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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生命」(2 / 2)


双亲、朋友,过世的人、回忆、记忆。苦涩的事物,无常的事物。



全都是我无法想像失去了会如何的事物。如果去想像,每一样都会让我痛得像是头被扯下来似的。我认为所谓重要,就与跟自己身体相连是同义词。



即使分隔仍然相连的这种句子,像是恋爱漫画或歌词里会有的,但现在我倒也不是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这种爱要更广义地,把自己也包括在内。



流个不停的汗流进眼睛,我抬起头,闭上眼睛。



我要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希望他们能救整个地球。



愿望就像气球一样轻而易举地膨胀,却又软弱得一碰就会破裂。



非得依靠别人不可的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



要说我遇到外星人后得到了什么,答案就是健康的生活。



我开始运动,而且也开始每天去大学上课。经常不吃的饭,也开始三餐都好好吃,简直像是把过去的我像褪皮一样地褪掉。这些也都是因为有著波士顿在监视我。回顾这样的改变,我就为时已晚地心想,当初实在不应该从家里搬出来啊。



起初还因为丧失了自甘堕落的自由,对规律觉得头痛,但持续个十天左右,身体也就渐渐习惯。我和佳苗一起跑步时,还是一样会哀嚎,但觉得呼气所伴随的难受感觉,已经稍微发散开来。这可能也是透过习惯而产生的适应。于是今年的夏天,我一直过著一种比在家发懒度日要来得更接近太阳的时间。



彩虹妹妹跑来追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候。



「今天我也要精神饱满地去大学上课,要好好念书变聪明。」



「你每天都说这宣言,但从中实在很难感受到什么知性啊。」



我经历这种一如往常的对话,前往大学途中,听到一阵脚步声跑来,于是回过头去。这小而虚浮的脚步声,是来自彩虹妹妹。虽然严格说来,她已经没有彩虹了。



她的脸色比上次看到时要糟,头发的颜色也失去了虹彩而转为低调。



气色和我最后一次见到祖母的时候有相通的地方。



她在我们身边停下脚步,所以我心想她多半是要找波士顿。



「你……原来啊,你是个很古老的人,所以这种事也是会发生的。」



波士顿似乎猜到了什么而喃喃自语。这几句话很吊人胃口,我和彩虹妹妹都有了反应,但我们都听不懂。彩虹妹妹隔了一会儿后,指向相反的方向。



「呃,太空船,再一次,看看喔。」



虽然发音和语尾怪怪的,但她是用日语说话。这样一来,再加上头发的颜色,她已经和地球人真假难辨。相对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外表同样让地球人觉得熟悉的波士顿,听了她的要求后摸了摸触角。



「我是觉得就算我再看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麻烦,了,喽。」



彩虹妹妹牵起波士顿的手。他倒也不甩开她的手,摇了摇头。



「也罢,是没关系啦。」



还难得说得吞吞吐吐,缺乏自信。多半是知道去了也没用吧。



「……呵呵呵。」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临,让我按捺不住笑意。



他们说要去看传说中的太空船。现在可不是去大学听课的时候了。



「我也奉陪。」



我心想如果波士顿搞不定,就轮到我出场,于是毛遂自荐。



在几乎烤焦人的阳光下,波士顿冰冷的视线也只让我心旷神怡。



「你不是有课要上吗?」



「现在不是去上课的时候了。」



大学顶多只有车和马,一辈子也不会有太空船出现。我敢打赌。



「让为开发行星的居民接触异星文化……」



「猿子也,来,嘛。」



彩虹妹妹也欢迎我。波士顿的台词被打断,触角在游移。彩虹妹妹似乎是想赶快谈妥,开始行动,并不是对我有什么指望。



波士顿也说「都一千年以上的船了,应该不算在法规范围内了吧」,看来是找到了妥协点。



「而且,我也不觉得猿子去接触,就会发生什么问题。」



「喔,这话是看不起我是吧?」



再怎么说,这意思我总听得懂啊。我一抗议,波士顿就缓缓摇头。



「你的个性没有灵活到能够恶用知识。我对你的评价是这样。」



「……这是在小看我?」



这次很难判别。「好了」波士顿很阳光地避免提及。



我也判断应该没有被说得很难听,也就朝太空船前进。



「离这里很近吗?该不会是在云泽比特高地吧?」



「……?我对地球的地名不熟,但即使凭你的脚程,也花不到五分钟。」



尽管特地强调「我的」脚程,让我有点在意,但真的很近。



距离近得会让我想到,不知道和陨石坠落的现场有没有关连。



于是我就擅自以人类代表的身分,前往参观太空船。



走在前面的彩虹妹妹,脚步欠缺活力。



我一边走动,一边对波士顿问问。



「彩虹妹妹怎么了?」



「多半是适应不了地球的空气,导致健康恶化吧。她的情形是没有任何准备就抵达了不同的星球,而且先前生活的年代也大不相同。她的适应能力远比我们要低。」



「咦……啊,我说不定听过这种。」



是个描述即使以前的人来到未来,也因为无法适应,三两下就死掉的故事。



「要是继续留在这个星球,多半撑不久。我没有确切证据,但应该不远了。」



「这样啊……」



我也回不出什么机灵的话,只张大嘴,看著她的背影。



我注意到她穿著佳苗的衣服。



佳苗知道彩虹妹妹的病况吗?如果知情,不晓得她会怎么做?



佳苗表面上冷漠,其实很多管闲事又很爱照顾人,相信凭她的作风,也许真的会想背著彩虹妹妹一路跑到太空去。



我被带去的地方,比陨石坠落现场所在的停车场更靠里面,里头长满了树丛。穿过树丛后,就可以去到山上,再过去还可以去到大学,但几乎没有人会走这种没有路的路线。而我被带到这里来,就让我得知了陨石的真相。



看到停车场尚未整理完的惨状,让我心想,难怪太空船会坏掉。



波士顿走上前去。



「这里由我来挖,你去休息吧。」



波士顿担心彩虹妹妹,揽下了挖掘的工程。这是多么有绅士风范的举止。



他对平常的我可不怎么体贴,是我的错觉吗?



「我是不是好歹也该问一下要不要我也来帮忙呢?」



我低调地举起手问起。波士顿交互看了看我的两只手,「看我肌肉纠结」我为了表现日常锻炼的成果而摆出姿势,结果波士顿却含糊地说「不用了你休息吧」,所以我决定乖乖等待。我离肌肉纠结还很遥远。



彩虹妹妹也在我身旁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昏头,只见她眼神不稳定,整个人缺乏光泽,给人一种会就这么晒乾的感觉。



「猿子,呃,佳苗,朋友。」



彩虹妹妹找我说话。名字的发音都怪怪的。



「嗯,对啊。」



而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所以我和彩虹妹妹之间也产生了友情。



不可能。我一点头,彩虹妹妹就莫名地把脸撇开。



「YOU来地球做什么?」



「济~~科~~」



她回答时仍然不看著我。济科?足球?那么,为什么不看我?



她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我无视她对我个人看不顺眼的可能性。



我们在一旁聊天,波士顿则动手挖开树丛下的土。以前他会弄得全身是土,似乎就是在这里的土造成的。不断拨开土壤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像虾子,还是像蝼蛄。他挖得很顺,但太空船似乎埋得颇深,得花不少时间才挖得完。真不知道彩虹妹妹一开始是怎么埋的。



大热天下一直站著,连我都热得快要昏倒。



「挖出来啦。」



波士顿最后还发牢骚似的短短说了一声「总算」,然后伴随著土沙走了回来。「辛苦啦」我帮忙拍掉积在肩膀上的泥土,彩虹妹妹也说声「辛苦」然后依样画葫芦。



「机首已经从树丛后面冒出来了,你可以去看。」



「哇~~」



我得到了带领社会科参观的指导老师许可,所以终于要和太空船相见了。我的心脏跳得好快,觉得快要吐了。



「我该不会是第一个日本人?」



要是范围放大到地球人,就输给穆德探员了。



「很难说吧,目击太空船的例子不是很多吗?」



「嗯~~我倒觉得那种的大部分都是看错了。」



如果真的有外星人,天上都是太空船飞来飞去,那么可能也有人看到的是真的。



不知道尼斯湖水怪是不是也真的存在?梦想不断拓展开来。



我就拿这种梦想当翅膀,说声「飞机起飞」,完成了与太空船的遭遇。



尽管树丛边缘频频刺痛皮肤,但我根本不在意,低头看著埋在坑洞里的太空船。



「……………………」



「你怎么啦?看你一直半张著嘴。」



晚了一步过来的波士顿指出我的一脸糊涂样。



「啊,没有,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吧。不对,不是这样,难得说谎说得好的我加以否定。



其实我似曾相识,困在这样的感觉里。



说得精确一点,就像是虽然思绪完全没整理好,但明明没看过,却知道这是什么。我肯定没看过太空船这种东西,脑袋一直隐隐生疼。



「嗯~~」



我拨弄著比浏海更高一点的位置,想把这蠢蠢欲动的东西压扁,但就是不会消失。



除非离开这里,全部忘掉,不然大概不会消失吧。



太空船不是圆形的一人座飞碟,而是长著几只脚的昆虫造型。



这种的我倒也看过,是非常游走边缘的设计。



「来,看吧。」



彩虹妹妹推了推波士顿的背。这样一看,就觉得彩虹妹妹好小只啊。不,是波士顿太大只吗?他尽管态度显得不积极,却还是说声「知道了」,然后慎重地从坑洞滑下去。



「喝!」我也英勇地跟了过去。当然我英勇的只有喊声,实际上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下去。要是不小心滑倒,头撞到太空船,闹出的可不只是国际问题这么简单。



我来到太空船附近,心跳就愈来愈快。这和紧张又不太一样。脑中有记忆在胎动。跟著波士顿进去一看,视野的边缘就有些泛白。明明有意识,眼前的景象却渐渐被漂白。太空船内只有一人用的空间,非常狭窄。要是我和波士顿进去,多半连手肘都不太能动。



「连哪里故障都不知道。只要知道是哪里故障,说不定就可以拿我太空船上的预备零件来代用。」



「哼~~?」



我也凑过去看看。我毛手毛脚摸了几下主萤幕,叫出了画面。



「……嗯?」



解读画面上显示的言语,发现萤幕已经确实告知有状况的部分。



我念了出来。



「自动操纵用的语音元件故障了,还有登录的航行轨道也有问题。」



我好心把查出来的事情告诉他们……哎呀呀?



会觉得波士顿的脸抽搐,是因为我的心境影响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看得懂?」



波士顿的疑问很有道理,说话会破嗓我也懂。



可是,问我我也不知道。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看得懂?」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等于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证明了我起初产生的那种像是既视感的感觉不是幻觉。



「你说语音元件,你知道这个东西装在哪里吗?」



波士顿试著问起。我尽管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还是「这样子,这样」拆开了板子。我好像知道哪里可以拆开。



「这里面。」



「……看来拆得开啊。」



波士顿提防似的视线始终看著我,伸手去拆下了元件。



他带著拔出来的元件,一起先去到船外,然后问我说:



「猿子,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问得真挚,但我根本不知情,所以大伤脑筋。



「我想……应该不是地球出生的外星人。」



我没办法骑自行车飞天,也生不出异形的蛋,而且也不会觉得宇宙空间是蓝色的。



我就是一个和宇宙这么无缘的重力之子。



「你也不太清楚,是吧?是记忆被操作了吗?可是……」



波士顿似乎认真在烦恼。我心想,这事情有需要想得那么深入吗?



虽然的确有点神秘,但就不能单纯当作我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吗?



我这个人的个性就不适合自我追寻,所以不曾为了这种事情烦恼过。



「别说这些了,对太空船造诣很高,可以得到高评价吗?」



我摊开双手,想问他说我似乎比一般大学生派得上用场,你们觉得如何。



「能够掌握古代太空船的构造,的确是很宝贵。」



「没错吧没错吧?」



我窃笑著心想,这下我可拿到地球代表权了。虽然其实也没掩饰。



我挥动手臂,想像自己飞翔的模样。



「可是稀有价值跟便利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哎呀?」



「那么旧式的小艇,任何一个星球都已经不再采用。相信你这本事应该很少有机会发挥。」



「哎呀呀呀。」



风向已经变了。我翅膀萎缩,心想这样实在无望飞高。



波士顿告知小妹妹大概有办法修好,她就握住他的手表达感谢。可是后来,彩虹妹妹又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沉。虽然我无法掌握情形,但我想多半是跟佳苗有关。



我们把挖出来的太空船又埋回去(我也小小帮忙了一下),回到公寓去。彩虹妹妹的身体似乎比来的时候更不好,不时会往道路上脚步踉跄,看著都觉得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搭太空船在外面旅行,健康就会恢复?是的话就好。



「……奇怪,佳苗在往我们这边跑过来。」



她还是好快啊,不对,根本就是全力奔跑吧。她一路滑垒到我面前。



「喔,佳苗。」



彩虹妹妹开心地站到她身旁。而佳苗对我摆出架式。



「可恶的绑匪,你要把我家的,呃,我家亲戚的小孩带去哪里?」



唔,竟然一开口就认定别人是绑匪。



我举起一只脚,摆出腰部负担很大,撑个十秒左右多半就会摔倒的姿势。



「喝!」



「好啦,玩笑不重要。」



我又喝了一声,放下了脚。还好在跌倒前就结束了。



「佳苗,你的课呢?」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没有啦,总觉得她好像不舒服,所以我来看看。」



佳苗很快地说完,汗水流得像是要劈开额头。她粗暴地一擦,呼出一口气。



「而且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在外面走动。」说著佳苗牵起彩虹妹妹的手,离开了。



「我是不太清楚状况,不过是猿子你帮我照顾她的吧?谢谢你。」



佳苗回过头来对我道谢。已经好久没有人对我道谢过了。



毕竟我与世隔绝,想救世救民也没辄。



佳苗与彩虹妹妹的背影,让我觉得非说点什么不可。我本想说彩虹妹妹的情形就快要变得危险,但想到两年后佳苗也会死,就说不出话来。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停下了脚步。



走得理所当然的那条连接地下铁与大学的坡道。来来往往的学生,学生光顾的便利商店。大声开过的卡车,以及轮廓鲜明的积雨云。忘了下雨而张开翅膀的蓝天下,蝉、我与道路都在摇曳。



我无所不在,就像镜子一样照出我的侧面。



佳苗的背影当中也有著我,所以……



「可不可以也救救佳苗啊?」



我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听我这么说,波士顿双手抱胸,静静地否决。



「一旦允许这种情形,就会没完没了了吧。救了她,她也会说想救别的人。这样重复下去,就变得非得拯救全人类不可。但我们没有地方可以接收那么多人。」



「话是这么说啦……」



波士顿的说法很正确。正确,可是不美妙。



说穿了,既然我无法接受,不管什么样的答案都是错的。



我不想死。这同时也是一种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是自己的愿望。而如果构成现在这个我的事物,就像树木的根一样往外延伸,那么我总不能拖著这一切飞上太空。波士顿说得没错,这我认同。



既然如此,比起我,还不如拯救整个地球来得快。



我想救自己的地球。所以我心想,就来拯救吧。



我知道,单纯才是我最强大的武器。



「只是话说回来,要只靠自己一个人拯救星球,总觉得,嗯。」



不自量力。我连哪里找得到做这种事不算不自量力的人都没头绪。



「收集八种音色来拯救世界……大概也很难啊。毕竟我音乐的成绩只有2。」



我坐在房间的电灯下,思考拯救世界的方法。



上次看完太空船后,我并未直接回公寓,而是去大学上课。这些日子里我都认真上课。



「我上完课啦!」



「我有在看。」



波士顿爱理不理地应声。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愈来愈草率了。



是因为变熟了吗,还是在瞧不起我?嗯~~感觉好像不用思考。



而他正和故障的语音元件格斗。这东西白白的,形状很像数据机。



「搞不懂这玩意儿的构造吗?」



「完全搞不懂,而且我手又不巧。」



「还真是半调子呢。」



他开始对别人的谜题不重视,甚至还会小小咒骂。似乎是因为我完全没正经当一回事,所以他也不去想太多。这又让我觉得有点落寞。



「该怎么办呢?就去问问看好了?」



「去找那个毁灭地球的,你是怎么说的来著?邪恶的中枢?」



波士顿把语音元件翻过来,盯著看个不停。驼背的角度实实在在就和虾子一样。



「没错没错。我要趁这个外星人落单的时候去攀谈……」



「这多半有困难。」



我自言自语到一半,波士顿就插了嘴。



「为什么?」



「那个外星人没办法从他身上分开,大概。」



「唔唔,感觉好热情。」



他们黏得那么紧喔。是两个人等于一个人?还是北斗配上南?



邻居在也无所谓,但他很冷漠,我很不会应付他。说要拯救世界,怎么可以在这种环节上绊倒?我想是这么想,但不管怎么逞强,我就是我。我是要在接受现状的前提下,去保护地球。还有,波士顿看起来是在拍打语音元件的表面,是我的错觉吗?



「啊,原来只是这里的配线松了啊,这玩意儿还挺坚固的,而且单纯得出人意表。」



他说话的声调显得有点得意。如果是那样修理,我多半也行。



我觉得太空变得亲近了些。



「请登录现在所在地点名称。」



「喔!」



语音元件突然开始说话,女性嗓音被机械式地串连起来。



「请登录现在所在地点名称。」



元件复诵同样的问题。所谓现在地,指的应该不是塩釜口这样的地名吧?



「是指这个星球的名称吗?是地球啦,地球。」



我又擅自以地球人代表的身分回答。



「已经登录完毕。」



「我倒是觉得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比较明智。」



波士顿暂时关掉了语音元件的开关。啊,不说话了,真方便啊。



大学课堂上坐在后排座位的那些只会吵闹的家伙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开关呢?



「我马上送去吧。」



「也对,毕竟连她几时身体会恶化而猝死,都很不透明。」



波士顿说的话很不吉利,但我心想,多半真的就是这样吧。



我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佳苗。



烦恼变多的我走出房间后,他也跟了过来。



「你很闲吗?」



我的玩笑话让波士顿有些不高兴。



「观察你,都不会无聊。」



「……哦。」



「能在孤独中闹得这么开心,也是一种才能。我给予肯定。」



「……好棒喔。」



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一敲门,来应门的是佳苗。



「搞什么,是猿子啊?」她不只把这句话写在脸上,还说了出来。搞什么这句话太多余了。



「把这个转交给彩虹妹妹。」



我递出语音元件。佳苗接过之后,狐疑起来。



「彩虹妹妹?……啊,猿子你也看过她的头发啦?……那么,这是什么?」



我本想乾脆说出我已经知道她是外星人试试看,但既然佳苗想隐瞒,我就陪她装傻吧。



「我也不清楚,我就只是修好而已。」



「是我修的啊。」



波士顿抗议我抢了功劳。不然难道要我说是一个隐形的外星人修的吗?



「哦~~?也好,交给她就行了吧……可是,可以让她吃药吗?」



佳苗匆匆回到房里去了。她似乎很担心彩虹妹妹。



「凭地球的医药品,多半无济于事吧。她的情形不是生病,要更严重。」



波士顿说的话,佳苗当然听不见,却深深刺进我心里。



「没有适应力的生命就会遭到淘汰。无论待在宇宙的哪个地方,只有这点是真理。」



一个相信比我们更了解宇宙的外星居民,谈起我们的「死因」。



「所以地球也才会毁灭?」



适应不了宇宙空间这个舞台的星球,被赶出场外。



这样的想像,让我的脑袋冰冷、泛白得一点都不像夏天该有的样子。



「也许吧。」



没有同情,也不是冰冷无情。是一种距离拉得像是宇宙里的星星之间那么开的肯定。



「唔……」



可我不能承认,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我心想既然都出门了,就乘著这股气势,去到邪恶中枢和男人同居的那个房间敲门。



根本就莫名其妙嘛,嗯。邪恶也有爱吗?



「咚咚。」



「为什么复诵敲门声?」



我太紧张,忍不住。没有反应,没有人出来。



「看来不在家?」



「嗯?」



可是有听到说话声,于是我把耳朵贴到门上。是装作不在家而躲在里面打情骂俏吗?我仔细倾听,但听到的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男子嗓音。是一种和隔壁邻居的嗓音完全不一样,阴沉而平坦,像是沼泽的嗓音。另外还微微可以听见汪汪叫的声音……奇怪?



「……呃。」



「哎、哎呀,喔呵呵呵。」



住在我右边隔壁房间的邻居爬楼梯上来,以白眼看我,所以我匆匆跑掉了。就算我解释说刚刚我说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为了拯救世界所需,也只会自掘坟墓。要在得不到理解的情形下当救世主,是非常困难的。



什么策略或交涉提议都没准备就跑去,会失败也是可想而知。



而要是宣告说什么我要在你毁灭地球之前就先毁了你,更是难保不会被盯上。我不是在炫耀,要知道我甚至曾经在地下铁被国中生找碴呢,对上外星人就更是没胜算。



这种时候还是该冷静下来,带著妙案当见面礼去找外星人。



「唔。」



我找出了这个藉口,于是就把麻烦事挪到后头。



大学还有期末考要应付,所以我无法拚命拯救地球。



之后过了三天,大学的考试也考完了,我的暑假终于要开始了。



由于修的课上得比较晚,搞得我连学期最后一天都要乖乖上课。佳苗和住右边的邻居,早就已经迎来假期。没几个人的大学中央栋一如往常,冷气吹得很畅通,甚至让波士顿变蓝。蓝色也很漂亮啊,不是纯蓝,是海的蓝色。



而这样的寒冷,只要穿过一扇薄薄的自动门,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踵而来笼罩住我的热风,以及像是按住我头不放的强烈阳光,让我头昏眼花。待在大学里面时,都听不见蝉鸣。沿著通往镇上的坡道往下走,就渐渐听得见。



再加上一年到头吹个不停的风,让大学看起来就像盖在云上一样。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我模仿开始听得见的蝉鸣声,走在就是少了点解放感的夏天里。



来到八月中旬才开始的暑假。



下一个夏天会来,再下一个夏天,蝉不会叫。埋在土壤下的蝉,有机会见到天日吗?对我来说,这并非事不关己。



我也许不会迎来「没有暑假的夏天」。



「这是我由衷的忠告,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在外面贸然开口,免得让人强烈认知到你的存在。」



波士顿一路跟到大学来,似乎对模仿蝉鸣声无法满足。



「考试考完,就是会让人忍不住乐得冲昏头说。」



我本以为会欠缺解放感,但其实不会。来到镇上,在天亮的时刻走著走著,就觉得心情愈来愈昂扬。会是因为这让我想起结业典礼结束后的归途吗?



「你看起来和走在附近的小孩子没什么差别啊。」



「唔,真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大人了。」



大概吧。波士顿手按下巴,喃喃说道:「对了。」



「我不知道你的年龄呢。你几岁啊?」



被他这么一问,让我僵在原地。我一时间答不出来,眼神从左往右飘移。



「这嘛……我几岁呢?」



忽然一想,就想到我有时候会无法确实掌握自己的年龄。



我想应该是二十岁左右。不对,我是猴年生的猿子,所以应该不是?



「嗯~~一下子想不起来啊。」



这个部分的记忆就是很模糊,所以我在年龄栏里填的数字,震荡幅度很大。



有时候满二十岁,有时候回去十九岁。



「……你偶尔会非常不稳定啊。」



「偶尔?」



「翻译机似乎不太正常,我本来是想说你大致上都这样。」



这家伙说话还挺毒的,也可能反而只是口没遮拦。



这件事就这么说完。



我热得四肢无力,回到公寓里,以走过夏之门的心情打开门。房间里没有猫,也没有少女。



和我早上离开房间时相比,只有热气变得更重了。



我把书包一扔,倒到房间正中央。



「你为什么一回来就马上倒下来?」



「因为夏天的重力比较难熬。」



听说这种重力对外星人算是轻,但对地球人而言,有时候会很难受。



说到外星人,我还没和隔壁的外星人接触。还有,也没看到太空船飞走。彩虹妹妹还在,邪恶中枢外星人似乎也还在隔壁房间里过得很开心。最近老是很吵。可是如果这么开心,也就让我觉得,那就不要毁灭地球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要怎么毁灭。



「波士顿队员,准备些好的意见来。」



我对坐在电视机前的外星人提出无理的难题。他已经渐渐掌握住遥控器和各个节目的时段,这时歪了歪头回答:「队员?」我下巴仍然接在地上,张嘴带动脑袋说话。



「地球防卫队的一员。」



队长是我,队员合计两名。人数比科学特搜队还少。



「我几时成了队员?我可不记得考过。」



「我直接算合格了,这是靠关系的人事。」



所以呢,你要保护好我的地球。



波士顿队员一边打开电视机的电源,一边以一如往常的冷静口吻回答:



「这跟我又无关。」



「有关有关。」



我硬拗。他撇开了脸,叹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又面向我。



「这终究只是举例,假设我救走你,招待你到我的母星。如果我做出这个承诺,你会怎么做?就放弃地球防卫队的活动吗?」



波士顿问出了很犀利的问题,这是看我会不会扑上去咬这个饵。



我心想,要是这个时候回答会放弃,几乎都会失败。虽说现实是只有故事里才会有那么壮大的选择,但那又为什么选择妥协,感觉就是失败呢?



就像人比起寒酸的下酒菜,还比较喜欢拿烤鸡串去微波然后喝个痛快?



「……波士顿的星球,有夏天吗?」



「夏天?」



「就是现在这个季节。」



有蝉在叫,更有小朋友们大声玩闹,景色与天空看起来很蓝的季节。



「没有像这里这么热的时期呢,因为那是个光很难照到的星球。」



哦~~?这样啊?那波士顿在那个星球上,都不会变红了啊。



好遗憾。虽然蓝色也很漂亮,但红色又另有一种美。



「那我不放弃,因为我喜欢夏天。」



我不需要艰涩的理念。拯救地球的英雄,不需要拐弯抹角。



啊,能不能也有个人来赐予我英雄式的能力呢?



例如说,给我投球能够投到七百五十公尺远的力气。



「你的决定,很有地球人的作风。把重点放在感性。」



波士顿像是要说尽管不讨厌这种说法云云,后面却也没有要接别的话。



「我觉得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啦。」



如果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人类自己就会灭亡了。



「我想也是啦。」觉得他的认同,是针对我心中补上的这句台词而给,会是所谓的受害妄想作祟吗?



聊著聊著,我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问看。



「布隆森还好吗?」



「昨天它学会伏地挺身了。」



它没有手吧?……长了吗?它长出手了吗?



我一边瘫软下来,一边拿电视声音当摇篮曲,闭上眼睛。



实际有动向,是在这天傍晚与夜晚的界线上。



锵啷一声我过去从未听过的声响响起。



但我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出这样的声响。我理解到,这是打破玻璃窗的声响。



声响来自左侧的房间。我吓了一跳,用足以弄伤脖子的力道猛一回头,把本来在看的漫画一扔,从窗户探头看去。打破的玻璃四散到地面,而且我捕捉到了在我视野角落高速移动的东西。那种灰色我并不陌生,虽然形状不明确,却是隔壁邻居外星人的颜色。



「这是……终于著手进行侵略地球的行动了吗?第一步竟然是毁损器物,这家伙做事可真脚踏实地。」



「不,那是……」



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从窗边离开,拿了鞋子过来,又立刻回到窗边。



看起来对方似乎一个人行动,我认为这是良机。



毕竟我们有两个人。



「你要去做什么?」



「去对这家伙说,我不会让你对地球为所欲为!」



我一边呼喊,一边抓住波士顿不放。他回过头来,瞪大眼睛。



我嘴角一扬,以笑容回应他。



「好了,跳吧,来!」



我朝窗外一催。我一个人实在不敢跳,所以全靠队员。



遇到紧要关头,我会要他一起抗战,这点要保密。



波士顿维持回头的姿势定格,但过了一会儿,宠爱地摸了摸触角前端。



「由你当队长这点我不能接受,但除此之外我都了解了。」



「什么?那是最关键的……」



「喝。」



他毫无预兆地往窗外一跳,我整个人缠上去抓住不放。



像是从脚底吸住不放的重力消失,我飞上了天空。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让我觉得一阵寒气从皮肤上窜过。而在下坠的时候,我咬紧牙关,忍住尖叫。感觉眉毛都要在途中掉出来了。



波士顿则和一脸拚命样的我相反,轻巧著地之后,还很绅士地撑著我,把我放到地面上。我忍不住想夸他真是一位虾子绅士,但多半会被他骂说不要拿他跟虾子相提并论,所以我决定自制。



我穿上鞋子后,迂回绕过玻璃碎片。虽然不知道邻居是分手了还是怎样,不知道要不要紧?竟然不惜打破窗户逃走,我觉得这样吵架未免太过火了。这样岂不是弄得外星人有可能一气之下,根本不想等到什么两年后,就把地球给毁灭吗?



所以,我非得现在就展开行动不可。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地球防卫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动的时刻。



若说灰色的外星人有智慧,我想应该不会逃往大马路。而从消失的方位来看,也是指向大学。暑假都开始了,还去什么大学,不对,不是这样。



我的暑假,似乎还得再延后一阵子才开始。



我追踪邪恶的头目,跑向从公寓后面的一整片山野。



大马路上也很热闹,所以说不定也有别的东西有了大动作。



我从住家与大自然的夹缝间穿梭而过,经过便利商店后方,穿进通往大学的坡道。我一冲出去,等著我的是那条传闻靠著吸取学生们的干劲而得以维持的坡道。就是那种到了夏天,最会发挥让仰望前方的学生们脚步逆向行进效果的情形。



我跨上这条坡道,往前跑。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跑的爬上这条平常我连走路来回都敬谢不敏的坡道。



要拯救地球也不轻松。



我轻巧地爬坡到一半,若无其事并肩跑在我身旁的波士顿就说:



「你比之前更有体力了嘛。这就是这个行星上所谓的,持续就是力量?」



「呼嘿嘿。」



由于边跑边笑,笑声也变得很奇怪。



的确,换做是之前的我,我想大概连一半都爬不完就回去了。我之所以能够不放弃地一直跑下去,是因为每天早上努力跑步的积累,让我建立起了自信。



我切身感受到,果然人类有适度的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倒也不是不会觉得说,我直接背著你过去还比较有效率。」



「……呼嘿嘿。」



早说嘛。我伸出手试试,但他连拉我跑都不肯。



意思似乎是说,难得我这么努力,所以不要白费这些努力。



一点儿也没错。



我从管理停车场的警卫面前跑过,再度来到大学。开始呈现暮色的夕阳,撕裂似的照在教室栋上。静静延伸的光,将大自然与人工物平等地染红。



灰色外星人是逃往这个方向,但接下来就不知道是去哪儿了。毕竟旁边还有墓园,而且出了山后,还可以看见体育类的大学设施。一鼓作气追来是很好,但我完全不知道上哪儿找人。



要是把大学的教室栋一间一间巡完,多半会耗到深夜而被赶出去。



这种时候还是依靠负责万能业务的波士顿队员吧。



「都没办法用侦测器之类的东西侦测到吗?」



毕竟上次也是靠这个侦测到的。我指著触角的前端说就是这个。波士顿似乎以为会被我摸,扭转身体躲开。



「要感觉波长,倒也不是办不到。」



「没错没错,就用这招。」



我这么一央求,他就表现出一副拿我没辄的模样,但还是让触角震动。



左右摆动的触角突然挺直。



「这波长,看来会从下面来啊。」



「下面?」



我心想虽然说下面,但这个情形里应该不是指脚下,而是指下坡,于是转过身去。



是不小心追过了逃走的家伙吗?我正得意地心想似乎把脚力练得太强了点,却看到爬坡道上来的是邻居。他是我左侧房间的房客,也就是刚才打破玻璃窗的人。我们年纪虽然相近,但他似乎不是学生,可是我忍不住心想,这样的人会在这里现身,会不会表示他是来找灰色外星人的?



我在找的,也是这灰色的外星人。也就是说,邻居不是我要找的人。



「侦测器故障了?」



「别开玩笑了,我每天都有好好保养。」



波士顿难得强硬反驳。的确,我每天都有看到他在保养。



邻居笔直走向我们。他走路的方式有点生硬。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的行动像是每一步都慢半拍,像是先想好要怎么走才摆动双腿。



他的目光朝向波士顿,让我吃惊地心想,他怎么看得见。



「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看得见?」



总觉得我失去了特别,心情很失落。但波士顿说了:



「这多半是另一个人。」



「……嗯?」



这个说法很微妙,难以理解,也没有时间理解,因为邻居已经走到波士顿正前方,停下了脚步。他精悍的面孔就像夜晚的月亮一样冰冷,感情表露很淡泊。



这个邻居有话要说,却突然把痉挛似的眼睛转朝向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半边脸,看起来有若干金属色泽。



该说是带著点紫色的灰色吗?没错,像是把灰色的外星人稀释一下而成的颜色。



「你这女人。」邻居倒抽一口气。唔,劈头就这么没礼貌。



「怎、怎样啦?」



我握紧拳头举在胸前防备,觉得自己果然很不会应付这个人。



邻居说了句你这女人而震惊不已,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就只是稀奇地看著我。他本来的眼神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情形我大概猜到了。」



波士顿突然想通了。「既然状况正常,答案就只有一个。」说著摘起触角。



邻居朝这样的波士顿瞥了一眼,煞有其事地回答说:「就是这么回事。」



我完全搞不懂。双方的理解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



「这话怎么说?」



「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有话要对邪恶的中枢说吗?现在可就是这个时候喽。」



波士顿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动作就像长辈鼓励小孩子一样。



「咦?不不不,这位只是正常的邻居。」



「说了『她』就会知道,一定。」



波士顿再三保证。的确,毕竟他是灰色外星人的同居对象。



最重要的是既然波士顿说得这么肯定,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毕竟这个外星人不会说谎。



我决定相信这句话,和邻居对峙。



邻居在等我说话。他虽然冷漠,但没有平常那种带刺的感觉。



所以我决定按照计画,对他说出那句话。



我把食指笔直指向他。



「你相配的地方……不对,我不会让你对地球为所欲为!」



邻居面无表情地看著我的指尖。



「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傻,都证据确凿啦!」



我连连指向他。路过的大学讲师狐疑地看著我。



「我就听你说。」



邻居就像高手陪新手练相扑似的,从正面接下这一切。感觉很顽强。



每发出一句话,都觉得胸口几乎要发麻。



「你这家伙,不对,这样好像有点太跩……听说足下可不是要毁灭地球吗!」



情急之下想出的「足下」这个称呼,让我闪过后悔的念头,但已经不能退缩了。



即使我把偷听的事实讲出来,邻居仍然不动摇,连笑也不笑一下。



「就结果来说,是啊。」



他很乾脆地承认了。还一副「然后呢?」的样子,似乎是要我说下去。



我被这种气氛震慑住,气势转眼间就不断消逝。



「我来这里,是想阻止你。」



「这是无所谓,但具体来说你打算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



毕竟我根本就不知道具体来说这个邻居要做什么。



听说有类似陨石的东西掉下来,会是有什么黑物质吗?



我愈来愈没自信,所以找波士顿商量。



「欸,怎么我好像把事情弄得很拖泥带水?」



「原来你有自觉?」



「现在正一滴滴冒出来。」



所以呢,我决定在被按上没资格当队长的烙印前,暂时先退下来。



「队长不适合交涉,这里就交给队员了。」



我绕到波士顿背后推了一把。和刚才他推的那一把,境界可说有天壤之别。



「我总觉得从刚才就一直什么事都交给我。」



「这是值得对自己有自信的事。」



我从波士顿身后窥看邻居的情形。邻居立刻开了口。



他开口的动作也有点慢半拍,简直像腹语术。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所以一直在找你。」



「找我?」



「没错,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



邻居是什么时候和波士顿这么要好的?而波士顿看在其他人眼里,似乎也是个可靠的家伙。回想起来,彩虹妹妹也很依靠他,他真了不起。



「接不接受要看内容,而且另有一件事。」



波士顿把躲在身后的我拎起来,拉到前面。



「地球人代表说有话要跟你说,就请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什么?代表?我正畏畏缩缩,邻居当然也吐槽了。



「谁决定她当代表的?」



「我认可的。」



波士顿说话几乎跟我一样乱七八糟,到底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去,表情写著我不是才刚说过已经把交涉交给你处理了吗,波士顿就温和地拒绝了。



「这里不是你住的星球吗?那么,不就应该由你来保护吗?」



这句话非常耿直,直透我心底。



「……说得也是。」



我被道理说动。这次我主动踏上了一步。



邪恶的中枢从正面迎击这样的我。



为了保护地球的这场仗,就在开始迎来夜晚的寂静中揭开了序幕。



「你为什么要毁灭地球?」



「因为我是只能这样活下去的生物。」



从开口就很率真的问答,让邻居眯起眼睛。我觉得那不是为了拒绝而发的尖锐视线,而是一种对怀念的事物觉得耀眼似的眼神。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个部分,就不能小小让步一下吗?」



我用朋友的口气拜托看看。



「让步是指?」



「例如请你选别的星球。选无人行星不就好了吗?方法多得是。」



我灵机一动想到的提议,让邻居伸手遮住额头。



他觉得好笑似的晃动肩膀,感觉有点恐怖。



真要说起来,我这个邻居是一直都很冷漠没错,但他有这么饶舌吗?



「怎么啦?」



「我是想到,白天也听过类似的话。」



「是喔。」



原来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想拯救地球啊?



我觉得既然如此,那现在怎么可以不来。



然而这个邻居说得像是自己就是当事人,他会不会是和邪恶头目外星人共谋呢?说不定他是个即使毁灭也要为爱而活的人,从他的脸来看,实在意外得不得了。



邻居放开手,抬起头来。



「我对这家伙也问过‥活著做什么?」



「咦?」



突然被问到这个很哲学的问题,让我当场愣住。或许是看到我的反应,邻居眼神游移。



「对你也许应该问得简单点比较好啊。」



喔,不好意思我就是笨啊。虽然这种像认识我一样的口气让我不爽。



「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换成了轻松的口气,就像在问暑假有什么打算一样。



的确变成了对我而言很适切的水准。可恶,竟然把我给看穿了。我气愤之余,想著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问我想做什么?正觉得那还用说,思绪却接不下去。



这个问答的意义是什么?我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地球就会得救吗?



我忍不住想到这样的念头。相反的,如果他不满意,地球就会完蛋?



如果地球的未来这样的重担真的落到我的双肩上,那该怎么办?



上一个被问到的人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回答出来了吗?



真希望这人能把他粗壮的神经也分我一点。



我忍不住看向波士顿。他把跳出来的布隆森放到手掌上玩耍。



我扬起眉毛,在心里喂了一声……可是看到波士顿这种事不关己的悠哉模样,就觉得无谓紧张到了极点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真不愧是个远比队长优秀的队员,相信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跟布隆森玩耍的吧。麻烦一定要说是这样。



当我迎来多半连布隆森的性命都牵连进去的这一刻,紧张的情绪就去到了该去的地方,在丹田牢牢缠上好几圈,让我的手指都隐隐刺痛、发麻。



这是考试或社团活动比赛前所特有的紧绷。也许这家伙意外的不是坏人。



我把先前波士顿问我的问题也一起考虑进去,找出了答案。



正逐渐迎来夜晚的绯红色黄昏时刻,平常呼啸的风也平静地在路上吹过。



掺杂在风中的阳光芬芳,让我心头一阵急切。



比别人晚来的暑假,好不容易就要开始。



我为了追上迟到的这些时刻,说道:



「我想在夏天的天空下奔跑,跑得比云更快。」



别人有别人的,我有我住的地球。



我不希望此时此地我所感受到的事物,受到剥夺。



我想为了不忘记夏天是这么美妙的东西而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答案。



刚才我也说过,说穿了,就是不想让他对我的地球为所欲为。



邻居收下这个答案,显得没什么兴趣地撇开了目光。



「这样啊。」



他自己问人,反应却很淡泊。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这简短的回答,却让我觉得远比先前的话都更加沉重。其中还多了一种强劲的力道,压住了我正要浮上心头的话。



邻居闭上眼睛,身体也放松开来。



他像在忍耐心中涌出的某种事物,隔了一阵子后,才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是一年,还是两年来著了?」



「你说什么?」



我听不清楚。而他似乎也听不清楚我说话的声音,就这么有气无力地说下去。



「既然『那家伙』和『这家伙』都说一样的话,我就偶尔听听吧。而且,杀死爸妈,在这个星球上似乎是重罪,是邪恶的行为……」



邻居睁开的眼睛不是看向我,而是看向波士顿。



「我想请你绊住『他』。我无法长时间行动,但非得等时机来临不可。」



「了解,只要适度妨碍就行了,没错吧?」



「等时候到了,如果你能把他引导到座标××××××、××××去,可就帮了我大忙。」



「座标××……嗯?记得那里今晚……」



两人突然开始商讨,放我孤伶伶地一个人。总觉得被排挤了。



我玩一人猜拳消磨时间,但三秒钟就腻了,在附近游荡似的走来走去。我正像鸡一样乱走,波士顿就对我说:「你真的很毛躁啊。」



是谁害我毛躁的?我正这么想,邻居就微微一笑,看起来是笑了。



这个邻居在身旁树木周围围了一圈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躺了下来。



「那就交给你了……呼,我累了……想睡了啊……我,什么教训都没学到说。」



邻居在椅子上躺平,闭上眼睛之前朝我一瞥。有话想说的眼神立刻被眼睑遮住,彷佛连我读出其中含意的举动也要拦下来。他的睡脸很安详,给人一种就像躲进壳里沉睡似的印象。我很想说要是睡在这里,会被蚊子叮得满头包啊。



而且,谈判就这么结束了吗?我不清楚顺不顺利。



「说穿了,只要找同样的波长……喔,很近啊。」



波士顿面向遥远的方向,嘀咕个不停。接著又立刻转过身来说:



「你最好回房间休息了,接下来就由我来行动吧。」



他手按胸口,表示自己接下了这个任务。



「咦,可是……」



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开始,又有什么东西结束?



他觉得好笑似的,晃动肩膀与触角。



「队长就该在司令室摆出一副跩样。」



跩样这个字里,似乎大大地话中有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高官?



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波士顿似乎就察觉到自己发言有问题。



「是我失言了,麻烦你忘掉。」



他以有点快的速度讲出这个要求。哼哼,果然是在抱怨上司啊?



我这可拿到外星人的把柄了。我都要搞不懂自己的格局到底是壮大还是渺小了。



「那么,就交给你了。这样好吗?我什么都不做。」



该怎么说,对于放弃主角该有的职责,我还是会觉得抗拒。



而对于我这种自我意识过剩表露无遗的会错意,波士顿予以否定。



「不,你完成的任务已经太足够了。」



他难得以柔和的口气回我话,接著还说:



「如果就这么顺利成功,就是你拯救了地球。」



他留下这句话后,自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个新的故事,就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诞生。我被留在原地,只被允许解读其中的少许片段。就像从火箭上被拋下的辅助火箭一样,独自留下。



我离开了跑向别处的吵闹时光,宁静笼罩住我。



我做了什么?其中又哪里有意义?我只能等待这些事情的波纹散开。



等待那个说来说去还是一身揽下麻烦事而奔走的外星人回来。



我站在这个仰望星空故事的旁边,至少献上祈祷。



祈祷说,请一起保护我的地球。



「呜咿~~」



「你呼吸还是一样杂乱,不过脚步可不再停下了嘛。」



波士顿若无其事地跑在我身旁,品评我的脚步。



我被当面夸奖,努力嘿嘿陪笑几声



隔天,暑假终于真的开始。



佳苗都不出来,所以我一个人在镇上跑步。当平常为了追上佳苗而乱掉的步调调整好,就发现跑著跑著,视野也变得开阔。有白发老爷爷一副没趣的模样在打扫便利商店的垃圾桶,有不是营业时间却转个不停的理发店旋转灯。一间接受大胃王挑战,有著黄色屋顶的拉面店,已经开始准备营业,我就从店门前跑过。



我忽然看向摇动的脑袋上方,看见积雨云有如筑城一般高高堆起。



这当中有著五花八门的事物,各式各样的人们怀抱各不相同的理由动起来。



多得无法掌握的人在星球上运行的模样,和夜空中闪闪发光的事物十分相近。



我想著自己成为这无数跑个不停的人当中的一部分,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活力。



镇上今天也一样充满了燃烧似的强劲光芒。



「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地球人真是一种很容易显现成长的生物啊。」



所以才能够累积努力或钻研吧。



这似乎就是波士顿观察我而得出的结论。



「是吗?我有在成长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直接地称赞,觉得浑身不自在。



流出来的汗水将皮肤刺激得很舒畅,开阔的视野中,我觉得看见了一个发光的事物。



接著波士顿说「我要回母星去」,则是宣告这阳光早晨的结束。



由于是在我在电风扇前乘凉时突然提起,让我吓了一跳。



「还真突然啊。」



「因为就是突然结束了,我也没办法。」



我起身重新坐好。波士顿把头盔拿在手上拋著玩。



看到这种情形,波士顿喃喃说道:「这个星球也有重力啊。」



昨晚他也平安回来,亏我本来还觉得有种重头戏正要开始的气氛。



「观察已经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



波士顿扔开头盔,在我身前蹲下。



我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显得恭敬。



「不就是因为你拯救了地球,所以不需要观察了吗?」



「……这、这说得也是啦。」



被直接了当这么一说,我自豪得鼻孔都扩张了,但相反的又害臊起来,又不知道该如何排遣情绪。



昨晚,威胁已经飞走。听他这么解释,我至今仍然没有切身的感受。



我们真的得救了吗?我开始后悔,心想果然应该跟去。但波士顿彷佛要擦去我的这种念头似的开了口。



「即使如此,万一地球要毁灭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救你,我保证。」



会觉得波士顿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充满慈爱,想必不是错觉。



所以呢,我就拿来当靠山当个够。



「王子殿下,请来救我。」



我试著柔弱地扭转身体,我不知道要怎么甩得好。



「你似乎有误会,我可是女的。」



「哎呀呀。」



我猜错了。不过,这样啊,她要回去了啊?遗憾的感觉意外地沉重。



说来说去,她还是陪著我,成了我的地球的一部分。



还是有东西剥落了。没办法完美无缺。



「还有,我要把布隆森托付给你。毕竟这实在没办法带回母星去。」



她一拉开衣服口袋,布隆森就蹦蹦跳跳地跳了出来。这家伙差点撞上天花板,在空中挣扎一会儿,把轨道修正成飞到我手上。接著布隆森漂亮地来到我手掌上,把脚动来动去。这样很痒,而且我觉得它好乖。



要是跟布隆森比跑步,多半会输得很理所当然。



我就和布隆森一起,到外面目送波士顿离开。我本想送到更远。



「我的太空船不能让你看到。」她这么说著拒绝了我,我感觉被看穿了。波士顿匆匆就要离去,却又回过头来。



「可是,该怎么说。」



「怎么啦?」



波士顿吊胃口似的摇动触手。布隆森也挣扎起来。这是为什么?



「以前我就想说你也许是,却又觉得不对,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这样,也就难怪看得见了。」



「嗯嗯。」



别吊我胃口啊。我做好心理准备,等著听听她会说出什么样的道别,结果……



「所以猿子你是外星人啊。」



波士顿这句话让我当场定格。



波士顿精确地一箭穿心后,说声「Hello, Goodbye」就爽快地离开了。



Good你个头啦,喂,给我解释清楚点。



总觉得追上去也是在破坏气氛,所以我默默目送她离开,但心中的疑念却愈积愈多。



最后这些疑问爆了开来,让我不得不说出口。



「……咦,真的假的?」



我终于被外星人认定为外星人了。



那当然了,地球上的人,全都是外星人。



不对,原来不是这样?



我就像要承受太空船升空的冲击,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的确有点模棱两可,而且我又懂太空船,也遇到了外星人。



但是我的手不会伸长。只喝水会活不下去。而且我的皮肤根本就不是绿色。



这样的我……



「会是……外星人吗?嗯……」



面对这个在暑假开始时洒下的课题,我和布隆森一起仔细思考。



我会仔~~细思考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