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低垂的车站前，急著赶回家的通勤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少年站在昏暗的石板路上，仰头望著天空。天空虽然被月光微微照亮，可是却没有任何一颗星星，看起来很是空虚。



少年抬起脚跟，一边稍微挺直身子，一边把挺立的鼻尖抬向天空，彷佛直刺月亮一般。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绘里世？」



「我正在想。」



「太阳快要下山了呢。」



「看了就知道了。我平常都是在夜晚活动的，可是你应该已经累了吧？」



「我还不累。」



「真的吗……」



他没办法变成灵体状态，这样带著他到处跑，真的没有消耗他的魔力吗？会不会突然就无法行动了？我还不太懂得要如何对待自己的从者。



「好像有一股好香的味道，是烤鸡肉吗……我们去吃饭吧，去吃饭！」



我靠在马路护栏上，卡琳直接就在我耳边嚷嚷了起来。



她的眼睛已经紧紧盯著点亮红色灯笼的拉面摊子了。



「我们刚刚才吃过东西。我已经吃了一辈子分量的水果，现在根本吃不下。你没看到欧几里得小姐刚才又快要哭了？」



「因为她请了一样又一样嘛……先不管了，总之晚餐是装在别的胃袋里。」



真是惊人的消化能力。如果营养没有转换成热量或是魔力的话，那究竟跑去哪里了？



「说到她，我们忘了问小欧之前为什么临时爽约了。」



「啊……说得也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又说『一点都不欧几里得』。」



就在自己跷掉解说员工作的同一天，那场可怕的恐攻正好就席卷整个竞技场。关于这件事，欧几里得自己好像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可是另一方面我则是放心许多。恩桑比已经够难缠了，要是连降临者职阶的从者都落入她的掌控，靠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应付那场暴动。就算没那么糟糕……对了，说到缺席不在。



「卡琳，红叶她怎么了？」



「啊──这个嘛，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不太理人……我也想找她谈谈刚才那件事情，这件事可不能放著不管对吧。」



「……这样啊。是啊，当然不能放著不管。」



只有从者才能抚平御主丧失从者的虚脱感受。马赛克市的人全都这么相信。如果没有接受适当的照顾，丧失状态就这样拖延日久的话，有些市民甚至会陷入严重的问题。



过去皮匠师傅的黑暗心理一直隐藏在团体治疗讲座当中，没有揭发出来。一想到他，我就浑身打颤，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进行。这种诡异的感受让我感到心急如焚。



这种时候我应该能够体会他们的恐惧与孤独才对，可是……



──Voyager。这个从天而降、属于我的从者。



这个金色少年，要是用力一抱彷佛就会伤到他似的。



从前我一直都在祈求能拥有一名从者，哪怕只是陪在我身旁也好。可是现在我却已经开始烦恼要怎么和从者相处了。我们两个不像那个魔女喀耳刻和她的御主，还没建立起互相扶持的良好关系。



（………）



我的浏海轻微摇晃，有一封讯息经由礼装传进来。这是网路的秘密回路。



来信的是情报贩子“波吉亚兄妹”。送来的不是书面，而是希望以声音通讯，代表这件事需要由我自己尽速来做判断。



『──晚安了。绘里世妹妹。』



『晚安，绘里世。』



「你们晚安，波吉亚女士以及波吉亚先生。」



我打个手势，告诉卡琳现在正在通话，然后走到人行道旁侧。



『我们有一件绘里世妹妹想要的情报。』



「愿闻其详。」



我先前曾经提出几项要求请他们兄妹帮忙，几乎都是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问问看的要求。



我小声问道。



「……是朽目被绑走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非常遗憾，不是那件案子。而是另外一件关于莱登佛斯家的动向。』



『莱登佛斯好像把门下的一个人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说的是……」



『听说是什么新人淘汰赛的冠军。』



（是小春……！）



──小春‧F‧莱登佛斯。



以前我们交换过私人网址。我曾经用这个网址把我的近况告诉她，顺便问问她的身体状况。可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收到回信。



『她被移送到《秋叶原》邻近的离岛去了。』



「……那个地方……难道是安全屋吗？」



『不愧是绘里世，感觉够敏锐。』



「等、等一下。可是那处安全屋不是由你们管理的吗？你们这样泄漏情报，要是让莱登佛斯家知道了──」



『因为他们要求移送过来的人只是依照平民等级，刚才所说的冠军云云也还只是推测而已。而且从待遇来看，移送过来的人物似乎不是什么特别的重要人士。我们手上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明，所以这项情报就当作免费送你了。』



「……什么？」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波吉亚兄妹当然很清楚被移送的人是谁，他们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所以在言词上耍把戏而已。



『所以我们有个提案要让绘里世妹妹参考。安全屋的人员上限还没满，你想不想度个小假啊？』



「──我要去！」



连原本正在闲聊的Voyager与卡琳都被我的强烈语气吓到，回过头来看我。



要住在一间布有严密结界、常人无法接近的安全屋，所需的费用高到连高级旅馆的套房都比不上。以前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地叫我去住看看，实际上如果是个人的话，根本负担不起住在那里。



但我还是想去见她，想看看小春是否安好。



『这样啊──那明天凌晨，请你到指定地点去搭船好吗？』



＊



──第二天。



我们已经置身在驶向安全屋的船上了。



「好了，你就别这么失落了，绘里里。这个休闲地点你也很少来不是吗？难得来一趟，就该狠狠享受一番──好痛，不要打人嘛！」



我坐在附有引擎的高级帆船内垂头丧气，旁边卡琳一边讲一边拍我的头，让我忍不住动手。



Voyager也是一样，他只是赖在船首上不走，全心全意只注意看帆船乘风破浪的样子。虽然魔女给予建议的时间只是偶然，竟然恰巧就是出航的日子。



「我不是说过不是去玩的吗？」



「干么这样──你自己不也有带泳装来吗？」



「这是因为……穿制服很热，而且穿得轻便一点比较好啊。」



我当然可以撇下卡琳，自己独自前往安全屋。



……可是当我说有可能可以见到小春的时候，卡琳看起来好高兴。再说现在小春肯定很失意，我也不太放心光靠我自己有没有能力安慰她。所以就趁机拜托波吉亚兄妹申请两人份的上岛名额。



荷包真是大失血，我到底在做什么。



虽然波吉亚兄妹在通讯的时候用“离岛”来形容，可是正确来说那里其实是一处海岬。位于《秋叶原》南边的沿岸地带，连通的陆路已经封锁了。



从岸边开始到远处都是一大片浅海，如宝石般美丽；还有在艳阳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白色沙滩；以及长满南洋野生植物的密林。这一切都是人工打造的私人海滩。



除了专用帆船之外，如果有其他船只靠近就会遭到无条件攻击。当然对于海栖无人机的防范对策也是万无一失。



「──绘里世！」



Voyager高声呼叫我。虽然现在的风景是那么地祥和宁静，我却感觉到一股紧张感，心跳也跟著加速。



（怎么了……）



卡琳先冲了出去，我也跟著上了甲板，看到混凝土建造的码头已经不远。有个人站在防波堤前端，等著帆船靠岸。



（…………啊……）



白色外衣加上胭脂色的缎带领带，穿著传统魔术协会制服的女孩小春就在岸上。她还有些僵硬地挥挥手，欢迎我们的到来。



另外还有一个让我料想不到的人物、一名从者的身影。



（竟然是……路修斯……）



Voyager双眼直射之处──



西服打扮的路修斯就站在小春身旁，上半身依旧还是西装背心，头上戴著麻制的巴拿马帽。衬衫衣袖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那只枪兵的手臂曾经无情地想要对Voyager投掷武器。



「……怎么了，绘里世？还有Voyager也一样。小春看起来很有精神嘛……啊，对喔。因为那场战斗的关系。」



看到我和Voyager紧绷的表情，卡琳好像这才想起那天我们的对峙。



船只靠岸后，我走下船，带著紧张的表情与两人见面。



「没想到连千岁都登岛了……我听都没听说。」



「是吗？千岁倒是告诉我们你会来。」



站在路修斯身旁的小春也默默点头。



如果路修斯在的话，那么千岁也在这座“离岛”上。那个千岁万不可能把路修斯一个人派到远方去办事。路修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主动先开口说道：



「我的主子这时候在床上好梦正酣。她好像是来度个小假，顺便探望小春。」



「…………老人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请你告诉她别累坏身子。」



「你还真是不客气呢。」



路修斯咧嘴一笑──从者‧圣朗基努斯，圣杯战争的绝对王者。



一道如十字架般鲜明的旧伤就划在他的左边脸颊上。我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还很不客气，战战兢兢地摸过这道伤痕。当我问他为什么不治疗，难道不痛吗──结果他笑著说我就是为了不要忘记痛，所以才特地留下来的。这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



就在我稍微出神的时候，不知何时Voyager已经站在我面前。



他一脸神色凛然，彷佛要保护我不受路修斯的伤害。



「不要靠近绘里世。」



Voyager的语气虽然沉静，但也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怒气。



「Voyager，没关系。这个地方不会有事的。」



「…………」



我把手放在他那紧绷的肩膀上，想安抚他的情绪。可是他动也不动，双眼直盯著路修斯不放。



虽然少年这模样甚至有点滑稽，可是与他对峙的路修斯一点都没有小看少年的敌对心，同样也很认真地面对他。



小春与卡琳在一旁看著，神情也很紧张。



（……Voyager……你……在发抖……）



当时朗基努斯的长枪想要消灭的对象不是我，而是Voyager啊。只不过看到熟悉怀念的面孔，我的内心某处竟然差点就要原谅当初那可怕的行为了。



安全屋是不准战斗、不准杀生的区域。在上船之前，工作人员已经对我和卡琳严格要求，定下不战协定的誓约，用魔术签下了简式契约。



可是千岁手握马赛克市的管理实权，我不知道这样的契约对她有多大的效力。但如果要故意打破约定，她的信用就会扫地。



在短短一阵沉默之后──路修斯彷佛和路边遇到的旧友打招呼一般，拿起帽子低下头。



「我和千岁住在森林那边的小别墅，和你们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今天似乎也不会再有其他客人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联络。」



他抱起放在码头上的货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就这样目送路修斯离开，等到他离开之后，我和小春不约而同地大大吐了一口气，这才放心。



「呼……紧张死我了。」



「……是啊。你好，绘里世同学──还有普兰，你也好。」



「Voyager，这是我的名字。」



「……Voyager？」



碧绿色的眼眸机灵地眨了眨。



「意思是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名了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喔，Voyager。恭贺你踏出崭新的一步。」



「谢谢。你也帮助过我呢，小春。」



「…………」



Voyager露出可掬的笑容，感谢小春。可是小春似乎无法坦然接受，低下头，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也难怪Voyager会那么严阵以对。绘里世同学，你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的。可是──」



小春又恢复笑容，说道：



「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所以现在觉得好高兴。」



「……是啊。我也一样，小春。」



相隔几天之后再会，我和小春都感慨万分。卡琳一脸奇怪地故意把脸凑到我们之间。



「哦？哦～～？怎么？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情深意浓了？你说说看啊，绘里丸妹妹～～」



「什么情深意浓……你真是……」



小春对Voyager的真名或是我们的近况似乎完全一无所知。我先前送来好几封讯息，她都没有看到。



「这边这位是……啊，你是卡琳同学对吧。我曾经帮你准备淘汰赛的门票。」



「嗄？我们更之前不是在绘里世的教室见过面吗？」



「那时候我没注意到你。」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态度超跩的。」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啦。」



小春从码头离开，完全不理会不满地碎碎念的卡琳。我们也一同随行，一行人走向沙滩，与路修斯离去的方向相反。



「我们就走吧，我来带路。前面的沙滩上有一个海之家，叫做“Ahnenerbe”的住宿设施。虽然只是用木造古民宅改建的小建筑物，可是那里的房间数量也足够让大家好好放松休息喔。」



「Ahnenerbe？」



少年侧著头，疑问地说道。



「原本好像是餐饮店。现在没有人，也没有营业。可是里面的食物非常充足，住起来很便利。其他好像还有几处别墅可以使用。」



「没关系，我们就选和小春住一起的行程。」



「好。」



我有点挂念加拉哈德怎么不在。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所以我就一边走一边问道：



「然后呢……小春，既然你是来养伤的，这里没有其他医疗相关的员工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什么……？」



好像有点奇怪。对她怎么会是这种待遇？这样岂不就像是……



（她被软禁在这里吗……难道是怕她逃跑？）



「──昨天晚上我听说绘里世同学要来，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和“圣痕”交涉，结果好像不是。」



「我们是来探望你的啦，小春春。」



卡琳把尴尬的我撇在一旁，老大不客气地凑到小春身边。



「小春春……？总而言之连你也是特地为了我才来的吗？」



「是啊，我们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



卡琳的语气充满卖人情的感觉，我轻轻捶了捶她的背。出钱的人可是我啊。



「好痛！还有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加拉哈德好像不在，你还可以顺利召唤他吗？」



卡琳那种不客气的态度真是让我心惊胆颤。可是这件事我也很好奇，所以也没办法怪卡琳。



「………这不是不小心受伤，而是失败受的伤。是我丢脸的污点。」



小春把手腕从外衣底下伸出来，让我们清楚看见受伤的部位。这样的行为彷佛是她对自己施加无可逃避的处罚一般。



（可是外观上几乎已经复原了……）



受伤的患部从右手腕到手背都贴著半透明的医疗贴布。受惠于现在的医疗技术，就算手脚完全切断，也能够复元到不留痕迹。乍看之下她的伤已经恢复到没有任何问题的程度了。



小春一边向我们说明，一边动动手指。



「──屈肌腱以及伸直肌腱缝合得很好。虽然动作还有点怪怪的感觉，但时间一久还是可以痊愈。召唤从者也没有问题，只是……」



小春沉下表情，住了口。



「很遗憾的，我要使用《令咒》恐怕很困难。之前在莱登佛斯家的训练室已经进行测试确认过了。」



小春集中精神，让自己的令咒浮现出来。她的令咒隐藏在贴布下，看起来有些模糊。纹路则是圆形，形似山茶花的花瓣。



照理来说应该是点对称的纹样，现在却少了半边，呈现不平衡的状态。



「就像这样，我的令咒几乎已经恢复无望。恩桑比那一刺似乎瘫痪了我的“魔术回路”机能。」



「……………怎么会这样……」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好的预感竟然成真。



恩桑比那把形状怪异的匕首就是她用来“掠夺令咒”的凶器。那是一部分的神话概念变成实体的模样，同时也是强烈的诅咒聚合体。那充满诅咒的攻击能让许多从者发狂，就结果来看，小春的魔术回路没有全数毁坏，本人也没有遭受控制，这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一定是某种魔术加持发挥了作用。



（是加拉哈德……附身在小春身上的加拉哈德保护了她吗……？）



想到这里，我赫然转念想到另一件事。



「那“英灵附身”呢？小春你那招让加拉哈德附在自己身上的招式怎么样了……？」



小春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招也不能用了。现在我的魔术回路只是勉强撑著而已，要是进行英灵附身，让高浓度的魔力通过的话，已经饱受摧残的魔术回路本身很有可能崩溃……这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



卡琳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样的话，那根本就没办法再重回淘汰赛了啊！？小春，让我的小红来帮你看看吧，好吗？小红她的医术非常高超喔，就这么办吧！」



「……没有这个必要。」



小春的态度忽然强硬起来，就像我们第一次交谈那时候。



「──卡琳，你真的是个相当失礼的人。如同你所看到的，我的年纪比你还小。可是你认为我对魔术的经验与见识会比一般人还少吗？你是在小看我们莱登佛斯家的技术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



小春表达的声音有些颤抖，透露出她的懊悔与烦恼。



「小春，你还好吗？伤口是不是还会痛？」



小春从卡琳身旁走过，快步往前走去。Voyager好像很担心她，也踩著小步伐跟上去。被拋下的卡琳则是气鼓鼓的。



「那家伙真是太臭屁了！虽然我早就知道！」



「………好了啦……我想她应该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红叶发出呼呼呼的低沉吼声，安抚愤慨的卡琳。虽然容易产生摩擦，但我不能责怪卡琳的所作所为。她总是勇敢地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即便那是错的。她不会轻易借用他人的言词，每次有所行动的时候，总是勇于面对不成熟的自己，然后一点一点改变现实。即便有时候弄到浑身是伤，但还是不屈服。看到这样的卡琳，让我学到这样理所当然的人生大道理是多么重要。



我没办法成为卡琳，但应该有些事情我还是有能力办到。



＊



『海之家“Ahnenerbe”』是一栋室外咖啡厅，设计风格非常投我所好。



小木屋里摆满以南国为主题的古典工艺品，也和我那间原本是咖啡厅的房间有点类似。开放式的格局形似海滩小屋，虽然简单却坚固，让人非常放心。寝室也像小春说的，数量很足够。



这里没有设置任何能够与城市情报网连结的媒体机械。使用安全屋的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行踪暴露，从这样的观点来看，不摆任何通讯机械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措施。智慧型手机当然也收不到讯号，唯有魔术回路是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手段。



我等小春的脾气暂时平复之后，才找她到阳台坐坐。



我们随意冲泡房内备有的茶，两人坐在圆桌旁，一件一件说著先前因为音讯不通没能通知的事项。



我也依约把琉璃姬很挂念小春的事情告诉她。因为这个话题与淘汰赛有关系，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说，但小春不以为意，表达了她希望看到琉璃姬能有全新表现的心愿。



「──加拉哈德出海去玩了？」



「是啊……早上去了一直到现在。昨天晚上也是，抓著我抱怨这抱怨那的……」



我看到厨房里有倒著的啤酒罐，觉得奇怪，一问之下得到这样的回答。别说是小春了，就连我都有点傻眼。还以为他变成灵体，隐藏身型。没想到竟然是把因伤正在疗养的御主拋下，自己跑去到处玩。



「他说要是不偶尔使尽全力去游个泳，凯爵士教导的泳技就会退步了……」



「是、是喔……原来加拉哈德也会抱怨啊？」



「那个东西没有一天不在抱怨发牢骚的。昨天的话，就是说这里根本没有像样的酒、衣柜里的泳衣他不喜欢、既然这里是上流人士的藏身处所，至少该有一、二名情妇侍寝之类的。」



「情妇是什么？」



Voyager问道。



「呜呜……」



我狠狠呛了一下。就在我急著想要掩饰过去的时候，小春平淡地说道：



「Voyager，所谓的“情妇”呢，就是和我这种胸部与臀部都不起眼的小女孩不一样，是世上最完美理想的少女。她们不像我不懂得讨好男人，让男人有面子。也不像我连装傻假扮柔弱媚态也不懂，更不像我这样浑身没看头。这些都是那个东西说的。」



「……………真是难懂。」



Voyager露出严肃的神色吸著巧克力，吸管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啊哈哈，讲这么难听！可是呢，Voyager最好还是多学一点比较好喔。这世界上不尽然只有好人好事而已。」



「嗯，我想学。这些都是关于人类的事情嘛。」



小春斜眼瞪著捧腹大笑的卡琳，然后继续说道：



「不谈他了──绘里世同学，来说说你吧。听说你想要离开马赛克市，到那个冬木去。这太疯狂了，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这种事不管说给谁听，都只会得到否定的回答而已。」



「我已经决定了，小春。我和Voyager说好，不管任何人阻止，我都一定要到冬木去。」



「…………是吗……」



小春重重叹一口气。一边偷看我的表情，一边犹豫著欲言又止，然后低下头来。



「虽然我有非常多事情想问……但是唯独这件事情得先确认清楚。」



小春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卡琳与Voyager也很认真倾听。我有一种预感，这个问题很可能会直捣核心。



「什么？」



「绘里世同学──你认为过去的圣杯战争到现在还没结束，这样想的根据是什么？卡莲‧藤村有留下什么明确的证据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冬木吗……我不认为。」



「…………」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理由比卡莲临死之际吐露的事实更重要。



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能有任何矫饰，考虑到我之后要把小春一起拖下水的危险，现在我只能坦诚以告。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确切的证据。」



「你是在“赌”吗？就像那些以竞技场赛事赌博的观众一样，因为希望渺茫，所以才赌一把看能不能逆转乾坤？」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依序看了卡琳与Voyager一眼，然后把这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说出来。



「──在冬木那边，有真正的“圣杯”存在。」



在阳台的屋檐下，小春背对著波光粼粼的海色坐著。她那对在逆光下半掩在阴影内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我认为那只“圣杯”到现在还活著，小春。」



「……听你的口吻……彷佛那只圣杯有实体似的。圣杯战争原本的意涵──所谓的圣杯应该是指设置魔法阵的行为，换句话说，就是指一种实现奇迹的“仪式”才对吧。简单来说，就像是在全球各地主要灵脉的结瘤点设置引爆的战略性炸弹。圣杯本身是神秘学上的存在，不管它降临的位置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就算有这样一点差别，本质上终究只是魔法阵而已──现在已经调查清楚，在战争时期有大小三十几场圣杯战争同时存在，随时会引燃战火。圣杯战争开战最初原本还是以各国各地白热化的战争或恐怖行动为名义进行，可是最终却都大肆横行，四处开战……」



小春滔滔不绝地说著这些应该是在莱登佛斯家学到的知识。



「嗯，全世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实被当做让无数圣杯战争开战的培养皿。可是等大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战况已经无可挽救了。」



「是的。冬木就是其中一处战场。我知道那里是少数的激战区，可是论仪式的规模大小，应该还远远比不上其他战场才是。因为战况太激烈，所以最后胜利者不明，仪式本身不成立，圣杯中聚集的魔力也早已消散……应该是这样才对。但你还是要去调查吗？」



「对，如果不亲自看一看，后续就进行不下去。」



我再次下定决心，点头答道。我感觉到Voyager正在直直看著我的侧脸。



「欸，我实在分不太清楚──」



卡琳插嘴问道：



「在我们心脏里的那个圣杯又是怎么回事？根本不需要特地跑去找，圣杯不就在这里吗？」



她说著，把右手放在胸口上，一道形似半开蔷薇花瓣的纹样浮现在右手上。



（……她下意识把我也算进去，可是正确来说只有卡琳与小春的心脏里而已……我的话还不知道。）



小春不厌其烦地仔细回答问题，神情中甚至还带著几分骄傲。



「我们心脏里的圣杯是圣痕……真鹤千岁与圣朗基努斯获得的至高圣杯的末端，就像是一种终端装置。这是因为圣杯战争最后的胜利者真鹤千岁许下愿望，希望圣杯这个许愿器能够留存，并且分配给众人……」



「喔，这样啊。所以才会有现在的马赛克市存在嘛。终端装置啊，那我们的圣杯与其说是像是心脏，倒不如说更像是微血管啰？」



「微血管……的确是这样，这种形容很贴切。马赛克市的《圣杯》全部都由魔术连结在一起……本质上来说应该都是同样的东西。最终还能把个人的魔力流量多寡，归纳成微血管的粗细差异。」



小春放低声调，继续说道：



「各地圣杯战争的赢家又会转战各处，到其他战场追求更高的成就。在这场其他赢家互相争夺圣杯与魔力的混战当中，最后只有圣痕画下休止符。巧合的是……在型式上就和现在的淘汰赛一样，定下了最后的胜负。」



「那打从一开始不要打什么战争就好了，这太荒唐了。战后剩下的就只有无数牺牲者，以及过度消耗而彻底荒废的世界。比起向圣杯许愿得到的报酬，那些我们永远失去的事物还更多得多。」



「这只是个人看法的差异。无论绘里世同学怎么说，圣痕确实是为人们带来救赎的英雄。」



就在小春坚决地说完后，卡琳低声喃喃说道：



「唔……那绘里世就是想找到那个在冬木的圣杯，然后把它破坏掉是吧。」



「……嗄？你在说什么──」



「──破坏！？破坏圣杯吗？」



因为小春身子往前一挺，让圆桌大大摇晃了一下。Voyager赶紧把桌子压住。



「抱歉。可是……虽然不太可能真有这种事，如果有的话根本算是奇迹……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圣杯原封不动还存在著，破坏它有什么意义吗？」



「…………」



我没办法第一时间回答小春的问题。但卡琳说的话让我有些在意。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想破坏圣杯呢，卡琳？」



「呃──只是有这种感觉吧。看你的表情，好像觉得如果能把圣杯破坏掉的话，肯定很痛快。」



「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真的可以说吗？说出来你肯定会生气，我才不要。」



「你说说看啊，虽然我应该还是会发脾气没错。」



卡琳犹豫许久，结果还是说了出来。



「啊──这不是好坏的问题，单纯只是出于“感情”问题而已。绘里世最近好不容易才召唤到Voyager不是吗？先前你好久好久都没有从者，现在终于才得到。那接下来就是要把过去自己忍受的一切全部还以颜色，要不然就会深深觉得自己过去十四年根本过得毫无意义。要是自己明明没做错事，却莫名其妙受到这种惩罚的话，今后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



「……你说这就是……我的感情……我的惩罚……？」



这是最差劲的嫉妒，根本就是恼羞成怒。这种感情才真的毫无意义。真正的人情是要为他人、为这个社会做出贡献，而不是总想著要报复人群。可是我却没办法第一时间反驳，真是丢脸至极。



而且……虽然卡琳这句话就像旧人类一般说得非常写实，可是听来却让人感觉怪怪的。我总觉得她在说话的时候，内心好像是在想著某个亲近的人。



「………难道说……」



小春顿时哑口。



「你想让所有市民都失去从者吗！？找到另一个圣杯，然后用来消除马赛克市的《圣杯》吗？你这么做就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死神了！」



小春表情严肃，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从来没说要做这种事，小春你别躲啊。卡琳你也太过分了吧，为什么说这种吓人的话啦，笨蛋！」



「喔喔？这么不讲理啊？可是我说的不对吗？」



「……可以啊。如果绘里世真的这么希望的话──」



这阵语气天真的低语声落在包围圆桌的喧嚣声当中，我听了顿时起一阵鸡皮疙瘩。卡琳与小春也一阵愕然，看著少年。



「那只黑狗之前也说过，说死亡已经前来迎接了。如果绘里世真的希望结束掉这一切的话，我也会彻底破坏掉喔。」



「………Voyager。」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不是吗？我在《新宿》与《秋叶原》捡拾收集的“感情”，真的是这么低劣的复仇心碎片吗？我天天干著猎杀别人从者，类似死神的勾当，内心的猜忌心却一天比一天重。这也未免太悲哀了。



言词所表达的感情不是真正的感情。真正的感情是出于行动。



光是在心里想并不能改变世界，不能改变这个现实。



只有流血才能改变世界。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



我们怀著闷闷不乐的心情吃了午餐。



冰箱里放著很多海鲜，所以我们煮了义大利面。



小春说这几天她都闲得发慌，手脚俐落地帮我们料理，让我真正体会到她的伤势确实有复元。可是一想到她的魔术回路受到的损害，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中餐吃完后，因为卡琳热情的邀约，我们一行人前往“Ahnenerbe”旁边的沙滩上走走。



我也同样想要转换心情，而卡琳自己似乎也想好好玩上一玩。可是……



「绘里里啊，你怎么不换泳装呢？只有我一个人光溜溜的多害臊啊。」



「换了泳衣也和我平常穿的差不多啊。再说，我说过我们不是来游泳的。」



「难得我连小春春的泳衣都带来了说──」



卡琳故意煞有其事地看向小春。



「什么？还特地带泳衣给我……？」



「我跟她讲过不要带。全天下只有卡琳才会在探病的时候带泳衣给人家。」



「有什么关系，你就穿嘛！这可是用我的零用钱买的。虽然尺寸只是用目测，可是我很有自信不会搞错。衣柜里原本放的泳衣根本就是给小女生穿的，虽然你穿应该也很好看啦。」



「为什么？」



这片沙滩就像写真集里看到的一样美。即便是度假都市《秋叶原》，像这么开阔的景观也寥寥可数。



Voyager就像受到大海吸引似的，往海岸线一直走过去。他也不管衣服会被打湿，让海水浸泡到脚踝处，站在阵阵碎浪当中。



「啊，红叶。你终于来了。」



一道庞大的影子落在Voyager身旁，随著实体现出，海水也猛然退开。伴随著一阵低吼声，鬼女红叶终于现出完整身形。



少年被溅起的海水泼得满头满脸，咯咯大笑。在一片南国风情的沙滩上，一头黑漆漆的恐龙迈开步伐和少年嬉戏，这样的光景看起来真的满奇怪的。



我一边望著Voyager他们在海岸线游玩，在一处视野辽阔的砂丘上坐下。



「这地方虽然漂亮，可是我却无心游玩。汉尼拔还有熙德他们都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听说受了伤的雅克‧德‧莫莱很早就在为了筹备资金而四处奔走，想要让淘汰赛再度开打。」



小春心里想著圣杯淘汰赛中自己的对手。她说的是真的。



（那些牺牲者当中也有些是死在我手中……我没办法随便找个什么话来为小春打气……）



卡琳本来想要加入红叶他们，可是听到小春的惋惜之后，又依依不舍地走了回来。



这时候有人忽然出现，站在我们身后，把东西扔在沙滩上。我早就发现他靠近过来的气息，当然他的御主也一样。



「──加拉哈德……回来了吗？」



「喝吧，还很冰凉。」



刺进沙子里的是贴著热带风格标签的冰镇饮料宝特瓶。



我回头一看，眼前站著的人果然就是加拉哈德。他身上穿著泳裤，上半身套著一件薄薄的防晒衣。脸上戴著太阳眼镜，足登一双帆布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他那苍白的皮肤好像有点晒黑。总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很享受这里的度假生活。



「你们也喝吧。就算是“死神”，也是会口渴的吧。」



「谢、谢谢……加拉哈德爵士，我们来打扰了……」



「呜喔，我还以为是谁呢。」



卡琳也吓了一跳。



虽然我必须要向这名骑士好好道谢一番，可是看到他这身在某种方面非常具冲击性的打扮，不由得让我支吾了起来。



「我闻到有酒精的味道。你又喝酒了吗……那是什么？」



小春质问他。加拉哈德的手上随意抓著一瓶上等红酒的酒瓶，还拎著半截生火腿。



「我很想说你怎么看了还不知道，不过你本来就不知世事，也怪不得你。这当然是一瓶酒和下酒菜啊。这就是我的晚餐。」



「我问的不是这个……啊！你该不会去偷东西吧？这是从圣痕的别墅那边偷来的对不对！请你快还回去！」



加拉哈德滴溜溜地闪过扑上来的御主。



「偷东西？这种难听的话别说这么大声。说岛上的东西都可以自由取用的人，不就是──」



「请你要知道分寸！」



结果加拉哈德还是不理会御主的吩咐，自顾自回到“Ahnenerbe”去，看起来甚至还挺乐的。



另一方面小春的情绪则是愈来愈失落，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小春，关于刚才那件事──」



情绪低潮的时候，我就会埋首于工作的杂物来逃避。我一直都认为小春和我也是同种人。不出我所料，她立刻抬起头来，跟上我的话题。



「──你是想谈先前和我们交战的对手吧？我洗耳恭听。」



「嗯，卡琳你也听听──啊，Voyager他们也回来了，这样正好。」



好好享受过浅滩触感的Voyager与红叶在沙滩上坐下。



（本来想等加拉哈德也在一起的时候再谈，也没办法了。这个话题本来就和眼前舒爽的景致格格不入。）



「你们先看这个──这就是敌人的首脑，也就是攻击竞技场的恐怖分子。」



我拿出终端机械让所有人看影像。这是在竞技场的警备情报网中留存的纪录影像，是经由某个途径请人转给我的。虽然耗了一番工夫，但总算是拿到手。



在四处逃窜的观众当中，有人不理会周遭，径自悠然漫步场中。



──其中一人是身穿民族服装的少女。



──另外一名（从外观上看起来应该说是一条）攻击者，则是有著细长耳朵的黑狗。



他们就是与恩桑比一同合作行动的行凶者。



就是他们破坏了持有圣骸布的卡莲，然后从我和千岁面前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当面看到的时候，那个穿著民俗服饰的少女手上拿著一柄类似粗大手杖的东西，可是在影像里没看到。



「这两个人肯定都是从者没错。这时候他们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竞技场的魔力计测表都已经破表了。他们两个其中一个是神灵级的从者，甚至可能两个都是。」



「神灵级……恩桑比不也是神灵吗，这是很重要的共通点。」



我点头同意小春的推测。



「Voyager，你遇见的“狗”应该就是这头黑犬。你看到他的时候，这个女的有在一起吗？」



Voyager果断地点头说道：



「──有。看起来还很幸福的样子。」



「…………」



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恨意，咬紧了牙关。



卡莲具有超乎常人的战斗能力，就算比不上一线等级的从者，可是她持有圣骸布，只要是面对男性从者就能有固若金汤的防御力。就算是雄性的劣犬也一样，我不认为她会单方面挨打。



──也就是说杀害卡莲的凶手是这个女的。Porca miseria！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的。



「这条黑狗的真名是“阿努比斯神”──我说得对吗？」



小春指著影像，果断地说道。



「我知道的阿努比斯是埃及神话中掌管冥界的其中一名神祇。再说光从狗型态的神这一点就能缩小可能的人选范围。可是先前应该没有阿努比斯神有在马赛克市显现的消息。」



「嗯，没错。我也立刻想到是祂。目前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资讯能够否定祂就是阿努比斯神的推测。」



（来见小春果然是正确的……）



型态是狗的神祇，或者头部是黑狗的神祇。那就是阿努比斯神。



如果把神明使者的“神犬”或“魔犬”也算进去的话，候补名单就会一下子增加许多。可是就我亲眼所见，对方具有理性的行为举止与那些神犬魔犬实在太不相像。



能够联想到的还有狗头圣人克里斯多福、征服王伊斯坎达尔遇见过的狗头民族犬首人，还有圆桌武士们击退的狗头亚人……可是这些传说的特徵都与那头黑犬不相符。



（更重要的是千岁认识那些敌人……敌人根本不需要掩饰真名，才会特地让我们看到真面目。）



卡琳换个话题。



「那个小个子，穿著少数民族装扮的女生呢？她又是哪里的神？」



「关于她，我现在还没有概念──」



「咦？连绘里里也不知道吗？那应该就是相当不知名的从者了吧？」



「……唔……」



「光从外观还不能断定。圣杯是很随意的。卡琳，如果有谁第一眼看到你的从者就能认出她是鬼女红叶的话，那可太叫人佩服了。」



「啊哈哈，真的耶！」



小春拿出自己的终端装置，提出请求要与我分享情报。然后当场开始利用装置内地资料库搜寻起来。



「话虽如此……如果连绘里世同学都认不出来的话，马赛克市的从者都要排除在外了。过去圣杯战争中召唤过的从者资料相当少。要是可以回莱登佛斯家的话，是可以收集到某种程度的情报，但恐怕也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应该……是这样吧……」



在过去的圣杯战争当中，从者的真名都是要极力隐藏的秘密。让敌人误判自己从者的身分就是一种基础战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战后的纪录中很多从者都是身分不明或者只是推测。



卡琳侧著头好像在思考，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在Aborigine的服装中看过类似的纺织物品。」



「……Aborigine……？」



这真是一大盲点。我满脑子都在想神话的阿努比斯以及刚果的地母神恩桑比，所以想来想去只在非洲国家打转。



「Aborigine……你是指澳大利亚的原住民是吗？」



「是这个意思吗？我也不太清楚。在《涩谷》常常看见这种类型的衣服，所以我只记得这个名称。」



「Aborigine啊……我用手边的资料比对了一下，马赛克市登录有案的大洋洲地区的从者当中，好像还是没有符合的人选。不管是神灵还是英灵都没有。」



「………神灵……」



我无意间和Voyager四目相对。



他一直都在听我们说话，但不知道究竟听懂了多少。



可是看到他，又让可能的人选范围扩大到原本根本没想到的领域去。



「虽然是人类型态的从者，但本尊也有可能不是“人”……这个女的或许也是“神兽”、“幻兽”，不然就是“妖精”拟人化之后的型态。」



「……有道理。」



小春也颇有同感地点头。



「对不起，这类的民族文献我的资料里就没有了，而且这里也连不上外网。」



「没关系，这已经是很好的线索了。谢谢你，小春，还有卡琳。」



我们决定暂时把那个黑犬模样的从者当作是阿努比斯神的神灵。



然后我也毅然决然地把当时我和祂的对话向两人坦言以告。



那时候黑犬用一种话中有话的口吻这么说道。



『唯有入土为安的事物，才能成为恒久不变的真实。』



『白昼将会粉碎黑夜──



就如同男显阴柔、女显阳刚一般，



英灵之座已经扭曲，圣杯早已盛满欺瞒众生的黑泥。



太阳不久之后就会西沉，重新创造白昼的时刻已经到来。』



然后那个自称是恩桑比的从者也这么说过。



她说我这份控制“邪灵”的能力，与她恩桑比的力量都是同样性质，就是“死亡”本身。



「──阿努比斯与恩桑比都是和死亡、冥界有关的从者。这样的一群人竟然合力一起攻击马赛克市。」



我忍不住紧紧抓住沙滩上的沙粒。



「可是这种大规模的攻击，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支援根本不可能完成，也不可能会付诸实行。不是吗？」



「………你是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敌人吗……」



小春的推测正合我意，虽然年纪还小，但她果然是一名战士。受过的训练就是随时随地都要预料最坏的情况。



「………嗯。」



卡琳一边发出呻吟声，身子一边向后仰。她的反应也很好懂。



「欸？拜托别闹了，你说还有其他的敌人？真的很烦耶──」



「我们应该要做好这样的防备，我觉得可能性很高。冥界的神祇不只一名，神话中的冥界也不只一种而已。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神话从没论及死亡和宗教，甚至可以说有多少种神话，就有多少种冥界存在。所以可能的对象多不胜数。」



光是我脑海中一时想起来的就有好几个，一口气还讲不完。



掌管地狱的堕天使之长撒旦、管理北欧神话中亡者国度赫尔海姆的女神赫尔。



还有奈落这个字词来源的印度神祇那落迦，以及后来演变成阎罗王的冥界之王阎魔。



美索不达米亚的冥界女王埃列什基伽勒──



以及希腊神话的黑帝斯、吞噬泰坦神族的原初奈落塔耳塔洛斯。



「……所以当我偶然遇上魔女喀耳刻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个获取情报的好机会。因为那个魔女可是女神黑卡蒂的使徒啊。」



「原来你和那个当司仪的魔女见过面了啊。我和喀耳刻几乎没有说过话，可是我知道女神黑卡蒂是月神，和女性有很深的关系。而且也知道人们把她和黑帝斯一样，都当作掌管冥界的神祇信奉。」



小春有学过关于魔女喀耳刻的神话，那就好办了。



「没错──而且即便变成从者会大大限制原有的权能，但身为冥界之主的众神根本不可能召唤得出来。因为祂们自己就是冥界，一旦在现实世界降临，地狱就会直接在现场扩散开来。真变成那样的话，就不只是战斗或是马赛克市的治安云云那么简单了。」



就算象徵冥界的神祇拟人化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祂的威胁也不会有丝毫减轻。想要和祂们沟通，甚至说服祂们听从自己的意见根本是天大的自以为是。可是……敌方确实有人具有与冥界相关的力量。



小春一边想，一边继续说道：



「阿努比斯……虽然的确是掌管冥界的重要神祇，可是祂扮演的角色应该不是至高无上的王者，应该是把亡者带往冥界，裁定亡者生前罪过的审判者才对吧？」



「是，我觉得可以把祂当成埃及神话版本的阎罗王。但如果有阿努比斯的部下或有同等立场的人出力协助的话──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处在冥界与人界交界处的存在。照这样说的话……那就不一定是高灵格的神灵了。」



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说法很模糊，但还是坦白把我思考出来的推测说出来。



「对了，喀耳刻之前也说过。她说女神黑卡蒂饲养的猎犬真的恐怖得不得了。那个不也是狗吗？」



卡琳也回想起我们之前在水果点心店的谈话内容。



「一定有关系的。看门犬不是给人一种印象会保护亡者的灵魂吗？看喀耳刻害怕的样子，只是因为她在修炼的时候出槌，黑卡蒂才会派出猎犬无情地把她狠狠教训了一番……」



结果喀耳刻自己后来也照著黑卡蒂那一套，创造出六头狂犬的怪物斯库拉。我可不想惹来黑卡蒂式的报复。



「……无论如何，那时候我就询问关于与冥界有关的从者，试著请魔女提供意见。就好比勇者奥德修斯，那位大英雄为了要见某位预言家的亡灵，所以下到冥界去。而且还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活著回来。真的很了不起，那可是特例中的特例。要是没有喀耳刻的建议，根本不可能办到。」



「那个搞笑魔女真的那么厉害？根本就是作弊了嘛。」



「……………」



当我说出奥德修斯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春有一点反应。可是马赛克市内没有那位大英雄现世的纪录，难道她对奥德修斯有什么感情吗？



「──只是喀耳刻不太想提奥德修斯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不好意思的情绪，她把自己知道的两位英雄的传说故事告诉了我们。这两位英雄在马赛克市都没有受到召唤。」



「两位英雄………会是谁呢？喀耳刻一直都待在岛上，和她熟识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小春的问题说得没错，当时我也很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他们两个都是阿尔戈勇士，也就是在那个曾经去过艾尤岛的勇者伊阿宋率领下，搭乘阿尔戈号的船员。其中一位是蛇夫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他是后来被誉为医神的名医，传说是个超乎常人的半神族，就连死人都能复活。真要说的话，他其实不属于冥界，只是与生死天理有很深的关系。」



经过我的调查之后，发现有纪录记载这位阿斯克勒庇俄斯在过去的战争中有召唤过。可是因为利用价值极高，有可能左右战局，敌方阵营一开始就对他提高戒备，因此很早就淘汰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