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们都很漂亮所以我觉得也挺好嘛」



「……你这人真是」



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但如果她不是这种性格，别的不说，至少我就不会来到这间公寓了。



这意味着我不会遇到星同学。星同学是个好人，能和她成为朋友是一件幸事。但星同学不见得想成为我的「朋友」。



……不知道是好是坏，和姐姐的相遇也带来了形形色色的东西。



「你是为了这个才给女孩子钱吗」



「嗯。虽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实际利益」



「shí jì lì yì？」



「哈哈哈」



哈你个头。到头来还不是个馋女高中生身子的危险人物。



「不过海啊，你不觉得和我有同一种瞳色很不可思议吗」



「正因为相同，所以才不会被当作异类吧……」



以往我的为人处世之道是尽可能不起眼。更关键的是，我不想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一直无视自己的瞳色，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直到凝视姐姐的瞳孔时才意识到我的魂都被它勾走了。



「原来如此，确实也可以这么看待。海这种不过于纠结的态度是很了不起的」



姐姐以手撑膝直起身，看起来很开心。深色的浴衣吞噬了光线，化作影子逐渐向我蔓延，似乎连色调也变得浓厚了一些。



「姐姐？」



「必须交代的事基本都已经交代完了呢」



察觉到了似乎要曲终人散，蹲坐着的我顿时失去了平衡，随时要跌个踉跄。



「……诶，姐姐，你，要去哪？」



我揣摩了下可能的回答。我们并没有同居。



所以告个别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姐姐她，姐姐她……怎么回事啊。



无法将感情化为具体形状，也无法言喻，只能描个轮廓看得朦朦胧胧，这让我非常心焦。



姐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向我伸出手。



「那么，海要跟我一起走吗？」



姐姐毕恭毕敬地牵起我的手，温柔地问道。我不想松开她的手。我郑重地思考着答案，却无法在是与否之间做出选择，只是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缓缓起身，跟上她的脚步。



蝉鸣震耳，我都怀疑它们是不是钻到我脑袋里了。



我低着头往前走，盯着地面和自己的指尖。被姐姐牵着手……姐姐？我反复咀嚼姐姐这个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握着姐姐的手。姐姐？直到昨天还是女朋友的，姐姐。



姐姐的手一直很温暖。相遇的时候姐姐也握着我的手，最开始我只是对她不嫌弃我脏手而过意不去。但姐姐完全不在意，用她美丽的指尖与我十指相扣。还帮我包扎伤口。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回春妙手啊，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见过。



手牵着手，既让我心跳也让我心安。



我会和姐姐一起，去往何方呢。



今天的尾巴，和明天的全部。



永远都和姐姐在一起。



啊，这真是太棒了。我的心沉溺在油然而生的幸福感中。



即使低着头，也能在人生道路上向前走。因为有姐姐在我身边。



……这个人，会陪在我身边吗？



「……那个」



「请说？」



我的手被姐姐牵着，头顶被她的声音轻抚着。



「姐姐你，喜欢我吗？」



「最喜欢了哦」



「现在也是吗？」



姐姐把我拉进她的怀里，脸贴了过来。然后非常娴熟地吻了我一下，动作一气呵成。她温润的嘴唇像是饱含夏日的水汽，和我总是干瘪的嘴唇简直是云泥之别。



「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做才能满足呢？」



一吻结束，我们却并未分离，姐姐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确实是，相同的瞳色。



瞳色相同，但蕴含的温柔却不同。



姐姐无论什么时候，都柔情似水。



「唔……」



「抱抱？亲亲？一起去逛游乐园？色色？大吃特吃？还是说，去喂鸽子？」



「gē zǐ？」



「海有什么想要的吗？不用客气，告诉姐姐吧」



姐姐温柔地问我，并巧妙地回避了我的问题。



「我也还没习惯姐姐这个身份。所以海啊，告诉姐姐吧」



姐姐的话让我豁然开朗。姐姐或许是打算从今天开始当姐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在姐妹关系的经验上终于和我是同一起跑线了。



从今往后，我该面对怎样的姐姐，又该扮演怎样的妹妹呢？



姐姐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而我想要的，是……



「我要……」



「等等」



后脑勺像是被线提着一般，猛地一仰。



突然间就被搭话了。被熟悉的声音搭话了。



回头一望，是星同学在那站着，她的肩膀上下起伏着。



和牵着手的我们不同，她两手空空，却拳头紧握。额头沾满了汗水，让刘海的金色在阳光下更加鲜明。正午的星同学，如此耀眼。就像是晴空中也能看得见的星。



「你打算去哪？」



「什么去哪」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跟着姐姐而已。



「直觉很准嘛，高空。你这方面还真挺厉害的」



嗯哼嗯哼——姐姐笑着，把星同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对星同学夸奖的姐姐，对星同学微笑的姐姐，对星同学温柔的姐姐，我心中因此滋生了无数条黑线，肆意扭曲缠绕。



毫无疑问，姐姐对星同学有感觉。



星同学和姐姐……并不是姐妹。



而是缔结了其他关系的人。



稍作想象，就如同把我的肺灌满了泥水。



「要去哪里……吗。这是人类最想知道的问题呢，大概吧」



「啥？」



也不知道我和星同学，到底谁能和姐姐在一个频道上。



「我在想啊，要不让星同学再多照顾海一段时间吧」



姐姐松开了我的手。然后像是把我当作赠人的礼物一样，温柔地推了推我的肩膀，把我推向星同学的身边。



「海，要和高空好好相处哦」



「诶……啊」



在我还困惑的时候，姐姐凑到星同学身旁，一瞬间贴近了距离。明明也并不能算是迅速，可确实是一瞬间滑溜了过去。姐姐一把抓住了想要逃开的星同学的肩膀，然后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听罢，星同学绷着脸，狠狠地瞪着她，仅此而已。



「那么，海，改天见」



姐姐的问候和告别每次都如同一阵微风吹过，不曾改变。



像是对我的意见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总是自顾自地行动。



到头来，还是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可是，这也是迄今为止理所当然的，可是……她是我姐姐。



「啊……」



姐姐，要离我而去。要和我，渐行渐远。



我很害怕，害怕告别。



「姐姐！」



我叫住了姐姐，比我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果断。



我机械地挥了挥手。手腕僵硬得像是随时都会被挥断。



「下次、见」



「嗯」



「早点、见」



「嗯，我会的」



姐姐深深地点了点头，收下了我不得要领的话语。



目前我并没有能挽留姐姐的好办法。突然间我感受到了气温，从头到脚都被暑气都蒸透了。在这之前像是屏着呼吸，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记忆。换言之就像是，眼里只有姐姐的我，被带回了现实。



在现实里，站着一位金发的女孩子。



随后，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身旁的星同学将刘海撩了起来，似乎嫌它碍事，重新站定，又握紧了拳头。



「走吧」



她催促我，语气粗暴，态度强硬。



她似乎是气沉丹田吼出来的，隔着衬衣都能感觉得到。



从那里传来的气场足以让我这种毫无主见的人妥协。



「我虽然，打扰你们了」



「嗯……」



我们的对话磕磕绊绊，很难进展下去。虽然打扰了，是什么意思嘛。



「因为突然间就接起了吻……我也在纠结到底该什么时候搭话」



「是这样啊……」



这样还不如就别搭话……比较合适？不能和姐姐一起走……但是，我对于回目前的家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脑袋里又成了一团乱麻。姐姐在我心中占据的空间大得难以想象，像是摇摆的钟一样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永不停歇。这怎么冷静得下来嘛，总不能要我逼着心让它安静一点吧。



我至今难以接受为何星同学要追上来，以及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必须要给我点时间。



姐姐会给我需要的时间。……或许吧。



往前望了望，连公寓的影子都看不到。看来刚才不知不觉走了很多路了。



我用余光扫了扫星同学的汗水，这么远的距离她还跑过来。



……星同学，你也是个怪人。



「姐姐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回家路上，我只问了星同学这一句话。



「只对我说了个显而易见的事，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星同学的回答很简短，内容也暧昧不清、缺乏重点。



我犹豫了下要不要继续追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已经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哦」



回到公寓之前，我们的对话就仅此而已了。



按理来说时间应该还早，但夜晚似乎一直在等待时机，趁我眨个眼的功夫它就降临了。我一边用指甲抠着脚上被蚊虫叮咬的包，一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或许会在包上面用指甲刻个十字的人就只有我吧。明明这样也不能止痒。



伴随着折腾皮肤带来的微痛，我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和昨天一样，让人窒息的暑气已经成为了房间的一部分了，旋转的电风扇从头顶上传来丝丝声响。



同住人已入梦乡，她的呼吸声似乎也被扇叶扰乱，传不进我的耳朵。呼吸声啊。



「……………………」



我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去追这两个人的呢。冥冥之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想都没想就出了门，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连门都没关就跑出去了。如果我不追上她们两个，水池同学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突然出现，又不辞而别。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本，所以我才在大夏天里顶着烈日一路狂奔。然后，水池海今天也在我们的房间里入眠，让我静不下心，有些骚动。



即使身上只盖了一层毯子，我仍然有些喘不上气。但如果不盖点什么总会有些不安。



『我的妹妹，很可爱吧？』



坏女人在临别之时的耳语，就是在为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洋洋得意。



妹妹。



我和那位姐姐还没见过几次面的时候就从她身上感到了似曾相识（注：第二卷第四章中，星同学觉得地生小姐似曾相识），或许也是因为她们流着同样的血、有着相同的瞳色吧。坏女人，好看的女人，目睹了我各种羞耻样子的女人，温柔的女人，讨厌的女人。



睡了妹妹的女人。



真是个逆天的存在。已经超出我常识范围了。



但是。



比起厌恶，反而是先感到了焦躁，让我手指有些抽缩。看来我也病入膏肓了。



我合上双眼，失眠让我有些烦躁。



电风扇的清凉姗姗来迟，轻抚着我的细汗。



「姐姐……」



「……恶心」



传到我耳朵里的呢喃声，终于还是让我起了反应。



虽然我立刻撇开视线，但还是察觉到她转向了我。



「恶心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已经念叨不下十次了」



我干脆也不躲了，转身和她面对面。气鼓了脸的水池同学似乎比平时看起来更加稚气，突然间，她似乎又放弃了抵抗。



有那么多次吗……？——水池同学对自己的发言非常惊讶。似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姐姐，已经把呼唤姐姐变成呼吸的一部分了。话说回来，这个姐姐的登场方式犹如陨石天降，所以朝思暮想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这呢喃声也太嗲了，让我直犯恶心。



「……姐姐到底是什么啊」



我难以把控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距离感，但我还是聊起了那个女人的话题。和那个女人的妹妹。



把我包围的这个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虽然很讨厌。但也变得并不是纯粹只有讨厌，恐怕这才是问题的根结。



水池同学抓起毯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手机。



「姐姐，她没有回我消息」



「……这是当然的啊」



「为什么？」



水池同学瞪大了眼睛。……诶，你认真的吗？原来你没发现啊。



「因为，她的包落在这里了」



「诶？……啊」



没错，地平小姐包也没拿就回去了。她把水池同学从房间里带走，打算去什么地方，结果被我妨碍，于是地平小姐一个人离开了……你看，她根本没有时间回来拿包。虽然我也没检查过包里有什么东西，但恐怕她的手机就躺在里面吧。



「这样啊。看来并不是想从我身边逃走呢……」



水池同学的神情和语气都舒缓了下来，似乎安下了心。那个女人基于私欲，总是挖空心思回复消息，所以倒不必担心。毕竟她可是靠这个吃饭的，就像社畜肯定也都精通各种工作邮件一样。



但是地平小姐本人真的不要紧吗。毕竟手机还落在这里。



说不定明天就会立马来拿。如果那样的话，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于是我又愁眉紧锁。



那个女人，坏女人，地平小姐，是那个人。



对她的感情失去了平衡，逐渐倾覆，与其同时对她的称呼也随之千变万化。



除她以外让我抱有如此复杂感情的人，从前没有，从今往后恐怕也不会有吧。不管怎么说，遇到她这种性格的人，一个就已经够要命了，要是还有第二个我想都不敢想。



「那就好」



水池同学轻声说道，闭上了眼，一脸满足。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要收好手机，蹑手蹑脚地从地板上向我挪了过来。



「什么事？」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问星同学你」



「……你干嘛要过来……算了，随你吧」



虽然我觉得她直接问也没什么关系，但她估计是觉得这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才过来的吧。



于是两个人都蹑手蹑脚地从地板上向对方挪动。无视了看不见的分界线，两人都快靠到了脸贴脸的距离。我们睡觉时的朝向是统一的，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脸，尽管在半夜里看起来毫无血色，仍然让我的心怦怦跳。



我郑重地意识到了，在她来这间公寓之前我还从来没经历过两个人并排睡在同一间房间的状况。



「所以，想说什么？」



水池同学主动向我搭话可是非常难得，所以我有几分警戒，也有几分期待。



就这样，水池同学用阴沉的眼色看着我，阴沉到在深夜里也能看得出来。



「你，和姐姐偷偷见面了吧」



我的心被沉重一击，像是从里面被剐了一刀。



啊，搞了半天还是和那个女人有关吗，简直是把我的脑袋按在凹凸不平的墙上蹭。



「这是秘密……有告诉你的必要吗？」



应该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吧。要不要用地平小姐的谎话来搪塞过去呢，我陷入了灵魂拷问之中。但是，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些什么诚恳的呢。



即使还有要说的话，也没有说的必要。



「那当然，必须告诉我」



「为啥？」



我心里明白得很，却还是避开她的目光装起了傻。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啊」



水池同学把毯子一掀坐起了身，眉头紧锁。



啊，我就知道她会说这个。



不是女友，而是姐姐。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一想到那个让人纠结的嫉妒对象，我还是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我就知道。



「你个姐控」



「啊？」



「一般来说，你这种就是姐控吧」



恋人警戒着别的女人时会显得浑身带刺，妹妹担忧姐姐被人夺走时就怎么说呢，连身上的刺都有些软绵绵的。是因为贴上了妹妹这个带有稚气的标签的影响吗。我现在可以说是一脸姨母笑了。



水池同学依旧眉头紧锁，脸色更加难看了，还死死地盯着我。



看来她相当不爽，我不由得缩起了头摆出防御姿势。



「jiě kòng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她要发飙了，原来只是被生词给难住了。



虽然她问我具体含义，但我也一下子找不到贴切的词来解释。我只不过是凭感觉来描述这个概念，然后脱口而出罢了。



「大概……就是喜欢姐姐或者妹妹的人」



她听后先是一脸疑惑，很快又怒目圆睁。



「喜欢姐姐，是个贬义词吗？」



「才不是哦」



谁也没说这是贬义。虽然那位姐姐确实是个坏女人。



「但我已经喜欢上了她啊，喜欢上了我的姐姐」



这是如此迅速就能接受的事情吗。



「从以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这会不会是……其他方面的喜欢呢？」



会不会是把不同种类的感情给混在一起了呢，我指出了这个担忧。但作为回应，一脸不知所云的水池同学显得很非常不耐烦，给我很强的压迫感。



「我对姐姐是哪种喜欢，我自己也搞不懂」



「……也对，或许没错」



她得知姐姐的存在还没过一天。在这之前她也没有过兄弟姐妹，想要分辨感情的区别恐怕是件难事。



「确实姐姐出现得很突然……我对妈妈也不怎么了解，对爸爸更是一无所知，从今以后又多了几个兄弟姐妹的话我也不会意外吧。」



「你这话还真是了不得……」



我嘀咕了一声，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我也差不多吧」



我对父亲的回忆，除了他的发色以外就记不起其他的了。和我一样，他的头发也如同金丝。也许世上还有和我流着同样的血的哥哥或者姐姐，说不定我也有叫别人姐姐的那天吧。总觉得有点恐怖。再这么说这个房间也已经挤不下更多人了。



「我们两人的成长环境，都很恶劣呢」



我和水池海之间，仅此而已的共同点。在不怎么快乐的方面达成了一致，这让我们有了些许的共有感。



「确实呢」，水池海略微赞同，她的脸稍稍没有绷得那么紧了。



「可是，如果姐姐能追过来就好了……」



像是突然断片那样，水池海留下了这句话就合上了眼睛，重返梦乡。



她和我像是互相依偎，我要不要就保持这个姿势睡觉呢。



……如果这能被允许的话，那多多益善。



说真的，从一开始就这样会更好。



反正，她不但住进了我的房间，还住进了我的心里。



还是说果然在更早之前，从水池同学与那个女人相遇的时间点开始，我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为时已晚的初恋。



已经无法引燃烈火，崭新的地平线无限延伸。



「……………………」



我和，水池海。



在这之间出现的，会是什么呢。



会有什么诞生吗。



夏日的中心正在靠近我，正在接近我。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蔚蓝之夏让我体验了太多难以适应的事，像海啸那样把我吞噬。



当我站在这个夏日的中心时。



当所有蓬勃之物齐聚一堂时。



我肯定会，失去什么。



会得到什么吧。会留下什么吧。



在与这对莫名其妙的、错综复杂的、魅惑人心的姐妹相遇的夏天。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