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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蜥蜴王(1 / 2)



「神明一定能治好这孩子的眼睛。」



母亲说出这句话时,我还背着小学生书包。



自我不再对人炫耀只能改变眼睛颜色的小小异能以来,已经过了二年。一开始只有母亲,不知经由什么途径被「感染」了救赎,父亲抱着怀疑态度,甚至与开口闭口都是神明与教团的事情的母亲保持疏远。



我觉得这样的母亲很可怕。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说话方式变了,开始对于父亲或别人单方面猛讲个不停,我觉得那种热情态度很异常。可是她对我却变得很少说话,在家中对神明祈祷的时间也变长了。



半年后,父亲加入了信仰的行列。捐献给教团的香油钱从来没少过,地位也愈来愈高,明明连自己工作的公司都没机会升迁。



仅仅一年,五十川家的景象就被重画了。



人所感觉的世界,全部都由自己以外的事物所构成。



与我的意志无关系地,世界被重画了。



过年之后,曾经有过一次硬是被带去参加教团的集会。神明讲道(只是单纯的新春谈话)时,他们强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现场。神明事先宣布过要在当天展现奇迹,父母的热情比起平常更添三成,变得更异常了。



我被拖去现场,手痛得不得了,就在那剌骨寒风中被带去会场。



在那里,我知道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大人们,人人渴望着奇迹。



集会场地夸张的装饰很醒目,站在讲台上受成千上万的大人们侍奉的那个人,还只是个国中生年纪的少女。



对我来说虽然算年长者,但是也顶多大我二、三岁。这名少女脸上挂着独特、不同于老熟的、彷彿来自异世界般的笑容,将双手如翅膀般张开。而她的背上也实际长了对放射神圣光辉的翅膀。足以完全包覆住那位娇小身躯的少女的巨大翅膀,甚至比少女自己更受到崇拜的视线所注视。我的眼睛也被翅膀所吸引。



少女宣告了些什么,夸张地挥舞双手,如同宣言一般,奇迹在讲台上发生了。



拍动翅膀在空中浮游只是小儿科,停住发射的子弹,展现瞬间移动,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少女在每次奇迹展现结束后,一定会张开光之翼让粒子飞舞。



每一次表演夸张的超常现象,大人们一定会欢声雷动,带着狂喜。



而我,也对这个比百货公司偶尔举办的魔术表演感到更兴奋。



眼睛受到这个「特别的世界」深深吸引。



但是——



对于被这些奇迹所煽动的大人们与父母所抱持的厌恶感,更凌驾了兴奋。因为少女所展现的奇迹,跟救赎世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嘛。



这家伙是骗子。想用奇迹朦骗人,让人心醉。



在这群集中于讲堂的家伙们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察觉这件事。



只有我一个人,对神明表现愤怒,不断抬头怒目而视。



父母原本牵着我的手早已放开,遥远,孤独。



我紧握起因眼前的奇迹而颤动的拳头。



克制着将染上愤怒的眼球。



无数次地,无数次地发誓:我绝对不原谅这女人。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一醒来,就听见有个声音对我说。睁到一半的眼皮很快又闭上,意识再次沉入到深邃处。脸庞灼热。虽感到不可思议,我还是入眠了。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又过了几天,我的意识总算清楚地恢复,跟声音来源面对面。



她坐在床边,凝望着我的脸。



「巢鸭。」



「鸭鸭。」



莫名其妙的回答。究竟想说「也许也许(注:「鸭子」与「也许」发音一样)」还是在说绰号呢?而且还面无表情。



这家伙不过是不加矫饰的通常表情看起来很柔和,所以才会给人好印象,如此罢了,实际上她的表情变化很少。级任老师虽然对于这么温柔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不良少女感到诧异,但对我而言,这个肚子里不知装了什么鬼的女人被当成不良少女根本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在我不经意地低头时,见到了足以让我忽视这名充满谜团的探病来客的冲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手指,还在耶!」



被那个白发少年打飞的中指等,手指都接回去了。虽然像开司(注:福本伸行的漫画《赌博默示录》的主角伊藤开司)一样,手指根部有缝合的痕迹,但全部的手指都齐全了。仍然几乎完全动不了,但稍稍施力,就会微微跳动,有所反应,实在太赞啦。但是很怕太用力会使伤痕破裂,手指又掉下来。很可怕。



耳朵也被缝合了。至于被打飞的手臂肉只能等愈合,虽然被缠上了绷带。



「我紧急回收,请人帮忙黏回去的。」



由巢鸭的口吻听来,简直象是在说用黏着剂把塑胶模型的断裂零件黏回去的感觉。说不定医疗团队里也有这种类型的超能力者,靠着他们我才恢复如昔。



管他有什么内幕或奇迹介入,只要能复原我都没意见。在我眼里,巢鸭就象是个女神——只要事后别跟我索取治疗费就好。



这么说来,在我昏倒之前,好像有被身穿白衣的集团当成行李般运送的印象。



所以这里就是……



「这里是……啊,是医院嘛。」



说到一半,转头观察房内的我立刻里解了。不知谁放的花瓶里插着鲜花,周围的人们看起来也很不健康,安静得令人厌烦。



墙壁是浅浅的柠檬奶油色,很像公厕的墙壁,看了心情好不起来。右边则摆了一台八吋左右的电视,声音被关掉,播放着「笑一笑又何妨」(注:日本艺人塔摩利主持的长寿综艺节目)。



在我身边的是巢鸭,还有另一个人跟在她身边。只不过……



「……请问这位大姊姊是谁呢?」



站在巢鸭身边的,是个身穿樱花色调和服的女孩子。年纪大概比我们大个二、三岁。头上戴着与和服一点也不相配的红色耳机,似乎想专心聆听音乐而闭着眼睛。她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卡式收录音机,耳机就插在这上头。这个人是怎样?也太酷了吧?不知为何,我除了很酷以外,联想不到其他赞美。



稀奇古怪的打扮,即使说她是漫画的登场人物也不奇怪。该怎么说……超帅气的!



如此独特的自我主张,激烈地扣动了我身为中学生的心弦。



头发比妹妹头略长一点,跟她很相配,同时也让人感觉到大姊姊的气息。



……咦,怎么觉得很久以前也曾经看过她。



而且,外表跟那时相比,似乎也完全没有变化,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有姊姊喔?」



「没有啊,她是我的护卫小姐。出门在外很危险嘛。」



即使受到巢鸭介绍,护卫小姐也跟摆饰一样,纹风不动,没睁开眼。同病房的患者对我们感到退避三舍,同时又有所在意,这个人占了大半理由。吸引目光的不只是外表,容貌也与普通人有着一线之隔。这护卫怎么这么令人羡慕啊。给我。



讲真的,我的立场也变得一个人出门在外会有危险了。



「别看我这样,也招来不少人的怨恨呢。」



「是喔?不愧是不良少女。只不过,护卫吗……」



这个大姊姊,看起来并不怎么强壮啊。袖口露出的手腕很细瘦,像个画糖人一样,配上沉默的个性,虽释放出与一般人大为不同的灵气,但只要我身体状况恢复正常,似乎也能制伏她咧o



……我是指,假设她没有暗藏一、二个超能力的话。难保身边不会又有一个异能者。一想到此,我看我还是别问她的真实身分比较好。我绝对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我再也不想有那么痛的回忆了,光回想就让身体发起抖来。



「只不过,护卫啊……也太厉害了吧。」



想不到该说什么,为了隐瞒发抖,我继续对话。



「因为我是有钱人。」



「喔,是吗……」



口头禅又冒出来了,记得小学时代她就经常讲这句话。那时内心曾觉得这家伙真讨厌,现在听起来反而有些温馨。



「她的名字是白羊小姐。」



护卫大姊姊此时总算对我轻轻点头。虽然眼睛还是一样闭着。



白羊?似乎很适合当邮差……呃,应该不会。吃掉信的是黑羊还是白羊呢?而且,她的名字也跟动物有关,给我不好的预感。想起了翠鸟跟水黾,感觉更可疑了,但是我也没有勇气问她认不认识这些人。



虽然还是很勉强,我抬起身体,大大地点头回礼。打招呼时间至此总算结束。



接下来,尽量别让白羊小姐进入视野之中。这么一来,只剩下巢鸭而已。



如果她所言不假的话,她可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来探病的客人。我实在不该放着她不理。



虽然这些人为什么会在病房里,有很多可疑之处。



比起这个,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彷彿久候多时,全身因欢喜而颤动,与刚才害怕得发抖截然不同。



「还活着。」



「是呀。」



「我……还活着啊。」



「很感动吗?」



「呃,聊起来的话,会让感动变得稀薄……先让我沉浸在这一刻里,好吗?」



听我说完,巢鸭乖巧地闭上嘴巴看电视。我简短地道谢之后,继续颤动。



窗玻璃没有破损,不健康地、悠哉地过活的人们,热闹的电视道面,与剌眼的阳光。那天晚上浓密的空气烟消云散,在我身上的,只有显得有些坚硬的床铺触感。



不管呼吸多少次,鼻子都没有呛人的血腥味。我融入了和平之屮。



我还活着。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流出鼻水,脸颊扭曲,溢出泪水。



但是一确认了自己的状态,鼻水化刻缩了回去。被小刀贯穿的右手耸动地綑扎上大量绷带,左手掌心被挖开的孔洞也骇人地缝补起来。镜子里受伤的脸部像个科学怪人一样有一堆缝合痕迹,没有受伤的地方也跟右眼与头部一样包着绷带,活像是B级电影的大杂烩。



即使如此,仍活着的事实让我舍弃了一切消极思考。



我已经由那一天夜里,一直纠缠我的「为什么是我」的诅咒中解放了。



「……好了,我感动完了。」



声音有点兴奋。巢鸭回头,淡淡地指出。



「你差点哭了吗?」



「怎么可能嘛。」



「你那时哭叫着『我不想死啊』所以救了你,我多管闲事了吗?」



原来她听到了这个。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勺,摆出臭脸回问:



「……那你认为呢?」



「谁知道呢?」



对思考似乎完全不抱兴趣的女生缓缓地摇头。



该说是很有巢鸭风格吗?包含被卷进那么大的事件里,却仍然面不改色这点。



……咦?记得她说要先离开,为什么会听见那个叫声呢?我的确有哭叫,但实际上应该没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吧?浑身是伤的人不可能发出多大声音。既然如此,巢鸭那时应该还在大楼里。谎称要先离开,却还留在大楼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家伙真的太可疑啦。随便想都可以再多找到三、四个可疑部分。那时我忙着忍耐剧痛,只想着活命,所以头脑不灵光。



「石龙子同学,你怎么了?」



看到我突然闭上嘴,巢鸭歪着头。为了回避回答,我随口发问:



「呃~今天几日啊?觉得蝉鸣好吵。」



「八月四日。」



「……我睡了那么久吗?」



快经过二个星期了。我的脚一定很消痩吧。翻开棉被,露出一对痩巴巴跟大葱没两样的虚弱腿部。即使想动,也无法自由自在地行动。看来要恢复往昔的我,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



「你醒了好几次,但又立刻睡着了。」



「是喔……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每天都来吗?」



「是啊。」



巢鸭撩起侧边头发。她每天都来探病吗……唔,巢鸭有这么好心吗?虽然以前是说过喜欢我,但那是真的吗?



那次之后,因为我很不好意思,开始回避巢鸭,结果就不了了之。



……但是,巢鸭像这样来探病,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觉的得。



也许,那个故事还没结束——



「你找我有事吗?」



我边说,突然想起了海岛的死状,眼泪与恶心感涌上来。



但是也顶多如此。海岛死了,没有造成我什么改变。



那时我陷入了愤怒与恐怖的漩涡,变得难以置信地感伤,但是那顶多是一时性的情感,风暴一过,不论什么都连根拔起,带走。



剩下的是对他死亡的疑问。为什么海岛会死在那栋大楼里?



他身上有外伤,所以我想他是被杀的。被杀手吗?还是被巢鸭?



我不相信巢鸭跟海岛的死没有关联。



「没事啊。因为我很闲,可是又没人陪我出门。」



「……你仍然没有朋友喔?」



「就是有,才会来这里呀。」



巢鸭的指尖碰了一下我的鼻子。冰冰凉凉的,差点跳了起来。



「听说你那两道脸伤都会留下疤痕。」



「不会吧,可惜了我的一张帅脸。」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的动摇,故意开玩笑地说。



「有伤疤比较帅气啊,就跟《烙印勇士》的凯兹一样。」



这比喻听起来还满愉快的。我摸摸脸,没缠上绷带的地方反而少……咦?明明就缠上了绷带,她怎么知道我帅不帅啊?还是说,整张脸真的跟凯兹一样满脸伤疤呢?连护卫小姐也在偷笑,害我愈来愈没自信了。但是算了,凯兹就凯兹吧,反正很帅气。



摸摸脸上,对着一坑一疤的事情觉得苦笑,接着发现绷带里并不存在某个应存在的东西。右眼失去了,空荡荡的,就像泄气的气球一样。



「喂,没有眼睛耶。」



我向巢鸭抱怨,但她只淡然回应:



「从一开始就没有啦。」



「……可恶,结果还是被抢了吗?」



明明打赢了,却不还我,那个白发少年也太卑鄙了吧。



虽说他本来就没跟我如此约定,但是照理说应该要还吧?早知道应该趁他昏倒的时候抢回来,但是那时我连手指头也没了,还是办不到。光想象到这件事,我又发抖了。再度确认手指。还在,确定还在。



但是,为什么那家伙要抢我的右眼啊?他自己不是也知道,我的眼睛只能变颜色吗?只有这种力量的眼睛,有人觉得有价值吗?漫画之中偶尔有眼珠子爱好者之类的人物登场,但现实中存在吗?



还有有个令人狂冒冷汗的可能性,说不定,眼珠子在激烈的互殴之中被压烂了。被压在身体底下,压得扁扁的……恶~



……等等,话说回来,万一那个白发少年也来参访我的话,该怎么办?



他之前似乎没来过病房,应该不用太担心吧?希望他自己知道,打架是双方都有错。如果真的来了,有些事我想问他。只不过我也怀疑是否能跟他正常对话,我看我多半会逃命吧。「跟鬼太郎一样,很帅气啊。」



「喔?变成凯兹鬼太郎吗?」



「贪吃太郎?」



「重音位置不对啦。」



被她这么唸起来,简直就像日本童话里的角色嘛。算了,姑且不论此事。



那名少年叫做翠鸟是吧……真羡慕啊,那家伙的能力。



跟我有如天壤之别。明明大干一场把他打倒了,我却产生不了自信。



一定是我了解到我并不「特别」的缘故。



跨越常识的人,并不是只有我而已。



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着超能力者。



PSI、心电感应、念力等等。



只要知道隐藏于日常背后的此一事实,那个叫白鹭的女人在集会中展现的奇迹也没什么好惊讶了。



那只是跟我或叫做翠鸟的白发少年一样,使用了超能力罢了。



由我们看来,一点也不特别。



「真不有趣,我还很憧憬呢。」



你来我往地施展超能力的,异能者的世界。



本来以为会有让人憧憬的剧本等着我,现实却只会帮人脸部画上一条纵线,变得像个阿修罗男爵(注:动画《无敌铁金刚》里登场的壌人角色,左半身是男,右半身是女)。扣除刻意扮演的翠鸟,每个杀手都只在沉默中杀人,绝不停顿,而是默默地动手,态度非常认真。他们真诚地进行工作。是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件工作罢了。



杀手的世界里没有对话。不管是杀人的家伙跟被杀的家伙,都只会为了达成目的而拚着老命,展露出鬼气森然的人生态度。尚且不知工作为何物的国中生在那个世界里感到幻灭与震慑,暴露出可耻模样,认清了现实。得知了身为学生的自己活在多么优渥的环境里,幻想的所在是现实。



……但是——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期望着。



期望重画这个质朴的世界。



我相信这个资格并非「只有我有」,而是「连我也有」。



能不能办得到令人担心,我为了抬起身体而奋斗,巢鸭伸手帮忙撑住我的背部。喉咙哽住,发出「咕姆」一声。我背对巢鸭,拒绝了她的好意。



「别这样,我会喜欢上你。」



「你是个多情种吗?」



「每个国中男生都是这样啦。」



我也说不出,因为对象是你这句话。亲吻的记忆,像嘴唇一样并没有褪色。



巢鸭立刻放开我,让我放心,果然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



然后,接下来我想要说很认真的画,所以不需要轻浮的气氛。



「国中女生也一样啊。因为我也喜欢石龙子同学嘛。」



「……咕姆。」



喉咙又哽住了,但高兴不起来,因为巢鸭的好感很可疑。



「这么说来,有个五官平坦的女生来探病好几次喔。」



「平坦……成实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巢鸭摇头。我的朋友中,平坦脸的女生只有她而已。



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会来探病呢,果然对我很死心塌地嘛~



「她每次来都会说:『听说巢鸭同学是有钱人~』,然后把我拉到一楼的餐厅,叫我请



客。」



「对不起,我代替那个蠢货向你对不起。」



身为成实的朋友代表,我代为道歉。但巢鸭又缓缓摇头。



「不不,因为很愉快所以没关系。而且我也顺便听到许多关于石龙子同学的事。」



「我的?」



关于我,成实能聊什么?异能的事吗?不,应该不至于。她跟我约定过,绝不跟别人提这件事。没有证据显示她一定会遵守,但是我相信她。



这么一来,就很让人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我也不太敢问。



觉得心中好像存在着一个担忧万一多管闲事,又会惹来一场浩劫的自己。好奇心就像断掉的肌腱失去了弹性,从我的世界夺走光芒。



周围昏暗,我能看见的场所明显减少了。没错,这也是故意的。



胆怯的我缩成一团,低着头。



「巢鸭凉。」



「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巢鸭对我纯真微笑。她天真的表情并非演技,看起来也的确很可爱,令我害羞地搔搔脸颊。但,即使我认同这点,我依旧无法完全信任巢鸭。



巢鸭有太多可疑之处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她会出现在那栋大楼里?如果她足跟海岛一起来的,白天曾看过他们一起行动,所以我能相信,但巢鸭却说是一个人。



如果巢鸭在说谎,那么,她就应该与海岛被杀的事有所关联;如果她没说谎,这就又回到第一个疑问:为什么她会在那栋大楼。关于这点,巢鸭不管是那天晚上或现在,都没发表过任何言论。不提及,也不否定,就像个骗子。



既然她什么也不回答我,我只好怀疑、推测。我猜,在楼梯转角见到的那两人组,应该是巢鸭与翠鸟吧。本来我猜另一个是海岛,但是这并不可能。因为我发现海岛时,他被剌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那么短的时间内,血不可能停止的。



巢鸭与海岛,这两个人具有某种联繋,对于这点我抱着确信。海岛死了,我只好怀疑巢鸭。别的不说,她那天携带着手枪,还开枪了,实在太可疑了,而且跟抢夺我眼珠子的翠鸟似乎也是熟人。



但是——



即使想问的事情多如牛毛,我的嘴依然动也不动。



因为我觉得很恐怖。



如果巢鸭找了翠鸟来呢?如果她还认识其他可怕的家伙呢?在我想追查出真实的瞬间,巢鸭很可能变得毫不留情。是的,她现在虽然是来探病,背后却带了个护卫就是个好例子。



白羊小姐是用来防范我的「护卫」。她一定是算到只要这么做,我便不敢开口,多半是如此吧。想太多?疑神疑鬼?怀疑救命恩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呢?



就像「踩地雷」这种游戏。必须看清哪里藏了地雷才行,可是——



现在的我,就连玩这种游戏都会踌躇。



「你叫我,接下来呢?」



巢鸭催促我说下去,我移开视线,说:



「……我只是在想,你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像爬虫类。」



就是那种瞳孔偏纵长的眼睛,与那天晚上看腻了的,也怕腻了的眼珠子们如出一辙。



当中特别明显的,是她前些日子的眼,简直象是蜥蜴一般。



骨碌碌地,好像忙着寻找猎物般眼珠子转动个不停。



「是吗?明明名字是鸭子呢。」



「真的。」



彷彿长期忘了眨眼一般,眼睛自然流下一滴眼泪。



趁着巢鸭讶异地望着我的眼泪颜色,我又让身体躺回去。



瞇上眼睛。



泪水滋润了干燥的眼珠子,泪腺更松弛了。



巢鸭回去后,我用棉被盖头,像个胎儿一样缩起身体。



咬着被单,忍住声音哭泣。



眼泪溼润润地快将眼珠子融化。



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能像这样沉醉于人生礼赞也只有短短三天时间。那天之后,巢鸭就不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于三天后来了个黑发少年。他身上穿着病人服,瘀青肿胀的脸上裹着纱布。额头上夸张地包着绷带,遮蔽了左眼。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等他边哼着歌,拉了一张折叠椅坐下,视线与我呈水平的瞬间,我顿悟了来访者的身分。



我昏倒了。



「喂喂,一看到别人的脸就昏倒吗?我很受伤耶。」



两小时后,得知自己竟然失去意识那么久,耻辱与恐惧又使我焦躁不已。



少年就是翠鸟。取下白色假发的话,印象为之一变,而他的脸又大部分被纱布与绷带遮掩,没看到眼睛根本认不出来。但是那双眼,即使是茶褐色状态,我也无法忘记,不可能忘记,恐惧感是永恒的。



我用棉被盖头,看不到翠鸟的脸,我不敢让皮肤直接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但即使是棉被,凭着他的异能也会被瞬间撕裂吧。我无处可逃,而大闹一场的力气也早已干涸,舌头从尖端到根部都在发抖,失去了机能。



「什…啥…啥咪…事你要找我啊。」



「没必要吓成这样吧?打赢我的人是你耶。」



翠鸟也因为脸部肿胀难以开口,声音闷闷的。听到他的说词,短时间眨眼与发抖停止了。翠鸟继续用不清楚的发音说:



「受伤是早就习惯了,但打输别人倒是第一次。」



输了,反过来说就是,赢了。我,赢了翠鸟?后脑勺摩擦到棉被。



「哎,毕竟我的工作是输了就等于死路一条,所以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啊。」



「喂喂,别那么大声说这个……」



翠鸟被感到可怕我是无所谓,但如果连我也被同房病人保持距离的话就很痛苦了。翠鸟不顾我的抗议,隔着棉被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同时引起我一阵恶寒与昏眩,我想扭动身体逃跑,翠鸟彷彿鸟啄的笑声在我头上响起。



「放心吧,我无法使用力量了。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川』。」



他故作神祕地说。即使在棉被里,我也感觉到翠鸟正露出苦笑。



「大概是因为干了件有点太勉强的事,害我现在变成一天只能使用四次异能。」



「嗄?」



「硬撑的话,也许可以使用五、六次,但四次跟灵丸(注:漫画《幽游白窨》中,主角浦饭幽助的必杀技)很像,我觉得比较帅气。所以我自我限制使用次数只有四次了。对了,你听过灵丸吗?对我们的世代来说算有点旧。」



呃,知道是知道,但是他说什么?四次?



「今天已经先消化掉四次了……唉,早知道就别因为被人奉承就逞强,害我的头一直很痛,脑中一直好像有什么东西躲着,就像塞了满满的虫子一样,很恶心啊。」



这名对我来说比大批虫子更恶心的杀手,正滔滔不绝地爆料。



但这是谎言,因为老实招出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并没有好处。



「从你没什么反应看来,你在怀疑我的话对吧?你认为我在撒谎吗?」



「当…当然的吧!」



我勉强答话,翠鸟又笑了。这次则是「呼…呼呼…呼……」地笑着,很像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