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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YOUNG岛抱月」(2 / 2)




简直像大家连身高都变得一样,被命令整齐排好队──我实在很受不了那种压迫的感觉。而且很冷。体育馆里面很冷。我很怕冷。



总觉得自己待在里面会就那么被冷得动弹不得。



我呆站在原地,愣愣地仰望起天空。



温暖的阳光从已经彻底凋零的樱花树间洒落下来。



直到那道阳光碰触我的肩膀,我才终于有获得安宁的错觉。



否定自身的「村」,开始试图挣脱。



当时的我,可以说是「岛抱月」。



「咦~是学姊耶。」



把社团制服换回学校制服的学妹探头看向体育馆里面。我没有回应她,只是擦了擦汗,接著她就脱下鞋子,往里面走来。半开的门外看得见其他运动社团也正在收拾。操场的土壤微微发红,显示出现在的时刻。



记得她是叫池……畑?池畑──不对,好像不是。是水或川……先称她学妹吧。



她是我升上国二后才刚认识的学妹。会不太记得叫什么名字也是难免。



「学姊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



「在秘密特训。」



实际上没有那么了不起。我喉咙很乾,懒得纠正她,同时把球丢出去。



我跑去捡起打到篮框前端弹开的球。



「学姊每天都会私下特训吗?」



「看心情。」



学妹不只没有离开,还到球场边坐了下来。看我练习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回家?」



就算把「碍事」转换成温和的讲法,她也只是回了句「我看一下就回家」。



「要看是可以啦……」



反正我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我把球扔出去,再捡回来,不断在球场内来回奔走。



「这样看起来好像自己丢飞盘去捡的狗喔。」



「那样很厉害,很好啊。」



我随便应付她的感想,篮框在球的敲击下晃动。明明平常还能再多进几球,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有人在看?我把投不进球的责任推卸给别人。球再次被篮框弹开的同时,学妹对我说:



「学姊社团活动明明就没有很认真,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练习?」



我弯下腰捡起弹跳的球,汗水也随著我的动作流进眼里。



「反正就算认真面对社团活动,我们学校也赢不了多少比赛。」



经过长达一年的社团活动,总会体会到自己跟社团的极限在哪里。



「是喔。可是学姊还是会练习投篮呢。」



「我已经厌倦把球往地板拍了。」



一旦习惯,就不觉得有趣了。所以我换尝试努力练习投球。



而到目前为止,不管球弹飞了几次都还不会腻。



顺著拋物线飞出去的球,在篮框前被弹开。



「看来篮框很讨厌学姊呢~」



学妹似乎很享受于欣赏我的失误。



「是啊,它很讨厌我。还有很多人也讨厌我。」



「我还没说得那么明白耶。」



原来你只是没说出口,但心里知道啊──这次换我轻笑出声。



「大家讨厌我,所以我大概也参加不了比赛。」



「毕竟学姊都不传球给别人,不可能被选上场吧~」



哈哈哈哈──学妹毫不客气地大笑。她不留情的说法,让我只能回答一句「是啊」。



「学姊为什么不传球给别人?」



「因为自己拿著球比较好玩。」



「唔哇,超级自私的。」



因为自私,相对的,也会理所当然受到大家厌恶。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了。」



「什么?」



「团体竞赛。」



我好像很不擅长对他人付出,也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在这种事情上顾虑得太过头,还会让别人觉得烦,又更麻烦了……我最近在想著这种事情。或许社团活动也是退出会比较好。退出社团,只单纯像这样练习投篮比较好──丢出去的篮球仅仅是重重震荡了篮框。



「好厉害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准地打到篮框前面。」



学姊是故意的吗?她这样问我,于是我回答「不是故意的」,捡起篮球。



「会是我力气不够大吗?」



「等跳得更高一点再投,应该就刚刚好可以投进去了吧。」



用说的倒是简单。要是我有办法跳那么高,是不是也能拋弃掉缠绕在现在的我身上的那些沉重事物?



我心想下一球没投进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而丢出去的球也不出预料地落空。



收工了──我调整呼吸,擦掉鼻子上的汗水,毫不犹豫结束今天的练习。



接著,我看了坐著的学妹一眼。



「……那个啊。」



「嗯。」



「你裙子底下都被看光光了喔。」



「哎呀。」



坐姿满是破绽的学妹连忙整理裙子。



「学姊,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你是色狼吗?」



「你白痴啊?」



「学姊说得出是什么颜色吗?」



「我哪知道……」



我随便敷衍她,开始收拾。我一边收拾,一边偷瞄学妹,期待她会来帮忙,但她完全没有来帮我。我「啧」了一声,心想这个丝毫不打算尊敬学姊的学妹还真有眼光。不过她似乎想等到我收拾完,再跟我一起离开学校。



「其实我不讨厌学姊就是了~」



「是吗?谢了。」



我们在回家路上说著像客套话一样的对话,走了一段路后,我转头看向学妹。



「怎么会不讨厌?」



「咦?喔,也没什么,只是跟学姊说话也不会不愉快。」



听起来像是「但对学姊也没什么兴趣」。



「我顶多觉得学姊很冷淡而已。」



「那样不就是觉得不愉快了吗?」



让人感觉不到想和别人开心聊天的人,相处起来不会愉快吧。



学妹嘴上说著「唔~」,面向其他方向思考著。



「该说是不期待跟学姊有深交吗?总之冷淡一点不是比较轻松吗?一个人不怎么理人,觉得其他人都无所谓,不就表示我跟对方讲话也不需要顾虑太多吗?这种人的存在其实很宝贵呢。」



「宝贵啊……」



考虑到狭窄的教室里最注重的就是人际关系,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想法。



只要被一个人的朋友讨厌,这份讨厌甚至有可能传染给所有人,这就是坐在教室里的我们拥有的人际关系。



而我没有跟任何人有深入交流。



就算被我讨厌,也只会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是孤独的。



「不觉得可以不动脑说话的对象很理想吗?」



「……………………………………」



想想自己几乎不记得先前跟学妹聊了什么,确实是挺轻松的。



虽然聊起来很轻松这种理想状态感觉像是建立起了关系,总觉得心里有点疙瘩。



「那再见了。」



「嗯,明天见。」



跟其他人比起来,学妹家似乎和我家比较近,一直到住宅区旁边都是走同一条路。总算等到能跟学妹分开的时候的我,开口说出不经大脑的道别,转身背对她。离开她一段距离后,我在映入眼角的光芒影响下,忽然心血来潮。



「那个啊。」



「有~怎么了吗?」



我指向夕阳,要回过头的学妹看向那里。学妹顺著我指的方向,愣愣地仰望天空。



「好漂亮啊~」



我不是想说夕阳很漂亮。重点在逐渐沉没的那道光──



的……颜色。



「颜色。」



我强调想讲的重点,再次指向夕阳。



「颜色?」



仍然不懂我想表达什么的学妹再次面向夕阳,接著「啊」了一声,脸颊染上一片红晕。



她低头向下凝视,检查自己的裙子。随后朝著我大喊:



「真是热情的性骚扰啊!」



学妹激动说道。



「呃,是你问我的耶……」



学妹一直到最后都还是挂著开朗笑容,跑步离去。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



「算了,无所谓啦……」



等到国中毕业以后,我们肯定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面。



这样的学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她同时也是我能轻松相处的一个人。



之后,我和这个学妹保持交流,并维持著适当的距离感。



适当到连名字也记不是很清楚。



直到毕业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断绝往来。



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在她的态度影响之下,才产生了高中时期的我。



「……从前曾经发生过这些事。」



「这样啊~」



讲完以前的一些小故事后,我稍作休息。意外还记得不少。



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两年前还是国中生。



认识安达以后的这一年发生了满多事情,会有一些往事是发生在更久以前的错觉。



而且安达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盖过了我脑海里的其他记忆,不晓得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脑袋或许有一天会只剩下跟安达之间的满满回忆。



「呼唔唔。」



「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从头到尾都有在听喔。」



闭著眼睛的家伙大言不惭地说道。



「我跟你不是在我国中的时候认识或许是好事。」



那时候的我,应该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态度随便的生物吧。



正因为是现在的我,才有办法和平地跟她睡在一起。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用「缘分」、「意外之缘」之类的来形容,但唯独这家伙──



「是『命运~』啊。」



「是啊。」



她很轻易就接受了。之后,我闭著眼睛,意识也渐渐轻柔地淡化。



就好像助跑往前冲的时候没有风阻,顺利进入熟睡的感觉。



喜欢睡觉的我,一定会比其他人体验到更多次那样的瞬间。



这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妹妹打开门的声音,在我耳里听来有些遥远。



「安达与岛村」



我听见最近常耳闻的姓氏,便在入口旁边回头观望。



一名走往泳池方向的中年黑发女子与人擦肩而过,对方唤她「安达太太」。我一开始也想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有无数个姓安达的人,不过,我回头再看了一次她的长相。我发现跟她长得很像。于是,我决定偷偷接近她。



我凝视她穿著泳衣的背影,一步步往泳池走去。安达太太一直没有注意到我靠近。我开始觉得很有趣,就这么跟在她后面一起走。打开通往充满氯味的泳池的门时,她依然没有发现我,似乎是一直到淋浴区前面,才终于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回过头,毫不客气地对我露出狐疑神情。



我不再弯著腰偷偷摸摸走路,伸直背脊。接著,我直接在她面前仔细盯著她看。



「嗯~」



看到我的视线,她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明显了。



「……有事吗?还有,你是谁?」



「你是安达太太吗?」



「是没错。」



「你长得很像有个读高二的女儿呢。」



反正观察了这么久下来,感觉应该就是我想的那样了,于是我刻意讲得很具体。而且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像。瞪著我的那双眼,眼角的皱纹稍微变浅了一点。



「你……就年龄来看,应该不是我女儿的朋友吧?」



「但我认识她喔。」



大概吧。



「是喔。那,你大概也有女儿或儿子吧。」



「我有两个女儿。」



一个很嚣张的,跟另一个有点嚣张的。



再过几年,有点嚣张的那个也会变得超级嚣张吗?



抱月读国中的时候也很叛逆。



「嗯~?」



这次换对方很失礼地打量我。脸靠得太近太近了。是有近视吗?



眼前长得像安达妹妹的人眼神变得凶狠。



安达妹妹给我的感觉很成熟稳重,所以表情变化一大,就让母女俩变得不是那么相像。虽然变得不像也无所谓啦。



「有事咩?」



「你长得跟我之前在这里看过的人很像。」



「啊,那八成是我女儿。」



我曾经带她来过健身房,大概是那时候看到的吧。



我想起当时抱月还是一头金发。那家伙染金发真的很不搭耶。



「是喔……果然。」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脸缩回去,抓了抓头。她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从视线察觉到我的疑惑,叹著气解释:



「我只是在想原来樱还是有交到朋友。」



樱是谁啊?我在差点问出口的时候,了解到那是安达妹妹的名字。这么说来,好像有听过……有吗?还是没有?我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反正就算记不住,也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看你跟安达妹妹很像,才跟著你过来。」



我明明讲完了自己跟踪她的动机,安达妹妹的妈妈却沉默了一阵子,像是在等我说完。



我挥了挥手,把掌心朝向她,示意我已经讲完了。安达妹妹的妈妈皱起眉头。



「咦,动机不可以这么单纯吗?」



「不可以。你感觉好麻烦。」



「你这话太过分啦。」



虽然我常常被这么说。真要说的话,女儿们都会嫌跟我相处很麻烦,连老公也是。



把我问是哪里麻烦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大概统整一下,就是「感觉亲近过头了很烦人」。



太过分了。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嗯?」



「我要淋浴了。」



安达妹妹的妈妈握著莲蓬头,挥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



「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乾脆一起淋浴吧?」



「咦?难道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蠢吗?」



被赶出来了。明明只是要淋点热水的话,动作快一点一下就好了。



我只好用隔壁的莲蓬头。我把水量开得很大,开始淋浴。



「………………………………」



我灵机一动,把莲蓬头拿到隔板上面,往隔壁冲水。



水哗啦啦的响。



因为没有反应,我又继续冲了一阵子。



「我杀了你喔。」



「好恐怖!」



我收到比预料中更有杀气的谋杀宣言。要是她动手杀人就不好了,我把水量关小一点。



一离开淋浴间,淋得比我还要娇艳欲滴的女子也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瞪著我。



她湿答答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脸上,感觉好像会诅咒人。



「你到底是怎样?」



「三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人对我说『你这家伙的个性很胡闹耶』。」



「那你就应该要胡闹得让人笑得出来啊……」



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如她所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这部分跟她女儿一样。



「樱很常去你们家吧。」



「嗯?是啊,满常看到她的。」



抱月升上高中以后,也就只有安达妹妹会来我们家玩。



以前樽见妹妹也常来玩,但不知不觉间就没再看过她了。



跟朋友一起玩很开心,交情却没办法长长久久,既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社会的常态,其实有点有趣。



「喔。」



安达妹妹的妈妈像是吞下本来想讲的话,只有简短回答。



「咦~?你再问一点其他的事情嘛。」



我对她的上臂又拍又捏,结果得到「烦死人了」这个毫不客气的评语。



「我……不懂那孩子。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懂她的感受。」



「……?不懂的话,直接问她本人不就好了吗?」



像我就算别人没有问,也会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喔。大概就是这部分让人觉得烦。



虽然知道别人会觉得烦,不过我个性就是不会管那么多,直接讲出口。



安达妹妹的妈妈不晓得在讶异什么,睁大了双眼。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头撇向一边,转过身去。



「我要去三温暖那边。」



「掰掰~」



我讨厌死那种热得要命的鬼地方了。



我轻轻挥了挥手以后,她直言「这个人到底是怎样」,脸上却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接著──



「我叫赤华。」



「我叫岛村良香~」



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彼此,当作饯别。但我没有自信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记得她的名字。



算了,就叫她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好了。



「意外会有些奇妙的缘分呢。」



我习惯来健身房已经很多年了,仍然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打算回去之后,把这件事说给我们家的抱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