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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月历的彼方」(1 / 2)



我们往河川上游的方向,前去外公外婆家。途中可以在路旁看到的,大多是大大小小的溪流。而我们要去外公外婆家时,或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常常会是晴天,水面反射出的刺眼光线有时会令双眼感到惊艳。即使是同一条河川,它所展现的景色也会随著水流,以及时期而有所变化。



我说不定也多少长高了一点。我把手放在头上,感觉到自己可能长高了。



我们从乾燥的乡下,来到散发土壤香味的乡下。



虽然在同一个县内,周遭环境却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经过大角度的螺旋状桥梁,又顺著溪边前行。当建筑物变少,色彩单调的山间景色开始变多时,我们通过最后的小桥,这才终于抵达外公外婆的家。



外公外婆家的停车场大得夸张。甚至跟房子占地比起来,停车场还比较大。排水很差的土地正中间有著像凹洞的地方,里头还积著混浊的雨水,应该是前几天下的。下车之后,明明周围就看不到树,却从四周传来蝉声。是立体声啊。



停车场跟房子之间有少许像是被黏贴在那里的植物生长,成为一道墙壁。那片植物另一头,就是外公外婆家的背侧。要特地绕到正面玄关也很麻烦,所以亲戚们来这个家时大多会从后门出入。进去的路上有间已经没有在用,屋顶已经发黑的狗屋。我有看一下里面,但里头只堆著毛毯,不见狗屋主人的踪影。我立刻离开狗屋前面。



在土壤上走著走著,脚边传来了一股温热与气味。感受到这股烧焦般的味道,我甚至有种自己回来了的感觉。不晓得是不是脑袋变热的影响,视野也变得像是有水一样晃荡。



「…………………………………………」



如果已经去世了,应该多少会听到消息,所以我想它一定还活著。



我想著它去年已经显得虚弱的模样,跟在父母身后走过后门。



只是走进房内一步,空气就变得有些凉快。



「我们回来了~」



母亲随意问候一声后,马上传来了回应。



「你们来啦。外公现在正好到邻居家去了,他一下就回来。」



说著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外婆,还有一只狗。



它原本瘫倒在地,但我看见它的瞬间,彼此都抬起了头。



「小刚。」



我走过母亲身旁,呼唤这个名字。



它的牙齿露在外面,左眼有白内障。它已经是只重听的老狗了,不过现在的它很开心地摇著尾巴。我一蹲下,它就扑到我身上抱住我。我抚摸它放在我肩上的头跟细瘦的背部,为我们的重逢做问候。我们只有这个时期才能见面,所以刚好是一年不见。



我把脸颊靠上它刺刺的毛。



「唔~为什么它都只亲近姊姊?」



我妹不服气地嘟起脸颊。她的愤慨是来自类似饲育股长的矜持那种东西吗?



「毕竟我们认识它的时间不一样久嘛。」



我跟它从它还小的时候被领养,到已经是老爷爷的现在——一直是朋友。



自从在彼此都还年幼时认识以来,我们已经有十年交情了。



「抱月一来,它马上就动起来了。看来它光闻味道就知道了呢。」



如此笑道的外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她这样也是挺厉害的。可是小刚没办法一直不变,它长大以后变得很活泼,然后开始衰老。



它还小的时候,会开心地跳著过来欢迎我。它还曾因为开心过头不小心失禁。它现在的反应保守许多,但我希望我们当时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以前外公家还有养另一只狗,不过它在两年前去世了。我打算等等去扫墓……不过,我想我一站到墓前,又会再次对自己感到疑问吧。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起来。



「咦?抱月,你把头发颜色弄回来啦?」



「好痛!」



外婆边问边拔我的头发。就算只拔几根,会痛就是会痛。



「姊姊她终于不当不良少女了喔。」



我妹在那边乱说话。染个头发就被当不良少女,我们家老妹真的是现代小孩吗?



「真可惜,染头发比较好看呢。」



「咦?真的吗?」



染头发以后,我从来没有被人称赞过。虽然美发店的人有称赞,但那是理所当然。



「没错儿。」



外婆面带灿笑做出莫名其妙的保证。



看起来像是骗我的。



「喔,你们已经来啦。抱歉抱歉,不小心就聊太久了。」



外公从正面玄关走进家里。除了外公以外,他身边还跟著另一个老爷爷。那位老爷爷光是靠近过来,我就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土壤味。不知道是被晒黑的,还是原本就那样,他的肌肤些微偏黑,长出来的胡子带有的白色格外显眼。他绑著蓝色的头巾,衣著也像沙漠居民那样松垮垮的。亏他有办法穿那么厚的衣服在这种炎热天气下走动。而且我妹默默躲到了我背后,把我当挡箭牌。那是住在隔壁的老爷爷,她不记得了吗?



「啊,是岩谷老伯啊~」



母亲用有些孩子气的语调回应。被叫唤的老爷爷眼角显露笑意。



「这不是良香妹妹吗?」



我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名字后面被接妹妹两个字。



居然叫她妹妹。



「你那什么眼神啊?」



母亲眼睛很利地发现我的反应。



「没有,只是感觉很不搭。」



「哎呀~你真嚣张。抱月你真嚣张。」



母亲从后面拉我的耳朵。接著,被我用脸靠著的小刚就对母亲吠叫,进行威吓。因为我把耳朵靠在它嘴边,它这样突然一叫吓到了我,然后——



我又一次很感动地感到惊讶。



「嘿嘿嘿。」



我直率地为小刚站在我这边觉得高兴。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笑了出来。



「唔~」



母亲放开我的耳朵后,就故弄玄虚地唔了一声。之后我没有多问什么,她就擅自问说:



「那个啊。」



「怎么了?」



「不觉得叫你抱月月好像还不错吗?」



这跟刚才的情况到底有什么关联?



「抱~月月!」



「烦耶。」



这个当母亲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谈著这些的时候,外公跟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



「他们说要找人凑一桌打麻将,就跑掉了。」



外婆傻眼地告诉转头寻找他们身影的我。看来他做问候时那挺奔放的态度依然一如以往。笑著笑著,就看到了小刚摇摆的尾巴。它身上的毛皮已经衰老得松松垮垮,摆动的力道已经完全不比全盛时期了。



「……小刚。」



我再一次呼唤它的名字,抚摸它的背。我的心底感受到一股犹如心脏冒汗的湿气。



我们也各自解散去放行李。我留下小刚,跟妹妹一起前往房间。我们被分到二楼的房间。爬上真的非常狭窄的楼梯后马上就会抵达的那间房间,听说原本是母亲的房间。房内也是小到光摆一个不怎么大的床就占满了房间的长边,而且没有整理过。里面还保持母亲住在这里时的模样。



床脚旁的壁橱还堆著当年的《少年JUMP》。



壁橱的纸门画有遥远都市的夜景,把房内光线弄得稍微昏暗点后,再从床上观赏纸门的夜景,心灵就不知不觉沉静下来了。图上有椰子树跟海,说不定是外国的景色。至少,那两种都是我的生活圈中见不到的东西。



「床还是一样窄啊。」



因为是跟妹妹一起睡在这里,会觉得床一年比一年窄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我想比起我,我妹应该成长比较多吧。不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我隔著衣服捏捏侧腹。



「姊姊你再瘦一点,床就会比较宽了。」



「哇哈哈。」



我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好好地施以她应得的惩罚。



我不管倒在房内发出「…………………………………………呸噗」声音的妹妹,回到一楼。我不经意找找小刚的身影,也立刻就找到它了。小刚沉沉瘫倒在通风良好的客厅角落一片阴影下。它原本闭著眼,但我一蹲到身边,它马上就缓缓张开眼睛。我挥挥手示意没事后,它又像是理解了我的意思般阖上眼皮。



气氛变得寂静,令人连传入屋内的蝉声都不会多加留意。



我有种只有小刚周遭的时间失去了色彩,在黑白色调中流逝的错觉。



感觉像光为我们的重逢感到喜悦,就用尽了力气。



这样啊,原来你高兴成这样啊。



我大概也跟它一样。



我抱膝坐在小刚旁边。我噤声不语,甚至屏起呼吸,和它分享同样的空气。



以前有两只狗,但现在只要小刚乖乖的,就不会听到狗叫声。两年前去世的,是比小刚更早开始养的狗。它也相当长寿。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它已经是成犬了,所以我跟它的感情是没有像小刚那么深厚,不过它也对我敞开了心胸。



被告知它死掉的消息时,我有哭出来吗?



只有这件事我实在弄不清楚,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像是温度,还有心里的痛——明明可能透过这些因素得知答案,我却……毫无头绪。



被夏日高温晒昏头的我身上流出的液体,或许无法区分它是泪水还是汗水。



「…………………………………………」



小刚确实已经很衰弱了。



去年看到它时,我很担心它是否能撑到下一年。



在这份担忧中,它撑到了今年,那,明年呢?



小刚去世的时候,我会哭吗?



光是这么自问,心里就积起一股灰暗的情绪,感觉要窒息了。



这就像无聊地看著没有中奖的签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不管到镇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遇到岛村。这样何等无趣。整个城镇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不会让我心动。这种环境让我毫无出门意愿。



静静待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就会在意起时钟上时间流逝的缓慢程度。我趴在桌上,不时换个姿势承受现况。三天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说的正确点,是跟岛村一起度过的三天很短,她不在的三天很久,就这么单纯。我在彷佛侵蚀著身体的无聊与焦躁中,感觉到自己除了岛村以外,真的是一无所有。这个事实本身是无妨,但是,岛村不在就不好了。我的手来来去去的,犹豫著要不要打电话或传邮件给她,又或乾脆放弃。



我不太敢传邮件给她,怕传太多可能会造成困扰,而且,也没话题好聊。我的生活尤其到了假日会更加单调,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特别提出来聊。甚至只要没跟岛村见面,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算有见到,也只会落得行为举止变得可疑的下场,就先不管这样有没有比较好了。



我从桌子上起身,看向挂在墙上的月历。



唯独标在岛村回来那一天的标记,在月历上显得显眼。虽然不用标也不会忘,不过我每看到那个标记,胸口就会有股疼痛。心里的感情让紧绷的绳子产生弹跳,持续抖动,一直无法停下,让我无法继续坐著。我不断打转。在房间里不断打转。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



明明才分隔两地一天不到,我却迫切希望自己可以在她身旁。



徘徊到最后,我跳上床跪坐下来。我往前倒,把头埋在棉被里。



这样眼前就一片黑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一直沉浸在这种没有光明的环境当中。



现在则只是为了撑过这段时期,而闭上眼。



因为我已经知道张开眼会看见美好事物。



所以,我不再喜欢黑色了。



岛村喜欢什么颜色呢?我发现说起来,自己连这种理应知道的事情都还不知道。我对岛村的理解依然存在许多漏洞,不过我有想填补这些漏洞的积极心理。既然不知道,就问问她吧。这下找到话题了,于是我伸出手。



『请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我用邮件问问看。对同学讲话为什么要这么客气?我打完字才对这点感到疑惑。



我把手夹在跪坐的双腿之间,左右晃著身体等待,不久就传来了回覆。



『蓝色跟白色吧。』



「啊,原来她喜欢这些颜色啊。」



我原本也预料她可能会说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有点意外。



我回想起岛村先前染过的头发。现在想想,她那样的发色也很棒。



早知道就多拍点照片了——我有点后悔。



现在的岛村当然也很棒,我打算等她回来以后一起拍些照。



先不管这个。



蓝色跟白色吗……我打开衣柜确认衣服,里面蓝色系的很少。白的更少。我决定要添购新衣服了。不过,穿岛村喜欢的颜色的衣服,见面的时候我们穿的衣服色系会很像吧。会变情侣装?等等,问过她喜欢的颜色还这么做,用意是不是太明显了?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很奇怪?说其实我也喜欢这种颜色之类的敷衍过去……连衣服都还没买,我就浮躁起来了。我感觉自己终于变重症病患了。



内衣应该不用特别讲究颜色吧。毕竟根本不会出现刻意让岛村看内衣的情况……应该不会。一想像那类景象,我的脑袋就变得雾茫茫的,有股不禁想用头去撞衣柜的冲动。我实际上只用不至于说成是「撞」的力道把额头贴上柜子,不断摩擦。



我做了只是在额头上留下疼痛的事情冷静过后,就抓起放在衣柜一角,而且只穿过一次的泳衣……泳衣……要不要再去买一件呢?



怎么办?虽然应该没机会跟岛村去水边玩了,可是——



我抬头看向月历的下半部。



暑假还剩下将近一半。而需要泳衣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不知道会从什么事情演变成又需要用到泳衣的状况,有先准备当然是再好不过。我突然这么觉得。



幸好临时需要支出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当初没有特别目的,只是想消磨时间才接的打工——赚来的钱也存了不少,但一直找不到用途。我原先没有什么兴趣,没有想买的东西。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用这笔钱了。



我最近学到在这种时候用就对了。



把钱花在刀口上——我实在觉得这种感觉很珍贵。



而现在快到那份打工的上班时间了,我没有换别的衣服就直接出门。一离开家就迎面而来的蝉声,感觉也收敛了一点。夏天已经快过完一半了。



今年夏天的前半段,是一段烈日焚身的痛苦日子。不论对身体,还有心灵来说。



夏天的后半段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等著我?



我继续踩著脚踏车踏板,流著一点也不令人享受的汗水抵达打工地点。我打工的这间中华餐馆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店名。外头招牌上被新贴上一片穷酸的新招牌,企图强硬更改店家印象。经营人、装潢,还有餐点内容都没有改变。我不懂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是有什么风水上的指引才这么做,但我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种都做些没有远见的小变化的店家,大多撑不了多久。



我从店的后门进去,在更衣室兼事务室换衣服。



我穿上平时穿的旗袍,发现这件也是蓝色系的。



岛村会说这件衣服好看,可能也跟颜色有关。



我拉著裙襬走进店里,店长就用企鹅的走路方式走了过来。



店长背后跟著一名没见过的女生。



「虽然她只做这个暑假,不过就请你多多指教这位新人了。」



店长说完,就开始介绍待在身后的女生。



她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年轻,跟我一样被要求穿上了旗袍。她的旗袍跟我的不同,是红色系的,上面有梅花图案的刺绣。而且她跟我之间一个更大的不同,是她没有特别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



也像是享受著平常不会有的穿旗袍体验。



还有,她的脚好长。看起来长得太过头了。



「请多指教,前辈。」



「啊,呃……好。」



我第一次有应该差不多年纪的同事。而且比我年长一点的店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辞职了。虽然与其说是辞职,应该说只是被派到其他店铺。



台湾那边的人开的中华餐馆有很多亲戚。跟其他店借或出借店员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就算有这样的内情,也跟我这种受雇的人没什么关系。不对,可是也没多少客人会多到需要增加人手的日子,为什么要雇新店员?包括被随便贴上的新招牌在内,这些状况让我感觉很乱来,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吗?不过,要是倒店了,也顶多是辞去这份打工而已。



要用在岛村身上的钱(暂)早就存好了。



「那个啊那个啊。」



我听到她叫我,就转过头去。我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新人……后辈?她是没有散发出后辈的氛围,总之她带著微笑跟我说话。自己穿著的时候很难看出来,但旗袍的光泽好引人注目。



「你身上没有前辈那种等级的威严。应该说,你年纪比我小吗?」



她在确认年龄之前就先改用面对平辈的态度。看来她好像认定我年纪比她小。



即使我不说话,后辈也不离开我旁边。



「唔~」



年纪大概比我大的后辈把手放在下巴上,一副疑惑的模样。让人好不自在。



「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你耶。」



……说不定,这时候多聊几句,我们之间就会产生一些其他的故事。



搞不好稍微思考一下眼前这个人的事情,我们之间就会衍生出某些东西。



「我没印象。」



但我完全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拒绝她的交流,保持距离。我感觉她超过了待人友善的境界,像在装熟。



这跟我和岛村相处时偶尔会出现的淡淡舒适感相比,根本是云泥之别。



岛村基本上也是以柔和态度对待我。



我在接待客人的空档中,思考两者之间的差异。



可是我一开始想岛村的事情,思绪就会立刻脱轨,冒出一股想像在脑袋里四处乱窜,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我因为这样会不小心露出笑容,有特别注意要适可而止,脑袋里也反倒愈会出现关于岛村的事情。算是恶性循环吗?等等,但是,陷入这种现象时的心情会很好。



随后我的思绪接触到炎热得甚至令我暂时忘记冷气凉意的东西,便实际体会到——



要具体表达主因很困难。



反倒感觉化作言语的话,会变得索然无味。



但这让我强烈地——察觉对方一定要是岛村才行。



桌上摆著来外公外婆家时一定会有的晚餐菜色。



是炸肉排。有炸猪排跟炸鸡排。大概是因为这些是小孩眼中的豪华大餐,准备的份量非常多。还有,也因为在地的习惯,一定会佐以味噌沾酱。这些东西都让人看了有种自己变回小孩的错觉。



但一坐上椅子,就会发现连坐在对面的外婆,都比我还要娇小。



「我开动了。」



我跟妹妹一起合掌说道。等我们放开手时,母亲早已经开始吃了。母亲像是回到童稚时期般大口咬著沾有味噌的炸肉排,对著外婆露出笑容。



看到她的表情,我就了解到这里确实是母亲的家。



是她度过幼少时期的地方。



「在老家真好,不用煮饭也不会怎么样。」



她心满意足地说著。听到这句话的外婆「喂」了一声,出声喝斥她。



「这样小孩子的份都要被你吃光了,稍微控制一下啊。」



「不不不。」



正常不是一定要因为实在吃不完,就可以留到隔天中餐吗?



「对啊对啊。」点头这么说的外公也跟我们一起吃饭。小鸟胃的父亲也一起缓缓摇了摇头。要是社妹在这里——那个食量跟身体大小不符的大胃王在这里,说不定这样的份量也能够摆平。那家伙有好好过生活吗?有没有偷偷跑进我家?从她在各种意义上会让人视线一离开她,就开始担心这点来说,她搞不好已经悄悄得到了等同我们家宠物的地位。



我一边把味噌淋上炸肉排,一边看向厨房一角的小刚。



小刚正一口口啄著外婆帮它弄成小小块的面包。面包的量少到可以用小鸟饲料来形容。它以一副连动起下巴都嫌麻烦的模样慢慢吃著,看起来也像是出于无奈才动口去吃。



它以前可是只要给一些点心,就会吵著还要吃的吵闹孩子呢。



话说回来,我觉得它那种时候的表情……应该说态度或许很像安达。



安达是没它那么吵啦……啊,不过,前阵子有点夸张啊。她讲了很长一串,完全没有整理出重点,全部纠结在一起,结果弄得我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但当下的气氛实在让我说不出「抱歉麻烦你再从头说一次」这种话,就含糊挂断了电话。



她哭著说话,讲得不清不楚的让我非常难听懂在说什么,也称得上是原因。



再说,她讲的话在我耳里听起来是这种感觉:



『我!老厌袄尊害我误知道呃地方呕出要容!也老厌以嗯其搭人肩肘!我基望以只肩我呃肘!鸡点也治,我噎很养玉啊!我依望袄尊很哀津呃职呕,要呃职呕,我恶以碍以嗯烟!我养要大样!我喉好哄,好动股!我嘻直碍养袄昏呃治集,喊椰欧要……阿翁呃……我噎碍冷以搭验袜欸我!以偶恶也武瓮哀偶嘛,武瓮嗯我捉袜嘛,我误养要哄治我安邦变好以,以窝豪也……以一眼也无碍意我吗?一眼也无味吗?完圆无味?我味以捱窝无瓮要吗?只治恒友吗?虎轰呃恒友吗?我基望刺己无治虎轰呃恒友,幼万以虎翁袄一眼也袄,我养恒回互虎轰呃……恒友……嗳,袄尊,我哀很么握捱袄?嗳。袄尊,以有碍盯吗?游以应我窝袜。以应奥我呃嗯依有啧么养把吗?味有吗?以要窝味喊号棒津,捱治者么欧袄,害窝有眼养把。我七晃以恶以有眼养把,捱治捉我误哀集待呃种治?袄尊!我又治要袄尊啊,伙啊,又治养要嗯好尊待碍一几。我误瘀要袄尊以外呃人,误瘀要……只要有袄尊又好。我陪有很任进喔,我只捉以武翁好一眼,好一眼何已啊。移哈人嗯本又无瓮要,也误瘀要,我依望大接人欧恶以混远一眼,可治以为者么要玉搭们大边呢?游以捱我呃边,捱我呃边,哀碍我嗯边,无要移该我。不行,碍袄尊针旁呃只能治我,我基望治我,我讲待碍你针边,害多你浪我待在你针边……那呃女真是谁?我无楞识她啊。我误养汗奥以验层我无楞识的袄尊,我养咬野袄尊的移界,也好厌有我误养知道呃治情文在,可治我更袄厌刺己误知道,味更难咒。会啃难咒,啃痛苦,啃动股……郝尊……我养问哩要无要一几朱据玩,也养玉亿眼啊,我很养玉啊,可治袄尊为啧么味嗯搭个语针一几句?为啧么跟她一起出去玩?好尊以验碍碍打以嗯谁亿以吗?好嗔,好嗯……嗳,以有碍应?从夯才该纸就只有我爱窝袜啊。赢常呃郝尊欧味按我捉更窝袜吧?为啧么?剑在无降赢藏一样吗?我很集怪吗?我很集怪……吧?这我以噎滋道,可治我讲滋……道,我讲滋道袄尊呃移界,变额袄集怪。我误讲按袄尊奔该一直按你爱一几,不晚人在哪以欧好佐味,我好一蹬纸没有嗯袄尊验变……了啊,我好养见你,可治俺觉我剑在验奥你味估,而……也噌的在估,我亿很害意很大个语针号狠样,以有害盯吗?比几嗯我碍挤,你比要起湾嗯搭挤吗?窝不……袄……巴?哪里互岛呃?我味矮握呃,拜多以号促我,我倍矮握奥促我,我讲道……由啊。郝尊里……我有因为治袄尊……因为治袄尊才几湾呃至情,又钻有集搭人涨呃嗯袄尊样也误讲,虽蓝也葛能人嗯袄尊涨样,嘿,我吴治……呃外咬,一硬要赤以孩行啊。所以我才讲……验……呃恨要好,月袄样……我无治……集搭……害意……因……脸……容啊。我……以……较。你误……厌吗?无味巴?袄……不……吗?袄尊……湾谁?喜欢的……?喜欢……?什么……害怕……为什么……意陪……我。恒友……友……觉得……对这种……呜呜呜……噎……袄尊……听……声音,听……跟我……最了解我……解我的……人。了解你……了解我……最了解……想变成最咬……解……可是……挫……你重……特……想……事……岛……袄……村……不一……不一样……知道,可治!……期搭……背……背叛……背……叛……不会解决……该怎么……岛……袄……尊?电话……挂断……电话吧?可是……想见你。见上、见帐、见上……摸……的头……咕、噫、唔、呜、呜呜呜……好……咬村……呜呜……呜……呜呜呜……』



就好像煮过头的稀饭倒进耳朵里一样。



虽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我现在才觉得好像有点对她太过分了。



我果然还是该鼓起勇气问问看「麻烦再说一次」才对吗?



「唔……」



我一边咬著嘴里剩下的炸肉排面衣一边烦恼。要重提这件事也很麻烦……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比较不会有问题吧。这么做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丢在一边,负担是会减轻没错,但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又要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就像在学业上不认真的话,之后会很辛苦一样。



再过不久,暑假就会结束,进到第二学期。



我想,今年肯定不会再有逃到体育馆去的情形了吧。



安达大概也是如此。



「姊姊,变成味噌海了喔。」



「咦?」



被妹妹这么一说,我往下看向盘子,眼前形成了一片味噌沼泽,炸肉排深陷其中。



「唔喔!喔!唔喔!」



我连忙把炸肉排救出来。带著香气的面衣已经变软烂了。



「喂喂~」



母亲很幼稚地挑衅我。她向我招手,双手不断往内侧转动。



她握著的筷子甩出了好几滴味噌。



「我觉得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大人,句点。」



「就算你想变我这样,也一定办不到啦,嘿~!」



你怎么亢奋成这样啊?在生气之前,我先被她的态度弄得哑口无言。



「这么说来,妈,你之前说膝盖状况很差,你还好吧?」



母亲一边弄得满嘴味噌,一边问道。我第一次听说这档事——虽然我不懂她这句「这么说来」是怎么来的。大家的视线聚在外婆身上。外婆咬著炸鸡排,淡淡回应:「嗯,已经好了。」



「真的吗?」



「年纪一大,全身上下都会出问题的啦。」



外婆敷衍地回答,冷淡地阻止大家追究这件事。



听到这段话后,我看往小刚。



它混浊的左眼,正看著厨房角落空无一物的地方。



小刚的状况严重到根本没有哪个部位是健康的。希望它至少不会感觉身体有哪里在痛。



身体愈来愈不能自由行动,过得很拘束的小刚,究竟想在现下的世界中寻求什么?



是安宁,还是逃离痛苦?



又或是更积极正面的某种东西?



「……好咸。」



说实在的,吸满味噌的炸肉排,味道还是太重了。



而且盘子里还剩下真的跟字面上一样,是堆积如山的味噌。



「你要把那些味噌用完喔,嘿~嘿~!不要用剩下喔,嘿~嘿!最后再把味噌舔乾净也可以喔,嘿~嘿!」



「…………………………………………」



虽然这是自作自受,不过我也好想逃离这片味噌海。



我把泳衣跟手机摆在一起……认真看了看,就觉得这状况挺莫名其妙的。



我轮流看向打工回家路上买的泳衣跟手机。要让岛村看看这件泳衣,问她好不好看吗?会不会有点蠢……还满蠢的。很好,我成功在把事情搞砸之前做正确的判断了。今天的我算得上冷静。不过,我很在意岛村对这件泳衣的看法这一点,还是没有解决。



只要再一起去不用特地问好不好看,也能拿出泳衣的地方就好了。



……要约约看吗?我往前弯下身子,把脸靠近手机。也没道理说之前去过游泳池,就不能再去。我也有其他很多想去,还有想约她去的地方。



我也想跟她一起逛逛看夏日祭典。去水族馆也不错。也想跟她一起看天象仪。



以前被父母带出去玩,看见了各种景象。却无法好好表达自己从中得到的感受。



但感觉这次——现在的我,能够更坦率地表达内心喜悦。



只要是跟岛村一起,不论去哪里都有意义,都有价值存在。我有这种确信。



所以我要打电话给她。我用力移动感觉快要逃开的腰部。



要是一直害怕下去,很可能又会错失良机。



我不可能会忘记。当时那只能目送她离去的景色。光是回想起来,双眼就变得昏暗,开始发热。



夏日祭典。亲密靠在面带笑容的岛村身边的那个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我好想知道。可是我不想从岛村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我不想要岛村跟我解释她跟其他人有多要好。如果听她解释,我的耳朵可能马上就会散发出锐利得像是被割开的高温,把全身燃烧殆尽。我不可能保持平静,也没自信把冲动压抑在心灵的水面之下。要是又一次像那样爆发出来,这次或许真的会被她嫌弃。我唯独不想要事情演变成那样。



我必须自制。但每思念岛村一次,每遇到岛村一次,涌出心头的感情就会让水量单方面地增加。那些感情涌出得愈多,就愈是扭曲,并在心里画下凌乱的图样。不能让事情变得纠结,但选择远离她也是错的。我缺乏拿捏这股力道的经验。



我得知了以客观角度来看,自己其实很幼稚。



这份稚气催促我看往的,是只有一个显眼标记的月历。



还有三天。



现在的岛村离我很遥远,身在这副月历的彼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



好想听她的声音。就算是透过讲电话这种形式,我也想跟她有所联系。



我的手伸向手机。情感超越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突然打电话给她也不太好,于是我决定先问她能不能打电话过去。



『请问可以打电话给你吗?』我寄了一封这样的邮件,静静等待回应。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么客气的语调?



「因此我现在在更乡下的外公家。」



『啊,对喔。中元节你要回老家嘛。』



太阳终于消失在远方,紧接著来临的是蝉鸣响荡的夜晚。我走在只存在声响的黑夜中,跟樽见讲著电话。就算她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玩,我也只能回答自己现在在外公家,拒绝她的邀约。而被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还记得以前从你那边收到了什么伴手礼呢……』



「有吗?」



『嗯~还是没有?毕竟我们这个县没有什么特产嘛。』



「有吧~像是柿子跟香鱼。还有……栗金团?」



虽然是自己住的地方,我却只有外县市的人会有的印象。我在狗屋前面蹲了下来。



因为这间房子不大,所以我一只手拿著手机来到外面,避免讲话声吵到人。



手机还真方便啊。我脑中浮现像老人家一样的感想。



『所以啊,我才会觉得我们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小岛,你有没有过想去大都市的念头?』



「嗯?唔……」



『像是想考东京的大学……不对,至少想考到名古屋的大学之类的。』



从樽见的问法跟语调中,可以感觉到她想去大都市。她是不是认为离开镇上……就会有好处?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大都市似乎是个好地方。她也说过住附近的大哥哥大姊姊去了东京以后,就一直不回来。



樽见或许也跟其他人一样,眼里看著某种极具魅力的事物。



「我没怎么想过这种事情。而且也还不知道要不要上大学。」



我老实回答,她就非常惊讶地「咦!」了一声。



『是喔?小岛你之后要直接工作吗?』



樽见大声说道。这就这么让她意外吗?但我也没有想要上大学念书。母亲听到我这么讲,应该会说「那就不要去」吧。



「如果找得到要在哪里工作就会。然后我在想,应该留在本地工作就好了吧。」



到附近的面包工厂上班怎么样?我喜欢面包,那里也有很多我认识的大人……重点可能不在这里吧?不过我也想不到什么想试试看的工作。我缺乏对未来的展望。



现在四周也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狗屋里面的模样。



根本没有生物住在里面。



「…………………………………………」



『喔~是喔……这样喔。』



樽见的声音在刺探著我周遭的环境。彷佛正在观察未知物体的野生动物。



要是她辨识出这个未知物是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在看见她怎么行动前,就先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刚刚那是在要我买伴手礼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