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战争的日子又回来了。



人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又伤又累的他们甚至根本不想去了解这件事。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了，藉由我的从者感觉到了。



那场争夺能够破坏以及重新组成世界的《圣杯》的战争，还没有画下休止符。



自从竞技场的惨剧发生之后，很快地好几天过去了。



马赛克市好不容易才要从混乱中重新振作起来。



受害程度最严重的《秋叶原》也还没有恢复原本度假城市该有的宁静安稳，不过街道上看起来已经恢复平静，市民们至少表面上可以保持平常心。



而我也有该做的工作要做。那个可怕的从者恩桑比把人化为活尸、操控从者使他们失控，引起一阵杀戮狂潮，最后是我把暴乱镇压下来。身为当事者，我有义务要协助进行事件善后的工作。



随著政府当局处理善后的工作是一次痛苦的经验，让我一次又一次意识到卡莲‧藤村真的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可是另一方面也给了我时间让我冷静整理情绪，给了我机会重新下定决心。



我的第一项决心就是──去和某个人见面。



我要去的地方是《秋叶原》的最北边──通称“汤岛天神”。



这座神社以求取学业考运灵验而闻名，正式名称叫做汤岛天满宫。



既然说到学业与天神，里面祭祀的当然就是文人之神，俗称“菅公”的菅野道真，不过这和我此次拜访没有什么关系。



听了我的希望，建议我来拜访汤岛天神的人正是《新宿》的城市管理AI卡莲‧冰室──不，还是简单称呼她叫冰室就好了。



我要去的神社，在战前原本不属于秋叶原区域，而是在秋叶原的邻近区域。在《圣杯》进行重新建构的时候，这间神社正好可以当做秋叶原北端的灵脉要冲，所以趁此机会就囊括进来。



在圣杯淘汰赛开赛之前，这里也和其他灵脉管理地一样，原本也禁止我进入。



在神社境内除了有上野恩赐公园的不忍池之外，还有一片到处都是柳叶轻摆的海岸线。原来如此，有人形容神社境内全都时光跳跃到江户时代的风景，这形容确实没错。不过这片雪白的沙滩与湛蓝的大海，我怎么看都像是南国某处观光沙滩的景致。



我和卡琳两人一起走在海边一座梅林公园中，又高又低的起伏参道上。



要是平常的时候，这条路上通常满是来玩海水浴或是参拜汤岛天神的游客。



「欸，绘里里。」



「什么事？」



「先前才发生过那场恐攻事件，我原本还以为神社这些地方不会有人来的。可是……人好像还满多的？而且所有人都不是往海边方向，好像和我们一样往神社那里去耶。」



我颔首回应卡琳最直接的感想。



「……是啊。应该是那些信仰深厚的人来祈求阖家平安吧？」



就算日常生活当中到处可见从者的存在，可是自古以来在市民内心里流传的信仰没有废弛。反而因为现在的世界一片混沌，人们又再次需要在地的神明做为心灵上的依靠。



古今东西的各色英灵陪著御主去参拜日本的学问之神……也只有和平的马赛克市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平时会来的都是度假游客嘛。」



「……卡琳，你有来过这间神社吗？」



「有啊。其实也不是我，而是因为小红想来啦。我们到《秋叶原》的话，时不时会过来这里走走，这里的炸馒头很好吃耶。」



「喔？是红叶啊……什么炸馒头？」



「你真的不管啊，绘里里。那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前面愈走愈远了喔。」



卡琳忽然转头看向前方的少年。



──Voyager。



他是我的、就是我的、专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从者。



海风把他的金色围巾吹得飘飘翻飞。我们事前没有告诉过他应该怎么走，可是他却自己一马当先，愈走愈远。



「嗯？我总觉得你和普兰弟弟──」



「Voyager。他已经不是普兰，而是Voyager了。」



「啊，对喔。」



卡琳恍然大悟，低下头来。



「抱歉，他的真名已经知道了。Voyager，Voyager。然后说到那个Voyager弟弟，他和你之间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有哪里怪啊。」



「你们吵架了吗？」



「……嗄？我们没有吵架啊。」



我说谎了。



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之间感觉就有点僵，而且也确实小吵了一阵。



“真名”揭露之后的几天之内，Voyager的态度开始产生变化。



原本那种傻不隆咚的气氛倒也没变，不过他开始表现出自我，或者说是个人意志。



从前他就曾经表现出很顽固的一面。我觉得现在他除了顽固之外，似乎另外又多了类似个人坚持之类的感情。



从前带他去街上散步的时候，他会表现出极度的好奇心。不管带他去任何地方、看任何事物、吃任何东西，他看起来总是兴致勃勃，什么都想要吸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今天早上因为早餐的关系，我们起了一点争执。他好像很不满意我给他吃谷片，说要吃别的东西。



那你应该也可以不用吃吧？从者进食也只是重形式而已。我说的是事实，可是他却狠狠白了我一眼。



一、二个礼拜吃同样的菜色又有什么关系？



结果他可能是想要增添一些不同的风味吧，竟然擅自把我珍藏的果酱拿出来。我一气之下，和他有一些拉扯……就是这么回事。



「你骗人喔。」



卡琳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我真是无话可说。



「………………」



「这也难怪。绘里里过去没有和从者缔结过契约，而且也没和从者长久相处过。你接触的对象要嘛就是放逐，不然就是死，对吧？Vanish or Die！根本没有适当的时机可以好好沟通嘛。」



「呜……哪有这么夸张。」



「有争执也无所谓啊，要吵就吵嘛。我和小红也是常常吵架啊。」



「喔？这倒是……满让人意外的。」



我从没见过其他像卡琳和鬼女红叶这么契合的主从。不过说得也是，小春和加拉哈德两个人表面看上去关系也挺紧张的。



「所有英灵都是人生的前辈，吵个架他们才不会在意呢。」



卡琳一边微笑著说，一边看著站在前方的少年。



「不过那孩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我自己在当“死神”，一直以来也对从者做过许多侧写，对他们的丰功伟业有广泛而深入的学习了解。可是这些经验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只不过因为我身边多了一名从者陪伴而已。



就连我自己也一样，如今我已经成为正式的御主，可是我也还没完全熟悉《圣杯》直接灌输给我的情报。



Voyager忽然回头，视线投向右手边的大海。



仔细一看，一艘当做水上巴士使用的共乘式屋形船正在往海岸的一处小型防波堤靠近。



这边的海岸不是乘船场，船只应该只会直接通过而已。可是屋形船上却有一名旅客跳了下来，接著船只立刻掉转船首，驶回原本的航线。



下船的是一名肩上挂著大包包的女学生。



女学生白皙的肌肤与白衬衫和湛蓝的大海相映成趣。她浅色的秀发在风中轻摆，身高比我高一些，而那张脸庞看起来也似曾相识。



「那不是秋女的制服吗？」



「……真的耶。」



卡琳说得没错。那女孩身上穿的正是秋叶原女学馆高中，简称『秋女』的夏季制服。在屋形船上那些没下船，也穿著相同制服的友人正在挥手向她道别。



这么说来，那女孩理所当然应该比我们年长，可是……



女孩立刻就地把鞋袜褪下，不走绕比较远的防波堤道路，而是顺著停泊在旁边的小船甲板上一路跳了过来。身轻如燕的她轻轻松松跳过好几艘船。



没多久她就落在我们前方的浅滩上，也不理会自己被溅起的水花打湿。



对方也注意到我们在陆地上看她一路跳过来。



女孩红著脸眨眨眼，竖起食指按在唇上，从沙滩上向我们表示别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穿著贵族女校的制服，却做出淘气的举动。就在这时候──



「你回来了，主公～～～～！」



从神社境内传出一道活力四射的迎门欢声。



出声的人拔腿一路跑过来，这张面孔就更孰悉了。



那是一名身材高䠷的女性从者，我绝不会认错那张英气凛然的脸庞。



她就是源九郎义经──也就是牛若丸。



（牛若丸……之前我就有感觉，真的是个女的……）



她今天的打扮和先前在淘汰赛中武勇的铠甲武士装扮截然不同，一看就知道正在打工。



身上穿著连身围裙，头上还戴著类似三角巾的头带把黑色长发固定起来。围裙底下穿著几乎近似泳装的轻便衣服，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彷佛身上除了围裙以外一丝不挂。



围裙胸口上印著卡琳刚才说的『汤岛绝佳美食油炸馒头』的商标与图画。看来她是从神社内炸馒头摊位的厨房区直接跑出来的，连衣服都没换。



牛若丸就如字面上形容的那样飞扑到女学生的身上，感觉好像被高兴又兴奋的大型犬在身上乱搓乱挤一样。



「主公、主公、主公。」



「好好，我知道了。」



不过女学生很习惯地安抚从者……这么说，这女孩肯定就是牛若丸的御主了。先前参加淘汰赛的时候，她穿著一袭传统风格的和服，给人的印象和现在差很多。



卡琳似乎也察觉了，和我相视点头。



「啊啊啊啊！！就只有牛若一个人留下来看家，真是想煞我了。主公、主公──」



「好了啦，热死人了！别在我身上闻来闻去！」



女学生轻喝一声，使出拋摔招式，看得我目瞪口呆。牛若丸被她摔在沙滩上，漂亮的一手。



她使来虽然轻描淡写，身形动作也很小，可是看得出来那是合气道的天地摔招式。



牛若丸一点都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而Voyager则是蹲在牛若丸摔出去的沙滩上，看著这对气氛和睦的主从。



「喔？你是先前那位……」



原本仰躺在地的牛若丸迅速起身，当场跪坐下来。郑重地向Voyager低头致意。



「先前承蒙你的帮忙。那时候劳烦你帮忙处理那些我不擅长应付的对手，真的非常感谢。你那时候有受伤吗？」



「嗯，我没事。」



Voyager也不怕生，向牛若丸点头回应。他们似乎在竞技场那时候就互相记住对方了。



「没事就好。不过你感觉起来和前一阵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有吗？今天你的气味闻起来好香，没有血的气味。」



「哼哼，这可是我们天满宫名产的芳香喔。刚炸好的风味又更美味了。请务必要品尝看看。你说对不对，主公。琉璃姬主公──」



牛若丸回头呼唤自己的御主。



那个名唤琉璃姬的女孩仔细打量著Voyager。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竞技场那个小男生！就是你把那个作恶多端的从者赶跑对吧！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全身亮晶晶的，非常显眼。哇，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那时候光靠我家的遮那根本忙不过来，情况太危急，我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那时候情况真的很危急，琉璃姬主公还是很坚强地撑下来了。」



「呜呜，真的谢谢你喔。」



女学生表现得非常感激，一副想要把Voyager抱个满怀摸头摸个够的样子。可是在紧要关头，她还是忍住冲动，双手举在半空中。看起来有一点怪里怪气的。



她转头看向我们，双眼更加熠熠生辉。



「那你就是这个小男生的从主啰？或者是你呢？好年轻喔！你们两人该不会都是国中生吧？」



「不是我啦，是她是她。」



卡琳指了指我。



「是、是的。Voyager的从主是我。呃……其实我今天有事相求，所以造访天满宫──」



「喔？原来你有事找我们啊？除了读书考试的事情以外，我都可以照看喔。」



「咦？好像说反了吧？」



卡琳一脸讶异。



就在琉璃姬还要继续大问特问的时候，牛若丸拉拉她的衣袖。



「──主公，你父亲站在那里。」



我们全都举头望向神社境内，一名身穿神职者裤裙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大鸟居之下。



「啊，爸爸他……已经回来了啊……」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把皱皱的裙襬拉好，拍掉衣裙上的沙子。



刚现身的男子一看到我，便端正地行了个礼。



我也回过神来，整肃仪表，向对方低头回礼。



紫底白纹的裤裙，他就是掌管这座汤岛天满宫的宫司。



这名男性正是我听了冰室的介绍之后想要见面一谈的人。几天前在竞技场现场勘验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面，所以对方也认得我。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位宫司的女儿竟然就是源九郎义经的御主，而且还是圣杯淘汰赛中的明星选手。



＊



我和卡琳获准与汤岛天满宫的宫司会面。



见面的场所不是在社务所。对方特地把我们请入不许一般人进入的正殿当中。



因为人家婉转地表示不愿让从者列席，所以我们就请Voyager与鬼女红叶暂且离席。即便对方没有表示意见，这个地方的结界十分强大，低级的使魔也是无法靠近的。宫司的独生女，那个叫做琉璃姬的女孩与牛若丸也没有参加这场会谈。



我提出的请求就是关于《秋叶原》夜巡工作的交接事宜。



原本是由我承接卡莲的委托，负责应付处理从者的问题。说起来也挺任性的……我是来恳请对方能不能暂时代替我处理这项工作一段时间。



我把所有的一切毫不保留全部告诉了宫司先生。



除了那些让马赛克市陷入大混乱的敌人的存在，还有全新的圣杯战争即将爆发，届时对市民的伤害可能会远大于之前的事件。



以及过去一直没有和从者缔结契约的我，第一次得到了从者的事情。



这些事情宫司应该差不多都已经听说过了，不过他还是静静地听我诉说。



宫司是负责镇地的要职，必须要维护《秋叶原》灵脉。



汤岛天满宫与守护鬼门的神田明神一样，在这座城市里肩负著重要的职责。



菅原道真公不只是祈祷国家平安的至诚之神，同时也具有威猛雷神的另一面。因为有这座天满宫的存在，才能充分发挥祂的神威。



倘若前几天敌人攻击的地方不是竞技场，而是想要破坏天满宫的话，不只是笼罩整个《秋叶原》的结界会崩溃，可能就连《秋叶原》当中从灵脉获取魔力的从者绝大多数都会陷入瘫痪。



担任重要职务的宫司与我两个人各自肩负起守护《秋叶原》的重责大任，可说是互为表里。即便我们两人负责的工作事大事小相差很多。



宫司的回答很简洁扼要──放心交给我吧。



他表示，既然来自外部的威胁已经浮上台面，为了预先防范市内陷入混乱，愿意全面协助处理从者相关的事宜。



可是这件工作不是由宫司自己进行，而是完全交给女儿琉璃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