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定时炸弹(1 / 2)
(欸!豁出去了!)
多柏学院国中部二年二班住校生直会桦苗,踏出第一步的同时在心里如此大喊。
那是能帮他将常识、逻辑、算计等可能会令人犹豫的想法全都抛诸脑后的咒语。这一次,咒语也确实发挥功效,让那细瘦的小个子少年没有踌躇的空间,将所有神经都集中于眼前的行动。
只是为了替一起等红灯的人,拾回掉出口袋、滚到车道上的东西。
便全速冲上了宿舍门前汽车往来的大马路。
就是如此愚蠢的行动。
「桦桦!」
背后,一条摩芙「照惯例」发出细小的尖叫;不过,桦苗并不认为自己莽撞(但有做蠢事的自觉,所以才需要念咒语)。
在他眼中,能看见一条让他顺利穿过汽车之间、拾起那滚落的东西、通往对面步道的「既之道」。其实,那并不是真的映照在视觉上,而是一种明确的感觉,强烈到教导他这种能力的人举的比喻以「道路」让他觉得最接近。
因此,他就这么依照眼中所见──
穿过吓得猛转方向盘的汽车间;
一举拾起那不规则滚动的东西;
几乎要跌倒地冲上对面的步道;
将危险得难以称为「活路」的路线全程度过。
并在那终点,像个断线的人偶垮坐下来。
(呼……太好了。)
在桦苗抓著捡回的东西调整呼吸时──
「你搞什么鬼啊,笨蛋!」
随著怒骂声,一颗拳头「铿!」的一声砸在他脑门上。
「好痛!」
「痛什么痛啊!」
桦苗抬头,只见一名五官端正,身材超群的高个子马尾女孩,背著朝阳气势凌人地挺立在那里。
她是高中部二年一班的学姊山边手梓,从今年春季开始担任女子宿舍的舍长。她不仅才色兼备,行为举止又不会让人觉得是个纤弱的「模范生」;再加上几个英勇传闻,使得她在女性间的人气甚至高于男性,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
这女孩不折不扣,就是刚才桦苗从马路上捡回来的东西的主人;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谢或喜悦,相反地还一脸的怒气。顺道一提,她灯号一变就冲过行人穿越道来骂人,现在喘得肩膀起伏不已。
(哎呀,那样果然不太好吗?)
这一次,只有怒骂落在那颗想法慢半拍的脑袋上。
「直会,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几次乱冲这个路口啦!难道一定要在宿舍前面盖一条你专用的天桥才甘心吗!」
在多柏学院这一带,直会桦苗是个名号比山边手梓更响亮的人物。
但方向与她完全相反……也就是头号危险分子。
不是因为会胡乱施暴。
也不是个性有缺陷。
是因为没人知道,他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
突然冲到马路上,已经是稀松平常。小的呢,会用女生的铅笔盒打飞企图入侵教室的强字辈昆虫,或是滑垒捞起主妇不小心弄掉的装了鸡蛋的购物袋;大的呢,曾经冲到威胁跳楼自杀者身边,将他的衣襬绑在屋顶栅栏上,甚至把垃圾桶扔进失控砂石车的驾驶座打歪方向盘使其转向等,一天到晚做出种种吓死人的事,谁也挡不住。
明明只要乖乖坐好,看起来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可爱少年,但他连坐好都办不到。来到多柏学院才没几年,现在周遭的人都管他叫「不定时炸弹」。
而且──该说「而且」吗,他做的大多是单纯的善事,又几乎不曾失败;让人夸也不是骂也不是,顶多只能训训他「为什么那么乱来」,例如现在。
每个遇上那些事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有效,手梓也对大家拿他没辄的这个状况感到十分挫折。然而桦苗却用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语气,对为他如此头痛的手梓如此回嘴:
「盖了天桥就会清掉行人穿越道,会变成在没行人穿越道的路上冲耶。」
「说得也对──才怪!」
桦苗就像相声搭档,又捱了手梓一拳。
「很痛耶!」
悠哉走过行人穿越道的其他宿舍生见到他们这样──
「谁教你一大早就这么乱来。」
「舍长,每次都辛苦你啰~」
「你自己也很清楚说什么都没用吧?」
都投以带有切身感受的苦笑,纷纷经过。都相处这么久了,他们对这种画面早已习以为常。
人潮最后,有个像是被遗留下来的少女伫立在原地。手梓尽量以不让人会觉得是责骂的口气,对她说:
「一条,你可以想办法劝劝这家伙吗?人家的抱怨都要指名道姓了呢。」
「……」
听她这么说而怯懦地身子一缩的,是小学部五年级生一条摩芙。
这位黑发剪得齐肩、相貌娇弱内向的少女,是桦苗的青梅竹马,总是跟在他身边。她把桦苗冲出去时丢下的侧背书包抱在前方,半张脸躲在那后面,样子可怜到让手梓产生无谓的罪恶感。
不知是不是打算打圆场──多半不是吧──只见惹了事的桦苗头转向其他地方,不以为意地又说:
「哎呦,那部分我有控制分寸啦。」
「分寸……?」
手梓跟著他的视线看去。他所冲过的马路上,没有发生事故,也没有一个驾驶为了这件事开窗骂人,照开他们的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对呀。就是说,我的冲法不会引起危险的车祸,大概就是这样。」
「什么『大概就是这样~』咧,少来那一套,『遵、守、交、通、号、志』就对了!别说小学部了,这种事幼年部就学过了吧!」
如此完全以常识为出发点的主张得到的回答──
「可是──」
却是这么一句话。
「不捡的话,这个会被车子压烂耶……还你。」
桦苗将紧握到现在的手打开,伸到手梓面前。
手梓只是瞪著那个在行人穿越道前掉出口袋、被桦苗捡起的东西,没有收下,且继续质问依然坐在地上的少年。
「说不定根本不会压烂啊,哪需要为了捡这种东西冲到马──」
「不对,一定会压烂。」
桦苗的语气不像抗辩那么强,答得像陈述事实一样平静;接著,将手梓迟迟不收下的那东西再一次紧紧握起,不让它掉落、遗失。
少年的模样,让手梓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辩不下去的那一方,同时注意到自己也对那东西平安无事感到放心而说不出话……被逼得哑口无言。
趁这个空档,摩芙彷佛得救了似的小步跑了过来。
「桦桦。」
摩芙小小声地喊他,并用手指揪住他的制服肩部,似乎想拉他起来;尽管拉得很卖力,力气却完全不够,像是攀著他不放似的。
桦苗将手缩回来,轻巧地自力站起说:
「放心,摩芙。这没什么。」
「你膝盖磨到了耶。」
「用水擦一擦就看不出来啦。」
桦苗若无其事地拍拍衣裤。
摩芙将侧背书包还给桦苗,紧接著又说出担心的话。
「桦桦,你不是之前才在这里救过猫吗。」
「是喔?」
「再之前是帮老婆婆捡篮子,很危险耶。」
「对不起啦,忍不住嘛。」
少年一点也没有歉意的答覆,让摩芙更难过地不停说下去。
这名同时也被手梓怒眼瞪著的少年──直会桦苗,之所以一点也没有受打击的样子,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做了坏事;就结果而言,还值得庆幸。然而,对于一再亲眼目睹如此突发事态的人来说,实在是笑不出来。不过──
(其实,直会也给人一种他一定办得到的感觉呢……呃,不行不行。)
差点就接受了这种事的手梓摇摇头,把结果论的想法甩掉。
另一方面,摩芙与做事不经大脑的桦苗认识了那么久,也无法──或者说,正因为认识久了,再怎么求也是效果有限。对于明知如此仍苦苦相劝的摩芙,手梓打从心底同情她。
(离他最近的一条,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
一这么想,手梓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便以比较有建设性的方式推他们一把。
「好了啦,快走,要迟到了。」
「好~」
「好……」
在开朗与消沈的声音分别答覆后,三人总算返回前往学校的路;手梓领先,桦苗随后,摩芙抓著他的柚子──桦苗大大跨出第一步,来到手梓身旁递出留在掌中的那东西。
「学姊。这个,你真的──」
「……」
手梓盯著那东西,犹豫全写在脸上。
留著没用,要丢又丢不下手;所以至今都将它放在口袋里,不知不觉养成了没事会用手指翻翻它的习惯──就是那样的东西。
发现它滚到路上的瞬间,自己的情绪还是起了意想不到的剧烈波澜;而直会桦苗彷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立刻冲出去将它捡回来──他竟然也注意到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会做些没人会做的事,又好像真的做得到的人吗……)
流过脑海的各种思绪揪结成串,某种感觉在胸口膨胀起来。
道谢的话,犹如先被心中那股力量触动,自然地流露出来。
「……谢谢。」
那是一股在终于收下那东西的手梓胸中,鼓胀的力量。
(如果是他,说不定──)
那是,淡淡的期待。
听课途中,精神微微恍惚的桦苗回想著早上的事。
身边的人因为危险而劝他别乱来,应该是对的吧。
(可是,我是根本没办法忍住不做啊。)
直到睡著之前,桦苗不断用同一个答案回答自己。
恐怕,就算再发生同样的事,他还是会那么做──
多柏学院的前身,是明治初期开设的官制传习所(注:由天皇钦定官员管辖的技职学校),如今是县内首屈一指的名校。学制为一贯升级制,设有相当于高中、国中、小学与幼稚园的高中部、国中部、小学部与幼年部,合称「学院」。
学院位在浅磨钵似的盆地中,与直通底部的坡道相邻;高、中、小、幼各部校门,从上到下在坡边比邻而立。直会桦苗、一条摩芙和山边手梓所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位在坡道最底下,正对著丁字路口的交叉点。因此,无论哪一部的住校生都是如字面般「上下」学。
桦苗所念的国中部,位在坡道中段。
校舍是经过些许改装的老旧三层木造建筑,从上到下单纯地编成三、二、一年级;夹在中间的二年级,容易听见上下两楼制造的声响,环境实在谈不上好。说起来,国中生大多希望全世界以自己的声音为中心,心思没有细到会处处顾虑他人,一旦放学更是变本加厉。
就拿现在来说,二年二班的学生们都为了享受「放学」这个最棒的娱乐,兴奋地讨论接下来的计画、将课本塞进书包,或是直接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
在如此热烈的骚嚷中──
「今天没有要去哪里吗?」
桦苗邻座的朋友桧原里久,以很早就变声的低沉声音问道。
一手拄著脸的桦苗,头跟著向横一歪。
「这个嘛,差不多该把叉叉清一清了,否则我放假就要打扫宿舍一整天了。」
「你不是让人家说男生宿舍比女生宿舍乾净的大功臣吗,怎么说这种话?」
里久不仅和桦苗同班,在宿舍也是室友。他和矮小的桦苗相反,比同年平均身高高出不少;不过感觉不算修长,透露著有如老杉般的巍然气息,容貌也像个粗雕的木像,在在都与桦苗成明显对比。
桦苗搬来宿舍这几年,里久是少数几个能毫不忌讳地与他融洽相处的朋友。听了他的话,横倒著脸的桦苗轻声叹气。
「我又不是喜欢扫才做的。」
桦苗每次惹出问题,就会被罚打扫宿舍──而且是一边哼歌,一边卖力地扫──一想起他那个样子,这次换里久稍稍侧首。
「真的吗?」
「真的啊。」
慵懒地这么回答后,桦苗终于开始收拾书包。
这时──
「直会。」
一名才刚离开教室的同学神色略微紧张地回来,脚步还乱得踢翻了前面的椅子,被桦苗若无其事地摊掌扶住。
「怎么啦?」
「外、外面……」
同学的答覆令人摸不著头绪。
「外面?」
桦苗往窗外看去。
「不对不对,是走廊那边。」
不知怎地,他还红著脸。
这期间,又有两个同学折回教室。
「好羡慕你们两个喔。」
「你们都住宿舍,天天都在一起吧?」
桦苗和里久面面相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接著先来的同学彷佛是不想被后来的两人先抢一步般,呼吸急促地说:
「是学姊啦,山边学姊──」
「我进去啰。」
话还没说完,山边手梓就进了教室。
「什么嘛,他明明在这里。」
「「「对不起!」」」
三名同学齐声回答。
高中部学生出现在国中部教室里的错置感,使常见面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更为成熟。见到只能在全校集会上远远看著的风云人物、令人憧憬的学姊踏著发光的脚步来到这里,连女学生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桦苗没有理会周遭反应,转向手梓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这个嘛……」
见到那少年似乎已将早上的事全忘了的模样,手梓感到迟来的大惊讶与小犹豫;不过她很快就重整情绪,尽量简洁地说出自己为何而来。
「我需要你。」
这话带来了几秒的寂静。
「咦咦~!」
「需需需需要他、也也也、也就就就是说──」
「山边学姊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啊。」
「直会,你怎么……我宰了你──」
由深切的嫉妒所构成的男性惊愕──
「呀──!」
「天啊!好大胆喔!」
「咦~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
「在这种地方说得这么白,学姊好强喔!」
以及由不负责的好奇心构成的女性尖叫,同时爆发出来。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手梓连忙举起手制止旁人的鼓噪,话题男主角桦苗跟著没什么反应地问:
「那个,所以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总之,就是──」
桦苗彷佛置身事外的回答,让手梓一时口拙。接著,她为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守住自己的颜面,并尽量节省时间,将省略过的目的──或者是藉口,说了出来。
「放学后,你跟我去检查旧校舍。」
原本,只是想在放学后找直会桦苗谈谈而已。
结果,为什么会惹来那么多人关注和起哄呢?
(算了,如果在国中部校门口等他,事情一定会弄得更麻烦。)
手梓藉由这样的想法,将自己的选择拖往可以接受的方向。
那些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吵呢,这种事根本就……
多柏学院其中一大特徵,就是有一大群校舍。它们错落于占了盆地北坡绝大部分的广大(学生们还会加上『得莫名其妙的』)校地上,在被坡道切成两半的蓊郁森林间,那一座座古老的木造屋顶有如浮在树海上的岛屿。
从前,校方为了应付快速增加的学生与学科,乱无章法地不断扩建校舍;其间到处是不规则弯曲的联络走廊或如今作用不明的警卫室,简直是一座大迷宫。其中还有些被指定为文化财也不奇怪的洋房,它们早先受到了适切的管理,当作对校内外展现学院权威的舞台道具;然而随著学生减少,洋房从深处一间间地封锁了大半。用比较直白的方式来说,就是几乎遭到弃置。
这些建筑统称为「旧校舍」,不是遭到封锁就是弃置,下至学生上至资深教职员都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掌握。除了近年经过简易改装的现用校舍周边区域外,旧校舍龙蛇般的身躯都潜藏在新绿底下,成为杳无人迹的近代遗迹。
现在。
相当于现用校舍与旧校舍边界的联络走廊,有四道人影漫步其上。即使是在明朗的春天而与黄昏有段小小距离的悠闲课后时间,置身于此也蒙上了一抹不安;陈旧的木造通道景观,更以莫名的寂寥与阴森色调透露著这种感觉。
「哼~要帮山边同学啊?」
走在最前头这么说的,是年约二十五岁的美女,橘树逢。
她是国中部的社会科老师,也是直会桦苗的班导师;少数住校教职员之一,身兼宿舍舍监。与桦苗有这么多交集并非巧合,由于她住在宿舍,所以被校方私底下托付了监督危险人物的任务……现在只要提到她,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向她询问是否真是如此,她也只会乾笑著蒙混过去。不过就算那是事实,她到底有没有克尽职守也颇令人质疑。
「人那么多,怎么会挑直会同学来检查啊?」
逢看了看背后三名熟悉的住校生说。
「虽然有山边同学在管,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感觉还是有点恐怖哇!」
「小心!」
在逢的室内鞋被失修翘起的木板地钩住而绊倒之际,桦苗迅速抓住了她的手。
「啊,谢谢。」
「不用谢啦。」
像这样监督者反而被桦苗帮了一把的场面时常发生,让身边的人都认为无论事实如何,总之逢就是专门事前找事给他做、事后替他擦屁股的人。
「桦桦。」
在桦苗拉手帮逢起身、将停止与她直接接触时,跟来的摩芙不知为何轻轻地揪住桦苗的袖子,往自己的方向拉。
「好啦好啦。」
桦苗对撒娇的少女笑著这么说就放开手,从逢的肩往远处看去,说:
「摩芙,你要不要先回去?国小部也听过『走廊另一边的传说』吧?」
「嗯……」
摩芙轻轻点了头,更用力地紧抓桦苗的袖子。
接在联络走廊另一边的大片旧校舍,全是鲜少有人接近的木造建筑。这样绝佳的条件被学生们编织成了各式各样的故事,灵异、玄奇、悬疑,甚至历史科幻等应有尽有;有的逼真得任谁都会听得屏气凝神,有的老套到让人不禁发笑,五花八门。当然,整体气氛是倾向于恐怖故事。
让摩芙这样胆小的女生跟来这种地方,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所以桦苗事先用手机联络过一如往常在国小部校门等人的摩芙,要她先自己回去,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我还是要去。」
「如果只是检查漏水和窗户有没有破,一条应该没问题吧。」
相较于摩芙怕得要死的样子,理所当然地跟来的里久以一贯的沉著口吻帮腔,接著再补上问题:
「话说回来,学姊人呢?」
「她去总务处拿检查要用的文件,叫我们先把门打开等她一下。」
桦苗小心注意著不甩开抓著他袖子的摩芙回答。
逢则是一面注意著地板,一面称赞那位模范生舍长。
「山边同学她很厉害喔,从去年就自愿帮我们检查旧校舍,还有画简单的平面图呢。这次要去的地方之前没去过,整体面积应该还满大的;如果请师傅来做要花很多钱,而且老师其实比你们想像的忙很多,所以她真的是帮了很大的忙呢。」
「是喔,其实她只是废墟迷吧?」
桦苗不当一回事的回答使导师不禁叹息时,一行人已来到联络走廊的终点。
上了厚实南京锁的拉门挡在他们面前,那便是这栋连穿堂也没有的三层楼木造建筑的出入口;在地面蜿蜒的联络走廊,就刺在它的腹侧。外墙斑驳的校舍整体装潢质朴简练,古风盎然,没有多余的装饰。
「嗯……9之125之……2。」
逢从担任舍监后习惯用钩环挂在腰间的钥匙串中,照刻在锁上的号码取出钥匙开了锁。
「可以的话,真希望什么都没有。」
「少乌鸦嘴,搞不好没有都被你讲成有了。」
逢没理会悠悠哉哉的桦苗和劝阻的里久,一口气拉开拉门,将头探进没起尘烟的走廊(入口很单纯地直接设在走廊墙上)左右看了看。
「好,没问题。锁门的时候,我也要来检查有没有锁好,要回去的时候记得用手机跟我说一声喔。不过呢,既然有山边同学在,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
「收到~」
「随时注意四周,不要做危险的事喔。」
逢也没对桦苗的散漫回答生气,叮咛小学生似的这么说完就沿联络走廊回去了。
「那我们进去吧。」
「嗯。」
短暂目送其背影离开后,桦苗轻轻扯动摩芙所拉的袖子。
三人就此大步跨进老旧建筑特有的,能使人放松心神的木香之中。
左右两端都被下午米白阳光照亮的走廊,整条尽是古老的简素装潢,看不见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顶多就是些字体繁杂得不是英文也看不懂的门牌状木牌,钉得到处都是。对不感兴趣的人而言,那只是营造「老旧校舍」气氛的道具。
当大家为这毫不怵目惊心的景象感到些许失望,或者说安心时──
「咦?桦苗你还找了其他人啊?」
背后,姗姗来迟的手梓在门口问道。
桦苗和里久跟著稍稍点头致意。
「学姊好。」
「我想人多好办事嘛。」
摩芙也在桦苗背后鞠躬敬礼。
「这……是没错啦……」
手梓别有他意似的回答,指尖枢弄著卷起的文件。
「只有我们两个比较好吗?」
桦苗问得直截了当,让手梓尴尬地蹙起眉,脸也红了。
摩芙见到手梓就像变了个人,更用力地揪起桦苗的袖子。
「唔~」
而且还小猫似的低吼威吓起来。
手梓很快就发现她是怎么想的,摇手解释:
「不、不是啦。不对,其实桦苗说的没错,但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就是,比较不会害羞……」
「唔唔~」
摩芙吼得都快哭了。
「就跟你说不是那个意思嘛!」
「不要急啦,一条。」
里久看不下去,替不知所措的学姊说话。
「学姊可能只是拿检查校舍当藉口,要跟直会谈一些不太好意思在我们面前说的事啊。」
「对,就是那样!」
手梓不禁用力指著手上卷起的文件。
然而即使答案揭晓,桦苗还是傻傻地问:
「那你在教室说不就好了?」
「就跟你说不方便在那种时候讲了嘛。那我们回去啰?」
「嗯──」
手梓原想答应里久的提议──
(如果他们两个先回去,会不会让橘树老师有那种误会呀?)
却又立刻顾虑到自己的面子。对自己这种个性的厌恶、现在才慢吞吞地想掩饰的反弹,让她摇摇头说:
「──不用了。不管检不检查,人多都比较方便。既然你们都来了,我就请你们一起帮忙啰。」
不过里久猜得没错,正题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然后,关于我要请他做的事……你们认真听,不要笑喔。」
手梓的脸之所以比刚才更红,是因为害羞没错;但并不是摩芙所警戒的那样,对桦苗有特别的情愫。
「就是,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个东西。」
「找东西?」
她甚至羞得不敢看桦苗。
因为,那的的确确、完完全全,不像她会做的事。
「对啊,就是传说中在旧校舍某个地方的……『传言妖精之门』。」
手梓说出口的话是那么地深具童话气息,让其余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连她自己也羞得耳朵都红了。
拄脸而坐的少女,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将睡傻的脸,缓缓转向正前方的虚空。
「咦,难道说……」
这里感觉不到时间,不知那是早是慢。
但仍对该来的人总算到来,感到喜悦。
「传言妖精之门」──是学院中流传的神秘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