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一位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魔术师。



在静流散发出的紧张感压迫下，空太差点就要将手伸向腰际的大太刀。但他马上就克制住了自己的举动。



或许是察觉到了空太的意图，静流露出尴尬的微笑，搔了搔头。



「……哎呀，真抱歉呢。这是我的职业病……虽然很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不过，这是我的坏习惯，跟别人第一次见面时，我总是忍不住会戒备对方。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跟你道歉。」



「……不，不要紧。我一点也不介意。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失礼……静流小姐，你从事什么行业呢？」



「对不起，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在天空都市奥克塔薇亚之中的演武学园担任教师。恕我冒昧，但我曾经指导过令妹几次。」



「……这样啊，我的妹妹一直受你照顾了。」



听到静流出乎预料的回答，尽管空太有些疑惑，依然开口道谢。



(这个人是老师……？我还以为她一定是军人呢……)



当空太这么沉吟之际，静流正兴致盎然地凝视着他腰上所系挂的刀。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携带未搭载任何魔术基盘的《纯刀》……听你妹妹说起的时候，我还难以置信，看来你真的跟传闻中一模一样呢。」



「……」



魔术基盘。



那是一种逻辑回路，当人类使用魔术时，这种东西能够汇集必要的逻辑。



现在人类确认到的魔术基盘有七种《领域》，就像魔术的属性一样。譬如说构筑炎之魔术的时候，需要持有炎领域的魔术基盘，构筑水之魔术的时候，需要持有水领域的魔术基盘。



魔术基盘甚至可能以飘散在大气之中的《魔力元素》当作素材，提炼出半永久性能源，由于魔术的通用性高，大家已经不会只把它运用在武器上，对于世界各国的产业来说，魔术早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经过一点训练，每个人都可以轻易获得具有强大杀伤能力的护身用具。尽管如此——空太的身上却只携带着毫无魔术基盘的纯刀，对于静流而言，他已经是超脱常识范围的存在了。



「……跟妹妹不一样，我完全没有魔术的才能。就算纯刀没有什么特殊功能，但我认为它比魔道具容易使用好几倍。」



「……」



「一旦得到搭载魔术基盘的刀具，人们确实就能轻易获得强大的杀伤力，但我认为这种毫无特殊能力的金属块更容易上手。」



他的发言令人难以置信，听了这番话，每个人应该都会质疑​​他的精神状况。



然而，静流马上就意会到了。这个人会这么说并不是在装腔作势，也不是异想天开。



千真万确。



他确实由衷地这么想。



因为工作的关系，静流至今接触过在各领域被称作『天才』和『高手』的人。尽管性质不同，静流却发现他们都拥有着『某种』共通点。



(他该不会……是一位远远超乎我想像的逸才？)



然后……跟那些人相比，静流确实从少年身上感受到毫不逊色……不，甚至超越他们的『某种』东西。



「真有趣。你是一位天生的『剑士』，不仰赖『魔术』啊。不好意思，虽然这是出于我个人的观感，但我更中意你了。」



「这样啊……谢谢你。静流小姐，你会找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嗯，你当然会有这样的疑惑。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静流以这句话当开场白之后，说出了令空太诧异的话。



「我会把你叫来这里……是想要挖掘你进我们学校。」



「……？」



静流这么说后，空太好一阵子都无法理解她那这番话的意思，僵在原地。



「你觉得如何？不好意思，突然对你提出这种要求……你愿意考虑吗？」



「……什么？我、我一头雾水！」



听到静流的提议，空太面有难色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我和妹妹进入同一所学校……！？最重要的是，空装骑士本来就是『女性』才能担任的职业吧！？我完全没有听说过男性空装骑士的存在！」



「……」



静流只是静静听着空太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



毕竟就一般的常识来说，空太的发言极为正确。



「……你当然会感到混乱。当我首次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样。所以……先让我依序来向你解释吧。」



静流冷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神机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最强兵器。一般来说，搭乘神机战斗的魔术师们——空装骑士，确实是女性才能担任的工作。



神机的原料是一种叫做《精灵石》的矿物，这种矿物能提升骑士们的魔力，然而，据说它只能对女性的魔力发挥强大效用。



不过，这不代表男性就无法成为空装骑士吧。



尽管史无前例，但男性的立场只是比女性不利罢了，并非就绝对无法驾驭神机。」



「……」



由于空太的妹妹志在成为空装骑士，他也比一般人更了解神机的运作方式。



这不是空太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只要背负着这种不利的条件，男人也可以成为空装骑士。我理解这一点。可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我。



静流小姐，既然你会把我叫出来……你应该已经调查过我的潜在魔力量了吧？」



所谓的潜在魔力量，是将个人体内可保存的魔力元素数值化后的指标值之一。



这个指标值主要分为六个等级，分别是《S级》至《E级》。



空太的潜在魔力量是最低等级的《E级》，这代表『难以从事任何与魔术有关的工作』。



追根究柢，空太会埋首于剑术世界的其中一个巨大因素，也是因为他放弃了魔术的才能。



尽管空太拼命反驳，静流的表情依然相当沉静。



「我清楚你的潜在魔力量相当糟糕。不过，这并不构成问题。毕竟我们在寻找的是一流《剑士》，而非拥有一流魔术才华的人。」



「你说……剑士吗？」



听静流说到现在，空太终于觉得窥探到自己被选上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就按部就班地解释给你听吧。你知道第一种灾害危险生物《祸鬼》吧？」



「……我当然知道。」



祸鬼。



那是一种吃人的异形。



七年前，祸鬼在空太的心中埋下了创伤，与空太也有着不解之缘。



他们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不清楚。



他们为何……想要捕食人类呢——不清楚。



关于祸鬼，人类只知道一点，自从开始使用魔术这个概念之后，他们才开始出没在世界上。



因此，许多人认为祸鬼会出现，是因为「魔术带来的副作用，使地球上的动植物异常生长的结果」，社会上甚至出现了反对现代魔术社会的团体。



「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多费唇舌了。如你所知，我们空装骑士们的职责就是驱除祸鬼。空装骑士是人类引以为傲的最强魔术兵器——他们搭乘神机，进行驱逐祸鬼的任务。



驱逐的手段相当简单。



祸鬼基本上是相当巨大又迟钝的生物，无法在空中飞翔。只要我方搭乘神机，取得制空权，就能够从祸鬼所攻击不到的位置，单方面用高火力魔力攻击对方。



然而，近年来祸鬼不断独自进化，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对付我们的攻击模式。远距离攻击逐渐失去效果。」



「……因此，你们现在开始着眼于『剑术』这种近距离战斗。」



「你说得没错。你的理解力真强，省事多了。」



空太灵敏的头脑让静流为之一惊，她将本来不打算说出口的政府内情全盘托出：



「如你所述，为了讨伐祸鬼，政府不只着眼在『剑术』上，还奋力寻找新的可能性。可是，在魔术逐渐发达的现代社会，剑术却宛如成反比一般，日益衰退，我们找不到适任的女性剑士。



于是，我们试着将目标也扩张至男性身上后，听说有一位少年年纪轻轻，却拥有高手级的剑术。后来……我们就找到了你。」



「也就是说，你会推荐我至贵校就读……是想把我当实验品，测试『剑术』是否能成为讨伐祸鬼的助力吧。」



「虽然这样讲不太好听……你可以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坦白说，在魔术部之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认为『剑术』可以派上用场。多数人都觉得剑术已是过去的产物，不可能对人类有任何帮助。」



「………」



她应该没有夸大其辞。



空太几乎对此深信不疑。



随着魔术兴盛而衰退的领域不胜枚举，分布在日本各地的多种武术也是其中之一。



由于将魔术当作护身术的通用性高，剑术和其他武术道场纷纷关门，改建为称作「魔术修练所」的设施。



空太所属的皋羽流也不例外，在时代的影响之下，现在门生只剩下空太一人，相当凄惨。



想当然地，『剑』和『刀』的概念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中消失。



硬要说的话，当使用魔力的兵器——魔术基盘开发之后，『剑』和『刀』的生产量就蒸蒸日上。



不过，『剑』和『刀』的需要量会增加，只是为了制造一种搭载有魔术基盘的武器，这种武器统称为《魔道具》。使用剑战斗的『剑术』，则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消逝。



「我当然不会要求你无偿帮助我们。当你入学之后，会保障你基本生活无虞……我们打算让你以特招生的身分入学，并在各方面优待你。对你来说，这样的提议并不差吧。」



「………」



除了七年来锻炼而成的高超剑术之外，空太只是一位没有什么优点的普通少年。



可是，不管未来将剑术锻炼得多么出神入化，都不可能会有大好未来在等着他。



不只是空太隶属的皋羽流面临这样的困境。



在现代社会之中，随着魔术兴盛发展，『剑术』这个概念也慢慢消失，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可是，假如——



能够证明自己苦练的『剑术』对人类有所助益的话，『剑术』这个概念是不是能再次于现代社会之中起死回生呢？



身为剑士，倘若自己的行动能让『剑术』又繁荣于现代之中，那可是再光荣不过了。



最重要的是——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觉得自己终于能抬头挺胸地与冬华那家伙重逢……)



空太感到迷惘。



如果从客观的角度来看，静流提出了绝无仅有的丰厚条件。



不过，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空太无法轻易给出承诺。



自从『魔术』成为压倒性的巨大存在后，这说不定是让『剑术』这个概念在现代复活的最后机会——



这份责任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庞大压力。



因此空太——



「……请给我一些时间思考。」



他这么开口后，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 ╳╳



空太回到家，与妹妹短暂地享用晚餐后，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由于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缺乏真实感，空太感觉就像一场梦。



在全国的魔术师之中，只有能力天资卓越的人能够成为空装骑士，而对方竟然提议要提拔自己——



再加上，空太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他说不定会成为人类历史中第一位『男性』空装骑士。



假使他接受这个条件，搬去天空都市，明天的早报头版可能会刊登他的照片。



╳ ╳╳



那一夜，空太忆起自己开始学习『剑术』的理由。



距今七年之前，他开始学习『皋羽流剑术』。



一切的开端——是为了一位少女。



十年前，空太的双亲因一场意外事故过世，他和妹妹爱海在国营孤儿院中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当时的空太说好听是自由奔放，说得难听一点……他是一个爱恶作剧的坏小孩，动不动就会引起骚动，被大人们斥责。



可是，尽管空太过去如此调皮捣蛋，依然有一位少女相当景仰他，甚至把他当作哥哥看待。



少女名为天宫冬华。



她的特征是具有透明感的梦幻气质，以及宛如初雪般的肌肤……除了「惹人怜爱」之外，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这位少女。



少女会如此仰慕空太……是因为他曾经赶走捉弄少女的孩子们。



年幼的男孩往往都会故意欺负喜欢的女孩。



尽管年纪还小，冬华已经拥有突出的美貌，她的身边当然聚集着这样的家伙。



「那个……谢谢你。」



空太的力量从小就比别人大一倍，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地赶走同年纪的孩子们。



「没什么。因为他们干扰了我重要的午睡时间，所以我觉得很烦而已。你不需要谢我啦。更重要的是——」



当时的空太愤愤地说：



「为什么你要任由他们为所欲为，毫不反抗呢？如果你不勇于开口拒绝，不管是对你或对他们都没好处喔？」



听到空太这番话，冬华将视线移至地上，开口说：



「我也想要反抗……但是当一大群男生包围着我……我就好害怕。」



「………」



那个时候，空太还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毕竟——到目前为止，空太都过着与『恐惧』无缘的生活。



空太自幼就失去了双亲，不曾有比他更强悍的成人认真斥责过他。



当空太引发问题的时候，孤儿院里的人虽然会责备他，但那些人的态度都让空太感觉太「制式化」，不至于让他感到『恐惧』。



尽管如此，空太还是知道对方为此很困扰。



空太并不无情，面对苦恼的女生时，他没办法狠下心置之不理。



「我了解了，那就这么办吧。」空太先以此当开场白。



「以后午休……你就在这边玩吧。我平时都在那棵树上睡午觉。如果我还没睡着，就可以帮你赶走那些家伙。」



尽管空太这么提议，冬华的脸上依然带着一抹不安。



「………如果你睡着了呢？」



「……啊！」



听到冬华指出这一点，空太面露尴尬地搔了搔头。



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固然很可惜，可是，眼前的女孩如此困扰，如果自己还悠哉地睡午觉，他也会寝食难安。



因此，空太决定——



「嗯〜真拿你没办法。我知道了。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保护你。跟你约好了。」



空太的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跟眼前的少女打勾勾。



约定。



倘若回归原点，皋羽空太这位少年小时候与少女所订下的约定，才是他开始修习剑术的直接要因。



╳ ╳╳



(……那个时候，如果我的力量更强大的话……就能够守护她了吗？)



空太躺在床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事，一抹幽暗仿佛就从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距离他们订下约定那天，已经过了三年。



那一天——后来，人们称之为「大灾厄​​」，是人类史上最惨烈的祸鬼袭击事件，短短一天之中全世界就有超过数百万人失去性命。



祸鬼们突然来袭，空太居住的孤儿院惨遭猛烈破坏，他们逐渐夺去空太等人重视的东西。



那个时候，空太首次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情感——『恐惧』。



第一次看到『那种东西』时，恐惧占据了空太的脑中，使他无法思考。



这种叫做祸鬼的异形生物，仿佛具体显示出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各种绝望。它就出现在空太的眼前。



祸鬼的种类五花八门，譬如动物、昆虫、植物等等，他们的共通点就是皆有一张血盆大□，宛如是为了捕食人类而存在的。



现在人类所调查到的祸鬼之中，就连最小型的个体也长达十公尺，一旦受到其袭击，人类完全无法抵御，只能任由对方吞食。



「救我！小空！」



他听到有人从背后呼喊自己的名字。



转过身，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全身是血、脚卡在瓦砾之中无法动弹的青梅竹马。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冬华。



空太初尝『恐惧』的滋味，那样的感觉支配了他，使他四肢瘫软，他只能注视着冬华逐渐被埋在瓦砾堆之中。



他不知道冬华后来的去向。



依照政府的指示，孤儿院中存活下来的孩子分别被带去不同的精神病院就医，以致于他们就此断了联系。



那一晚，空太再次确认到一件事。自己会踏上学习剑道之路，是想要「比现在变得更强，更有能力守护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空太下定决心。



距离那起事件，已经过了七年。



为了向冬华赎罪……唯一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不断变得更强，所以他才会日夜锻炼剑术。



尽管他不晓得冬华是否还活在人世，但为了下次能守护她，他拼命握着剑修行，想要成为一位『强悍的男人』。



他心中怀着如此强烈的念头，举起手直直对着天空。



一直以来，空太都专心一致地修练剑术，所以他对自己的剑技怀抱着一定的自信。



不可思议的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甚至可以抓住天上的云朵。



(……如果我的剑法拥有更多可能性……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好……)



于是，空太决定要搬去天空都市居住。



「等着我吧……天空都市……」



空太将窗户外面可窥视到的巨大空中要塞深深刻划在脑中，独自在房里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