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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适合的星球上」(1 / 2)



先前我和幸长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幸长是姓氏,还是名字。只因为待在同一间学校,就自然而然省略了自我介绍,错过机会至今。总觉得一待在一起,就会被大家起哄,也实际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开始互相避开彼此,到头来,我想我们面对面说话,大概只有两次左右。



但国小同学当中,我还是对幸长有著最鲜明的记忆,是因为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我听了以后既觉得好厉害,也觉得她脑袋有问题,被种种情绪剧烈撼动,所以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我对幸长的了解,就只有她叫幸长,以及她是外星人这件事。



我国小时,很流行所谓的对枕。就是一种占卜,说如果两个人在同一时间睡著,作同样的梦,就表示这两个人很配。我不知道是谁推广的,又流行到什么规模,只知道不知不觉间,对枕已经深深普及,被我们拿来当话题的程度,和最新电玩游戏的攻略法不相上下。提到昨天作了这样的梦啦、几点睡啦。基本上根本不会一样。而梦的内容也乱七八糟,多半都让人觉得这人根本没作梦,只是信口胡诌,但旁人也都不点破,随口答腔。



我也几乎都是当听众,并未站上自己谈起梦境的立场。毕竟我根本不记得作了什么梦,而且觉得和这些每天见到的家伙很配又有什么用,才是我的真心话。不用去想这种事,我也有很多要好的朋友。



到了国小高年级,我一直暗自心想,其实应该有人想和自己欣赏的女生试试看。但又担心一说出来就会被取笑,所以谁也不表现出来。要是实际说出自己喜欢的女生名字,多半只要三十分钟,就会传得全班都知道。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并没有出现那种不是出于自己提起,而是真正在无路可逃的场合下尝试的人。毕竟睡觉时间大致上都是深夜,这样一来,对国小生来说门槛就会变得很高。大家一起在深夜集合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



也因为有这样的因素,我们聊是会聊到,但并未实际发生什么事。



而实际尝试的机会,是在国小五年级的秋天来临。



在我们学校,升上五年级后,就会说要进行什么野外教学,举办一趟三天两夜的旅行,到山上过夜。这个时候大家都会睡在同一个房间,也就可以尝试这个占卜。当时就由班上的风云人物带头,要大家一起试试看。这当然没有所谓拒绝权,我也就跟著参加,但其实我根本无法抗拒。因为我能够轻易想像到如果抱怨、抗拒,会受到班上同学什么样的对待。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叫做「群体」的生物。到了后来,我升上国中、高中,仍然觉得这是就是我在学校学会的事情当中最重要的一件。



不说这个了,重点是这野外教学。我们住宿的地方,是一处名称叫做自然之家还是什么来著的住宿设施,我们分成几个小组,分别睡在放了六张上下铺床的朴素房间之中。虽说每到这种活动,就会有些家伙都不睡觉,一直闹个不停,但我们则讲好了要在同一个时间睡觉,所以一齐安静下来。隔天馆方的人称赞我们是一群很有规矩的学生,但事实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这天晚上,我一边祈祷最好什么梦都别作,一边睡著,却实实在在作了一个梦。



舞台是在家门前的通学路。我一如往常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却发现祖父出现在身旁。祖父也面带笑容,我也理所当然地跟祖父聊得很开心,但我们一起走过的,就只有从通学路上的停车场前面那一段路。刚从前面走过,祖父就理所当然的消失了。这是作梦,所以也就省略了整合性和逻辑,而哪怕对方已故,还是见得到他,这让我十分欢喜。我就在停车场前面,和祖父走过一遍又一遍。



然后有一次,我过了停车场,回头一看,祖父却还在。祖父微笑得像是要把左半边缺了一颗牙的样子秀给我看。他说了几句话,而我为了听清楚而想折回去。但我听见的,却是个与祖父的嗓音一点都不相像的粗豪嗓音。是级任导师催我起床的声音。



隔天白天,一个班上风云人物的男生把我们集合起来,开始统计。就是叫每个人把梦的内容和睡觉时间写在纸上,然后收集起来对答案。我也懒得编造别的故事,所以直接把梦到的内容写出来,交了出去。毕竟我觉得反正不会有人跟我作一样的梦,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为了不忘记这个梦而写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想得太天真,忘了一件事。



忘了在学校课堂上,以为不会被叫到而发呆时,才正是老师的矛头最会指过来的时候。



统计结果,时间与梦相符的有两组。



其中一组就是我和幸长。



起初我为自己的名字出现而吓了一跳。



然后等听到幸长的名字,心想这谁啊,又吓了一跳。



每次我说我曾经见过外星人,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会变得很尴尬。



不是陪笑著打圆场,就是轻轻带过,反应始终不外乎这两种。没有人试著认真听下去。这也就表示,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没有遇到外星人的经验。这样一来,我也就老是被人说是骗子。



「你说的这个也真的是在骗人吧?」



一个跑到人家房间里的朋友,轻松地对我说出否定的话。这个抓住脚掌伸展膝盖来做屈伸运动的家伙叫做足利。他和我读同系,说明会上刚好坐在隔壁,就是这样的缘分,让他会像这样擅自跑来我房间。



「你是说我骗人,还是对方骗人?」



「就结果来说,双方都是吧。就是所谓小孩子无关紧要的谎。我小时候,也常撒些莫名其妙的谎。到处说我是从异世界来的不老不死人。」



他一个人喊得很开心,说自己是风之国来的战士。



「这方向就不对了。」



「跟来自太空有什么不一样?」



「太空存在,异世界不存在。」



「是喔,是这样喔。」



他连我有什么根据都不问,就轻轻带过,显得由衷没有兴趣。



我也不回头看向这样的足利,把这个东西举到眼睛的高度。



它的造型很像沙漏,两个上下对称的形状拼在一起,里头有像是沙子的细小物体在流动。可是不用像沙漏那样翻过来,里头流动的东西也不会流完。



而且有时候,里头的东西会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种光芒不稳定,发光的时间与颜色也都各不相同。



这种时候,我会长时间注意看,但从未发生发光以外的事。



「只要把这玩意儿拿去给有权威的博士看,不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外星制造了?照我的推测,这应该是从古墓发现的东西。然后,这玩意儿叫做Chronium。」



「我可不想被没收。」



有人把它交给我,要我带著,我可不想随便交给别人。



对于真正不想失去的东西,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放手。



这也是我活到今天,深深刺进我心中的教训之一。



「我说啊。」



「啥?」



「太空给人的感觉是直的,异世界的感觉是横的,对吧。」



「……先不说异世界,太空……也是啦,是直的。」



我抬起头。万里无云的天空,就像蓝色的原顶,覆盖在整片景色上。



足利又跟我说话。



「记得说是会拿这个当标记跑来?」



「对。」



「那如果有外星人来到这个星球,可能就是你害的了。」



「也许吧。」



「不过我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家伙啊。」



足利抓著脚掌躺下。怎么样都好,你赶快从电风扇前面让开啦。



我先把沙漏(暂称)放到地上,然后双手抱胸。



都怪足利挡在我和电风扇中间,害我热得背上都冒汗了。



陨石坠落在这附近时,沙漏也在发光,我心想说不定遇得到,也就跑去现场绕绕看,但并未看见幸长。既然我们已经将近有七年没见,就算见到了,我也不觉得认得出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我养成了遇到每一位女性,就问对方是不是外星人的习惯。



真要说起来,我到底在等什么?等著和幸长重逢吗?



可是我们以前也没聊过几句话,现在再见面又能怎么样呢?早在当初国小毕业的时候会就这么分开,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交集,就应该想到这是什么情形,我却一直视而不见?我就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就像这个沙漏一样,看似在流动的时间,其实一直在停滞。



但我还是回想起第一次和幸长说话时的情形。



我和幸长在野外教学,被众人大肆取笑,然后大概被起哄了三天左右。



无论在野外教学期间,还是回到学校后,大家起哄的内容都是「你们结婚吧」这种让人觉得这些人国语考试成绩一定很差的家伙所说的幼稚言语。可是很烦。总之他们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个不停,让人听了就烦。先前我和她的个性都不太会出风头,所以不习惯这样,更加难以承受。即使明知只要置之不理,过一阵子大家就会腻了,但被人擅自施加这种没有必要的压力,心情会不愉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明明也和大家同年,却不时会心想,就是这样我才受不了小鬼。



这种情形有令人无法接受之处,我虽然忍耐了下来,却也有人并非如此。



幸长不来上学了。



等她请假长达一周左右,每个人都晓得她不是生病。



我立场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自己有责任,但也觉得舌头上有种苦涩。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幸长的双亲要求,有一天放学后,导师针对这件事对大家质问了一番。当然了,每个人都坚称不知情。但一到休息时间,这些人却起哄说要我想办法,那时我真的很想乾脆揍他们一顿。



虽然这种时候没办法举起拳头,大概就是我的个性问题了。



后来幸长也没来上学。时间又过了一周,她还是不现身。有人对此很在意,也有人完全不当一回事,过得一如往常。而我严格说来属于前者。



或许是因为把幸长不来上学的这件事看得很严重,大家对我的取笑也就平息下来。所以在这个时候,也许我应该低调不作声,等事态过去,才是明智的选择。但相对的,尽管我们的交集很马虎,但考虑到我们同是受害者,让我一直觉得非得做点什么不可。我一直在想,大概至少该去探望一下。



虽然我去了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两样,但要是不去露个脸,我的胃就会一直很沉。虽然这样多半只会造成她的困扰,但我还是逼自己动身了。



这当中几乎没有任何积极的成分。



如果一定要找出积极处,就是我对梦境内容一致的这点,有了一点兴趣。



因为我觉得即使是巧合,若不是有相似之处,根本不会作一样的梦。



但话说回来,光是要查出幸长家在哪,都让我费了一番工夫。要是去问老师,多半反而会被老师质问说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而且要是去问幸长的朋友,也可能让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取笑又死灰复燃。所以要说能找谁问,也就只有幸长本人。



现在也许没有这一套,但我国小的时候,有所谓的联络网制度。也就是为了在台风之类的状况下有紧急联络的管道可用,我们有一张接力打电话到班上同学家的顺序表。制度上是说一旦接到上一个人打电话来,就要把传达的内容转告下一个人,但这联络网上,记载了所有人家里的电话号码。只要回到家,查看一下贴在厨房的这张顺序表,就会知道幸长家的电话号码。虽然觉得要打电话到女生家里,也是相当高的门槛,但不打也不是办法。



我很快就找到了幸长的电话号码。这个时候,我理应找到了幸长的全名,但后来我一直都想不起来。



我记得的就只有猜不出是姓还是名的「幸长」两字。



一旦被母亲发现,她就会很啰唆,所以我先确定母亲待在客厅,才拨打电话。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过来这边,所以想赶快讲完,但要怎样才能迅速问出住址?



我根本连幸长会不会告诉我,都没想得太多。



『喂?你好。』



隔了一会儿,接电话的是幸长本人。嗓音比较稚气,所以多半是她。



她的声调很开朗,让我有点愣住。因为说到拒绝上学,就会给人一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沮丧之类的印象。『喂?』听她问得狐疑,我赶紧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



『……请问是哪位?』



幸长似乎完全不记得我。



我在班上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我略微感叹地心想,至少也把姓给记住吧。



我诚恳又细心地解释我是跟她「同一间小学,同班的○○」,幸长似乎才总算想起,发出「喔」一声若干阴沉的回应。考虑到学校发生的事,也许她对我没有好印象。而这可说是彼此彼此。



『原来就是你啊。』



「啥?嗯、嗯。」



她的说法让我觉得怪怪的,反应也变得迟钝。



『有什么事?』



「啊,没有……呃。」



我决定妥协,觉得不用问住址,打个电话问候就好了。



只要盘据在我心中的不舒服能够散去,幸长本人如何我都不在乎。



「我是想说,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



我听见一阵含糊的咀嚼声。



「你在吃东西吗?」



『嗯。』



「你在吃什么?」



『团子。』



还补上一句简短的感想说有够好吃。我没想到她口气会这么随兴。



虽然我对幸长一无所知,会觉得意外这件事本身就很意外。多半是因为和拒绝上学这个说法给我的印象相反,才会让我忍不住这么觉得吧。



『所以呢,我过得很好。』



是怎么个所以法啦?



「那就好。」



『没事了吗?』



幸长似乎想挂电话。也是啦,接到没什么交情的人打电话来,也只会觉得为难,这种心情我很能理解。我其实也想赶快挂掉,可是我还有事。



「不,还有一点事情,大概。」



『有什么事?』



她的问法和刚才一样,两者都令我感受到某种独特的冰冷。



「今、今天的营养午餐啊,有红豆汤。」



我明明是想问她要不要来上学,说出来的话却绕了相当大一圈。当时我就是这么一个神经很细的小孩,会去烦恼这个问题能不能轻松提起。幸长有一会儿不说话。



『跟你对话似乎很难。因为除了「所以呢?」以外,我想不到要说什么。』



我真正的意思没让幸长听懂。这当然了,幸长又不是我。



要是没说出口的话也能轻易地让别人明白,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为了太要求幸长懂我而觉得难为情,只好直接问出来。



「我是想说,不知道你要不要来上学。」



坦白说,要是她来了,说不定又会连我都被牵连进去,又被大家取笑,这种情形也是可以预见的,所以不希望她来上学,也是我的真心话。毕竟实际见到后,说不定又会觉得她有点可怜,弄得必须小心翼翼。如果我为人真的这么好,就会很为难,所以她还是别来上学,会让我比较省事。



『你都有去上学吧?』



「咦?嗯。我没请过假。」



『你知道为什么非去上学不可吗?』



幸长的回答,并不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而且我想,她问的内容对当时的我而言相当高段。



「没有啦,该怎么说……要是不去,爸妈又会生气,而且你想想,又不是国小生了。」



上国小所以是国小生。等到上国中了,就是国中生。



我觉得就是这么简单。幸长的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让我很担心自己是否回出了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后来幸长立刻表示同意时,我由衷放下了心上的大石。



『也对,我也这么觉得。』



「喔!」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非得当国小生不可?』



幸长继续发问。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已经跳脱国小生的范围了。



『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当国小生,如果当了就会闹出无谓的风波。』



无谓的风波这个说法,我起初还听不太懂。但又想起在漫画上好像看过这样的说法,绕了这么一圈后,我渐渐懂得幸长想说什么。我觉得她这人真难搞,说话方式中有种繁琐,但相对的,聊到这里,我心中也萌生了一种欲求。



我开始想见见说话老是莫名其妙的幸长了。



她远比我所了解的她更奇怪。得到这样的确信,刺激了我的好奇心。



我想见她一面,亲眼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在学校,根本没机会好好说话。



「我代领了你的上课讲义。」



其实这是漫天大谎,我根本一页都没代领。



「要吗?」



尽管觉得一个说不必当小学生的人,应该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要我毫无理由就到女生家里去见她,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我想想,你可以送来给我吗?』



幸长的回答令我意外,接著她立刻把真正的理由也揭晓了。



『我想记住你的长相。因为我完全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子。』



知道幸长原来也有著跟我差不多的念头,让我有种奇妙的满足感。而幸长说得很有道理,我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明明是同班同学,但直到被大家起哄个不停的那一天为止,我对她这个人竟然没有任何一点印象,真不知道她在班上都是怎么待的。我忍不住想像起她像蝉一样埋进地面的情形。



然后我就根据幸长告诉我的住址,以及附近几个比较大的设施之类的情报,朝她家前进。距离不至于到不了,方向也是我曾经和朋友去过的。我一边祈祷不要被班上同学看见,一边骑著自行车穿越过整个市镇。这个乡下小镇,比平常稍稍宽广了些。



我找到她指定的招牌,弯进这条马路,就看见一个状似幸长的女生来到家门前。这个状似她的女生注意到我来了,转过头来。幸长微微歪头,眼睛就像辨识用的机器一样打量我。我们彼此默默地微微点头,各自认出了对方。



「过来这边。」



幸长对我招手,我进了她家的私有地。我也下了自行车,推著车跟在她身后。来到玄关前,可以靠围墙遮住旁人视线的位置,幸长转过身来。



幸长个子娇小,这样讲有点怪,但她就是一个长相很文静的女生。她的表情彷佛对大小事情都一一有所反应,维持端正不动。就像心灵与脸孔表面并未相连。



要说有什么在动,也就只有她剪齐的浏海。



从正面看去,幸长的浏海轻柔飘逸,眼睛追著发丝的飘动,就莫名地心脏怦怦直跳。这和找到想要的东西时不一样,有种心中涌起的事物被按捺住,却仍忍不住昂扬的感觉。当时我无法理解这种像是难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也说过,我不方便受到大家注意。毕竟我不能出风头。」



这是我第一次好好听到幸长说话的声音。她的嗓音让我觉得比其他女生要低沉,也或许是受到这样的影响,让我产生了一种印象,觉得她说话真有点硬,不,应该说是觉得很早熟。当时班上同学当中,没有人会讲「不方便」这样的话。都是说,不行、不妙或是真的惨了啦之类的。



「……那个……怎么,你好像……过得超好的说。」



她请假没去上学,所以也许是理所当然,但幸长的气色确实很好。她皮肤很有光泽,眼睛也没有黑眼圈。偏离了我对拒绝上学所怀抱的印象。



只是,她那令人觉得平静的柔和眼睛与嘴角,都像冻僵了似的生硬,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不是生病,病已经治好了。」



「病?」



「是啊,我帮她治好了。」



我们的问答鸡同鸭讲。不是我,而是幸长的回答全都怪怪的。



幸长也不管这些 ,双眼正视著我。我想起她找我来的理由,就是说想记住我的长相。这我是明白,但我没有像这样被同年代的女生从正面盯著看的经验,不知道目光该往哪儿摆。我撇开眼睛逃避,等到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再拉回来,幸长却还在那儿。



我讲电话时也觉得不知所措,实际见到之后,更是说不出话来。



我感受到幸长和我觉得尴尬的意识,有著根本上的偏差。



「讲义。」



幸长朝我伸出手。我看著她小小的手,想起:「啊啊,我都忘了我用过这样的藉口」。



我胡乱抓了一些自己领到的讲义凑数带来,所以也就让给幸长。反正这些讲义我都已经看过,就算自己留著,也是所谓无用之长物。幸长看著这些皱巴巴的讲义,言不由衷似的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想多半是不会再去,不过这些我就先收下了。」



幸长一边把讲义当稻草似的抓得皱成一团,一边这么说。我不由得傻眼,心想这种事情好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再来做吧。另外讲义边边有著我的涂鸦,让我很不好意思,心想不知道幸长是不是看见了。我应该先检查过,擦乾净再给她的。



「你不来上学吗?」



「我是这么打算。」



「以前你不也都正常来上学吗?」



「那只是有兴趣。我觉得反正我是国小生,所以就该上个学看看。我判断这样比较自然,没想到遇到了麻烦事。」



幸长看了我一眼。她的口气不像在怪我,「我太大意了」这句自言自语,感觉像是在告诫自己。我心想既然来了,就开口想问问看幸长不上学的原因。



「说到那个。」



「哪个?」



「我是想说,我们为什么会作一样的梦?」



我一直很好奇,心想搞不好幸长的祖父也过世了。



「我没作梦。」



但幸长却冷漠地否定了,像是从根本捞掉这一切。



「咦?」



「我没作梦……如果一定要说作梦,我是看到了你作的梦。」



我尽管觉得绝对搞不懂,但仍试著努力理解幸长的说法。



我不说话,真挚地动著脑筋,但很快就投降了。



「我不懂。」



「因为你的梦境最明确,我就模仿了你的。」



我更加听不懂了。而我也领悟到,她无意让我听懂。



幸长让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后,露出像是吞下了东西的模样。会是吃了剩下的团子吗?



「你觉得外星人存在吗?」



接著她又突如其来,问了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这时我想起昨天晚上,电视上就播了这样的节目。我心想,幸长多半也看了这个节目吧。



所以这个时候,我并未想太多,就给出肯定的答覆:



「嗯。」



「你确信有,是吧?」



幸长像要问个清楚似的问得更深入了。我觉得窘迫,犹豫著不知道这次该不该点头。



我没有确信这种听起来很了不起的东西。要是她叫我解释我的根据,我会很为难。而且总觉得一旦说出口,她就会要我拿个契约书之类的东西出来看看。感觉就像一旦承认,就得负起某些责任,被拱上去担任某种代表。我感受到自己就站在这样的界线上。



但若事到如今我才说没有,多半又会无谓地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这也不是我要的。



到头来,我低调地点了点头。我自认是在其中灌注了「说来大概是有吧」这样的口气。



也不知道幸长是如何看待,她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那么,如果我说我是外星人,你相信吗?」



幸长手掌按上胸口,对我问起。



虽然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毫无改变,也才丝毫不显得是在捉弄我。所以对于这个看似突然的问题,我也意外的能够堂堂正正接下。



尽管有所动摇,但理解仍在行进。她表情并不舒缓,表示问这个问题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外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