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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生命」(1 / 2)



这一天我从起床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有视线在看我。附带一提,我起床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在思索什么视线之前,我先怀疑了时钟。



「喔喔喔。」



我忍不住蹲了下去。真令人不敢相信,我睡了几个小时啊?昨天泡完澡后,我就一直昏昏沉沉,所以本想睡一下,还记得当时是下午六点多。我想说睡一下就好,一躺下来,太阳都下了山,不知不觉间睡过头,让我头很痛。



「呃,也就是说……我睡了负两个小时,嗯。」



随手一摸,发现脑袋后面的头发都睡得翘起来了。我用手指梳了梳这些蓬蓬松松的卷翘头发,看了看窗外。房间只有一个窗户,看久了就会联想到单人牢房。太阳仍然高挂在空中,外头传来小朋友们像是在喊:「好热!」之类的哀嚎。



从现在时刻看来,会不会是从学校游泳池回家的小朋友呢?



「好热~~」



我跟著喃喃念出这句话,把笼罩整个房间的热深深吸进鼻子深处。



随著这股热气的侵蚀,反省也渐渐涌上心头。



「没有建设性」。



这句最能精准形容我的坏话,在我头上转个不停。



「这可不行……不行啊。」



我动摇地掀起睡衣,检查肚脐那边有没有发霉。



结果没事。而且一摸之下就发现光溜溜的。照朋友的说法,是因为我没晒太阳,皮肤被保护得很好。在养得肥嘟嘟之前,应该是不用太在意吧。



我摸摸肚子,冷静下来后,手指放到太阳穴上,心想我本来是要做什么来著。



对了对了,我是觉得有视线才跳起来的。不,还是跳起来以后才觉得有视线?是睡过头而产生的良心责备,以这样的形式让我感受到吗?我搔搔头,心想这样不行。



我往旁看去,眼睛立刻瞪大,痉挛到几乎撕裂。



玄关竟然站了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我没见过的人。



「啊……」



我张大嘴,仍发不出声音。毕竟我正在震惊,平常又完全不跟人说话,喉咙运动不足也助长了这个情形。我的手和屁股软软地碰到了地板。



我脚软,下唇颤抖著,这个双手抱胸的人就有了动作。



这人戴著全罩式头盔,所以看不见表情,但显然在退缩。



「你看得见我?」



「……咦?」



这里不是豪宅的通道。照常理来说,任何人至少都看得见眼前的人。



可疑人物的反应,像是要说我误会了,让我灵机一动。



不妙。我的天线告诉我,这表示我遇见了奇怪的人。



虽然早在这人擅自进我家时,就已经不是一句奇怪可以了事的了。



「……我为我擅自进你房间道歉。」



可疑人物拘谨地对我道歉,向我低头。咦,他很有礼貌。



「为、为……」



总觉得硬要说下去就无论如何都会口吃,所以我先停下来。



「等一下。」我用手制止对方,转过身去,手放在喉咙上进行发声练习:「啊~~巴~~巴~~。」



没破嗓,也没含糊。我整顿好态势,重新面向可疑人物。



这人乖乖等著我,所以看起来倒也不是太坏的人……是这样吗?



首先我问起自己最好奇的事。



「呃,这个,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



「喔呜。」



似乎是我忘了锁。我变得驼背,反省自己。



「我没立场说这种话,但我觉得你好歹也是女性,似乎还是多小心点比较好。」



「说得也是啊。」我正觉得抬不起头,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看去。



什么叫做好歹?虽然就算加了个好歹,只要还算就好,但不是这样。



遇到这个场面,我非得骂骂他这搞错重点的忠告不可。



「就算门没锁,怎、怎么可以这样擅自跑进人家家里!」



我虚张声势想用吼的,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发不出力道。而且凭我的个性,根本没办法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采取这样的态度。我的心灵和身体都很虚弱。



「也对,我本来以为这也是一种观察,没想得太多,的确是我太粗心了……真没想到竟然会被发现。」



我隔著头盔,感觉到可疑人物的视线。我莫名觉得受到责备,缩起了脖子。



我正畏首畏尾,可疑人物就以柔和的声调对我说话。



「我也可以立刻失陪,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坐一下吗?」



「嗯~~那么,请坐。」



与其就这么说再见,还不如好好讨论过,会比较能够接受,事后也比较不会有疙瘩。



这个房间里没有坐垫这种东西,所以我就把简陋的煎饼垫的一角让了出来。可疑人物真的很客气地只坐在边缘,而我则坐在对角线上。我们莫名地都以跪坐姿势互相面向对方。



这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可疑人物。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就不知道……



可疑人物手按自己胸口,说出了来历。



「简单说,我是外星人。」



「哦。」



「哦?」



「我、我只是觉得佩服。」



我说得斩钉截铁,却自己都觉得这样根本没圆到谎。



他把答案揭晓得相当乾脆,造成的震撼幅度也就相当低。



「这可真是,这个,远道而来……是吗?」



我朝外星人脸上瞥了一眼。只见外星人正经八百地回答:「我是从相对近的星球来的。」



够远了啦。



「我进你房间的目的,是因为门没锁。」



「总觉得好像刚才听你说过,又好像不是。」



我邋遢地陪笑几声。总觉得不笑就会很尴尬,很难撑。



「既然我是为了观察而来到这个星球,就应该尽可能多观察……我就是这样想才展开行动,但这个想法太轻率了啊。」



我迎来了一种「真没想到会有你这种人在」的视线。我看懂了那种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珍奇异兽的感觉。虽然觉得这样也很失礼,但我另有其他更好奇的事。



「观察?」



「就是评选地球毁灭之际,该救的人类。」



外星人若无其事地送来绝望,让我忍不住探出上半身。



「地、地球会毁灭吗?」



「这是两年后的事了。呃,照地球人的说法,大概就是『谈起明年鬼就笑』吧。」



谁笑得出来?我忍不住想正经地这么否认。



两年后不就表示,我连大学都没办法毕业就要死了?比我想像中快得多了。这么说来,以后还要不要缴学费?我会第一个评估这种事情,是在逃避现实,还是说我的脑袋就是长这样呢?我想,多半是脑子害的。



「为什么会毁灭?」



该不会是有很多外星人来进攻吧?没错,就是眼前这种外星人。



「观测资讯显示,地球会受到陨石……之类的物体撞击而毁灭。」



「陨石已经砸下来啦!整个轰的一声,就像火球一样!」



我胡乱挥动双手,主张著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要砸下来的是那种陨石的超大版本。」



「超、超大,大概多大?」



我把双手摊到最开,问说是不是大概这么大。



外星人把脸左右缓缓转动,看了看我双手的两端后,以冰冷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比我预料中更缺乏知性?」



「哇你好毒。」



如果是佳苗,我大概已经亮出握紧的拳头了。



「毕竟我的职责是观察,必须做出客观评价。」



「不要再补上一刀了。」



我喊说被干掉了,往旁一躺。躺下来之后,我才想起深夜节目里有个家伙,就很喜欢乱讲各种夸张的情形。记得他说过什么两年后地球就会灭亡,难道说他自己就是外星人?



「我也可以问问题吗?虽然坦白说,我不指望得到什么好回答。」



「喔。」



我坐起来,没有气势地点头,宇宙人指著我的眼睛问说: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姑且不论狗或猫,照理说人类是看不见我的。」



「为什么?」



「我开了迷彩装置……有开啊,现在也开著。」



外星人比出和平手势,所以我以双手比回去。



宇宙人见状,手指萎缩了回去。



「这表示你不是人类吗?」



「你在说什么哟,早见优?」



就不知道外星人听不听得懂这个搞笑段子。



外星人微微探出上半身,「喔」了一声点点头。哎呀?



「你的名字叫做早见优吗?」



「啊,不是,在下是猿子。」



看来正经八百的外星人听不懂,遗憾。



「猿子?猿猴……是这个行星上的动物啊。你是猿猴的小孩吗?」



「哇,也太直接了吧。」



这直译的程度让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么说来,你之所以看得见我,果然是因为你不是人类啊。」



「你就这样想通,我也很为难。」



就算解释了,我多半也听不懂,于是我心想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从上到下,打量这个有些烦恼的外星人。



外星人一身像是太空装的打扮,看起来很笨重,脸也用头盔遮住,但除此之外,该怎么说,会让人想夸他日语讲得真好。由于沟通进行得太简单,让我怀疑是否真的是外星人。外星人这种东西,不是应该更,这个,呃,这样,该怎么说,我有想到些什么,但就是形容不出来。



「有没有太空船驾照之类的东西?」



「我是觉得就算你看了,你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说著他还是拿出来给我看。这个外星人看似冷漠,没想到却挺和善的。



他递出来的物体不太像是汽车驾照,比较接近旅馆的卡片钥匙。连大头照都省了,纯白的薄片上浮现出像是文字的符号。喔,这不是用印的,文字是浮现在上面啊?我看了两次,吓了一跳。外星力量好厉害。



摸起来跟塑胶薄板差不了多少,而上面浮现的符号我全都看不懂。凭我随手丢在房间里的Genius英和辞典,多半什么也查不到。



「唔。」



光是在家里睡觉,就让外星人给我看了驾照。



还真的是会有这种自己找上门来的故事啊。



站在我的立场固然觉得唐突,但也许那是因为我睡得悠哉,意识乱跳一通,才会这么觉得,世界其实一秒一秒毫不停留地前进,动得令人目不暇给。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丢了下来。



「唔唔唔,看不懂姓名栏。」



我找到了状似姓名的栏位,但我在大学选修的是德语。



「叫我波士顿就好。」



「咦?啊,是这样。」



这个名字意外地很有地球味。光是能够发音,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吧。



「这名字很令人心动。」



「是这样吗?」



我说说而已。



我把驾照还回去。总觉得太空船驾照这种东西,我一辈子也不会去考。



连驾训班我都有半年左右没去上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观察啦、评选啦,这意思是说,就算地球毁灭了,还是会来救人类吗?」



我有点好奇,于是问问看。只是有点吗?还有这顺序绝对有问题啊。



「虽然只能救少数,但我们的确打算进行救援。而包括救援行动的是非在内,都必须弄清楚,所以我才被派来。」



波士顿脚麻了吧,所以不再跪坐,把脚摊开。看来外星人果然不习惯跪坐坐姿。



看到外星人换成坐姿,让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宝贵的场面。



「我啊,呃,你其他同伴呢?凭你一个人应该不够吧?」



「其实,我们不打算积极救援。所以,只派了我这么一个人员来。」



我真想指著波士顿的鼻子说,这再怎么说也太没干劲了吧。



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评选出地球所有土地上的人类。所以这表示他们连选都不打算选了。说要救援,会不会只救个五六人就算数?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他们会不会是只想对其他星球摆出一副我们进行了救援活动的样子。



不过也是啦,带一大群地球人去其他星球,可能也只会变成争执的火种,以人类灭亡了也无所谓的观感来进行观察,似乎还比较正确。这个叫做波士顿的外星人,似乎也只是当成工作才在做,对地球人并没有执著。



听这口气,多半是认为救谁都无所谓,于是我特意啊的一声举手说:



「救我。」



我根本不管什么脸皮厚不厚,踊跃地举手自告奋勇。



但要是地球毁灭,无论怎么挣扎,最后还是会死,所以这种时候我不能退缩。



「救你啊……」



先前波士顿说话几乎从未迟疑,一听到这提议却立刻面有难色。这是怎样啦?



「你想想,你不觉得我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吗?而且我看得见你。」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推销自己的成分,只好比手划脚主张你跟我。



这时波士顿也答应了。



「你耐人寻味,这的确是事实。作为观察对象是还不坏啦。」



「没错吧没错吧。」



来,救我吧。我伸出手去。还有,我爸妈也想请你一并救一救。



「当成观察对象是还不坏啦。」



波士顿重说了一次同样的话来强调。看来是还没有打算救我。我啧了一声。



「观察?」



「我姑且还是得评定一番,才好写报告。」



「唔。」



这样我会很为难。



要是经过什么详细评定,我哪有可能被选上。



一鼓作气要波士顿口头答应的计谋失败,让我大感扫兴。而一旦扫兴,接著我在意的就是肚子几分饱了。我自觉到已经饿得乾涩的唾液中都含有胃液的味道了。



我不理外星人,打开冰箱看看里头的东西。冰箱和我的肚子差不多空,只剩下用了一半的奶油。我含了一小块进去,口水就满了出来。



我决定暂且忘记地球灭亡的问题,换好衣服后,出门去买东西。



我蹲下来左右摆动身体,一步一步移动到房间边缘。



我搔搔侧腹部,从洗衣篮里随便挑些要穿的衣服……然后惊觉不对,回过头去。



啊啊,外星人好像在评定些什么。我觉得波士顿划了一道负分的横杠。我优雅地「呵呵呵呵」笑了几声,重新坐回去。先把侧面掀起的睡衣翻回去,然后装模作样地说著「该选哪一件好呢」挑选起来。我烦恼著不知道哪一件比较合外星人的眼光,最后拿起了一件配色低调的外套。



我朝身后瞥了一眼。



地球的夏日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外星人的头盔上。



「你是住旅馆之类的地方吗?」



「一般地球人看不见我,所以我怎么可能办得了住宿手续呢?」



「啊,对喔。」



既然都开口了,我就顺便多问问看。



「咦,那你是在哪里过夜?公园?当游民?」



「在河附近。日没后很凉爽,这可帮了我大忙。」



「根本是不折不扣的无根草嘛……」



但以露宿来说,波士顿衣服却没怎么弄脏,不知道是不是有用河水洗。



我告知要去超市后,波士顿就说也要跟来。



「你不是希望我观察你吗?」



这种说法很容易招来误会,但大致上正确,所以我就竖起拇指说声「没错!」再说。



「你几时来到地球的?」



「大概一周前。这附近我已经散步过,所以超市在哪我也知道。」



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在炫耀,让我在这个外表不讨喜的外星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可爱。



「一周前啊?那你日语倒是学得很好呢。」



「有口译用的翻译机,并不是我实际在说这语言。」



「什~~么嘛。」



亏我还想说亏波士顿语言学得这么好,想请教一下学习的诀窍呢。



我从大学前面一步一步走过。波士顿始终跟在我身后,维持微妙的距离。途中遇到的人们都头也不回,所以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似乎真的看不见波士顿。



这迷彩装置好方便啊。虽然要是地球人拿到,多半只会用来做坏事。



「不过你对状况适应得很快啊。」



「嗯?你在夸我吗?你在夸我对吧?」



我心想只要多少觉得是优点,就会对评定加分,所以在一旁吆喝。



但外星人在这种时候完全不显露出评定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应该是相当古怪的类型,观察特异的案例会有意义吗?」



不但并未加分,甚至还产生了对观察本身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亏我自己还觉得自己挺普通的。不对,普通是不是就不会被选上?那我会很为难。



「还有,我倒是认为你少回头跟我说话,才比较明智。」



「为什么?啊,是挺直腰杆走路会比较高分吗?」



我试著端正姿势,结果波士顿停顿了一会儿后,摸了摸头盔的侧面。



「不是这样,你在外面和我说话,看在旁人眼里可会显得很不自然啊。」



「啊,对喔。」



旁人看不见波士顿,所以只会觉得我是在演独脚戏。



「哎呀呀呀呀。」



真希望波士顿可以早点提醒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双手按住脸颊。



「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敢在外面行走了啦~~」



「你现在就在走吧。」



「外星人的吐槽不会有点太正经八百吗?」



岂止是没有趣味,似乎还有著一看到漏洞就会全力去堵住的作风。



也不知道跟满是漏洞的我算是合还是不合。



波士顿轻轻歪头,然后拉回正题。



「我刚才也说过,光是你会若无其事和我相处,就可以看出你的适应性相当高。」



「这……」



毕竟啊。



咦?



「毕竟,什么来著?我刚刚有想说些什么,但一下子想不起。」



再怎么说没继续睡昏头,中间却有著填不满的空白。我要说毕竟什么?



亏我随口就要回答,所以应该是很简单的答案。



不管怎么想,都只让我离本来应该看得清清楚楚的轮廓都愈来愈远。



也许其实只是没有根据的自信,根本无从填补。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表示我只要被问到比较有深度的问题,就会暴露出肤浅。为了在发生这种情形之前掩饰过去,我又试著问了问题。



「你穿这样不热吗?」



波士顿一身太空装搭配头盔,让我觉得就像穿布偶装走在镇上。



「挺热的啊。」



波士顿回答得很清爽,嗓音中让我感受不到热。



「要不要乾脆脱掉头盔?」



我对里面的脸有点兴趣。毕竟照行情来说,这种时候里面藏的都是一张英俊的脸。



外星人这种生物都是这样,这已经是一种默契了,大概。



我正雀跃期待,波士顿手放到头盔上后,却先问我一声说:



「我想,按照地球人的观感,我的脸不讨喜,无所谓吗?」



「咦?」



波士顿的警告让我退缩。各种默契与不成文定律,都一一被很乾脆地斩断。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说审美观和这个星球不一样。



「例、例如说有七张嘴?」



「没有。」



「不然是有什么啦?」



「有这种脸。」



波士顿解下了头盔。我明明还没有说好或不好。



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哗啦几声落下后找回了自由而弹起的不是头发……



是两根触角。



两根就像长胡子似的东西不停蠢动。



我吓得呆住,连眨眼都忘了,看著波士顿的脸看得目不转睛。



的确远比想像中离人类更遥远。



然而,我对这张脸并非一无所知。



「龙……」



是龙虾。



跟那种红得令人眼睛痛的深红色龙虾一模一样。



「你不如我预期中那么震惊啊。」



波士顿将头盔交互在双手间拋来拋去,一脸意外地歪歪头。



歪头的角度,就和虾○先包装袋上画的虾子很像。



「是因为有些家伙的脸跟你很像,嗯。」



但我仍然产生了震惊,只好和著口水吞下去。



「哦,没想到有这样的地球人。」



「啊,不是人,是有这样的生物……」



我想解释,但又打消了主意。



要是说出来,这家伙会不会跑去救甲壳类,就这么跟我说再见?这样的悬念从我脑海中闪过。



「既然你说不会觉得抗拒,我就不客气,不戴头盔了。」



波士顿虽然表情缺乏变化,但一双纯黑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显得很开心,我觉得啦。



我一步接一步地走著。以双脚步行的龙虾也在身后一步接一步地跟来。



我好奇起来,回过头去。



「好红啊。」



「毕竟很热啊。」



你骗人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全红了。不对,等等,龙虾在煮熟之前好像都不会红?



所以颜色会随温度改变吗?



不过话说回来,竟然是虾型外星人啊,唔。



「你喜欢猫食吗?」



「啥?」



我们聊著这样的话题,抵达了超市。超市里非常凉爽。



而且狭窄。以前真的让人觉得很宽广的店内,如今转眼间就可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我有些心有戚戚焉,这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人就是会想朝已经拿不回来的东西伸出手。以前的事情,都是些如今变得很模糊,想不太起来的事情,但我觉得包括这种部分在内,这种缘木求鱼的举动,就是有种类似空虚的无奈。



不过这种艰涩的事情就别想太多了。



「首先买我自己吃的饭菜。」



我去甜点卖场看看,结果就被佳苗叫住。我本来指望能得到来自朋友对我的高评价,所以试著装模作样,但完全得不到同意,佳苗就离开了。我很想死命抓住她,要她做出点贡献,但想到对一个完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对象做这种要求也太过分,所以也就克制下来。波士顿来到我身边,直盯著佳苗的背影观察。



「刚刚这名女性,有著超出标准之上的体能啊。」



「佳苗脚程快得不得了呢。」



虽然夸的也许是体力,但跟我有天壤之别。



「唔。」



写写。啊,感觉像是在加分。我去帮佳苗干嘛啊?



「体力和智能之中,哪一种会优先得到肯定?」



「这是秘密。顺便告诉你,现阶段的你,这两者得到的评价很均等。」



总觉得似乎在说好听话,又好像是话中有话,让说法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又好像。搞不好,会不会是两者都低到了谷底?不对不对,不会啦呵呵呵。



「毕竟我是文武双全的均衡发展派嘛。」



我就姑且相信。不过要是地球毁灭,佳苗也会死啊,这就很寂寞了。



我买了甜点和熟食来当晚餐,然后临时起意,走向卖海鲜的卖场。虽然没看到龙虾,但找到了虾子,所以我就帮忙介绍。



「看,跟波士顿一模一样。」



才刚出生的虾子弄得满身都是木屑,在箱子里动个不停,非常有活力。波士顿弯腰把脸凑过来,盯著虾子观察。看起来比观察我的时候更起劲,会是我的错觉吗?但用双脚步行的龙虾,对虾子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构图看在旁人眼里,实在非常超现实,感觉就像是人偶剧的一部分。



「有这么像吗?」



波士顿摇动触角对我问起,明明就一模一样吧。



「我倒是觉得在这附近来来去去的地球人,还难分辨得多了。」



说著指了指熟菜卖场一脸严肃的老婆婆,大家都显得好健壮。



「这种生物没有手。」



说著波士顿把和脸一样深红色的手掌张开给我看。



而我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上面有五根手指。



「啊,原来不是夹子啊?」



「夹子?」



我用手指模仿虾子夹东西的动作。波士顿也夹了几下,然后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但手长成这样,应该会很不方便吧?」



他外表彻头彻尾是只龙虾,思考却很接近人类。



亏太空忍者即使手是夹子,也一样在搭太空船。



「最重要的是,我的眼睛没这么小。」



把身高差距也考虑进去来比较,就显得有够小的说。



我心想,不知道外星人是不是也会对外貌自卑。



而用这双小眼睛看著虾子的波士顿抬起了头。



「我有事想拜托你,可以买一只这种生物给我吗?」



「咦?」



「因为我身上没有地球的货币,而且又隐身。」



竟然会拜托我,这家伙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可是我又有点想看看龙虾观察虾子的构图,所以决定买给波士顿,还有也不忘掺进少许的私心。



「审查的部分,可要帮我记上一笔,说我度量很大。」



「我就记下这一笔吧,记说你肚子很大。」



小心我砸了你的翻译机。



所以呢,我买了一只虾子。然后一边摆出夹夹夹,夹夹夹的手势,一边走向收银台,但途中我惊觉不对。说到这个,刚刚外星人的眼神是在观察,我一边夹夹一边辩解。



「呃,这是一种地球的传统演艺,有意义的。」



「你真的是充满了谜啊。」



波士顿一边手摸下巴……下巴?一边这么说。这可比眼前的外星人更好懂啊。



请你说是神秘。



「其实带回母星请人分析,多半才是最简单的方法啊。」



波士顿也不理我说话,留下这句话,就先走出了超市。



「……咦,刚刚那是在求婚?」



感觉就像织女来到了我的星球那样的构图。



又或者是预告要绑票我?两者我都讨厌。遗憾的是我没办法看上虾子。



而且我连波士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先买完东西,然后找到在外面等我的波士顿。他看著在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看在自由奔驰在太空的外星人眼里,不知道汽车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多么原始。



「来喔久等啦。」



我递出装了虾子的袋子。他接过去,摇了摇头。



「感谢。」



他拿得若无其事地,但既然整个人都是透明的,虾子会不会显得凭空浮在空中?



虽然总觉得不太妙,但外头的太阳也已经渐渐西下。于是我相信应该不至于太醒目。



「虾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



「名字不是很重要吗?」



手上的虾子活跳跳地,显得精力充沛。波士顿看著虾子,慢慢摇了摇头。



「麻烦你来取吧,我不清楚这个星球上命名的法则。」



「那就叫布隆森。」



虽然它不会变成晚餐,而且也还活著。



附带一提,波士顿被超市的冷吹个不停,已经变得全身苍白。



超好懂的。



「……那么,我就差不多失陪了。」



哎呀?波士顿对虾的名字没有评语。会不会是因为外星人实在不懂这个哏?



我不知道他要回哪里去,只见他一手拿著虾子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说:



「这种时候,只要说……嗯,说改天见,就好了吧。」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真是只言谈和举止都酷毙了的龙虾。



还要见面,是表示我还有点希望,还是说波士顿在职务上比预料中更马虎?不管是哪一种,约好改天见仍然是好事。



即使星球有一天要毁灭,那也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之后大概一周,波士顿都没有现身,让我开始以为那是作梦。



可是我不经意地打开钱包一看,就看到里面装著皱成一团的超市发票,摊开来一看,我买了一只虾的证明就留在上头。看到这个结果,我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得到的结论是,体力终究还是重要的。



我们还无法轻易地在太空旅行。毕竟圆形的一人座太空船也还没开发出来,而且也不知道该说是科学还是头脑,比起宇宙各方的人,仍然大大落后。看在这样的外星人眼里,我们的脑袋就算拿回去,得到的待遇多半也比蟹膏还不如吧。



蟹膏他们多半是不会拯救的。大概会觉得虽然好吃,但还是算了吧,就这么放过。



于是我就想到,这么说来,没有辩解余地的体力,或许才是外星人最给予肯定的?



所以……



「喂~~佳苗,我也要跑步。」



我一大早就贴在窗边,看到朋友跑出门,就冲了出去。佳苗一身跑步用的打扮,正在拉筋,而她一看到我,就一脸「你这女人是怎样?」的表情迎接我。



「怎么这么突然,你是怎么啦?」



「没有啦,我也想尝尝早晨清爽的滋味,所以谁也拦不了我。」



若说星球灭亡是在两年后,那么培养长期的体力也不坏。



虽然总觉得有些太年轻,抓不到要点,但体力这种东西多了也不会碍事。



我心想,即使当作是为了解决运动不足的问题,这也是个好机会。



「所以啊,我要出发啦。」



「喔,是吗?是没差啦。」



我跟著欲言又止的佳苗,一起跑向早晨的镇上。



然后……



「跑、跑了好远……」



「才没有很远。」



佳苗辛辣地往我脚下一指。佳苗虽然流汗的量跟我差不多,但完全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起初我还努力想追上她,但转眼间就跑得气喘吁吁,距离也只愈拉愈远。光是我的全力奔跑只和佳苗的简单热身差不多快,就可以说我这个举动已经太勉强自己了。领先得再也看不见的佳苗,在上坡道的顶端等著我。



然后在折返点,还有另一个参加者悄悄躲在后面。



波士顿在途中看到我而跑来会合,但一路跑来却一滴汗都没冒。这表示他比佳苗更能跑吗?啊,可是触角变红了。会不会是有点热起来了?我则几乎要在培养出体力之前,就先在外星人面前出洋相。



说得直接点,就是我快要吐了。



「不过还真快啊。」



我回头赞赏波士顿的飞毛腿。也许我连体力都敌不过外星人。他默默地连连指向前方。我尚未照著看向前方,就有人跟我说话。



「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错,佳苗在场,而且佳苗看不见波士顿。



「咦,呵呵呵呵,当然不要紧了。」



我为了表达格调,尝试用不习惯的口气说话。总觉得反而变得很白痴。



我一边理解到即使我不说,佳苗也知道我「要紧得很」,一边再度往前跑。



后半由于佳苗为我放慢了步调,才总算不会连她的背影都看不到。



我回到公寓,聊起从佳苗房间探头看我们的女生,聊著聊著佳苗就跑回房间去了。从窗户看著我们的那个她亲戚的女儿,也缩了回去。我觉得她的视线是望向波士顿,于是回头一看,看到他也正回望这个小女生。



「那个房间里的小女生,是外星人吧。」



「咦,真的假的?」



佳苗亲戚的女儿是外星人。这是不是就表示,佳苗也是外星人?



「毕竟她似乎看得见我,多半不是地球人。」



「哦~~」



咦?



「请问,我呢?」



照这个道理,我就会是外星人了,可是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地球人。虽然我不曾问过,但要是问了,总觉得会因为另一种原因把他们弄哭,毕竟我本来就已经够让他们担心了。



波士顿面向我,低著头摸著触角。



「嗯……」



我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能让知识丰富的外星人烦恼,也许我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我在这样的误会下心情大好地回到房间,滑垒到电风扇前,然后就精疲力尽了。



「请按开关。」



我趴在地上不动地请波士顿帮忙,谁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跟进房间里。他来到我身旁蹲下,问我说:「哪个?」我抬头看他,心想遥控器上不就写著电源,但又想到啊,原来如此。我们只是靠著翻译机才能对话,汉字还是无法阅读。我莫名地觉得恍然了一番。所以到头来我还是自己按了。



电风扇尽管掀起了灰尘,但仍然动了起来。蓝色的叶片轻快地转动,「不够凉」,门窗全关的房间里,电风扇送来的风也很闷。空气阻塞感很重。该开空调吗?不对,就忍耐到中午为止吧,我就这么一下子伸手,一下子缩手。我的房间和佳苗的房间不一样,备有冷暖气机。是爸妈关心我,帮我装的。我有一阵子身体很虚,他们似乎很担心我会病倒。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在电风扇前面瘫软不动,波士顿则坐在房间角落,开始保养触角。喔,你这可不是拿著一看就知道是地球制造的小镜子吗?总觉得有点可爱。



「收在头盔里就会摩擦到,调整起来很辛苦的。」



「喔,原来有这种问题啊。」



而波士顿保养触角的动作很像个女生,就不知道实际上是男是女。



要问是简单,但我又想靠自己弄清楚。从旁看去,胸部……看不出来。也不是说平坦,是健壮。胸部我是有的,虽然不是重量杯,但总有个中杯,应该。



可是虽然时间上有了一段间隔,但这么理所当然地又碰到,而且还很习惯。



若是作梦,波士顿的触角摆动情形又未免太逼真了。



彷佛是拿气力填补了体力不足的部分,让我身心都精疲力尽,动弹不得。我已经多少年不曾一大早就运动啦?而且运动这种事情我是什么时候做过了?佳苗说了明天见之类的话,但不知怎的,我已经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连早饭也不吃,就这么躺下来打著瞌睡,就听到开门的声响。我心想不知道是不是波士顿回去了,一看之下,发现房间角落仍然有著淡淡的红色。那会是谁?我仍然躺著,慵懒地扭腰看去。



「哎呀呀。」



是刚才从佳苗的房间探头的小女生。



照波士顿的说法,她似乎是外星人……而且她头发根本就是彩虹色的。



和刚才那种低调的咖啡色根本完全不一样嘛。



这下肯定是外星人。波士顿也是一样,很多外星人都是从外表就很容易分辨。



这个外星人小女生(暂称)伸长了脖子往房间里窥探。正坐在靠里头的位子保养触角的外星人感受到了视线,放下镜子,站了起来。



「看来是找我有事。」



「似乎是啊。」



总不会是找我吧,我才没认识那么多外星朋友。



「对了,我觉得你实在太不小心了。」



波士顿指向门,问说为什么门又没锁。我虽然觉得是最后进来的他该锁门,但还是以学不乖的自己为耻,搔了搔头。真亏我这样却不会遭小偷。虽然我想小偷对于什么要去行窃的地方总会挑一下。



波士顿和外星人小女生彩虹妹妹不知道在谈什么。他们应该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外星语,但从旁看去,他们的沟通显得很不畅通。即使开始说话,彼此似乎都把话拆成单字在沟通。我心想宇宙这么大,大概也会有些言语不通的情形,但想到这翻译机连日语都支援了,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出去一下。」



波士顿对我说。哪有什么出去一下,你又不住这里。



「慢走~~」



但我还是打了招呼目送他们离开。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相信外星人之间也有他们自己的来往。



佳苗知道那女生是外星人吗?我想问问看,但佳苗现在大概去大学上课了吧。我在电风扇吹得到的范围内滚来滚去,心想:「大学啊?」



我本来就经常请假,一想到反正地球都要不见了,就更是提不起劲去上课。认真去上课,两年后还是会炸掉;在家里滚来滚去,两年后也是炸掉。要说哪一种比较好?那当然是在家滚来滚去,可是到时候如果没死就糟糕了。



我想起当初之所以去跑步,就是为了让波士顿从毁灭的地球救出我。



我心想不行不行,慢吞吞地爬起来。



所以呢,我洗心革面,跪坐著等波士顿回来。我不去上课。



其实也觉得洗心革面的方向有著根本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波士顿独自回来了。



还弄得全身湿透。



「你去河里玩水了吗?」



「我是想说全身沾满土跑进房间,未免太没教养,所以洗乾净了才来。」



波士顿似乎还怕自己身上太湿,在玄关抱膝而坐。说来对他过意不去,但这样实在有点无厘头。



「泥土?」



「因为她拜托我修理小艇,我就去看看。还帮忙把小艇给挖出来。」



「小艇?」



「就是单人搭的太空船。」



听到他这么说,我想到的是那种圆圆的飞碟,白白蓝蓝的那种。



「来找我的少女似乎是在太空漂流的途中,漂流到这个星球上。」



「漂流……」



「似乎是因为迫降时的冲击而故障,但小艇的款式太旧,我多半帮不上什么忙。」



不知道这艘船到底度过了几百年的时间。



波士顿的这句自言自语,让我脑袋里有一部分卡住,被拉扯。感觉有种贴在脑袋里的东西就快要剥落,这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就像手指的皮肤掀了起来似的,掺杂失落与某种快感的感觉,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



「对了对了。」



「嗯?」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近与波士顿的距离。他有点退缩。



「我超想看这太空船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感觉又好像是心或是某种别的东西,被这个心思吸引过去。



波士顿对我这个孩子气的提议,变得面有难色……有吗?其实我看不出差别。



毕竟波士顿的脸是虾子系的。



「就算你想看,那又不是我的东西啊。」



他很薄情,说他的船可不会让我看。



「让未开发行星的居民接触异星文化,就会惹来很多麻烦啊。」



「喔,是未开发行星保护条约。」



「条约的名称不是这样,但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也不知道是懒得解释还是说出详情会不太妙,波士顿直接省略不说。



总之似乎是会触犯法律,所以不行。



「那就下次再看吧。」



「我想应该是没有下次……」



如果语言会通,我就会直接去拜托那个彩虹妹妹了。既然她们一起生活,不知道是佳苗的外星语说得很好,还是彩虹妹妹的日语说得很流利。



我跪坐得脚都麻了,所以松开双脚。波士顿身上似乎也乾了,解除抱膝坐的姿势,踏了上来。从我身边走过时,还闻得到有些许盐味。也许他不是跳进河里清洗。



「对了,今天的我有没有什么得到高分的地方?」



「……啥?」



咦,刚刚波士顿说了「啥」耶,他眼睛骨溜溜地动著,岂不是让人看出动摇?



我明明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等脚麻退去的时候随口问问。



「…………………………」



波士顿不说话了。我让外星人不敢说话了。我的日常真是universe。



「评价很不容易上升啊。」



虽然还只过了一天。然而考虑到两年后,每一天都变得很宝贵。



因为如果不一天一天往前进,根本不知道还要往前走几步才好。



「不说这些了,你不是学生吗?不用去上学吗?」



就算去上学,要是地球在我毕业之前就不见,那不就没有意义了。



但要是说出这样的话,多半会被视为消极的人,所以我极力表现出积极的态度。



「不知道去了可以给人多好的印象呢?」



我一边躺著扭转身体一边问起。至少也希望能有这点好处啊。



「我说我会给予肯定,你就会去上学吗?」



「那当然。」



「……那我就给个高度评价吧。」



波士顿也不抽出那像是评定笔记的东西,说得像是在试探我。



感觉很像母亲那种纯粹为了让小孩拿出斗志的口头约定。



「啊,对了,布隆森过得好吗?」



「就在这里,行动非常活泼。」



虾子从波士顿身上那件怪衣服里一个较大的空间中,哗啦哗啦地出现。



「喔,布隆森。布隆森你好有精神啊。」



今天它连木屑都没沾到,是全裸的布隆森。它时而伸展缩起的身体,时而旋转,在地上动来动去的十分忙碌。但再怎么说,我都不能坐视它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它比昨天有活力多了,你做了什么?」



反而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不像虾子会有的动作。波士顿脸撇向一旁,轻轻带过。



「是有动了很多地方啦。」



他是不是把某种外星的科技给了布隆森?



只是话说回来,既然本来食用的虾子过得很好,那就别在意了吧。



毕竟他们脸长得很像,我相信应该不会对它太坏。



「好,布隆森,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我伸手一抓,它就在我手里动个不停。这样一看,就觉得虾子也许还挺接近虫子的。



「唔,地球人似乎有著一遇见这种生物,就会比较有活力的倾向。」



波士顿热心地记下这种似乎有错的资讯,但我不去订正。



我连今天有没有自己修的课都忘了,但仍准备出门。



只要相信任何行动都将与未来有所连结,就连炎热我也撑得过去。



我还不能死。我活下去是有意义的。



「呼叽、呼咿。」



「我觉得人看不到自己的脸,可能是一种缺陷。」



今天我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跑步呢?至少鼻孔大概是张得很大。



翌日我也学不乖,继续追著佳苗的屁股跑,好小。当然这不重要,今天我设定的目标是至少不要用走的,慢吞吞地动著沉重的脚。结果肺的难受比脚先出现来折磨我。但我仍然收起下巴,咬紧牙关,跑在坡道上。



嘴唇只有中央相碰,两旁则露出牙齿,这点我还感觉得出来。但剩下的部分形成了多好笑的表情,我根本就无从推估。快步并肩走在我身旁的波士顿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我并未触动星际的心弦,还是说,他是基于好心才故意不提?



但只要想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跑,就让我得以撑下去。



回到公寓前面一看,今天彩虹妹妹没从窗户探头。但上了公寓二楼后,就看到佳苗回房间时,有个女生的声音喊著「佳苗佳苗」。这个说话嗓音很稚气,感觉得出她很黏佳苗。竟然跟外星人都这么要好,佳苗也是个狠角色。



还有,隔壁也很吵,有人大声嚷嚷,十分热闹。我本来还觉得这个人很冷漠,但也许他对亲近的人就会改变态度。虽然很吵,但我也没有心思去叮咛他。



因为我忍不住会想像,即使是这么活力充沛的人,也会和地球一起死掉。



我回到房间,上衣贴在肚子和背上,让我一边烦恼著要不要去泡个澡,一边躺了下来。脚底滚烫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用滚的挪动到电风扇前,然后就在这里耗尽了气力。



「我体力到了极限,气力也耗尽了。」



「按钮是这个没错吧。」



波士顿帮我打开了电风扇的电源。外星人的亲切,温温地透进了皮肤。



我决定就这么暴露在风中,直到脸上的汗水消退为止。



「我会肯定你这种想做点什么的企图心。」



「耶~~」



我倒在地上,拿到了努力奖。自从国小时拿到……也许没拿到过吧。



「不过,要夸我还太早了点啊。」



「我倒没夸你。」



我决定不去听这坦率的意见。



「今天的我,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随著汗水退去而复活,然后从厨房拿来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我决定从今天起,还要开始举哑铃。说是哑铃,其实只是把两公升的保特瓶装满水。我的手很小,所以连抓住水瓶都颇费力。如果不会腻,能够一直做下去,去买哑铃也无所谓,但现在算是所谓的体验期。



「嘿咻,嘿咻。」



我让两边肩胛骨靠拢来收起手臂,背上就像要散了似的,发出黏腻的声响。



每次一动,都会有像是沙子垮掉似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汗水又一滴滴冒了出来。我这伴随运动的美丽汗水如何呀?我以黏腻的动作向波士顿推销自己,并偷看反应,却发现他正在保养右边触角,呜呜呜呜。



我绕到他正前方,用力挥动保特瓶。他朝我瞥了一眼,眼神似乎想说「不,我有在看,不用担心」。「呼唔」我的呼吸又变得粗重了。



我一抓住快要因为手心冒汗而滑掉的保特瓶,手背就痉挛似的发抖。我全身上上下下都生疏了。我明明比这保特瓶重,却还能做出一定程度的活动,让我深深感受到人体的神秘。只要稍一松懈,多半马上又会变成那种喊著「呼咿」而咬牙切齿的表情。



「奇怪,触角……」



波士顿正在保养的触角有了动作,前端频频摇动。



左右触角就像要进行寻水术似的分开,看起来像是侦测到了什么。



「这边吗?」



他说著转往窗户的方向。接著用力一打开窗户,就「哟」的一声,不对,你还哟咧,这里是二楼啊。没听见轻巧跳出窗外的波士顿发出哀嚎。我跑向窗户一看,看到他若无其事地走在下面,随后抬头看著我说:



「窗户不用上锁,我马上回去。」



不用这么吩咐,我怎么可能好好锁上门窗啊。



他往旁移动几步,面向上方。



「我感应到的是你啊?」



「我的中枢核也有了反应。你是外星人吗?」



波士顿似乎在和我邻居说话,但我听见的是个女子的嗓音。唔,原来隔壁房客是带了女人进房,让我理解到了热闹的理由。但她看起来不像寻常人,我也贴到窗边,窥看隔壁房间的情形。



有个女性手肘撑在窗边,我只看得到她手肘以下。微微瞥见的皮肤染成了灰色。看来这个人也有著很有特色的外表,我是很想好好看个清楚,但要是身体再往外探,多半就会掉下去。波士顿用左眼朝这样的我瞥了一眼。



「被不是地球人的你这么称呼,也有点奇怪,但我的确是。」



「是吗?原来另外还有啊。」



灰色的人说话嗓音是女生,但发音的强弱却让我觉得比较接近男性。和中性又不一样,有种粗犷从嗓音里透了出来。那是冷漠的人说话的方式。



「你是从哪里来的?似乎是这附近看不到的种族。」



所谓这附近,指的多半是几光年的距离吧。



「种族或故乡的概念对我不适用,我是被当成违法生物而毁弃的。」



「哦……你并未遭到毁弃而来到这里,运气真好。可是真没想到会是违法生物,这也就难怪我没看过你了。我看你的创造者是个大罪人。」



「她被处以流刑,现在多半已经成了宇宙的碎屑了吧。」



我在一旁听著,忍不住觉得她对创造她的父母还真冷漠。



但波士顿似乎不太一样。



「你有自我,而且还被设定了情绪?真是相当高等的生物。」



「你在说什么?」



「就是因为有心,也才能够摆出无情的态度。哪怕是针对创造者而发。」



波士顿的想法,让我佩服地心想原来也可以这样看事情。



而被他问到的人,则花了点时间才做出回答。



「别说这些了,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个星球会在两年后迎来破灭,我算是来调查该救援的人。」



「这么说来,是我麻烦到你了啊。」



这句话的内容显得过意不去,却完全没显现在声调中。



「嗯?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什么知不知道,那就是我。」



「嗯?」



波士顿和我一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个嗓音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却淡淡地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详情就先省略,我只先告诉你们,是我会毁灭星球。」



说出这种像是反派魔王台词的外星人,竟然就待在隔壁房间,这是什么状况?隔壁应该也听到了这些声响,但似乎完全没有动作,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吗?」



咦,可以这么乾脆就接受吗?即使波士顿不是正义使者,但再怎么说总可以有点反应吧?只是话说回来,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了。



「我想问个问题,你房间里的人,看不见我吧?」



「嗯,没有迹象显示看得见。不,即使看得见可能也会视若无睹,他就是这样的家伙。」



「可是隔壁房的人就看得见我。」



波士顿朝我瞥了一眼。我心想得做出回应才行,于是比出了胜利手势。他若无其事地当作没看见。



「多半是那个人类很异质吧。」



又一个外星人挂保证说我很怪。明明连人家的长相都没看过,这人真是失礼。



之后隔壁的外星人缩了回去,波士顿朝我这边回来。



他先来到窗户底下,然后对我说:



「你退开一点,我要回去了。」



退开?难道要跳上窗户来吗?我半信半疑地退开,他就「嘿咻」一声回到房间来。他轻而易举地跳起,就这么从窗户进来。这种跳跃力简直不像虾子会有的。即使要比体能,多半也根本没得比。我觉得一直抓著的保特瓶变得更重了。



「怎么啦?看你震惊成那样。」



「这跳跃力超惊人的说。」



「喔,因为这个星球的重力很低啊。」



波士顿还补上一句,说这点高度现在的布隆森也办得到,太离谱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布隆森大于我。反而应该说地球全人类都输了。



就姑且不说这个,我满腔热忱地对想回去保养触角的他问起:



「倒是啊,隔壁的家伙就是邪恶的中枢,是真的吗?」



「邪恶的……?也是啦,看在你们眼里,大概可以算是邪恶吧。」



波士顿含糊地点点头,表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是啦,的确不关他的事啦。



「说是要毁灭地球什么的。」



我像唱歌似的念出这句话。「她的确这么说过。」波士顿这么说著,没有兴趣似的同意。



果然敌人就在隔壁。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种,我叫出咻咻几声,挥出拳头。



「我、我们就来打倒她吧。」



这样一来地球就可以安稳了。我就不用每天早上起床了。



也就是说,我真正该学的不是经济学,而是拳击、空手道、BARITSU(注:亚瑟.柯南.道尔的著作《福尔摩斯》系列中首次登场的虚构日本武术)。



但波士顿很冷漠。



「外星人也是人,推荐杀生可令人不敢领教啊。」



「不,也不用那么激进,可以去跟她商量,请她回原本的星球去。」



「唔。」



波士顿的反应就这么结束,像是觉得没有考虑的余地。多半是觉得这又不是分内的工作。我面对这个靠不住的外星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又开始进行保特瓶运动,像是在说就这么办。



无论要打倒她,还是要逃亡,身体就是资本这点是错不了的。也就是认为即使是要去谈判,也至少应该再多锻炼一下再去。果然要去下一个地点前,先练到升级是很重要的。但要达到攻略本,更正,是要达到社会大众要求的合适等级,时间上就吃紧了点。



为了拯救地球的危机,这只是顺便,其实我是真的想救我自己,才继续运动。



这次波士顿看著这样的我。



我察觉到视线,只把脸转过去。波士顿水汪汪的眼睛对我提问:



「这个问题也许有点失礼,但你打算活到那么久吗?」



他冷静的嗓音,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机械询问。



我朝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孔,伸出了保特瓶。



我的手剧烈发抖,手臂收不紧。



「那当然了,你看不出来吗?」



「不,因为一追踪你的行动,就发现有很多地方太随便了嘛。」



看来这个疑问是看到我平常的模样才产生的。喔,天啊,我明明至少得透过心证得到高评价才行。也许我应该更加注意服装仪容,才比较会被当成一个正经妹啊。



「坦白说,我很难判别玩笑话和真心话的区别。」



「看我的脸,你觉得是在开玩笑吗?」



我呼咿一声,露出咬紧了牙关的脸。波士顿面无表情,而且不说话。



我反省地心想,就是这种格局不行啊。



蝉从开著没关的窗户飞进来,很吵。



知了知了地叫著,似乎在脑子里转动某些很老旧的东西。



我放下了手,只仔细倾听粗重的呼吸,同时暴露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去年,我祖母过世了。」



「嗯?」



「祖母过世前不久就说过,要我不可以马上跟她过去。」



我心想她讲话还真不吉利。但之后没多久她就过世,让我想到,啊啊,原来这种事情是会隐约先知道的啊,还觉得既然都是要死,还不如多聊些开朗的话题。



心中真的有各式各样的情绪,眼看就要炸开,但这些全都只用「想」就被收拾乾净了。明知只是想,根本无济于事,我却省略了将情感表达出来的这一步。



等这个时候感受到的热都冷掉,我才总算后悔。这是我的坏习惯。



坦白说,从我长大以后,就和祖母很疏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最后这几句话才更加令我印象深刻。



而既然有人期盼我活下去……



「我就非得变成一个肌肉发达的肌肉MAN不可。」



我呼吸粗重地哼了一声,挥动手上的保特瓶。腰骨盛大地响了三阶段。



一活动身体,关节就发出莫名所以的哀嚎。我已经不只是娇弱,比较接近虚弱。



波士顿比我的关节更没有反应。除了当事人以外,都不会觉得这理由有什么了不起,所以没有兴趣也是当然的。这时波士顿张开了闭上许久的嘴。



「至少MAN大概是当不成的吧。」



「也是。」



毕竟我胸部那么大。



「还有,我本来一直有点怀疑,但你果然是这个星球的人啊。」



「咦?」



波士顿先轻轻弹了弹触角的前端,然后说:



「我认为能强烈表达出这种感情,是地球人的特徵。」



「是这样吗?」



他的感情动荡幅度的确显得很小。刚刚那个灰色的外星人,似乎也很冷漠。



「外星人都不会吵架吗?」



他先加上一句前提,说虽然没那么极端。



「但接触到太空的冰冷,身心都会彻底冰冷,失去跃动感。」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诗句般的回答,外星人还真会讲这种像是新人类会讲的话啊。



而讲出这句话的波士顿,正渐渐染红,至少现在似乎没冷到。



「还请务必把有把握让外星人热起来的我,带到你的母星去。」



我抓准时机推销自己。波士顿听我说完,微微摇动肩膀。



他该不会是笑了?



「我就积极评估看看。」



喔,好像有点前进了。这种时候就得寸进尺一番吧。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也能拯救一下我的家人朋友。」



瞥。



「看在我的分上。」



「我要求你说明,你哪里有可以让我看在你分上的成分。」



外星人是不是全都不懂得说话要包上一层糯米纸呢?



虽说凡事不隐瞒,要说是不是很好来往,答案的确是肯定的。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一带调查?」



「你所谓为什么是指?」



「呃,就像美国有美国人,冲绳有冲绳人……」



连我自己都愈说愈搞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说穿了,就是想问问看说地球还挺大的,为什么会选上这里。搞什么,我明明就知道嘛。好,那就把这个说出来吧。但想归想,现实却是舌头硬是不肯照著我的意思活动。



「是这个意思啊?」所幸波士顿听出了我的意思。



「我在这一带侦测到奇妙的频率,好奇之下就过来看看。我本来以为是那艘小艇发出的求救讯号,但小艇的大部分功能都已经故障,所以应该不是。也就是说,这附近另外牵扯到其他外星事变的可能性很高啊。」



「哼……?」



说到这个,是有过两三颗陨石掉下来。所以应该就是有第二第三起事件吧?



先不管这样的外星人,我周遭其实还真的有著各式各样的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