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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页 小鹿过河(1 / 2)



今天是成实第一次跷课。



文化祭结束的隔天,星期二。原本应该要将一切收拾完毕,正常地继续上课,而成实也必须穿着制服去上学才是。但她现在却在朝往同学家里的路上。披上从一年级开始穿的大衣,脖子上缠着时节过早的围巾。原本成实这种打扮的用意是不想太引人注意,却没有自觉到加快脚步却差点跌倒的走路方式反而更可疑,随时可能成为辅导对象。



两天前,成实对世界的看法改变了。因为她就在眼前见到了杀人场面。



在这之前,成实即使听见有人死去的事,就算那是同学死去的消息,顶多会感到悲伤,却感觉不到恐惧。顶多抱着「社会险恶」、「这个世间真可怕啊~」等事不关己的想法。不管是什么事件,都只像发生于电视里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了。「杀人」对她而言成了一种现实。



这个世界,这个城镇,杀人者千真万确存在。



即然如此,与她擦身而过的人也可能是杀人者。身上或许藏匿着凶器。



与之偶遇的自己也可能成为杀害对象。



她变得会恐惧这种事。原先看来正常的街景,现在就像裱框脱落,随时会掉落的绘画一般扭曲。明明是踏在坚固的地面上,步伐却生硬不自然。一次又一次被行经的商店播放着广告用的广播吓得发抖。



为了不引起擦身而过的同学们注意,深深地,以仿佛要沉入地面的感觉迈步的成实,目的地是巢鸭的家。时时取出手机确认地图,朝着与国中相反方向走去。



昨晚,成实在结束文化祭的收拾工作后,打了电话给巢鸭。接听电话的是白羊,首先被这件事吓到,刚开始的几分钟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电话另一头的白羊也察觉到她的心情,静静地等候她心情平复。



接着经过「大小姐目前外出中」等对话后,过了一段时间成实又打了一通,这次换巢鸭本人接听。



巢鸭不像成实那样紧张,与平时没两样,语气听来像是什么也没在思考。



『喂喂,我是鸭鸭。』



『啊,巢鸭同……不对,呃,鸭仔。』



『就说我是鸭鸭了呀。』



『嗯,不对,那个不重要啦……呃,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被说不重要,巢鸭的声音透露出不满。成实慌忙地说:



『是关于石……小石龙子的事情。』



成实当着石龙子的面时都直呼「你」。但是在本人不在的地方没办法如此称呼,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又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总会加个「小」。



跟把狗叫做「小狗狗」的感觉很像。



『石龙子同学怎么了?』



『鸭仔你……啊,原来不在你那里吗?……唔唔,这样就很难说明了。』



巢鸭保持沉默。总觉得她正在电话另一头露出微笑。



『啊~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说来话长。』



『很长吗?那好麻烦,我不听了。』



『唔啊,多…多么典型的大小姐型角色啊,鸭仔。』



『嗯~……不然明天你来我家吧。我早上会在家,在那之前先把你想讲的事情整理一下。』



『咦?可是……明天,要上学……』



『再~见~』



巢鸭单方面结束话题,挂上。成实一时愣在原地,忘了把话筒挂回去。



虽然巢鸭要成实去她家,但这有问题。首先成实不知道巢鸭家的地址。再来就是要去见巢鸭就表示得跟她身边的白羊直接碰面。



这件事很恐怖,但继续维持这种不透明的状况也很恐怖。成实不知道仓科康一的死讯,因此还以为自己仍然被人追捕,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可怕。在确认过整屋子的门窗都锁好后躲在屋里的模样,跟五十川石龙子可说无甚差异。结果还是一夜没睡,成实的眼珠子布满血丝。



看着镜子,心想:「跟他简直一个样嘛。」不由得笑了。



但石龙子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想开始什么?



总觉得巢鸭应该知道,但她是否肯老实回答就很难说了。



「……这里简直不像日本嘛。」



抵达巢鸭家的成实靠在大门上,半露苦笑地说出感想。巢鸭宅邸的豪华程度远超乎成实猜想,是一栋西欧建筑样式的庄严建筑。跟只在照片中见过的宫殿几乎没两样。庭院甚至比市立球场更宽广。虽然只看到宅邸正面,已像是来到异世界。



园丁正在用机器修剪草皮,轰轰响很吓人。连镇上地图都有特别注明「巢鸭宅邸」果然不是盖的。巨大的白色大门敞开,穿过时不由得缩着脖子小声说了句「打扰了……」才敢进入。园丁见到静不下心、左摇右晃走路的成实,走了过来。仅是被人接近就令成实心生胆怯。正值壮年的园丁停下机器,看了看成实的脸。



「请问你来这里有事吗?」



「那…那够(个)…那个,我…我叫鹿川成实。是巢鸭……大小姐的朋友。」



怎样也想不出她的名字叫什么,只好称呼她大小姐。



「好,请你等下。」



园丁回宅邸确认。成实被留在广大庭院的角落,心中不安。大腿内侧彼此磨蹭,用力抱住书包。望着整理周到的绿油油草皮随风摇曳的情景,心中的浑浊也逐渐变得清朗。



其实种种疑问也可以去询问前天认识的女性——蛞蝓。昨晚好几次想跑去她的公寓。而且她认识姊姊,更引起成实的兴趣。但蛞蝓千真万确是个杀人者。



更何况成实现在也已经无法一个人走夜路了。就连白天也不想外出的程度。



过了不久,一名穿着浴衣的女性与园丁一起从宅邸里现身。一见到那名女性,成实马上整个背打直。是白羊。园丁中途低头致意,逃似地离开白羊身边,回到工作岗位。白羊不在乎园丁,一直线来到成实面前。



「早安。」



表情与声音都很清爽。在这个季节甚至让人感觉到冰冷。



「早…早啊。」



成实僵硬地想起举起手回应,却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白羊邀请她进宅邸里。宛如被警察带走的罪犯,成实弯腰驼背地走进宅邸之中。



在称为玄关貌似过于宽阔的门后空间并不存在着脱鞋的地方。



「大小姐……嗯——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白羊斟酌用词地说完,接着说:「请在此稍候。」请成实坐在红色沙发上。成实缩着脖子,整个人卷成一团坐在入口旁的红色沙发上,书包放在旁边。



孤零零地摆在空旷空间的沙发给人一种不协调感。瞥了一眼缩在沙发角落的成实,白羊将耳机取下。由于一直戴在头上,耳朵侧上有点发红。



「要喝点什么吗?像是茶水、果汁或者牛奶,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啊,不必不必,别…别客气啦……啦啦……」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说完,白羊离开现场。或许是针对成实胆怯态度的发言。不管是沉稳的态度或电话里的应对,都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很体贴的人。



至少,貌似比巢鸭更容易沟通。



「她应该人很好吧……但是……」



踢断男人下巴,将之拖走的模样印象太深刻,难以磨灭。而且一想到当时白羊所做的「那件事」,到现在还是会感到头晕。



自从公寓的事件以来,成实一直没有办法摆脱内心中有某种东西残留的感觉。率先联想到的是石龙子所说的「超能力」。一旦意识起来,虽细小得如远处有水滴滴下,但似乎觉得一直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这种感觉跟过去曾有过的感受类似,不知为何现在又重新回来,这更使得成实不安。



落单的成实担忧的观察巢鸭的府邸。



不只宽广,装潢也跟西洋的宫殿一样,大厅中心铺上十字状的厚重地毯,麦芽糖色的地板打磨得光可鉴人,中央通往二楼的楼梯装饰着金环与雕像。天花板上挂着无数的水晶灯,多到成实不禁喃喃说出:「究竟有几个啊……」盛大地衬托着天花板上的贵妇人画像。窗户是彩色镶嵌玻璃,两侧矗立起白垩柱子。对成实而言,这里一点也不像是个「家」。



楼梯前摆了一个巨大的笼子。成实探视内部,想知道养了什么。笼子非常大,配上成实对有钱人的印象,猜测是老虎或熊吧。但是里面空无一物,也许是放养?但看了四周,也没有类似的动物影子。



缩回伸长的脖子,成实重新坐正。早点结束和巢鸭的对话就能去学校。但自己还有心情上学吗?不禁垂下眼帘。学校的人数太多、太密集了。



换做是石龙子,也绝对不会去学校的吧。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啊?



成实仰头看天花板的绘画,后悔地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是姊姊不好。」



将一切恨意抛向好几年没见过面的姊姊。



过了不久,巢鸭走下楼梯。正确而言,是被带下来的。



本人仍半梦半醒,在白羊引导下移动。头部夸张地摇动,最后差点跌落楼梯,被白羊背着下楼。



等到白羊让巢鸭用自己的脚站好,整理完凌乱的睡衣后,说:



「久等了。大小姐,您的朋友在这里喔。」



白羊扭动巢鸭的脖子,让她朝向成实的方向。此时巢鸭的眼才总算望着成实。



成实紧张地耸着肩,但巢鸭的视线焦点却没有对准她。



「呀呵~」



巢鸭边揉眼睛边打招呼。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的招呼方式,态度明显表现出她根本没意识到成实。



相对于此,成实也「呀…呀呵~」僵硬地回应。



在旁望着两人的应酬,白羊抓着巢鸭的头,让她点头致意。



蛞蝓一大早心情就很糟。坐在床上,眉间挤出深深的皱纹。



昨晚的动摇已经恢复平静,现在的蛞蝓与平时没有两样。因此更对昨晚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一事厌恶得不得了,别扭地把头转向一旁。



「麻衣小姐,你不吃早餐吗?」



猪狩友梨乃窥探室内。蛞蝓更是扭头朝向墙壁,不理不睬。猪狩友梨乃觉得蛞蝓孩子气的反抗很有趣,笑盈盈地接近她。



接着不由分说地硬是拉着蛞蝓的左手起身。蛞蝓虽想抵抗,因为体重压倒性轻得多,就这样被拖到客厅,坐上椅子。



桌上有猪狩友梨乃早上去超市买来的饭团。蛞蝓拿了其中一个。只靠左手不方便拆包装,所以最近很少吃这类饭团或三明治。蛞蝓默默地想拆开包装时,猪狩友梨乃从旁将之拿走。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但无视于蛞蝓的主张,猪狩友梨乃仍旧替她拆下包装,包上海苔,说:「好了,请享用吧。」还给蛞蝓。蛞蝓收下,「谢谢。」不带感情地道谢。啃着饭团的尖端,瞥了一眼昨天整理好的行李。



说是搬家,其实也只是想尽早离开这栋公寓,暂时预定先住在旅馆。只有这间房的家具整个消失不见的话会招人质疑,所以只最小限度地带走了必要的行李。至于金钱方面,在物色完公寓所有房间后搜出不少现金,足供暂时撑一段时间。虽说如此,将来还是很令人不安。



「如果能参加以人为对象的赌博,我大多都能赢喔。」



猪狩友梨乃擅自跟蛞蝓的心思对话。口中咀嚼的米饭变得苦涩。



「别这样,顶多会引来更多鸟事罢了。」



「哇,你是在替我担心吗?」



「并没有。」



蛞蝓心想:「我只是讨厌又被牵连罢了。」猪狩友梨乃不知为何像是见到令人莞尔的情景,噗哧地笑了。与蛞蝓相对照地变得心情很好。



蛞蝓预定暂住的旅馆位于巢鸭所在的城镇。新住处也打算在那寻找。为了更接近一步人生目的与宿愿,蛞蝓决定不怕危险,更接近那座小镇一步。昨天被通知这个决定时,猪狩友梨乃表情明显变的有些微妙。也许很讨厌留在老家附近吧。



『讨厌就别来。』



『坏心眼。』



面对猪狩友梨乃的简短回答,蛞蝓心想:「我才不想被你说这句话呢。」



迅速结束早餐,刷完牙,早早拎起包包赶着出门的蛞蝓被悠哉绑着头发的猪狩友梨乃出声叫住:



「这么早出发,也没办法去旅馆办checkin唷。」



「……啊,对喔」



蛞蝓放下包包,完全忘了这件事,不好意思地当场坐了下来。



「有可疑人物靠近我会通知,你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猪狩友梨乃来到蛞蝓身边,得意忘形地想摸她的头,被蛞蝓拨开。猪狩友梨乃说:「真冷淡。」走到盥洗室的镜子前面。



蛞蝓解开刘海上的发夹,整个人俯身向前。抱着竖起的单膝蹲坐,回想昨晚的事件。蛞蝓觉得昨晚大大地出丑了,有必要解释一番。



昨晚的事是……



「自然而然变得那样了。」



「我知道。」



由墙壁背后传来回应。在蛞蝓接着说下去前,被猪狩友梨乃抢先发言了。蛞蝓下巴放在膝盖上面,想:「多话的家伙。」



「跟麻衣小姐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有一件事我觉得很了不起。」



「才一件?」



蛞蝓自我解嘲地笑了,当然不是出自真心。



连一件也没有——这才是蛞蝓的真心话。



「你从来不会想,为什么是自己碰上这种事。」



绑好头发的猪狩友梨乃回来。



「有些人会在表面上装出毫无在意的模样,但连心中也不这么想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因为责任本来就只存在于自己的内在啊。」



蛞蝓认为,就算原因来自外在,对外追究责任是不对的。不管何种困境,不管多么绝望,都只能自己处理,对外抱怨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这对蛞蝓而言天经地义。所以自己的一切现况,都视为自我责任接受。在这种思维下,绝不停止对造成原因者的愤怒。



话又说回来,蛞蝓是名杀人者。她的行动夺走了他人的性命。能活到现在运气已经算很不错了。脑中浮现死去熟人的面孔,蛞蝓想起了其中一名经常挂在嘴边的论调:「我是为了获得幸福才做坏事。」



戴着遮住原本头发的假发,配上鲜红色的眼珠子,这副模样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怪。



简直是一脚踏入了漫画世界里了。其实不只外在,连内在也想伴随,干脆两只脚一起沉沦进去,但另一只脚还在抗拒。也许它担心会得香港脚吧。



替右眼的绷带换新,并调换位置。有特定角度和绑法看起来比较好看。



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早上洗脸时顺便绑绷带的行为,对于右眼不存在的事情,也逐渐不再感到不协调,甚至稍一不小心就会忘记。夺走我的眼睛的人是翠鸟,之后也跟他碰过好几次面,从来没对他吐露过怨言。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恨意。



一方面是因为就算想报复也打不赢,所以我放弃了。虽然丢脸,却是事实。此外还有其他理由。因为我知道那是他的工作。拥有那么方便的眼睛与超能力的他,不会想要我的眼珠子。



那么,对翠鸟下令夺走我的眼珠的人物又是……



「……怎么想都是S小姐啊。」



此时我才发现,诸如巢鸭(Sugamo)、白鹭(Shirazaki)、白羊(Shiroyagi)、鹿川(Shikagawa),我认识的人名字很多都是以S开头。



我怀疑谁姑且卖个关子,说不定出人意料地是白羊小姐哩。呃,不可能。



「『教祖大人』,准备好了吗?」



从厕所门口探头的男人态度轻浮地问我。回答:「马上就去——」后,我轻拍脸颊。



我自早上就来中性之友会的本部,亦即我跟海龟产太郎被关进笼子里的那栋大楼。只不过这次我是搭上接送的车子,凭着自我的意志来到这里。



我现在在七楼的男厕里整理仪容。因照明过亮,令嘴边一带感觉燥热的干净厕所里没有其他所用者。这也难怪。听说几乎所有干部和成员都死了。这是那天我们逃出不到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据说所有人都是耳孔流血而死。耳孔出血……声音……音波……我心中立刻浮现某名人物,如果她就是正确答案,巢鸭的地位究竟有多么稳固啊!



就这样,我在两个小时前从开车来我家拜访的男人口中得知,即使强占这个宗教团体也没多大甜头可尝。他的肤色黝黑,是个脸和肚子一样臃肿、长得很福相的中年男子,听说是仓科康一的秘书。



『我是仓科康一先生的……算是秘书吧。事务部分向来由我处理。现在仓科康一死了,我接下来只能倚靠你了。不用说,你当然会当教祖大人的吧?总不会说得天花乱坠却想逃跑吧?』



『当然。只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倒戈啊?』



『因为我觉得你似乎是个有趣的人。不敢说我不会看走眼,但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与白鹭崛起时的相同气氛。是的,是一种异常可疑的印象。就算你没办法发展成跟她一样大规模,好歹能维持不错声势,让我过过好日子吧。我有这种预感与期待。』



总之,他夸了我一番后,就带我来本部。听说已经有些信徒来到本部等候我光临。在这当中应该也有想听究竟那场骚动是怎么回事的人。所信仰的对象突然从讲台上痛苦打滚,身旁却有打乱演讲的年轻人登场,造成混乱是一定的。该如何让混乱终结,让他们转而信仰我,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身旁有个超能力者帮忙演出奇迹比较方便,但海龟今天有章鱼烧店的工作,所以回绝我了。我想她也多半不想再次接近危险吧,我无法强迫她。



更何况这种程度的难关如果无法以我个人之力闯过,今后想继续搞下去也很困难。只能靠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来应付。我拍了拍三次侧腹,默念:「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大人其实比小孩子想象的更愚昧。



这种事,看看我父母的模样不就知道了?



「……好。」



离开洗手台,走向走廊。秘书在厕所入口靠墙站着,看到我的模样,首先发出的感想是「唔哇~」表情和语气就任凭想象吧。



「你的眼睛变成鲜红色了耶,应该不是用变色片吧?」



「当然不是。要不然,你挑个颜色,我现在马上变化如何?」



我催促他挑个色彩。秘书犹豫了一下,最后选了「粉红色」。漫画中某些角色有着粉红色头发,但拥有粉红色眼睛的应该很少。心中想着这些事的我回应他的要求,眯上眼,手靠在眼皮上。默数两秒,去掉两层遮蔽,解放左眼。这次秘书的反应是「唔恶……」或许是很不习惯,俨然比想象更恶心。



「看起来就像能发射心形粉红光束啊。」



「真能发射就好了。」



我将眼睛调回茶色。亲眼见到切换的瞬间,秘书露出佩服的表情。但又接着说:



「但是,也『仅只如此』吧?」



「嗯。」



在车中已对秘书说明过我的能力。我不知道这个自称秘书的男人是否值得信任,但不对他开诚布公便遑论合作。而且他对我的异能的感想是:「至少比彻底无能的仓科康一好」,表示相当满意。他的性格似乎很率直。



嘲弄现在的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任谁都好,能借助的帮忙就想借助。



我特别喜欢的是秘书的眉毛,或许没修整,混杂着好几根特别长的眉毛,就像是龙须一般。老实说很想拔拔看看。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求他吧。



「有多少人到场?啊,我是指抗议者以外。」



边由逃生梯登上楼,我问秘书。



「大约有十二个,在依然信仰仓科康一的信徒眼里看来,你毋宁是个憎恨的对象。在那场演讲中能吸引到这么多人数,已算是相当顺利。」



「这么说来也是。真希望早点有护卫啊。虽然目前没钱雇佣,也不知该雇谁。」



对我有兴趣,想听听我的主张的人有十二个。白鹭一开始也只有这么少的信徒吗?她最初能倚靠的,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光之翼。



那家伙办得到的事情,我也……不,问题不在这里。



不管办不办得到,我都必须达成。



「就算今天能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过关,你今后有什么更有效的手段吗?」



「说有也是有的,只不过得靠你。」



「咦?我?」他那犹如黑饴的小黑眼珠眨个不停,被肥胖脸颊遮蔽的眼睛小归小,看起来还挺和善的。比起变色龙脸的仓科康一给人的印象好多了。



「有件事想请你调查,待会儿再跟你仔细说明。」



现在我脑中只有第一次演讲的事情。啊不,不是演讲,算是讲道说法吧。今后我必须创造出能受到大人们信仰、尊敬的人格。要让第三的人格在内部形成。像这样一一创造出面具之后,恐怕会开始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但也无须烦恼,因为每个都是自己的选择。



登上楼梯,赶往九楼的大厅。众人集聚之处是仓科康一召开紧急集会时使用的场所,秘书对我如此说明。所以说这些纯粹的信徒才特地来到这栋大楼吗?这里和白鹭的本部不同,位于乡下地方的深山里耶。



「………………………………」



「咦,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这些人的孩子们或许正饿着肚子吧。」



听了我的回答,秘书更感到疑惑了。并不意外。



登上九楼,秘书为了推开大厅的大门。大厅里如秘书所说的,已有十二个大人等候我的到来。他们坐在准备好的两张长板凳上,视线一齐朝向我。



规规矩矩地空下一个间隔,每六人坐上一张板凳,形成两列。



首先的感想是很像学校的家长会。接着我注意到一般人在等候时总免不了闲聊,这里却没有人开口。感觉就像是怕引起涟漪,不敢把脸露出水面,只好坐在湖底缩着身子一般。不愧是训练有素啊,不由得感到佩服。这群大人们恐怕也参加过集训或是强化训练之类的活动吧。



「各位好,感谢各位今日为我而来。」



意识到给人的观感,我露出笑脸,走向大人们的正面。大厅跟公司的会议室一样呈狭长型,没有特别设置讲台,亦设有白板,更像是会议室了。我踩在铺了灰色地毯的地上,独自站立。



秘书则是留在设置于房间角落的白色内线用电话旁待命。



他知道没人注意他,便一脸贼笑地望着我,或许是想看我有什么本事。



我轻轻地深呼吸,努力不让笑脸停止。



好,开始吧。要开始了。



「首先我想问,各位之中有哪几位来参加过演讲会呢?」



全体一齐举手。这还不打紧,问题是大人不是通常都会有点害羞地要举不举吗?但这群人却像是同步连线了似地,全都笔直地举起右手。



「既然如此,各位想必早已认识我,但还是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五十川石龙子。」



石龙子,这个名字吸引了部分大人的注意。与白鹭不同,并不给人高洁的印象。早知道就该掰个假名,我痛恨自己昨天思虑太浅薄。



「这是父母赐给我的名字……是的,我也有双亲。就连全能的主在刚出生时也不是神啊。但是我必须先声明的是,我并不是神。这就是证据。」



我竖起缠了绷带的食指。炫耀般地摇了摇,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是我做菜时不小心被菜刀切到的伤口。缠的有些夸张,真是见笑了。但各位看,我受伤了。被刀子切到手指一样会痛,当然,我若死了也无法复活。」



我听说仓科康一当教祖时并不强调能力高强,而是尽力维持与教徒等高的视线;简单说,就是平民派的教祖。既然是被这种路线吸引的大人,一开始也是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才是上策。等规模扩大后再来改变路线就好。



只要能得到信仰,不管怎么改变主义或主张也没问题。



会信仰这种宗教的家伙最喜欢的,其实是为了神明牺牲奉献的「自己」。



我和善地笑着,手搭在离我最近的、头发烫得超卷的欧巴桑肩膀上。欧巴桑被我拍肩,吓了一跳。看到我的脸,肩膀又颤动了一下。但是我还是笑容可掬地凝视她,她似乎不怎么讨厌如此。



这时我不得不感谢父母给了我一张还不赖的容貌。



「这张脸的伤疤,全是我自己无德所致。但是随着丧失与痛苦,我才学会了现在的生活方式。我相信,也因为有这些伤疤,我才能与诸位相遇。」



展露特技的笑容。让松弛的嘴角上扬,泪水湿润了眼眶。知道眼泪颜色会随着眼睛变化时,有段时期拼命练习假哭,之后就成了我的特技之一。我把背数学公式的时间都拿去做这种修炼,真是疯了。



「我身上有着许多伤疤。也因此,我才能感受到你们的痛苦。」



说完,眯起眼睛,烦恼要变化什么颜色,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红色。



于是我猛地睁开眼,欧巴桑第三次被吓到。



「就是为此,真神才会赐予我这只眼睛。」



被双亲断定为「恶魔之眼」的这只眼展露在众人面前,我在脑中也同时搭上效果音。我天天巴望着如果这是现实该有多好,遗憾的是连升级也办不到。



不只欧巴桑,其他人也明显打直腰杆,朝向正面。也许是比昨天更近距离看见眼球的变化,引来了一场小小的骚动。虽然规模远比起白鹭的光之翼来得小,也更不起眼。但他们似乎也理解了这的确属于超常现象之一。



我转头,坐上秘书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椅子。椅子太硬,屁股坐得很痛。



寒暄时间结束,接着是提问时间。



「各位若有任何疑问,请尽管开口,我很乐意为大家解答。」



我考虑过坐姿,最后决定不翘二郎腿,改成正确坐姿。没有人突然会过来抓这么可疑的我。毕竟是对我有兴趣才来的家伙嘛。



「我有问题。」一名大人举手站立。是坐在后列的欧巴桑。明明年纪不小了,却穿了一件短裙展露大腿,皮肤白皙,对这点似乎很满意。



欧巴桑自我介绍后,在我说「请说」前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你跟仓科康一先生是什么关系?或者该说,你们之间是否有关系?」



很合理的问题。但是我总不能谁说被他绑架又被整得死去活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