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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在阳台抽的烟。她搭公车的背影。如果有什么事情我现在能够做的话——伊藤宗一郎(1 / 2)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吧?」我说完,瞪着站在一旁的秋月孝雄。



他乖乖站着,视线望着下方,短促地回了一句:「知道。」



见他无意继续往下说明,我极力压低声音不高兴地说:「只说『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具体说说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想,是因为我最近常迟到。」



「你说什么?」



「呃?」



「什么『我想』!你光是这个月就迟到几次了?」听见我突然大吼,对面座位的女老师吓得看向我。



被叫进教职员办公室又被骇人的声音威吓,一般胆子小的学生早就眼眶泛泪了,可是这个秋月依旧面无表情。这学生一双细长双眼配上削短的头发,样子看来聪明伶俐,再加上他沉默寡言,所以给人成熟稳重的印象。



说坦白一点就是不讨喜,因此,我更加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瞧不起高中教育?这可不是义务教育!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还是可以顺利升级、毕业吗?」



我等着他的回答,但秋月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语,不道歉也不辩驳,更没有恼羞成怒。正当我觉得这小子比想像中棘手时,突然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是跟秋月有关,但我却忘了是什么事,只记得那件事让我很不愉快。可是我忘了!到底是什么事?我想不起来,反而莫名地很想抽烟。



当当当——扩音器里响起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以及有些沮丧的气氛。



「……够了,你走吧。再继续迟到的话,我就要叫你的家长来了。」



秋月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深深一鞠躬,便离开了教职员办公室。直到最后,我还是想不起来那件与秋月有关的事情。



算了,想不起来就当是自己多心,也许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伊藤老师好凶。」



坐在对面的英文老师以开玩笑的语气,对着正在整理资料,准备带去体育组办公室的我说:「好歹也听听他迟到的原因吧。」



我瞥了这位年纪比我大一轮的女老师布满皱纹的柔和眼尾,她总是站在学生的角度,把他们当成独立自主的大人看待,自然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我的角色跟你又不一样,我在心里直嘀咕。



「秋月同学确实常常迟到,可是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再说,我记得他家……」



「是单亲家庭。但是,有同样情况的孩子比比皆是,这不能当作迟到的理由。而且迟到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高一这阶段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学会守规矩。」



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便抢先一步捧着文件离开座位起身。「不好意思,我下一堂是网球课。」



「哎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呢。」女老师看着窗外说完,便苦笑着挥挥手。



「你快去吧。记得找时间吃饭。」



我忙着准备资料和教训秋月,所以没吃午饭。这些她全都看在眼里,不愧是资深老师,任何事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让我不禁有些佩服。



走出教职员办公室,我忍住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快步穿梭在走廊上。距离下一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我必须先去体育组办公室,把文件交给体育组组长,再到游泳池后方的网球场。没多少时间了。



走廊上满是准备回教室的学生,不过,看到我的人,大部分都会惊恐地赶紧让路,只有几个看来像是不良少年的小鬼敢跟我打招呼。



「老师,昨天的足球赛看了没?」



「没看啦!快点进教室!」



我曾是那个就职班三年级男生的班导师。我一边回答,同时心里烦躁地想,至少让我抽一根烟吧!



教完第五节的高一网球课,紧接着第六节是高三的田径课。女体育老师临时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所以今天男女学生都得由我负责。而我为了通知女学生们,又牺牲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最后还是抽不了烟。



今天要测试跳高,摆好男生用和女生用的两块跳高垫和横杆,我让男生和女生轮流跳,并且做了记录。相较于前一堂课像一群野猴子似的一年级男生,三年级的体育课,充满一股习以为常与倦怠的气氛。我能了解他们的心情,尤其这群学生隶属升学班,体育课对他们来说,算是偷空休息的时间,再加上男女生一起上课免不了有些雀跃。排队等候时,队伍里就有好几个学生神情愉悦,但还是不敢造次地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不会吧,你没吃过煎锅松饼?



不是啦,我不知道那跟一般松饼有什么差别?



那么,今天大家一起去南口那家吃吧?就是便利商店旁边那间。



我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对话,隐约回想起,在那个觉得异性说的每句话,都耀眼新奇的时代里,所拥有十几岁特有的兴奋情绪。他们从一大早就经历了,五堂充满升学考试重点的课,最后这节体育课,就是他们放松的时间吧。



想到这里,我毫无预警地一脚踹飞了脚边的水桶。



锵!水桶猛烈撞上整地滚筒,在校园里响起轰然金属声。



学生们目瞪口呆望着沉默的我,脸上的神情逐渐由困惑转为惊恐。



「上课时不要聊天。杉村和米田,还有中岛和菊地,操场跑五圈。」



我故意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简单下令,并从一群闲聊的学生当中随便挑出四个男女生。虽然其他还有不少学生在聊天,但在这种情况下,惩罚不需要讲求公平,只要能在整个团体里发挥作用就够了。



「动作快!」



我对那群磨磨蹭蹭、面面相觑的家伙怒吼。他们四个人立刻跳起来跑了出去。我继续做着记录,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下课为止,再也没有一个学生敢开口说话。



终于得以抽烟时,我也刚好想起了与秋月有关的那件事。



第六节下课后,我吃着迟来的午餐,一边整理一整个学年的生活习惯调查表,接着两个小时,到我所指导的篮球社担任顾问,再回到教职员办公室,安排即将在月底举行的校外教学施行计划,到此才总算能够回家。



累得不成人形的我,倚着教职员出入口的墙壁,确认四下无人,弓起背叼着烟,正以叹息的方式吐出累积在肺里的烟,就在这个时候。



对了,他就是我昨天晚上梦到的学生。



我仰望飘浮在紫色空中,像是碎片般的细细月牙时想起来了。



那其实是个不好的梦。



场景是在放学后的学生指导室,里头有三个人——我、百香里的母亲,以及一个男学生。当时作梦的我并没有发觉,不过现在想想,那个男学生应该就是秋月孝雄。在梦里,我拼命向现实生活中不曾见过的百香里母亲,还有八成是象征全体学生的秋月,解释百香里辞掉学校工作的原因。



「可是你确实和百香里交往过,对吧?」她的母亲说。



「老师们一直在对我们说谎吗?」秋月说。



我则是不停渗出汗水,头低到都快要擦到桌面了,拼命思索该如何回答。



「我真的觉得对伯父、伯母很抱歉,不过,我们之前也是认真交往的。百香里的……呃,罹患的疾病的确和学校方面脱不了关系。」



「疾病?你是说,百香里生病了吗?」



「两位老师之前偷偷在交往吧?男人不是应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吗?」



「你是因为百香里生病了才抛弃她的吗?」



「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伊藤老师说的话了。」



完完全全是个恶梦。



我摇了摇头,把烟蒂塞进携带式烟灰缸里,走向教职员专用停车场,正打算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时,才想起今天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喝酒。这下子得把机车留学校了。



踏出校门,走向地下铁车站,路上已经看不到半个学生。不过,沉默前往车站的返家人潮,以及空气里那股梅雨季节的黏人湿气,实在让人浑身不舒服。



秋月孝雄在我从四月开始带的高一导师班里,并不怎么显眼。除了父母在几年前离婚后便跟着母亲生活,以及上学迟到的坏习惯以外,是个极为平凡的十五岁孩子。成绩中上,身上的制服整整齐齐,在班上也没有独来独往。在我的印象中,他没有参加社团活动——虽然有不少学生,不参加社团活动是因为品行有问题。不过,秋月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家庭状况而忙着打工。他在体育课的表现也十分合群,听其他科目的老师说,他上课有时会听课、有时会睡觉,但不曾跟同学窃窃私语。



他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学生。对我来说,不必特别盯着他,实际上他迟到的次数也没有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今天叫他来,只是先使出杀手锏以求心安。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和百香里有关的梦里?百香里并没有教我的班级,跟秋月几乎没什么交集吧?



在新宿站转搭总武线的时候,再度开始下起雨,车窗玻璃一下子就沾上了点点雨滴。



我茫然望着映着街灯的雨水,突然发现秋月和百香里的气质有几分类似。他们两人就像滴进水里的油一样,不会融入周遭环境,但并不是指他们的外表引人注目。他们有朋友也会笑,也不会打乱现场气氛,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年总要接触几百个学生,所以我能够分辨出他们这类人。



百香里和秋月心中都藏着一块绝对不会向别人开诚布公的特别地带。而这块区域有时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有价值,有时也可能是别人眼中毫无意义的垃圾。我不太了解且跟我也没关系,总而言之,那两个人的确始终与周遭格格不入。也因此,我始终不太晓得该如何与秋月相处,经过今天的情况,再次认清了这一点。然而同样的,我也无法克制地被百香里深深吸引。



所以他们两个才会同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吗?我看着雨水心想着,内心始终难以释怀。



「我说宗一郎啊,怎么每次见面都觉得你的长相愈来愈凶恶了?」



用罐装啤酒干杯后听到她这样说。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受伤。我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



「你本来就长得高头大马、充满压迫感,再这样下去,学生都会被你吓跑的。」



我喝着啤酒,想着该怎么反击她,「菜都美啊,怎么每次见面都觉得你的嘴巴愈来愈恶毒了?」



菜都美根本不理会我自觉满意的反击,只是隔着啤酒罐直盯着我看。



「你的工作很辛苦吧?高中生这种生物,只是唠叨个几句,他们立刻就会回嘴,所以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啦。」



见她这么直截了当地关心我,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把日式炸鸡放进嘴里含糊虚应。



菜都美一手按住及胸的黑长发,向前探出身子,把塑胶容器里的海蜇皮沙拉分装到盘子里。我不时注意到那白色夏季针织衫底下轻柔隆起的丰满胸部,有点喘不过气来,只好仰望天花板,然后假装扭动脖子,环视了一下菜都美的房间。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不过,这儿的格局和气氛,倒是很像印象中她以前住的公寓。两坪大的客厅摆满了物品,却不觉得脏乱,房间虽凌乱却也让人感到舒服自在,就像菜都美给人的感觉。墙边摆着几个彩色箱子,里面乱七八糟地塞满文库本、大本精装书、CD、化妆品、帽子、乐器等物品。我看过的东西占三分之一,没看过的占三分之二,其中还有些根本不像是这家伙会感兴趣的物品,比方说,游戏软体、青少年杂志、烧酎酒瓶等也掺杂在其中。



我不禁有点嫉妒,想来这家伙也遭遇过许多事吧。这就是过了七年的感觉吗?我心想,喝下一口不知为何愈来愈苦涩的啤酒。



我与菜都美是在之前工作的房仲公司认识的,我们交往了两年左右。一开始我就希望能当个体育老师,进入房仲公司,只是在我通过东京都教师聘用考试之前的临时工作,因此,即使完全达不到大楼业务严苛到不合理的业绩门槛,我也没有因此身心出现状况。我想,这或许该归功于我的目标是当老师吧!



「不要混吃等死!卖不掉就自己买,你这废物!」事实上,那阵子我一间大楼也卖不掉,工作上常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每天都有同事因为身心不堪负荷而离职。在这样的环境下,同期进入公司的菜都美跟我一样都是业绩垫底,她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始终笑脸迎人,而且那绝对不是做给别人看的笑容,而是「我就是很开心」的笑容。



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但是在这个杀气腾腾的职场里,菜都美的笑容对我来说,就像是荒漠中的甘泉。我们在边喝酒边抱怨公司的过程中愈来愈亲密,彼此虽然没有向对方表白,不过,自然而然也就开始交往了。我们两人都喜欢户外活动,常在假日一起出门、露营或旅行,借此抒发平时遭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那时候我们才二十多岁,结婚、家庭、生老病死都离我们太遥远,还没有走到自己真正应该待的地方,所以不必负起任何责任。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或许可说是幸福吧!



我在三年后通过了教师聘用考试,菜都美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决定前往古巴留学——她说去哪儿都可以,只不过古巴最便宜——因此,我们很自然地没有任何纠结就分了手,但彼此都不感到寂寞,因为新天地更让人充满期待。



就在距离现在大约四个月之前,多年没联系的菜都美找上了我。成为体育老师已经进入第八年,中间曾经换过一次学校,我在第二间高中迎向三十二岁。



有一天,她突然若无其事地,透过社群网站捎来一封讯息。宗一郎,最近好吗?好久不见了,有空时一起喝一杯吧。



当时我正面临工作上束手无策的麻烦,连私生活也受到了影响,为了排遣一下心情,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在西荻洼的居酒屋与菜都美久别重逢,只觉得她晒黑了一点,脸上依旧挂着悠然自得的笑容。一直以为她才刚从古巴回来,原来她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回国,目前在一家手机游戏公司工作。与乐观开朗的她一起喝酒纯粹感觉愉快,我们没有打算死灰复燃。不过,从此便成了每个月见一次面、轻松喝酒的酒友。



今天是时隔三周、约好在一如往常那家居酒屋碰面的日子,可惜店里客满没座位,于是菜都美提议她就住在附近,可以转战去她家里喝酒,于是我们在居酒屋和热食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就这样,隔了许多年后,我再度踏进了菜都美的住处。



我们把买来的热食和啤酒都吃喝过一轮,并且改喝菜都美家里的红酒时,我才注意到百香里的未接来电。我不经意地打开手机,发现两个小时前有一通未接来电,这才想起,自己大约在一个星期前曾对她说:「我再打电话给你。」却因为工作太忙,便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平常除了教课以外,还得分担学校管理方面的大量校务杂事,周末也几乎都把时间花在社团活动、各种比赛、校内活动等上头,所以我现在的工作比以前当房仲时更忙碌。



「怎么?女朋友?」



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菜都美,指着我贼笑。我的脸色则是几乎没有改变,就算想喝醉,喝再多罐装啤酒我也醉不倒。



「才不是。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在新学期开始前就分了。」



「这样啊。」菜都美无趣地哼了一声,打着呵欠起身说道:「我来泡咖啡吧。宗一郎,你要抽烟的话,可以去阳台喔。」



连菜都美的家里也禁烟了吗?



我看她走向厨房后,百般不情愿地来到阳台上。阳台十分狭窄,光是空调室外机就占去了一大半。看到水泥地上的水气,我才发觉刚刚还在下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心里想着,一会儿下雨,一会儿雨停,老天爷也太忙了吧。同时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发现室外机上孤零零地摆着一盆小小盆栽和粉红色的浇水壶,突然觉得自己对每个人都不够坦诚。



我摇头否认,我和百香里早已分手,与菜都美只不过是缘份斩不断的损友罢了。再说,雪野现在应该很想知道辞职手续办得怎么样,我只是以同事的身分打电话给她,而不是前男友。从手机通讯录上找出「雪野百香里」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至今依然清楚记得,两年前,雪野百香里第一天来学校报到的情景。



「我是新来的国文老师雪野百香里。之前在国分寺工作了三年,这是我所待的第二间学校。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后辈,往后会努力向各位前辈老师学习,期许自己和学生们一起成长。」



一开始觉得她好像洋娃娃,一头中长黑发配上深蓝色套装,一点也不起眼的打扮,反而突显她的姣好身材。仿佛我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掌握的小巧脸蛋,雪白肌肤搭配水汪汪大眼。纤细单薄的肩膀、腰身和双腿,反而突显出上围的丰满。紧张颤抖的声音,听来像国中生一样稚嫩。



该怎么说呢——她就像个充气娃娃或性爱娃娃。尽管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联想很下流,但是,愈看她愈是这么认为。她就像我之前在网路或什么地方看到的美丽工具,被剥夺个人意志,只为了满足男人扭曲的妄想而存在。



这下子麻烦了,她绝对会被学生看扁或是迷倒男学生。



不过,我似乎白担心了,每个人都喜欢百香里,而她也的确是完美的老师,总是笑脸迎人、全力以赴,虽然不是很灵巧的类型,不过,她认真谦和的态度讨人喜欢,教学评价也不错。在经常只是照着教育部授课大纲上课的公立高中里,百香里显得十分热爱自己教授的科目。她会与学生分享,自己在青春期如何被小说及古典文学解救。有这些经验与热忱支持的细腻教学,也引起学生们的热烈回响。有百香里担任国文老师的班级,平均成绩都有进步。当然,她也很受到男同学的欢迎。不过,根据小道消息,她似乎很懂得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巧妙回避那些追求。



不意外地,百香里比我等更适合当老师,这也算是好事吧。每次在学校里看到学生们围着百香里,我心里总是这么想。总比只会惹麻烦的新老师好。



相反地,百香里对我的印象却很糟。



「我当时很惊讶学校里居然有个像流氓一样的老师。」后来我们逐渐熟稔之后,百香里曾经语带玩笑地告诉我。



我只能苦笑。我知道她好几次看到我,在走廊上或校园里怒斥学生的样子,因为我骂学生总是在众人注视下的公开场合。因此,我一点也不在乎被年轻漂亮又受欢迎的新老师这么看待。被她讨厌反而正合我意,因为那时候单身男老师们,突然展开追求百香里的比赛,而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



我们开始拉近彼此距离是在九月。那时候校庆、校外教学、三方面谈等活动皆告一段落,所有老师聚在一起喝酒慰劳彼此的辛劳。三十多人全在平价连锁居酒屋的大包厢里酒酣耳热,当气氛到达最高潮的时候,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位子喝着难喝的酒,教务主任突然高声叫我:「喂!伊藤老师,你来一下。」



我穿过同事背后与墙壁间的空隙,走到距离门口最远的座位,看到醉瘫的教务主任身边坐着百香里。



「那个啊,我们刚才在说老师里谁的酒量最好,根据我长久以来的观察,我认为伊藤老师绝对是第一名。可是这个雪野老师,喝再多也面不改色哦!」体型虽瘦却有个双下巴、领带早已松开的教务主任,对着百香里开心地说道。她则是一脸困扰地抬头望着我。



「所以你们干脆在这里分个胜负,看看谁才是我们学校真正的酒豪,好不好啊,雪野老师?」



「这、我没有要……。这样也会给伊藤老师添麻烦的,主任也差不多该……」



百香里极力想要化解这情况,慌张得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看了真是可怜。我再看看四周老师们,个个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聊天。我轻叹一口气。教务主任一喝酒就会变得比平常更难缠,而且明明很快就喝醉了,却怎么样也不会喝到失去意识,反而不断地纠缠其他人。百香里大概是不知道这一点才来不及躲开吧。必须有人出手相救才行。



「好吧。」我回应教务主任,他立刻高声欢呼。



尽管绝大多数同事都讨厌这个上司,但我并不讨厌这位具备管理者必然冷漠的教务主任。



我转向一脸不解的百香里,问道:「雪野老师喜欢喝什么酒?」



「嗯……我喜欢日本清酒,不过……」



「那么,我们就比赛日本清酒吧。不好意思,我们要七百二十毫升的常温清酒和两个杯子。」不等她回应,我按下桌上的按钮点菜。



装在容量七百二十毫升大酒壶里的清酒送来后,我在两个杯子里各倒了一百八十毫升,并将其中一杯递给百香里。其他老师们不知何时开始,带着既兴奋又担心的神情看着我们。



「干杯。」我不理会百香里脸上的不安,说完就拿杯子碰了她的杯子。



百香里仿佛铁了心,将杯子凑到嘴边。我瞥了一眼她的反应后,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眼角瞥见其他老师惊愕不已的模样。我继续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百八十毫升并一口气喝光,接着,又喝掉了最后的一百八十毫升。在百香里还没喝完手上那杯酒时,我已经把五百四十毫升的酒全都倒进肚子里了。



所有人都热烈鼓掌叫好,教务主任猛力拍手,反应最激动。我看向搞不清楚状况而惊讶的百香里,那张玲珑小脸上的紧绷逐渐消失,转而变成温柔的笑容。



好像一朵盛放的花。我感到微醺的脑袋,第一次由衷觉得——百香里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