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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Stage2「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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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0:00



一群大人在警察来过后围起怪兽,我从远处发呆似的看着这样的情形。



他们严令学生要在体育馆内待命。有人靠到窗边,有人从门口窥看,有人为朋友的死流下眼泪,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这个事件。承受不了的人明显占了多数。染得像是一片红潮的运动场所带来的震撼,甚至还没进入余韵的阶段。即使吹起风,刮起沙尘,都无法轻易掩盖那迹象。



我和敷岛早就远离体育馆,躲到校舍二楼的联络走廊。我们手放到窗户上,默默看着被踩扁的同学、老师们的尸体整理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在五月要暖不暖的气候与风中,不时掺杂着恶臭一路吹到我们这边——那是腐败的香气。



不知道人这种生物,是不是活着的同时就已经从内部开始腐败?



我们之所以和其他学生分开行动,是为了避免被提起。敷岛在全校师生眼前把衣服脱得只剩内衣裤,而即使在那样的骚动中,我们还是担心有人目击到敷岛从怪兽头上拔掉旗子,因而怀疑起这两件事之间有关。我们之所以退避,就是为了让敷岛躲过单纯出于欲望的提问,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被人逼问这些事情的关连性。这两者将来都有可能演变成很大的问题,危及敷岛的立场。现在我们逃开了包括事后处理在内的这一切,躲到了这里。



我们犯下了多少错误?



面临凄惨的光景,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问这样是对是错。



既然我放弃思考的结果,就是眼前的惨状,那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



直到开始看到夕阳的这一刻,我都一直在想。



我想不到该怎么办才好。



我看着脚下,心想面对这样的对手,又有什么办法。



联络走廊上散落着许多那种玉虫色蜥蜴的尸体。似乎是我们打倒怪兽时,被怪兽带去当阴曹地府之旅的随从了……话是这么说,但它们真的死了吗?它们就和横在运动场上的怪兽一样,身上看不到外伤,就算现在突然醒来而扑向我们,就画面来说也不会不自然。我在漫画上看过一种生物,会让自己变成干尸状态来设法度过干季。我对这生物的印象,就和眼前的蜥蜴尸体有共通之处。巨大怪兽那边又是如何呢?



待在怪兽四周的大人也都显得退缩,连警察也似乎觉得只靠腰间的手枪还不能放心。



「是会带回去做研究之类的吗?」



「应该是吧。」



敷岛彻底面无表情。考虑到状况,这也是当然,让我也不敢随口安慰。尽管虚脱的肩膀与沉重的头部都让我难以忍受,还是低头看着忙乱活动的电视台那些人。



现场记者群也已经现身,将怪兽的存在告知社会大众的同时,也已经在进行对我们的访问。以因恐惧与失去而崩溃大哭的人们当背景,拿着麦克风与摄影机对准还有力气说话的人,这样的景象怎么样都说不上美丽。我们趁被摄影机拍到之前就躲到了这里,但不知道山崎会怎么回答?没错,回答的人正是双目含泪的山崎。



这是我第一次弄哭山崎。除此之外明明有很多该反省、该谢罪的事,有那么多深深刺进心里而应该觉得受伤的事,我却以个人喜恶为优先。



我大概是个薄情的人吧。这也许是死太多次的关系。



「……似乎没有报导显示在其他地方也有怪兽出现。」



我上网查清楚后才收起了手机。网路很难连上,又频频跑出连线错误,让我花了很多时间。孩子们的家人得知这个事件后,都想知道自己小孩的安危,一起试着打电话,导致频宽拥挤。我也收到了新邮件,是母亲寄来问我是否平安的讯息。



看来是因为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才把希望寄托在邮件上。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邮件,也没什么恭喜过关之类令人看了就火大的祝词。



「有那种东西也只会找麻烦。」



「不,我是期待除此之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也跟『我们』一样。」



这个地球上,这么广大的星球上,有别人也遇到,应该会比只有我和敷岛被选上的机率要来得高。世界各国都有少年少女被选上,团结一致来对抗怪兽,这样的剧情不是很美吗?虽然这感觉就像大家一起闯红灯,就算一群人一起通过,还是会害怕啊。



「人数变多也只会互扯后腿,用不着。」



敷岛很干脆地拒绝了。的确,毕竟这就像是多了好几颗自己的心脏在四周乱跳。要是身上的要害擅自行动,而且还有一大群,那真的是找麻烦。会不会看在敷岛眼里,其实连我也是多余的?当我的推理走到这种自嘲的念头,紧接着就看到敷岛凝视着我。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以尖锐的眼神锁定我。



感觉就像视线化成针般刺穿了我。



「有你就够了,只要有你。」



敷岛说得像是热烈的告白。我的心脏不是兴奋地加快跳动,而是扭曲地乱跳一通。



她的表情中没有媚意,也没有笑容。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觉得脑子僵成一片空白。敷岛的表情就像眼睛里亮着一种黑暗,带起了我的不安,让我踉跄地退开一步。



但我才刚退开,敷岛就朝我伸出手。



「藤同学,你等一下。」



敷岛抓住我衣服袖子,拉我站稳。她当场蹲下,所以我也一起蹲下。



从旁看到那阴暗的情绪已经从她脸上消失,让我暗自放下心来。



「我的手机收到怪东西了,我们一起看吧。」



「怪东西?……技能APP?」



这让我想起先前讯息中提到的技能故障云云。会跟那个有关吗?



我也查看自己的手机,但什么都没收到。似乎只有敷岛收到。



……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敷岛的手机都没响过。



她没收到任何一个来自家人或朋友关心她安危的声音。



「……好像跑出了一个怪东西。」



敷岛的表情转为讶异。朝她手机一看,就看到一个像是太空人的东西跑过来。也许是因为画成Q版,让这个人圆滚滚地短手短脚,跑步姿势也是手往前伸,显得很别扭。这个太空人踏响脚步跑过来后,把头盔的护目镜部分凑近画面。(录入注:这回轮到《电波女与青春男》里的社登场了。)



这发出朦胧光芒的护目镜上开始浮现出文字。是一段说明技能系统的讯息。



这个太空人维持抬头看着我们的姿势,让下一段文章浮现在护目镜上。



这个胡闹的太空人所说明的内容,是一种叫作技能的全新概念。



这是在教导我们如何磨好一把刀,用来对抗这没天理的游戏。



「这个,是只有敷岛能用吗?」



我把长篇大论的技能说明全部看完后,对敷岛这么问。



「好像是。是因为藤同学没有当圣战士的资格?」



「你问我我问谁?虽然我的确是没有资格。」



光是被选为牵扯进这种事态的人选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错得太离谱了。



「我反而想问敷岛是不是圣战士?」



「好歹也算是平定了世上的动乱啦。」



敷岛在自嘲中只提了结果,但这未必是什么玩笑。



如果可以运用上面讲到的技能这种超自然能力,敷岛也许真的会变成现代的圣战士。我们不知道这款游戏还会继续进行多久,也许不会结束。每个人都担心灾情会扩大到什么地步时,跑出一个能驾驭奇迹的高中女生。一旦消息传开,她不可能不被神格化。



虽然前提是,她使班上同学被怪兽踩扁的消息没有走漏出去。



「这就是技能啊?哇,有好多种,害人家三心二意呢~」



干嘛用死板的语气模仿做作小女生的口吻?何况根本就学得不像。而且虽然她说有好多种技能,但画面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一个小小的太空人在发呆。我正为画面内容和敷岛反应之间的差距觉得不解,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指着画面问说:「你看不见吗?」我点点头,理解了彼此的状况。



看来只有敷岛看得见技能的内容。看这情形,我不能用技能的这回事似乎属实。既然这样,那我不就真的成了包袱?光是待在她身边,都让我越想越不安。



敷岛也不看我,自言自语似的讲解她选择技能的走向。



「我觉得增强技能威力和增加有效范围各选四个,剩下的格子用来选基本技能,应该会比较保险。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调整范围和威力来使用两种能力。虽然系统本来就不让人同时使用所有能力,但就算可以,我也不觉得可以彻底发挥好。毕竟我没有灵活到可以让五根手指分别做出不同的动作。」



她话说得很快,让我跟得很辛苦,但这方针的确令人信服。我如果多花点时间思考,说不定也能想出一样的想法,但敷岛判断得很快。我是停下脚步左思右想,相对的敷岛则是身体微微往前倾,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动脑筋。



我感受到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我是慢郎中,敷岛是急性子。差不多就像这样。



「我是这么想啦,不过……就挑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许比较好。」



敷岛似乎很干脆地放弃了刚才的论点,开始评估别的选择。看来也不是三心二意,而是一边说话一边持续运转头脑后,找到了别的方法。明明就很灵活啊。



可是看着敷岛这样逐一建立方针,就松了一口气地觉得使用技能的权利给到她身上,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办法运用自如。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很不会做选择。我读国小时想买电玩,虽然能够一点一滴存起零用钱,但当想要的游戏在同一天上市,就会让人烦恼得发烧。然后发烧难受的结果,就是两款游戏都没能在发售日买到。结果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记得玩过哪款游戏。



「好,决定了。这样应该还可以吧。」



敷岛以不起劲的语气说完,闭上眼睛。看来她果然和我不一样,不会过度烦恼。



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羡慕脑筋好的人,也就是条理清楚的人。



「你选了什么样的技能?」



「这是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含糊其词。姑且不说上次,我是希望这次她的选择没有过分到需要隐瞒。



敷岛瞒着我很多事。也许她是讨厌把自己展现给别人看,才会忍不住保密。



「好了。」



敷岛收起手机后开始行动。她抓住横在旁边的玉虫色蜥蜴尾巴,往墙上甩去。这种有着金属光泽的表皮意外地脆弱,轻而易举撞出裂伤,喷得体液四散。蜥蜴黏在墙上,与肉片一起飞溅开来的液体反喷到敷岛身上。敷岛全然不在意,再度将蜥蜴往墙上砸去。



她这个举动来得突然,让我看得连眨眼都忘了,同时觉得脑子发麻。



她眉目清秀,仪态镇定,却迸发出这种原始的暴力,让我当场被震慑住。



敷岛擦了擦袖口沾到的脏污后,转过身来。



她清秀的脸上也喷到了蜥蜴的体液,弄湿了脸颊。



「因为等下一局游戏开始,说不定这些家伙又会开始活动,所以帮我砸烂它们。」



敷岛一边抓起第二只蜥蜴的尾巴一边催我。我心中仍有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抓起蜥蜴。虽说这种奇怪的生物会咬到我头上吸我的血,一旦镇定下来,就会让我犹豫着不想杀死它们。我还拎着这只蜥蜴的身体摇动,敷岛仍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敷岛粉碎第三只蜥蜴后,转身看我。她朝我手上的蜥蜴瞥了一眼,眼神中不带情绪。我还来不及辩解自己的拖泥带水,敷岛就从我手上抢走了蜥蜴。



她一扭腰,全力将蜥蜴甩到墙上。蜥蜴一头撞上墙壁,当场头部破裂,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飞溅出来,还喷到了我的额头上。敷岛被反作用力弹得坐倒在地,立刻起身,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仿佛处理完蜥蜴后,下一个就是我。



被个子比自己小的女生逼近,让我受到震慑地退开一步。但背碰到墙壁,让我无路可退,情急之下拿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脏污。我又不能伸手推开她,所以这个动作也等于是藉口。敷岛只动了动嘴唇,说声「谢谢」。



然后她的手放到了我的脖子上。



她的指尖与指甲轻轻在我皮肤上抓过,让我下半身僵硬起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四肢受到敷岛支配。



「藤同学,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自己人。」



她表情就像结了冰,嘴唇却活动得一如往常,交织出没有起伏的嗓音。



那你的手为什么放在你所谓唯一一个自己人的脖子上,好像随时都会掐下去似的?



但面对至少在这个状况下并没有在当我「自己人」的敷岛,让我喉咙紧缩得发不出声音。



「不要背叛我,不要躲我。因为一旦分开,就会死。」



敷岛的这番举动以恐吓而非忠告收尾,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她先前也流露出的阴暗眼睛里照出了我。我被她的眼神吞没,分不出颤抖的是她的眼睛,还是我的。是什么东西会死?我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渐渐被这少了主词的警告,以及那交缠上来的手指吸走。剩下的就只有对于敷岛的恐惧,以及屈服。



会死?死的会是我?是全人类?还是敷岛?



是指被这个游戏杀死?



还是被敷岛解决?我不知道。



71:59:59



随着第二局游戏开始,敷岛放开我的脖子。我像是被游戏开场所救,而困难也同时来临。我脚一软,差点就要在原地瘫坐下来,但拍打瘫软的膝盖鼓舞自己,勉强撑在半蹲的姿势。敷岛放下缩回去的手,转身面向运动场。



她的目光投向横在那儿的怪兽,我也自然而然站到她身旁观望。



尽管担心怪兽会随时间开始进行而再度开始活动,但看不出这样的征兆。然后敷岛却以有着确信似的神情低头看着怪兽不动。



我受不了持续的沉默,不指望她回答地发起牢骚。



「我们又得不到任何好处,被迫参加这种事情,真是倒楣透了。」



我看着怪兽,再度有了这样的想法。被迫跟这种东西对打,被杀害。



赢了却得不到任何东西,就只是不断磨耗。



「明明就有好处吧?」



「咦?」



敷岛这句听见我的牢骚而发的话,就像晶莹剔透的冰块一样穿进脑里。



她伸来的手上握着手机,一边用手指继续操作,一边对我说:



「有魔法可以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再好玩不过了,不是吗?」



回过头来的敷岛露出牙齿,笑得就像野兽露出獠牙似的豪迈。



她的嘴角有几分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中的光辉却排除了虚假。



「我是开玩笑啦。」



敷岛立刻收起笑容,以正经的表情这么说。你表情弄反了吧?



她的视线让我冒起冷汗,几乎整个背都湿了。



「哎呀哎呀,那会是什么呢?」



敷岛面向窗户,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要我看过去。



朝她指的方向一看,看见已经眼熟的怪兽。游戏开始后,怪兽仍然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但敷岛说得没错,出现了唯一一个改变,那就是本来闭上的大嘴正要张开。



怪兽张开巨大的嘴,让四周的大人当场吓呆,腿软似的以退缩的姿势想逃开,却又失败而跌得坐倒在地。就在这群大人吓得心惊胆战之际,一个影子在牙齿的缝隙间若隐若现。就像有个人形的影子从大树的树荫下独立出来,朝向阳光照亮之处。



有个家伙从内侧撑开怪兽的嘴,走了出来。



这家伙撑起怪兽的牙齿,慢慢下到地上。



这个伫立在那儿的高瘦身躯,头部以上有着异样的形体。



这个从异形中爬出来的生物,身披脏黑的橘色布料,影子被黄昏照得朦胧。它有着一身状似沾湿的咖啡色毛皮与尖尖的嘴,露出门牙与红色的双眼,手上有着朦胧的红色光芒。



从布料缝隙间露出的脸孔和耳朵,完全就是啮齿类动物的样貌。甩出的细长尾巴就像要甩掉怪兽唾液似的摇动,将一滴滴黏液甩到土壤上,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一只以双脚步行,和人差不多大的老鼠。



Ratman,不,应该称作鼠人?



那就是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敌人吗?



「藤同学,快点。」



我还在发呆,敷岛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放在窗户上的手固然也是一样,但这个时候,我就是会去想为什么敷岛手上也硬是多了些过剩的水气。



从她跑向楼梯这点来推测,她是想去到那个鼠人身边?虽然它体型不大,但如果它就是我们的敌人,这样贸然接近真的好吗?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被咬到,总觉得会感染到某种未知的细菌,而且这个对手就是摆脱不了有害的形象啊。



敷岛能够无视这些而往前奔跑,说来难听,但我怎么想都只觉得她超脱了常识。不知道是不是解决怪兽的时候让她「想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才跑了几步就喘起来,喉咙都快哽住,还像大热天似的剧烈冒汗。今天是这么闷热的日子吗?简直像梅雨一样。也许有乌云靠近了。



敷岛跑下楼梯,一路跑到鞋柜间才停下脚步。她脱掉室内鞋,似乎是打算乖乖换上室外鞋。不知是不是因为周遭有旁人在看?我也依样画葫芦地换了鞋子。然后敷岛先走到外面再拿起手机,忙碌地动着手指操作。



紧接着,敷岛翻起白眼。



「呜噫!」



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吓得我发出怪声,连我也差点跟着翻起白眼,强调眼白有多大。而且她似乎就要往后一倒,我赶紧手臂绕到她背上撑住。好重。不,我不是专指敷岛,而是人失去意识后,身体会僵硬得出乎意料,毫不客气地将这种沉重丢过来。敷岛的手机掉到地上,但我没有余力去捡起。



紧绷的沉重忽然间就像断了线似的松开,敷岛的眼睛恢复正常。她尽管脚跟差点在地面打滑,但仍心急地乱挥手臂起身。她的动作简直像溺水的小孩在挣扎。敷岛手放到膝盖上,肩膀缓缓起伏。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刚刚你都翻白眼了。」



我特意不问到受到太大负担的是身心哪方面。



「是吗?」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消失了……其实理所当然?毕竟就是没有意识了啊。



「也对,好像是这样。」



敷岛按住额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服自己接受。



「看来若不靠得更近来『填补』,就没有意义啊。」



「……你在说什么?」



「还有这说不定是程式漏洞。虽然好像可以利用,不过大概很难用吧。」



敷岛不理我问的问题,转移到下一波的自言自语。我们脑筋的转速就是不一样,让我很想叫她说清楚一点,但为了配合我而让敷岛能力减退,大概说不上是明智之举吧?重要的是……是什么呢?是度过当下的危机?是杀死那只老鼠?还是,还是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非得继续玩这款游戏不可?



「藤同学。」



敷岛转身面向我,她的脸就像淋了雨似的满是汗水。



「我会再翻一次白眼,你可以扶我吗?」



这是个正常生活中基本上没有机会听到的宣言。我点头答应敷岛竖起食指提出的要求,但心中也有着大量的疑问,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敷岛说声「谢谢」后,靠到我身上。突然被她靠到怀里,让我不由得往另一个方向慌张了起来。



我的手和眼睛都在乱飘,不知道该拿敷岛靠过来的头怎么办才好。



「呃呃,从一开始就看要坐着还是躺着,不就好了?」



敷岛只转动眼睛,仰望我说:



「说得也是。藤同学好聪明喔。」



「你根本不是在夸我吧。」



瘫坐下来的敷岛在操作手机,不回答我这个问题。然后她又翻了白眼。总觉得可以照自己宣言失去意识的她有点恐怖。刚才也是一样,既然她会一用完手机就失去意识,似乎就表示是和那个技能APP有关系。



也许有带走自己意识的技能,但如果要带走意识,到底又要带到哪里呢?我不由得仰望头顶,没看到敷岛的灵魂在对我挥手。远方的太阳开始下沉,而云层就像跟随太阳似的延伸过来,眼看随时都会下雨。不知道这种闷热是否也是这天气造成的?要是瞬间下起大雨,是不是就能把我们犯下的罪给冲刷掉一些呢?……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行啦,只会让收拾尸体的工作变得更困难而已。我看了看敷岛。她似乎尚未恢复意识,还翻着白眼,嘴角甚至吐出白沫。这模样再怎么说都不适合青春期的少女,所以我就先帮她擦掉。



「……好慢。」



这次远比上次要久,敷岛的意识迟迟不回来。虽然实际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但她连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差,让我担心起来,轻轻拍打她的脸颊。一拍之下,敷岛的身体剧烈发抖,眼球翻了回来。然后就像沉进水里很久之后才突然浮上水面似的,缩起身体,噎到似的剧烈咳嗽多次。我帮敷岛顺顺背,她就说声「我没事」而站起了。



「啊啊,好难受……我翻白眼了吗?」



「还口吐白沫。」



「就是说,我又湿又起泡了?」



莫名其妙。也许只是听到我说口吐白沫,才随便讲个谚语(注:上一句的原文为「濡れ手で粟」,是指用沾湿的手去抓小米可以抓得更多,也就是事半功倍的意思。但因为这谚语在此说不通,「粟」跟「泡沫」的发音又相同,艾利沙才会如此猜测)。



而且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解释,这表示她不打算依靠我吗?



虽然这样很正确,但还是有点落寞。



敷岛喊一声,按住自己的膝盖站起。她先拍了拍裙子,然后往右看去。



她眯起眼睛所看的方向上,有着一条通往正门,夹在两栋校舍之间的道路。



「敷岛?」



「藤同学,可以请你在那边的出口附近待命吗?那只大老鼠就由我去接触看看。」



敷岛指了指她先前所瞪的方向。正门附近的停车场上,可以看到教务主任的宾士车依然安在,的确令人欣慰。但要我在出入口站哨是怎么回事?她是有什么盘算?



「虽然也许会白费工夫,但还是麻烦你喽。」



敷岛拍拍我的肩膀,有点心急地跑向运动场正中央。



我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追去,又想到不对,还是应该照她的吩咐去做,于是改变了行进方向。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许和敷岛的意识离开有关。



而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应该不会白费工夫。敷岛的行动是有其意义的。



虽然没有人可以保证,这意义就结果而言不会变成浩劫。



我和敷岛暂时分开,在她指定的地方待命。由于角度改变,虽然有一段距离,还是得以窥看运动场上的情形。运动场上……这是怎么回事?就像笼罩着雾气似的,掺着一层白白的东西。那是热气……水蒸气吗?而这白茫茫的地方里,一对红色的眼眸在动。鼠人仍然待在运动场上。它像要掌握周遭的状况,急躁地把头摇来摇去。它的手上有着一团带有几分寂寥的暗红色光芒。



是提灯。灯上的红漆与从中发出的灯光不同,与鲜明的朱红色比较接近。



这提灯就像呼叫铃似的剧烈摇晃。接着我注意到有种红色的粒子,从摇晃的提灯中洒出。这些毒艳又剧烈发光的光点,乘着浑浊的水蒸气飘散开来。



啮齿类动物的门牙随着这宁静的幻想光景蠢动。即使动作微小,仍然足以让那些大人吓得发抖。由于已经被报导记者群的摄影机拍到,这次就和怪兽不一样,鼠人的身影已经活生生地暴露在全国观众眼前。只是我也不知道这分记忆会维持到几时。



啊啊,我再也不想死了。



「……………………」



人形的巨大老鼠?



要不是先前怪兽造成那么大的牺牲,像山崎应该就会观察得很高兴吧。



敷岛光明正大地从那些大人身旁走过,接近鼠人。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自然,没有任何人阻止她。看来这些人是既愣住,又受到对未知生物的戒心影响,因而动弹不得。唯一做出反应的,就只有脖子伸向敷岛的老鼠。



鼠人似乎看出敷岛的出现是一种异状,双眼就像被濡湿似的变得更红。



它磨牙似的让脸微微上下摆动,缩起的背也有了动作。鼠人的背朝向敷岛,顺势就朝运动场外跑出去。也就是说,它逃走了。它一边和绕过巨大怪兽的敷岛保持距离,一边朝我跑来。



竟然跑向我这边?我摆出半吊子的架式,脑子却陷入一片空白。老鼠的尾巴随着提灯一起甩动,一路飞奔而来的模样,酝酿出一种与怪兽的威胁又不一样的诡异感。这个以布偶装来说未免太活生生的东西似乎打算绕开我,虽不减慢速度,却改变了路线。怎么办?要挡住路,还是放它走?既然敷岛是怀抱某种确信才安排我留在这里,而这个安排也实际发挥了作用,我就非得回应她的期待不可。我有这样的气概,但对手是异形,连它会做什么或身上有什么东西都完全不知道,我真的敢扑上去吗?何况就算是普通的野鼠,如果问我敢不敢伸手去碰,我的答案都是NO。



我正烦恼得眼珠子猛打转,突然就有一种令人发疼的颗粒沾上皮肤。我用脸孔与交叉的手臂接住这些从正面飞来的颗粒,就立刻觉得有断断续续的痛楚袭来。这些像是坚硬雨滴从旁泼来似的颗粒,挨到时的感觉像是沙尘暴。不对,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强的风啊。当我脑子一团乱时,鼠人已经趁机跑了过去。它似乎也担心背后,回头看过来,但马上又把头转回前方,似乎是决定专心逃走。我认为既然刚刚什么都没做到,至少也要追上去,结果脚才往前踏出一步,就有道影子从身旁穿过。我认出敷岛从我身旁跑过的背影,这次真的拼命跑去追。我先跑到敷岛身旁,然后简短地对敷岛道歉:



「不好意思,我连拦都拦不住。」



「没关系,我本来就觉得行不通。我自己也不想碰它。」



敷岛一边拍打手臂一边回答我。沾在她手上拍不掉的,是运动场上再寻常不过的沙子。



——刚刚那些东西是敷岛弄出来的?



鼠人直线朝正门前进。远处的体育馆传来一阵阵合唱般的尖叫声,就不知道她搞不搞得清楚状况?鼠人脚程虽然快,但并不是快到极致。只要能够忍住那种每跑一步都像把头钻进水面似的湿气所造成的不舒服感,要不跟丢是完全办得到的。然而我们连鼠人是不是有目的才这样一直跑都不知道。不清楚要去哪里而跑,就是会让人不安。隐约担心会被带到不能回头的地方,让心中产生阴影。明显不正常的高温和高湿,加上那提灯的光会残留,拖拽出一条鼠人跑过的轨迹,更让人觉得彷徨。



碰到这道光,会不会有害?还有这和温度的变化有关吗?



「教务主任的宾士车呢?」



我从车子前面跑过时,不抱指望地问问看。



「很遗憾,要是有钥匙,就可以撞死那只老鼠了。」



敷岛露出冷笑。凭你开车的技术,能不能撞到直线逃走的目标还很难说吧?但这个意见我就先不说了。然后我问起了另一件想不透的事:



「你怎么知道那只老鼠会跑?」



「说是靠直觉,你大概不会相信吧。」



敷岛没跑几步就开始喘气,身体渐渐变得往前倾斜。看来她并未启用增加体力之类的技能。敷岛并未进化成彻头彻尾的怪物,让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我下定决心,握住敷岛的手跑在前面,跑到一半,敷岛也用力回握。



彼此的汗水在指掌间交错。



「你是怎么想的?对我知道它会跑的这个谜。」



「……你带了类似预知的能力吧?」



我试着说出最单纯的答案。虽然其实只是敷岛超级聪明这个答案也很难舍弃。



「我只是偷看了一下未来。」



敷岛回答得全不当一回事。看来我猜对了。这技能连这种事都办得到?



「我只是『把意识挪到0.5秒之后』,再『把视觉放到脱离的意识上』,然后『将脱离的意识所得到的资讯彻底回收』。可是若只有这样,就只能看到0.5秒之后的未来,所以我就试着用剩下两个技能格来增强技能威力试试看。一试之下就拉长了意识脱离的时间,结果就口吐白沫啦。」



说完还伸出舌头「嘻嘻」笑了两声。但她面无表情,完全没在笑。



鼠人从校门冲出去,还横越马路,跑向农田。我们当然继续追去。但那只老鼠这样逃跑,是有什么打算?怎么想都不觉得它是想引我们到哪个地方去。田里是能有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有大批同伴在埋伏。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威胁?



斜向穿越农田跑动的鼠人就像要回答我这个无声的问题,突然停下脚步。农田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见鼠人就在甚至不是农田正中央,这种要靠边不靠边的位置上,在豌豆的围绕下,以缓慢的动作仰望天空。



顺着它的视线看去,看到的是乌云。形成门字形的云,遮住了黄昏时橘红色的光,在余光的背景下君临大地。而从光与云的缝隙间,有些东西洒了下来——一种深红色的东西就在眼前溅开。



是雨?



红色的雨。



鼠人洒出的粒子消失到上空,然后附着到傍晚下起的骤雨上,创造出了一阵红色的雨。这洒在鼻子与浏海上的红雨让我忍不住发抖,伸手去遮住。雨势很快就转变成大雨,把城市和我们都淋成落汤鸡。没有一丁点好转的印象。



这像是淬炼过的红色在我鼻头溅开,让我开始发冷。



地球上应该也有一些地方会下红雨,但眼前这个应该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那个鼠人故意引发的。姑且不说是不是它造成下雨,着色肯定是它搞的鬼。敷岛也暂时停止追赶鼠人,用手掌接住雨滴。



「……红水阵?不对,这不会让东西溶解。」



敷岛用手指揉搓雨滴,喃喃自语。雨滴毫不留情地下在她仰起的脸上。



「……咦?」



应该往下流的红色,停在她的脸上。



敷岛被雨淋到的脸上,冒出暗红色的疹子。接着指尖更开始红肿,敷岛似乎也注意到这点而瞪大眼睛。当然我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刚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紧接着膝盖与手肘都烧起来似的。一种像是被人用滚烫的刀尖插进关节缝隙的高热,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让我根本站不住。我捧着侧腹部在地上打滚,伸手猛抓腋下。不管用抓的还是缩紧身体,关节痛都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心悸不断加快,让我忘了闭起瞪大的眼睛。咬紧牙关而露出的牙齿与下巴上的疼痛,根本无助于将心思从痛楚上拉开。疼痛就像被丢进锅子里煮一样,又热又痛。最让人焦躁的,就是这滚烫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我只觉得快发疯了。



鼠人心满意足地确定我们身上产生的症状后,慌忙地跑了开来。随着尾巴一起摇动的提灯光芒泡在雨露之中,就像雾气似的散开。



我们根本无力去追。不但追不了,还难受得伸出舌头。



痛苦、难受、搔不到痛处。我痛苦如狂,恨不得投身自杀。



淋到雨的豌豆迅速枯萎。



敷岛单膝跪在我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地操作手机。她一边缓慢地动着肿起的手指,一边操作手机,操作到一半就精疲力尽似的倒下。但敷岛仍然咬紧牙关,拨起浏海然后坐起身子,继续操作手机。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疑问的声音形成回音。仿佛连声音都失去焦点,化为二重三重在头盖骨中回荡,然后留在脑子与头盖骨之间,变得十分沉重。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郁闷。



接着敷岛维持伸出手的姿势,往前一倒,下巴往地面栽去。她就这么亲吻着大地,脸部含糊地动了:



「降雨机率明明是零,天气预报真是靠不住。」



敷岛用含糊的嗓音发牢骚。看来她的舌头还能动。



我会先撑不下去。敷岛不知道我怀抱着这种讨人厌的确信,继续念念有词说:



「清除老鼠这种事情,找专门的业者来做不就好了?」



我赞同地心想一点儿也不错,但舌头实在伸不出去。



就在我觉得「这次」大概就这么结束,正要闭上眼睛时——



才刚和我一样倒下的人影却笔直站起。这个影子遮住我的脸,让我本来要垂下的眼睑也睁了开来。敷岛已经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了。



被淋湿而落下的浏海下面,只见她的眼睛形成月亮般的轮廓。



「只可惜,业者就是我们。」



敷岛的膝盖已经完全伸直,若无其事地继续自言自语。她尽管持续淋雨,却除了头发以外完全没有要倒下的迹象。仔细一看,下在敷岛身上的雨滴并不溅开,反而像是被水面吞没似的被「吸收」进去。想来不会是她的制服属于特制品,而是敷岛本身就很「特异」。



敷岛转过头来,强而有力地拉起了还在怀疑自己眼睛的我。敷岛再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不,我在说什么啊?我脑子一团乱,很不会表达,但一个跟我同班的女生,有办法这么容易拉起我吗?这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不但全身乏力,衣服还吸了雨水,照理说,应该比平常重得多。



这两种神奇的现象,都是「技能」造成的吗?



敷岛背起我,毫不犹豫地跑进盖在旁边的一栋想来是供农业用的仓库,然后把我放到满是尘埃与泥土气味的屋檐下。我躺在坚硬的木制地板上,看着红色的雨滴从自己身上滴落到地面。就是这种有着葡萄汁,或者说是有着红酒色泽的液体在侵蚀着我。让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关节开始发出更加难耐的疼痛。但或许是因为持续淋雨的不舒适感淡去,我觉得比刚才要舒缓了些。由于弯着很难受,我把手伸直。顺着手看去,指尖已经肿得通红,就像被虫子咬到的痕迹一样。



腰也一样作痛,让我甚至不能随便翻身。意识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才好的感觉让我承受不住,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敷岛则站在小木屋入口,窥看外面的天候。她的症状并未消失,脸上密密麻麻地冒着像痣的红色疹子,肿起的手指与脚也都并未消退。但敷岛就是若无其事。



她反而显得很浮躁,片刻也待不住似的频频在原地踏步。敷岛转过身来问我:「你还好吗?」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好。



我甚至不想出声。敷岛头发上还有红色水滴往下滴,她也不等我回答,说了声:「想也知道不好啊。」就这么想通了。想通是很好,可是你为什么若无其事?我用眼神这么问,敷岛就猜出我的心思,把手掌翻给我看。



「我是『从大小可以用手掌笼罩住的物体内分解出作为动力来源的能量』,『把能量转换为合适的活力型态』,再『将创造出来的虚构能量纳入体内』。虽然症状并没有消退,但我已经从雨水中得到了太充分的活力来活动,不动反而会觉得很难受,都快发疯了。」



敷岛一边转动肩膀一边说明。她说得没错,她身上并未浮现症状的部分都已经完全恢复血色,气色甚至远比游戏开始前要好得多。



「就像是虽然治不好剧毒这种异常状态,但可以靠吸血硬把血补回来。」



啊啊,这样讲比较好懂。也就是说,她是用吸血硬把损血盖过去。



「这个技能的组合太强大,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多半会被修掉吧。」



她的发言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游戏测试人员。虽然里头蕴含了大量的自嘲。



但我想应该会变成那样。能把我拖到这里的这件事本身,也显示出她发挥了远超出本来水准的过剩体能。面对这个坏心眼的游戏,我也隐约觉得设计者应该不会给我们这么好用的能力。平衡未经调整就急着赶鸭子上架的「技能系统」,多半就是会有几个这样的漏洞。能找出这种漏洞的敷岛真了不起。



如果是由我来选,相信一定会忽略。



「而且要是不开着技能,马上就会昏倒,所以必须常态发动。这样一来,就只能再装两种技能,会受到大幅度的限制。这实在很棘手。啊啊,伤脑筋。」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悲壮感,表情十分严峻,像是根本没有时间陶醉在无谓的情绪中而正持续思考,视线则始终看着雨水……也是啦,要是雨就这么下个不停,我们又要怎么离开这里?如果只有敷岛一个人,就算出去也还能活动,但我要是再淋雨而导致症状恶化,我有把握可以发疯致死。要干脆把我留在这里,把清除老鼠的工作全都交给敷岛吗?但要是继续处在关节炎的状态下,独自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总觉得光待着都会发疯……不知道大家要不要紧?



虽然不知道这场雨变质的范围有多大,但学校就近在眼前。姑且不说那些来采访的家伙和警察,但愿山崎和我那些朋友都乖乖留在体育馆里。因为要不是有怪兽造成的牺牲,山崎多半会兴高采烈地冲到红雨下……我决定不想了。我自然而然开始寻找把那些牺牲正当化的因素,让我越想越不舒服。



还有如果要祈求平安,应该也要祈求爸和妈平安无事。尤其妈有着太悠哉的一面,实在令人担心。



我终于稍稍习惯了些关节痛,开始能够把意识用在其他人身上。这时,敷岛关上了小木屋的门。由于屋内并未准备灯光,小木屋里头当然比外面更早笼罩在夜色当中。等门完全关上,伸手不见五指之中,只听见说话声音传来。



「我关门是因为电视台的人们开车出来了。要是被发现,不就有很多事情会很不妙吗?」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毕竟我们追赶那个鼠人的情形也被目击到了啊。



我们本来就已经为了怪兽的事情而可能被问到很多问题,被上电视一点都不好。如果能让社会舆论支持我们,那就还值得一搏,但真的有办法办到吗?……想想就觉得如果是敷岛,说不定当真办得到。



关上门之后,就开始显著地感受到室内的湿度。闷热的空气,让本来就发着高热的身体很难受。不但有五月的热气,衣服又被雨水淋得绷紧,就像汇集了各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妈到现在还是讨厌高温潮湿的环境,但这次我跟她有志一同。我只想变成冰块。



由于这间小木屋老旧到连梁柱都变形了,有细微的光线从缝隙透进来。等眼睛慢慢习惯,就渐渐能隐约看见敷岛模糊的轮廓,知道她正在脱鞋。接着更连鞋子也脱了下来。敷岛光着脚丫子,让脚趾反覆闭合又张开。她把脚底朝向我。



「要是有办法再接近那只老鼠一点,就有办法解决了。」



敷岛一边让右手手指快速动作,一边发着牢骚,仿佛恨不得应声把老鼠的脖子扭断一样。还是说,她是打算用剩下的技能解决鼠人?到目前为止,她揭晓了六种技能,我想这六种都属于一般所说的「防御」面。这么说来,剩下四个很可能就是选了用来转为「攻击」的技能。不知道和沙子或风有没有关连?



「唔……耶……唔……」



我勉强试着张嘴说话。虽然无法构成有意义的言语,声音倒是发了出来。



虽然这声音只像是猪或牛被掐住脖子时发出的呻吟。



「啊,你可以出声啦?」



我想回答说勉强可以,但没办法好好答话,再度只发出半死不活的闷哼。即使如此,我还是把先前深深陷进到几乎扯下肉来的手指,从腹部侧面一点一点地放松。我深深感谢人体的适应力。无论痛苦还是困境,都不是克服不了的高墙。只可惜这高墙是由沙子所堆成,硬是爬过去也只会弄得沙堆一一崩塌,没办法轻易办到。



我听着雨滴拍打屋顶的声音,度过宁静的痛苦时光。现在明明是那只老鼠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它却完全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也许它除了把毒素加进雨水以外,没有别的攻击手段。这表示这个敌人的战法,就是用雨水绊住我们的脚步,自己则不断逃窜,想拖到时间到吗?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用视线询问敷岛的意见。但即使敷岛再怎么聪明,似乎也无法只看视线就什么都猜透,反问我说:「怎么了?」我只好动起舌头。



就算脖子想用力,四肢关节和腰部却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我对发音没有信心。光是让头部独立运动就很困难。如果我是辘轳首(注:长颈妖怪的一种,在日本的江户时代流传甚广,通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现,特征是脖子可以伸缩自如)就好了,至少脖子伸展起来会轻松些。



「耶……耶讶来……」



「耶……耶……『接下来』?」



敷岛将手放在耳朵旁,判读出我想说的话。我点点头表示没错。



「你是要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没错没错。



「你问我我问谁呢?我们唯一获胜的方法,就是找出那只老鼠把它解决掉,可是要怎么追呢?用跑的乱追一通也……不对,雨是红的,所以反而看得出来……」



敷岛又独自陷入思索。她很靠得住,不像一旁的我只会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确是非常令人放心。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这样对敷岛实在太过意不去,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退出这个游戏……啊啊,不对,可是如果真的离开游戏,被怪兽踩死后可能真的就这么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总觉得一旦先逃走,就会被敷岛给杀了。



我想起被抓住的脖子,正觉得呼吸不畅,突然听到一个声响。



头上传来一种像是有人踏穿了地板似的声响。



我连背都在痛,却不由得把腰杆挺得笔直。



那是小木屋挤压变形的声音。敷岛往外窥看后,微微打开入口门板,让光线照进来。当我为了寻找声音来源而抬头一看,发现屋顶的木板已经弯曲得像虾子一样。接着更有雨滴从木板变形而空出来的缝隙流进来。本来积在屋顶的雨水,开始发出剧烈的声响流到我身边。



「这种雨……看来不只对人体有影响啊。」



半站半蹲的敷岛露出要笑不笑的笑容。她看出屋顶其他部分也开始崩塌,于是展开了行动。她来到我身边,手伸到我身体底下,然后吆喝一声将我翻滚至一旁。虽然我额头撞到小木屋边缘一个起了毛刺的木箱上,但也得以和雨水拉开距离。要说我丝毫没希望她能对我再贴心一点,就有点言不由衷了。



但这样一来,看情况是不容我们躲雨躲太久了。我回想起豌豆被雨水打到后迅速枯萎的情形。敷岛踮起脚尖去推快要折断的屋顶,但似乎顶多只能改变漏水的方向,没办法塞住漏洞。雨水漏到地面形成的积水,就像展开侵蚀似的慢慢扩散开来。这些水迟早会满到我这边来,让我溺死。这样的想像从脑海中闪过。



而这个想像,并未变成现实。



「……哦?」



红雨停了。不只是红雨,连正常的雨水也完全停了,云层后方开始露出黄昏的残照。这本来就只是阵雨吗?雨本身未必是那个鼠人叫来的,反而也有可能它一直逃窜就是在等下雨。如果它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强,那也可说是来错了季节。它应该等进入梅雨季再来的。



但我们没有余力去同情对手。得趁现在换到安全点的地方去才行。



……凭我这身体有办法吗?我只能请敷岛背我吗?



「要是雨停了,我也会不太妙啊。」



敷岛表示为难,却丝毫没表现出危机感。但看她嘴角扭曲,想来姑且是认真这么想。



「我的燃料会用光。」



她指着天空对我这么说……啊,对喔。她说是把雨水转换成活力,所以一旦活力源头没了,敷岛就会陷入和我一样的状态。现在她似乎还靠着多出来的活力在活动,但会说出这样的意见,应该就是判断这些活力也很快就会耗尽吧。敷岛鞋子也不穿就跑到小木屋外。



她和我不一样,制服已经渐渐干了。这是不断吸收而造成的结果吗?……简直是人体干燥机啊。



「我从泥土或石头也可以吸收,但要一直吸收就会没办法行动……不过也还好,真的不行就重来吧。只要下次在开始下雨之前解决掉就好。可是在掌握老鼠的行动模式之前,可得极力避免死掉才行。真是麻烦。」



你说得可轻松。可是如果可以摆脱这种痛苦,就越想越觉得死掉也是不错的主意。



……然而,可是……



在上次的游戏里,我们死后的确复活了,可是有谁能保证这次也会复活?我们死太多次,导致感觉渐渐麻痹,但死亡这种事情本来是没有后续,死了就会结束了。即使能起死回生,可以重来的可能性非常高,即使几乎可以如此肯定,我还是不会想主动选择死亡。说不定这个游戏当中,就是会潜藏着引诱我们大意而犯下这种错误的圈套。



敷岛漫步往前走。我全身一凉,担心地想着:喂喂,她该不会要丢下我吧?但敷岛走到一半就停下脚步。她站在农田正中央,往左右摊开双手,手上握着手机。



她就像要张开翅膀似的挺起胸膛,手臂微微往后拉,维持这样的姿势,只把头转过来开口问说:



「藤同学,你懂吗?」



一头本已淋湿的头发似乎已经全干,被雨停之后的风中清爽地吹起。



啪啪作响地拍动,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子。



「就像纯真的小孩子,曾几何时也会拥有善恶共存的复杂心灵。这个世界的空气里,已经蔓延着一种毒素,而我想,我大概就是吸这种毒素吸得比别人多了一点。」



她省略感情,说出这样的话来。敷岛自称是个「坏孩子」,所以多半是在说明这件事的由来。她这番话让我觉得,简直是为了宣称今后将要变得越来越坏,所以干脆先帮自己找台阶下……还有,我是很想问,真的只是多了「一点」吗?



天气缓和没多久,转眼间又下起雨来。就结果而言,敷岛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只是我的放心也同时遭到粉碎。然而下在地上的雨是无色透明的,目前并不红。会是因为那个提灯不在附近吗?



敷岛放下双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雨水淋湿。这是在补充燃料?



她仰望乌云,再度弄湿了干掉的头发。



「哼~原~来如此啊。」



敷岛露凶残的笑容。她嘴角扬起,模样就像柴郡猫。



眼底就像化了白银的妆一样闪闪发光。



敷岛说了声:「得快点才行。」之后先收起手机,再用跑的回到小木屋来。然后她撕破了堆在入口旁的肥料袋,把里头的肥料洒到地上后,又说:「搞什么,明明就有更好用的。」说着就把撕破的袋子随手扔开。然后她抽出一块折好放在角落的蓝色塑胶布,在地上摊开。我看着她,心想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想到接着她抱起的就是我。我被她公主抱了。



敷岛喊着「嘿呀嘿呀」并把我放到塑胶布上,连人带着塑胶布一起滚动。我滚到一半,心慌之余却也搞懂了敷岛想做什么。她用塑胶布层层卷在我身上,还把撕破的肥料袋套到我头上。被她用有着蛤蜊气味的袋子直套到嘴边,让我非常难以呼吸。在湿度也很高的地方被包得这么紧,让我感受到了地狱的滋味。



我就这么被包装得密不透风。含糊地发出些声音,她就帮我在袋子的眼睛部分戳破两个洞。这样是很好,但食指差点就要戳穿我的眼球啦,让我觉得好像有很多地方不太对。做事果决实在令人恐惧。



我的避雨措施就这么完成了。虽然我变得不能动弹,但这样一来,也许真能多少挡住些雨水。敷岛把我扛到肩上。看在旁人眼里,多半怎么看都只像是在绑票或弃尸。而且她还顺便把脱掉的鞋子和袜子都塞进塑胶布与我之间狭小的缝隙。接着敷岛从小木屋门口,瞪着学校的校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后,回头对我说:



「你家离学校近吗?还有,房子是木造吗?」



我的嘴被蒙住,而且舌头又不听使唤,想好好答话都办不到。答案是没那么近,房子也不是木造。我摇摇头当成回答,敷岛的表情就变得愁眉不展。



「……既然这样,没办法,就挑我家吧。」



敷岛先是一点也不情愿地念念有词,然后走出小木屋。她指的会是逃走去处的选择吗?敷岛虽然扛着我,却开始用跑的。从这么近的地方,看着她把淋在身上的雨当成能量来源吸收的情形,就再次体认到敷岛非常「特别」。



而没有这种「特别」的我,为什么会和她一起被挑上呢?



不管有没有理由,都让我越想越排斥。



敷岛的家就在医院后头,对面有着一间只写着有限公司的自行车店,距离住宅区有一小段距离。敷岛的家本身似乎并不做生意,是一栋没什么明显特征的独栋住宅。隔壁是公用的停车场。红雨似乎也下到了这个地区,庭院的积水里掺着红色,承接雨水的土壤就像遭到肆虐似的被掀开。



从学校正常走来也未必要花上十分钟,说得上是近。



我们移动途中又下起了红雨。但这场红雨只下了五分钟左右就停下,连正常的雨也停了,天气善变得令人觉得不稳定也该有个限度。而敷岛面临这样的变化,说了声:「原来如此~」我对她那种怀着某种确信的模样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高中女生,扛着被蓝色塑胶布捆起,头上套着肥料袋的男生,在鲜血般的雨中飞奔。我的目光都只顾着在意把我们这种异常状态当成异状看待的人们,顾虑他们的视线与状态。一些放学回家没撑伞的小学生与正在送晚报,把自行车停在路旁的中年男性,他们低着头显得很难受。敷岛对他们完全视若无睹,有时还跨过他们往前冲,让我看得甚至觉得她身上涌出一种畅快感。



我们既不是医生,而且连这是否属于医生能够治好的疾病都不知道。但只是因为救不了倒地的人们就放着不管,正常人肯定无法划分得如此果决。



我深深体认到只要不去在意周遭,原来人可以跑得这么义无反顾,这么迅速。



敷岛打开门进去。车库里没有车。敷岛朝车库瞥了一眼后,叹着气站到玄关门前。然后她不用手,而是提起脚粗暴地踹起门来,让我大吃一惊。这敲门的方法未免太强烈了。她踢了一次又一次,踢到五六次,敷岛放下脚,就听到家中微微传来下楼梯的声响。接着在开锁声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全身上下都穿着运动服,看起来不起眼的男性。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所以多半不是敷岛的父亲,而是之前提过的哥哥。他脸上蓄着给人顽强又黝黑印象的落腮胡,以及看似不经修剪的头发,在在令人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遗传,那头不经修整的黑发和敷岛一样柔顺光滑。只见他似乎很困,还揉着眼睛。



「啊啊,果然是弓子啊……你回……来……」



他注意到被敷岛扛在身上的我,似乎没办法再让自己睡昏头,眼睛瞪得老大。



敷岛对这样的哥哥只简短地说了声:「我回来了。」省略所有解释走进了家里。她一路进到走廊,开始走上楼梯。尽管背后传来敷岛哥哥那怯懦的视线,但她完全不予理会。爬完楼梯后,我只转动视线往下一看,就看到敷岛哥哥蹲在楼梯下。视线一交会,他就赶紧起身,假装在揉脸掩饰。看来是在偷看敷岛的裙底……我隐约懂得敷岛不理他的理由了。敷岛完全不回头,沿着二楼走廊前进,站到靠里面的房间前面。



「我放你下来。」



敷岛先说了一声,然后把我放在地板上。她这一放放得很随便,让我身体侧面摔得作痛。



敷岛空出手来,从制服外套中拿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难得看到有人连房间都上锁,不知是不是为了防范那个哥哥。



敷岛拖着我,把我带进房里。尽管处于被塑胶布捆住的极端异常状态下,但进到敷岛的房间,我还是忍不住转动视线观察。地板是木造的,但中央铺了橘色的地垫。墙壁与家俱基本上全是白色。靠近门的柜子是两段式,有滑门开关,随手塞着学校教科书与小说之类的书籍。小说的书背上写着《灵力战记》(注:富野由悠季着,是继《麟光之翼》后,描述拜斯顿威尔世界观的作品),她的品味还真老成。



房里的桌子很小,而且桌上被一群很奇幻但造型又很草率的熊布偶占据。房里没有别的桌子,不知道她要念书的时候都怎么办?墙边有着电视,设置在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的位置。放电视的柜子上,有着全套《麟光之翼》的DVD混在其他电影当中。我想这样的高中女生应该算很少见。



意外的是,房里随处可见一些很有女孩子气息的巧思。其中有个东西显得格外异样,那就是柜子上陈列的一些像是观光纪念品的东西里,掺进了唯一一个塑胶模型,而且还是个看起来一搭乘上去驾驶就会没命的玩意儿。说到这个,基亚斯号——也就是我的脚踏车还丢在学校没去牵。下次要去追鼠人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要不要两个人共乘脚踏车。



敷岛先开了空调。室内也像沾满水滴似的,充满恼人的湿气。



然后她再度把我放到地板上(这次动作放得很轻),然后把肥料袋从我头上拿掉,让我能够吸收外界的空气。空气并不冰冷,有种黏在喉咙的感觉,但那像是烧起来的关节就不能稍微沉静一些吗?接着敷岛扯下塑胶布,一层层剥了开来。先前变得和蓑蛾或木乃伊无异的我,变回了单纯的伤患。敷岛全部剥完后,把塑胶布和肥料袋一股脑儿朝房间角落一扔。自己爬到床上,跪在上面观察窗外的雨势。



就算体力得到补充,也真亏她可以那么精力充沛。我尽管关节疼痛稍稍减缓,头痛与想吐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但话说回来,腰部的疼痛已经微微平息,让我尽管连坐起上身都会痛,但至少坐得起来。我起身用爬的移动到墙边,靠到墙上,伸直双脚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好些了吗?」



敷岛似乎是看我动了,问了这么一声。我回答之前,就听到隔壁房门开了又关的声响。



「与其说好些……不如说习惯了。」



虽然需要慢慢让意识集中,但确实发得出声音了。只是一用力,就会觉得胃的底部有一群不像蛇那么粗的蚯蚓群在扭动,很不舒服。



衣服不留半点空隙地紧贴在皮肤上,也是不舒服的来源之一。真想干脆把衣服全给脱了。



「要是你的记忆也是一死掉就会重设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到敷岛苦涩地皱起眉头咒骂:



「我就是不想被你知道那东西的事。」



所谓那东西,指的应该就是她哥哥吧。不过也是啦,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她会不想让人知道的这种心情。不过会毫不犹豫地称家人为那东西,还真的很有敷岛的风格。要是哪天她用不着我了,我是不是也会沦为「那东西」?



「干脆把他绑在外头宰掉吧。」



「我说你喔……」



「开玩笑的。」



你骗人。如果只有敷岛一个人,多半已经伪装成意外而动手解决了他。我就是这么觉得。



虽然很想相信不是这样,但敷岛身上的气息不容我乐观。



总觉得似乎是从怪兽那件事以来,她就有某种东西断了线。每次一发生什么事,都让我提心吊胆。



敷岛打开窗户,探出上半身。明明空调才正要生效了。她让从屋檐流下的雨水淋在身上,持续淋湿头发。明知说不定又会下起红雨而导致症状恶化,该怎么说呢,她适应得真快。



但脑袋一直淋着大雨却全然不当一事,这画面还满脱离现实的。



「虽然不知道那种雨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破坏家里的屋顶,但我们非展开行动不可,这点应该可以确定。可是要怎么办?藤同学,你想点办法。」



「咦……要我想?」



我全身痛、想呕吐、头也痛,全身上下是有哪里值得期待?想来敷岛也不是说正经的,但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事情要想。我决定稍微逞强地正视这个游戏。



我们接下来非做不可的事。



我们非得找出鼠人,照敷岛所说的把它脖子喀啦一声扭断不可。但我们已经完全跟丢,而且也没什么线索。虽然它的外貌根本没办法混进人潮里,如果只是要在短时间内避开人们的耳目,倒也不是很困难。镇上就是有很多小地方可以让这种异形的东西躲进去。



躲起来进行红雨攻击。所以这个敌人不像怪兽那样硬拼,而是用缠字诀取胜了?即使并未当场毙命,却有种渐渐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感觉。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淋到那种雨而产生的症状,并没有继续恶化的征兆。只是一想到淋到红雨会这么难受,就让我完全丧失去追赶的力气了。



而且虽说不会恶化,但要是放着不管,也有充分的可能致命。



设计者多半就是要我们用技能来打破僵局,但连会遇到什么敌人都不知道就叫人选技能,说来也真没天理。不过若真的知道会遇到什么敌人,应付起来就会很简单,这多半会违反这款游戏的主旨,以及追求的方向吧。虽然我也没有根据,但仍能从整个游戏的设计看出这一点。然后从这一点来想,就觉得敷岛的「吸收」发挥的效果已经超出设计者的设想。因为基本上这个游戏是要人「透过死掉来学习」。本来游戏要我们做的事,应该是在这高温多湿的环境下,全身沾到红雨而逐渐力竭身亡。然后要我们从这种状况下拟定对策,做困兽之斗,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本来事情应该会演变成这样吧。



而敷岛就粉碎了这种设计者安排好的正道。



虽说凡事都是赛翁失马焉知非福,但这个选择真的为我们带来了好的事态吗?



……我试着往很多方向去想,但现在面临的痛苦,所受的损害,都让我觉得干脆死掉,从头来过才是最省事的方法。只是这么说实在太露骨。



可是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死。即使还有下一次机会,曾经有个我死掉,这个事实仍然不会改变。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退缩,会不会是因为看到那么多人被怪兽踩死?他们没有下一次,而同样的情形也有可能套用到我身上。



有谁可以保证,这一局里的我们仍是能得到下一次机会的玩家?



尽管得到了神奇的力量,但那是敷岛得到,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和其他那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差别啊。



所以不先死过一次,我就不敢放心去死。说来矛盾,但老实说,我的心境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就非得在不死的前提下想办法找出鼠人不可,但是……



「你看得到未来……对吧?可以看到多久以后?」



我期待这个能力应该用得上,于是对敷岛问起。敷岛仍然看着外面,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延长到极限也只有十几二十秒左右。而且这样也只看得到十秒以后的光景,没办法知道第一秒到第九秒之间发生的事情。」



「唔……」



听起来没办法用来找老鼠啊。



「而且观视未来似乎还有个更严重的缺点,就是发动中会让身体无法动弹。毕竟这就像是灵魂出窍,会这样也很正常。不会觉得过了几秒,又会痛苦得像是快死了,在很多方面都糟透了。不过这是我把本来不是预测未来的能力硬拼凑起来利用,所以大概也是理所当然吧。」



而且还会翻白眼,口吐白沫,视觉上也很不友善啊。看来观视十秒后的这种能力,只有发现老鼠「之后」才派得上用场。但难关就是在发现以前的部分。



敷岛缩起身体,下了床。她头发湿漉漉地就在房间里走动,所以水滴溅得地毯上到处都是。当事人显得全然不在意,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源。



「我是想说,不知道有没有在播红雨快报。」



敷岛一边转台一边说明。她转过几个新闻节目,最后固定在来学校采访的记者中最醒目的电视台所播出的节目。画面上照出了学校的运动场、怪兽,以及红色的积水。现场记者连口罩都戴上了,全身包得密不透风,说明雨水和老鼠云云。报的都是些我们已经知道的事。



「想来总不会让全世界都下起这样的雨,所以那只老鼠就待在下着红雨的地区。如果是下在包括这里的学校附近一带,应该就表示它还躲在这附近。到这里是谁都想得到,问题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啊。不知道电视台的人会不会把它抓起来?」



敷岛以不怎么期待的声调喃喃自语。用人海战术找出鼠人,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前提是要把情形说明给别人听,巧妙地说动他们。而且即使得到别人信任,顺利解决鼠人,之后又是更大的问题。想来我们的行动应该会受到大幅度的限制。会被抓去反覆检查,想找出我们和其他人类有什么不一样,弄得轰动整个社会……我想像到这些情形,但还是姑且提议看看。毕竟要是什么都不说,那我就真的成了没用的废物。



「不知道能不能让大家一起找出老鼠?」



「你找得到那么多会想在下着这种雨的时候到处跑的人?」



我回想起路旁难受的人们,说声大概不行,收回了提议。



「啊,对了,藤同学,可以帮我拿充电线吗?在柜子上面。」



敷岛指了指我旁边的柜子。虽然想发牢骚表示不要使唤伤患好吗。但仔细一想,敷岛也处于和我一样的症状,这点并没有差别。虽然她显得活力充沛,但应该确实有一部分在逞强。



「我手机电池差不多要用完了。我想在出发之前尽量先充点电。」



「知道了。」



我慢慢往旁挪动,靠近柜子。伸出手,手指勾住卷起来收妥的线,拉了下来。我伸手时,手肘又变得滚烫,导致全身发抖,呼吸紊乱。我停顿一会儿,等待冷汗消退。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看这样子,根本就没办法上街去找老鼠。



我想把拿到的线整团扔给敷岛,但我扔到一半就勾到手指,让整团线失速下坠。敷岛看到这团线无力地掉在地上,站了起来说: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自己动手。」



还轻声笑着说做人真的不能太蛮横,而我的心已经耗弱到会觉得这是讽刺了。



我忍不住把累积在心中的黑暗面情绪,化为言语吐了出来:



「根本全部都是这样吧?」



「咦?」



敷岛一边插上接头一边转过身来。我对她说:



「我说啊,我……有需要参加吗?」



「当然。」



敷岛立刻做出回答。她先弄完充电准备,才看着我微笑说:



「要不是有藤同学在,我根本就不会参加这种游戏。」



「这……很难说吧……」



我听不太懂她的说法。听起来也像是因为有我在,才会被牵连到这场游戏当中,但我自己也是被牵连进来的啊。敷岛想说的,多半是有我一起才有办法努力下去之类的好听话吧。现在我决定就当作是这么回事,接受这个说法。因为我觉得能当敷岛说话的对象也是有意义的。



敷岛的手机发出橘色的光,显示正在充电。电池快用完,就表示如果我们死掉,重来时电池又会剩下不多……要不要紧啊?



手机……对了,我也把手机带来了。就算找老鼠派不上用场,至少还是可以用来确认双亲的安危。我想到应该已经事先放进衣服里,但因为头痛而找不出答案。



电视上的场景切换,照出了镇上的情形。电视台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尚未送医而仍然趴在道路上的人拍了出来,还一点都不客气地问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感觉怎么样。这构图让人看了只想说别问那些废话了,帮忙救人好不好?但我们在路上也丢下这些人不管,所以也没立场说这种话。



记者穿着厚实的外套,甚至还撑着伞。现在背景的雨是正常的颜色。



「哇,好过分,帮忙救他们不就好了?」



敷岛以极为马虎的口气说出评语,眼神却很正经。



「站在敌人的立场想一……想。敌人,敌人……老鼠。老鼠的想法……〇〇〇〇?」



敷岛小声讲出了相当危险的话,看到她这样,我冒出冷汗。



「用老鼠的红……雨攻击。死?不对……要等我们被这雨弄死,未免太悠哉了。做好长期抗战的觉悟?为什么?这让我看不过去,多半不是。毕竟没有获胜的保证……要是立场相反,可是……用雨水削弱我们的战力,然后再解决……嗯。目前这个推测比较自然,可是要解决我们就得接近我们。要接近我们,就得知道我们人在哪里……」



敷岛有节奏地敲打遥控器,闭上眼睛。她拄着脸,状似忧虑地持续自言自语。虽然还不到大家闺秀的地步,但这举止倒是与她秀丽的模范生脸庞很搭调。



除了在她脑子里打转的东西以外。



「说不定现在对方也在找我们。可是相反的,如果是这样,对方应该也没有手段可以找出我们……不对。当然如果对方『选了』这样的能力,这个前提就会失效。但如果我们不会只是无为而没有计划的逃跑,就有算计的余地?嗯,应该是。」



敷岛睁开眼睛,丢开遥控器起身。她从开着没关的窗户看看外面,做出像是在查看是否仍在下红雨的动作后关上窗户。接着上了锁,连窗帘也拉上了。然后她正面朝向我说:



「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回答前先问内容。但心中却也有个声音在说,到头来我还是会拒绝不了。



「我想请你看家。我要出去,所以你留在这里。」



「这里?」



敷岛大剌剌地走过来蹲下,手指放到我的下巴上。



「你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应该说,别放任何人进来。」



她的眼神中,有着和先前肘击老师时相同的犀利。



我立刻懂了在这种状况下,不该放谁进来。



但敷岛哥哥对家门外的这些危机或状况,说不定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情。



「……我知道这问题很冒昧,但是……如果我想上厕所呢?」



「加油喔。」



竟然拿出毅力论。



「放心,我想应该不会花那么多时间。」



敷岛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从还在充电的手机上拔掉电线。想来她应该先看过剩下的电力,然后拎起了她那双先前和蓝色塑胶布一起丢到房间角落的鞋子。



她不打算穿袜子吗?袜子仍然留在地上。



「……你是有什么可靠的线索吗?」



从她的自言自语导到要上街去解决鼠人,这部分我听得懂,但敷岛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乱跑的个性。她在原地而不是玄关穿上鞋子后,刻薄地嘴角一扬:



「我的根据也不到可靠的地步啦……对了对了,我就先跟你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



敷岛突然以开朗的语气做出这样的提议。声调高亢得突兀,甚至令我怀疑她是不是在模仿山崎,听了实在有点恐怖。



「怎么突然又要换了?」



「不知道朋友的手机号码,不是很不方便吗?」



「……听来就觉得有内幕,好可怕啊。」



我面带笑容地吐露真心话,翻找手机。手机放在我右边口袋。



她说得没错,如果要分头行动,的确该重视联络方式。毕竟要是我面临危机,说不定就可以靠手机向敷岛求救啊。相反的情形就不太可能发生。



敷岛接过我的手机,同时操作两台。敷岛似乎是拿我的手机拨打她的,随即听见来电铃声。那是一个不方便在这里提到名字的卡通人物行进曲。



「好,弄完了。虽然我认为你想要的应该是山崎同学的号码啦。」



敷岛一边还我手机,一边开起玩笑。跟山崎换手机号码啊……如果不是处在这种状况,就可以很开心地找她商量了。我有种自己的人生笔直通往最糟结局的感觉。



不过话说回来,跟同班的女生换手机号码,还是很棒啦。就正向思考吧。



但等到时间回溯,会不会又变回尚未互相登记号码的状态呢?重新输入实在很麻烦耶。



总觉得要是一直重复这样的过程,敷岛的手机号码永远也不会记录到我手机上。



敷岛稍微操作手机后,抬起头说:



「那么,你就看看电视什么的好好休息吧,千万别放任何人进来。」



敷岛只拿起手机和房间钥匙,最后又先叮咛我一次,才走出房间。我被独自留在敷岛房里,以宠物似的心情目送她可靠的背影离开。她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去哪里找出鼠人来解决掉?再怎么说,应该都不会有老鼠侦测器这样的技能吧。



「……一个人待在女生的房间里,也真让人不自在啊。」



即使知道现在不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意识到这件事。她又不能确定我不会擅自开她的衣柜,这表示她很信赖我吗?即使无心顾及这些,但男生这种生物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失去对这方面的兴趣,这点她真的懂吗?……只不过就现况而言,我也真的没有那个体力和气力去搜她的房间。



我忍受着这仿佛掐住全身的恶寒与头痛,走向窗边。我想尽可能多纳入一些新鲜的风,挥去这种不断蔓延的恶心感。我慢慢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无力地摆动手臂,靠这力道慢慢往前进。由于对手是老鼠,让我担心起会不会是被它用雨水当媒介,害我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细菌。如果真是这样,也许还是该去医院。



我花了几十秒挪到窗边后,身体同时靠在床的侧面与墙上,把窗帘拉开一点点。往窗外窥看,就看到天空又洒下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红雨。从经验来判断,我知道这阵雨下不久,所以不免会觉得怎么不干脆等雨停了再出去?敷岛刚才显得是确定外面下着红雨才出门。



我低头看看家门附近,想说会不会看见敷岛,但她可能已经走远,并没看到人影。微微拉起视线,就看到中央病院的白色墙壁与红瓦状的屋顶。要是去了医院,不知道会不会好过一点……现在多半被病患挤得水泄不通,去了大概也是白去吧。



我虚脱得靠到墙上,闭上眼睛。电视的声音太热闹,让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呼出来的气。觉得好可怕,担心自己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感觉就像彻底泡在黑暗中,连心都从指尖开始被吸走了。我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只是我自己以为是闭着眼睛,其实即使睁开眼睛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哪儿都去不了?我迟迟提不起勇气睁开眼睛。



这就好像黑暗形成水滴,汇集成湖泊,而我就沉在里头。全靠关节处过度的滚烫,以及搔着脸颊的空调冷风告诉我身体的位置。让敷岛一个人出去,我要死不活地在这里休息,这样真的好吗?虽然自觉到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还是觉得愧疚。



「她说……不会花那么多时间……真伤脑筋。」



其实我从刚刚就撑得很勉强,毕竟状况也不容我要求敷岛照料。我察言观色而决定不说出来,但真的会很快就结束吗?也许这所谓结束,其中也包含了敷岛被解决的可能……啊,不过她独自行动,就让我觉得没什么会让她搞不定。这是因为她一直有着种超然的态度吗?



到了这时我就有了一种确信,敷岛有着能在这个游戏活下去的才能。



而我没有。没有才能却被选上,就是不幸的开端。



我祈祷至少别让这不幸前面还要加上「彼此的」三个字。



我听到敲门声。敷岛进自己房间时不可能会这么费事。



我想到这代表什么,往门上看。没想到我不是靠勇气,而是拜这个人之赐而睁开眼睛。



「喂~明明就在吧?开门啦。」



敷岛的哥哥是对我,还是对敷岛说话呢?如果是对我说话就未免太装熟,若是对敷岛,就让我佩服他竟然可以摆出那样的态度,未免太粗线条。我为了遵守敷岛的吩咐而不理他,但敷岛的哥哥并没有要放弃的迹象,敲门声越来越重。



而且还没完没了地不断加强。声响变得沉重,更变成门板都快散了似的声音。到了这个阶段,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这个人是怎样?



最后还听到一声特别大声,像是斗殴的冲击声,仿佛是想给门最后一击。我从发出声音的高度,感受到一种像是一头撞在门上的印象。这一声过后,声响就平息下来。他总算死心了吗?但老实说,我怀疑敷岛的哥哥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在敷岛家是正常的情形吗?我回想起妹妹踹门的模样。这家人真是野蛮。



而我这时收到了这粗野的妹妹寄来的邮件,不禁吓得肩膀一缩。因为收到的时机太凑巧,令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从远处在偷看我。不过话说回来,不管距离远近,要读出心思都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对象换作敷岛,就让我害怕她也许真有办法办到。



毕竟我也尚未掌握敷岛所选的技能全貌。



『躺平。』



我一看邮件,发现敷岛就只写了这两个字。也没有开场白,就这两个字。



「……躺平,躺平,叫我躺平……是要我睡觉?」



这是什么指示?看样子不会有后续的邮件。要我躺平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是病患而对我关心?不对不对,敷岛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是坏人,我希望不是,但她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宣扬慈悲心的女生。



正受到关节痛影响而懒洋洋地发呆,又收到这种猜谜似的指示,让我觉得好像连脑袋都被掐住。敲门声在这时候重新响起,有节奏地敲打门板。这已经不像是在请求门内的人,越来越接近破坏行为。这三重的折磨,重新点燃了我本来已经稍见平息的精神压力。



又痛又吵,让我无法思考。



我不但觉得头痛得快发疯,甚至期望干脆发疯,只想干脆失去意识,就可以丢下所有现状不管。其中又属敲门声对我造成了最严重的干涉。这个哥哥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明白敷岛为什么会讨厌他。我怀疑他可能是个因为精神有问题而无法出门露面的人。



门继续一直被敲,让我担心门的转轴会不会松脱。也不知道是不是敲得手痛了,只听到敲门声已经切换成拿别的物体敲击的声响。都弄成这样了,还是开门比较好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忍受得了这种噪音,烦躁得恨不得对开着没关的电视画面上那个新闻主播吼说吵死人了。



我想起敷岛曾吩咐过我不要开门,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只能开门。毕竟再这样下去,门迟早会被敲坏,结果还是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尽量减少损害。我编造出这样的藉口,慢吞吞地用膝盖挪到门前。



我对敷岛道歉之余,心中冒出疑问,心想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料想得到这种情形,难道会没办法多准备一些因应的方法吗?她都知道要锁上房门了,想来应该不会怠忽这种事,但我尽管回答不了心中的疑问,还是解开了锁。



「门开了啦……」



我小声这么说的瞬间,门就被人以撞门似的力道打开。



我软了脚,坐倒在地。



为了支撑身体而撑住的手臂,也差点以手肘为中心而弯折下去。



「咿……啊……」



我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站在走廊上的不是敷岛的哥哥,而是老鼠。



从毛茸茸的身体发出的恶臭,以及细长尾巴在身后摆动的模样,都刺激着我的嫌恶感。



而且它还灵活地用右手……还是该叫前脚?紧紧握着一把菜刀。这把菜刀已经沾满了血,甚至黏着肉片和黄色的液体,走廊上则有敷岛的哥哥倒在地上。敷岛的哥哥似乎还有意识,一边按住被刺伤的腹部侧面,一边缓缓挪动身体。走廊远处的窗户被人打开,让雨泼了进来。这家伙就是从这里跑进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每当它抖动被雨淋湿的毛,就有红色的水滴溅到我身上。老鼠微微张开的口中,有黏稠的唾液牵着丝。这只老鼠一边重新披好身上的破布,一边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我完全无法逃跑,老鼠只走了一步,其影子就遮住了我。



接着老鼠举起菜刀,毫不犹豫地朝我的头部往下一砍。



我不及细想,伸出右手护住头部,菜刀的刀刃毫不迟疑地插在我的右手上。刀刃远比我想像中更轻易地贯穿衣服与皮肤。我想像中在衣服上就会滑开而只微微削过表皮的菜刀刀刃,紧紧吸附在上面,存在于我的手臂之中,这个事实让我脑袋沸腾。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不得要领的哀号。这里的空气就像从伤口溢出似的血一样,不由自主地从喉咙泄出。一团深红色的硬块在伤口中结了一团茧,发出脉动的剧痛。刀刃从这茧抽了出去,再度往下砍来。血茧应声变形,大幅度脉动。这种异物感让我想吐,其间刀刃仍然下得有如雨点一般,接二连三砍进我的身体。



每中一刀,我承受剧痛而想握紧的手指就应声一颤,抽筋似的伸直。



这是什么情形?一股像是直冲后脑的剧痛在全身流窜,不只是眼泪,连鼻涕都像溃堤似的流得满脸都是,脑袋里有个很大的东西在爆炸。



我一次又一次地中刀,有时位置没挡好,菜刀没插在手上,削中我的脸。刀尖从眼睑上方划过,划出一道斜斜的割伤。眼睛明明已经用力闭紧,却觉得光线变亮,然后随即被红色填满。一种黏稠的液体透到干涩的眼球上。



我会被杀。这远比被怪兽踩扁而死得不明不白的死法更可怕,死亡花了很多时间慢慢洒下。生命被一刀一刀削下的过程让我满心恐惧,甚至忘了自己之后可以复活。这种感觉,才是真正的被杀。



死亡——脑子就像描着这两个字的笔画似的变形。双手满是伤口,到后来甚至举不起来抵挡,让头部露了出来。老鼠举起的菜刀,在电灯之间染得有些昏暗。



从刀尖往下流的血液滴了下来,溅在我的鼻子上。



这溅哄的声响,与手机收到邮件的提示声很像。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躺平。』



死亡这两个字化成了那封邮件。就像收到心电感应似的,让敷岛的嗓音在我脑中播放出来。我在这个声音的引导下,又或者是在过度的剧痛之下,自然而然地趴到地上。我在双手流出的鲜血滴得像红雨一般的情形下,瞪大眼睛,在心中大声求救。喊着:敷岛,我躺平啦。



我用和敷岛哥哥同样的姿势趴在床上,但事态仿佛在看我的好戏,并未有任何好转。只让往下挥来的菜刀因为我这一趴,结果变成插在背上。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又追加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这还是我第一次经验到这种只因为有背部就变得难受的情形。虽然手臂不听使唤,但手指仍用力抓住地板。



敷岛,敷岛。我一再想喊出这个名字。但每次要喊,就有伤口相互摩擦,深红色的冲动与硬块让我发不出声音。因痛苦而流下的眼泪,逐渐转变为冰冷的哀求,舌头因为一股纯粹的求生冲动而颤动着。插在背上的菜刀被拔了出来,让我不禁抬起下巴,视野微微敞开。我朝景象



模糊的天花板,吐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敷……岛……」



我泣不成声地喊着她。



菜刀在我的祈祷中举起。



同时听见轰的一声。



声响就像细细的针线,贯穿了老鼠的头部。



有东西一闪而过,甚至连我的眼泪都堵住。



接着才听到咚轰一声,独特的爆裂声响起。老鼠被冲击震得脚下一飘,在地上滑了一跤,背撞到桌脚。栽了个筋斗的老鼠后脑杓上竟插着一只鞋子。一只脚尖部分往内卷起收紧,硬卷成球状的鞋子,深深陷进老鼠身上。鞋子底下缓缓渗出老鼠的血。



老鼠按住后脑杓,胡乱挥动手脚挣扎。它双脚跳舞似的不断在地上踏步,模样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滑稽。而且飞来的不是只有这只鞋子。接着又有一只鞋子飞来,这次陷进房间墙上。这两只鞋子是同一双,本来穿在我被扛进来时低头看到的那双脚上。这两个来路不明的物体,一口气变成希望的种子。



我求救似的看向走廊,但那里只躺着敷岛的哥哥。然而敷岛肯定就待在可以通到这个房间的地方。除了老鼠痛苦挣扎的现在以外,再也没有机会逃走。我双手已经失去知觉,所以光是起身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咬紧牙关咬得口吐白沫,以发烫的膝盖蹬地。这一蹬的反作用力让我差点往前扑倒,但还是勉强站起,一心一意地把脚往前踏。



我不去抗拒满是鲜血而使不上力,一直摆动的双手,觉得双手几乎就要这么甩断。



一走到走廊上,就看到玻璃窗与墙上开出两个大洞。半毁的走廊外,一条平淡无奇的住宅间巷道上,一名连伞也不撑的女子直立不动,眼睛朝我瞪来。这名女子光着赤脚。嫌淋湿的外套碍事而扔到一旁的敷岛,抬头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显然是敷岛从那个位置做了什么事。她的头发与衣服都被淋湿而紧贴在身上,裙子衬托出双脚的线条,上衣部分透出内衣的轮廓。



敷岛和我对看到的瞬间,立刻举步飞奔,而且还比平常迅速得多。敷岛的势头强劲得仿佛要融入雨点当中。我正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双手攀上这栋住家房子后面的屋瓦,顺势一撑,爬上屋顶朝我跑来。这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你吸收雨水后也变得太超人了吧。敷岛在雨点飞散的声响中硬跑了过来。



她的模样可靠得有点过火。



我是很想留在原地等她跑到,但回头一看,老鼠也不管后脑杓上还插着鞋子,已经站了起来。尽管它动作像人类,脚步有些踉跄,却并未放开菜刀。要是我在这时候死掉,敷岛的努力也将化为泡影。我非得做些什么不可。可是,我能做什么?



双手举不起来,光是站着其实就已经超越了极限。说来理所当然,但这样的我能做的事,也就只有逃跑了。我跳过敷岛的哥哥,肩膀用撞的挤向开了洞而变得脆弱的墙壁。尽管尖锐的部分在我身上制造出过多的擦伤,但我有点自暴自弃地展开正面思考,心想事到如今还管他伤多伤少,硬是挤过了墙壁,就这么落到敷岛爬上来的屋顶上。我往下摔了将近一公尺的高度,而且又没办法采取落地姿势,全身猛力撞在屋顶上,觉得身体都快散了。我不知道红雨透进伤口会弄成怎样,在剧痛的漩涡中还害怕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暴露在雨中的头发黏在脸上,视野中掺进了几抹金色。



敷岛和我擦身而过之际,笑着对我说:



「明明跟你说过不要开门,你还真是调皮呢。」



要是我没开,门已经被破坏了——我差点就想这么反驳,但这样也许能够争取更多时间,让我晚点和老鼠接触。这样一来,也许我就不用中刀,敷岛也已经帮我解决掉它。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可以说我太轻率了。但这都是结果论。



「鞋子一只打到老鼠,一只打在墙上……看样子未来是很难改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