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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话 酥炸鸡柳(1 / 2)



炸物吃起来要清爽。



这是洋食的理想,却也是个重大矛盾。



真要说起来,炸猪排这玩意儿,是把整块肉沾满蛋汁以后裹上面包粉用油炸,不管怎么看都甩不掉「热量」这个词的料理。和什么清爽无负担之类的概念,有根本上的差异。



不过,就是要故意这么做。



不止吃,文化和技术的进化,都是源自「想这么做」、「如果这样就好了」之类的欲求,或者该说是任性。



想大吃油炸物,却不想让嘴巴和胃变得油腻腻。有什么关系嘛,任性很好。



虽然前面讲这么多,不过解决办法已经有了。



萝卜泥柚子醋。把这玩意儿用在炸物上,酸味就能让炸物吃起来清爽,嘴里也不留油腻,对胃又很友善,优点数之不尽。



那不就好了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不良洋食店老板到底想表达什么啊……各位大概会想这么说,不过请先等一下。



数学只要得出最佳解就好,然而料理的世界有些不同。



人的舌头非常任性,就算美味又健康,天天吃还是会腻。



要是对警察或侦探说──



『真相只有一个会不太方便耶……』



──之类的话,会当场被抓起来侦讯。



可是,厨师如果说自己只会做一种菜则会被当成无能,只能说很没道理。



讲出这些话的我也不例外。要我整整一个月三餐吃咖哩应该没问题,可是整整一年就没办法。我绝对会在途中偷吃茶泡饭。



简单来说呢,就是准备一些替换菜色很重要,嗯。



「好累……」



坐在吧台席的男子,吐出宛如要诅咒社会的低语。



不是平时那些令人头痛的常客。他是我在厨艺学校的前辈暨恩师,戴面具的法国料理厨师药师寺仁先生。



总是与知性、理性这些词无比契合,一个具体呈现何谓绅士风度的男人,此刻一脸淋雨野狗般的表情趴在吧台上。



遮住右半边脸的铁面具底下的那只眼睛显得很悲伤。



不想看见他变成这副德行的同时,却也涌出「他果然也是人类啊」的亲近感。我心中的评价一直变来变去还真忙。



无论如何,他在我面前说丧气话,或许还是头一遭。



「药师寺先生居然会疲倦到这种地步,真稀奇呢。」



「我也是人类,当然会疲倦。会有那种想要抛下一切逃开的时候,会有那种想在素描本上留个『明天』就拦辆便车跑去陌生城市的时候。」



不愧是药师寺先生,就连丧气话都讲得很浪漫。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这种时候,我更该助他一臂之力。



处于药师寺先生这样的地位,想来不能随便在人前表现得懒散,不能随便吐露怨言。如果在我面前暴露疲态是信赖的证明,我就该想办法回应他。



「虽然没出什么特别的状况啦……」



药师寺先生的声音满是倦意,坐在他旁边以夸张动作连连点头的人,则是女侍阿香。



「我懂。疲倦这种东西啊,偶尔会毫无前兆就冒出来对吧?心灵这个容器,也会随时间劣化而损坏喔。」



员工坐在吧台席和客人闲聊,但是我没有责备她。



今天是星期三的休息日。根本不是责备与否的问题。为什么这两个家伙会在这里啊?



阿香刚从大学下课,穿着浅桃色的连身裙。



以前我曾经问阿香:



『没交个下课后会和你一起玩的男友吗?呃,我说的男友不是指替按摩棒取名字那种,而是真人。』



──这样的问题。



『店长,这是性骚扰喔。』



『哪边?是问男友的部分,还是按摩棒的部分?』



『两边都是。』



……到头来还是没弄清楚,话题就结束了。



下午,我总算从被窝里爬出来、打起精神准备做饭时,不请自来的客人接连上门。真相就只有这样。



「疲倦像这样累积在体内时,你会怎么做?」



对于药师寺先生的问题,阿香挺起靠胸垫增加了三成的可变式胸部得意洋洋地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用油和酒精把疲惫溶掉喽。换句话说,就是猛喝啤酒、猛吃油炸物,就是这样!」



这个臭婆娘,他对日本料理界至宝──精通法国料理的「皇帝」药师寺仁先生提了什么建议啊?看他一身昂贵的西装就该知道,那不是会穿着去居酒屋喝两杯的装扮。



可是药师寺先生听到阿香的戏言之后,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敷衍──



「唔嗯……酒和油吗?」



──反而认真地开始考虑。



大概是看到这种反应觉得开心吧,阿香满面笑容地拍拍小手说:



「没错、没错。买点罐装啤酒和熟食,在自己家里穿上中学时代的体育夹克随性地躺着然后慵懒地吃吃喝喝,就是治疗疲劳和倦怠感的方法哟!」



这家伙平常都这样啊?



然而,我也没拿这点开玩笑。内容姑且不论,阿香大概想用她自己的方式鼓励药师寺先生吧。既然如此,就不该指着人家嘲笑。这是个该克制自己的场面。



为了炒热气氛,而把过去的失败讲得有趣一点时──



『你在搞什么啊……』



──对方却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各位有这种经验吗?我有。当然,我和那家伙早就绝交了。不识趣有时是种罪过。



虽然事情看起来会圆满收场很好,不过我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反正又是要我来做吧。而且是用「机会难得」这种让人搞不懂的理由。



也不能只做药师寺先生的份却把阿香赶走,看来必须做两人份。不,反正阿香会要求追加,大概需要三人份或四人份。再加上我稍微晚了点的午饭,差不多五人份吧?



算了,反正我不讨厌做炸物,要我做也无妨就是了。



就在我这么想并准备打开冰箱时──



「你的建议值得参考,谢谢。」



「咦?」



「咦?」



不得了,药师寺先生居然起身准备回去。



充满问号的惊讶,同时从我和阿香的嘴里冒出。



果然,这个女的打算怂恿药师寺先生,自己趁机沾光哪。为了自己吃饭,连皇帝都想利用,真是不简单的家伙。



「先等一下,药师寺先生。这不是该说出『那么日野老弟,做给我吃吧』的场面吗?我们这里可是洋食店喔?」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不过?」



「你们今天休息吧?我只是来打声招呼而已。」



这句话无懈可击,很有常识,充满了对我的体谅。看样子我已经习惯这条街上那些家伙的厚脸皮了,像他这样才叫普通。



以我的立场来说,这种时候就该微微一笑──



『也对,下次请在营业时间来吃饭喔。』



──说出这样的话送他离开,才是成年人的应对。



然而不行,这让我很不爽。



明明这里有间最棒的洋食店却跑去别处吃饭,感觉就像有人在眼前花心一样。



什么嘛,那间卖熟食的有那么好吗?你的意思是不想吃我的炸物吗!



「不行。」



「……什么?」



「药师寺先生,你只有两个选择。不是乖乖坐下吃炸猪排,就是被监禁后吃炸猪排。」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想做!」



这人不适合垂头丧气。既然他是相信我才来到这里,那么不让他稍微打起精神就不能放他走。



「如果你愿意做,我当然很高兴……」



「那就说定了。让咱们来场炸物狂宴吧!」



我将藏在厨房各处的酒全用上。



首先拿出啤酒瓶,「咚」的一声豪爽地摆到吧台上。



当我准备好玻璃杯、正在找开瓶器跑到哪里去时,药师寺先生已经徒手抓住瓶盖直接拔掉。讲了那么多,结果这位仁兄还是很起劲嘛。



「那个,店长。可以也算我一份吗……?」



说着,阿香畏畏缩缩地举手。明明一开始就打这种主意,还问什么「可以吗」,讲得这么假惺惺。



不过就来吧。我已经准备好要炸出一大堆炸猪排了。



「做好心理准备,我会让你吃到撑。」



「哦哦,居然说到这种地步吗!」



「我会用我的炸物让你怀孕!」



「不用讲到这种程度没关系。」



好啦,首先该怎么做才好呢?炸猪排、可乐饼,以及炸鸡排。该加点蔬菜以串炸系发动攻势吗?



要不要联络熟识的货源请他送牡蛎过来呢?如果这时间下订,大概能在宴会正热烈时送到吧。



正当我运转脑袋时,药师寺先生点菜了。



「可以点一样东西吗?」



「哦,点菜吗?尽管来。」



「老实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很难说是万全,想先从清爽的东西开始吃。」



炸物庆典,而且要清爽。把难题出得这么轻描淡写。



状况欠佳时,不想马上把重口味的东西塞进肚子里,这种心情我懂。想先让胃稍微活动一下。



这种时候,我有个可靠的伙伴,能够满怀信心端出的好东西。



「那么,就来点加了萝卜泥柚子醋的炸鸡吧!」



听到我这么说,药师寺先生微笑开口说:



「你从以前就很喜欢萝卜泥柚子醋呢。」



这句话触动了某样东西。



他应该没有别的意思。我喜欢萝卜泥柚子醋,所以他这么说,仅此而已。



但是,我有那么一瞬间误解了。换言之──



『每次都是它,你这只猴子只会做这个吗!』



──我听起来就像在这么说。



当然不可能是这样。这是超越误解范畴的曲解,近似于借口。



药师寺先生不可能拐这种弯讽刺我。如果难吃,他就会挑明说难吃。



尽管马上就明白是误解,扎进我心头的刺却产生新疑问。



我是否曾经好好思考过,才得出「萝卜泥柚子醋」这个答案呢?我会不会太相信萝卜泥柚子醋是万能的,因此什么都没想就条件反射地把它搬出来呢?



做成一口大小的炸鸡块,沾上大量的萝卜泥柚子醋吃进嘴里,再用啤酒灌进去。想来应该是这个场面的最佳解不会错。



然而,难道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我会的菜色,少到不需要迷惘吗?



吧台席的药师寺先生单手拿着啤酒,疑惑地看着我。



这个人不怎么喜欢没下酒菜直接喝──也就是「空酒」这种行为。这回是我硬要接待他,不能在这种地方丢脸。



迷惘的时候就打开冰箱吧,总比盯着门看来得好。我把药师寺先生的教诲放在心头,握住门把。



发现猪肉。这是主菜,主角要晚一点再登场。



牛肉。炸牛排搭配和风酱与山葵吃虽然也很有意思,不过问起对于胃的负担,怎么想都偏重。



大概适合在酒酣耳热之际──



『要不要吃点有趣的东西啊……?』



──奸笑着说出这种话端出来吧。



鸡肉。不行,不行啊。我实在没办法不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它。



女人也好,料理也罢,看来我总是对他们充满留恋。至少,我不是那种一刀两断的干脆性格。真要说起来,我大概是苦思一番之后又放着不管一段时间才会有结论的人。



「喂~!店长!饭还没好吗?你说要让人家的胃怀孕的气势去哪里啦~!你这人只有上面的嘴巴大吗~!」



肚子一饿就变流氓的阿香破口大骂。她还喝了酒,凶恶程度比原本高出三成。



「说要做就赶快做呀!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吧?那张嘴除了吸老二之外就没有其他用处了吗!」



这个臭婆娘,干脆用那道通称火烧屁股鸡的禁忌菜色喂她吧。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只是封印萝卜泥柚子醋而已,又没有颁布鸡肉禁令。清爽炸物这个主题,不是可以用鸡肉吗?



成品隐约浮现。我将手伸进冰箱里,每抓住一样食材,轮廓就更加清晰。好,做吧。



「焚身厨房特制,萝卜泥柚子醋炸鸡!」



「哦哦!」



「那是假的,其实是……」



「哦哦?」



阿香的表情一变再变,十分有趣。不,现在不是觉得有趣的时候。如果不在饥饿到达临界点之前提供食物,被吃掉的会是我。



「炸紫苏梅鸡柳卷!」



白色的肉搭配略带点苦味的紫苏,再加上梅干果肉的酸味。虽是油炸食品,却很适合当成开胃菜。



增进食欲用的梅干。我竟然忘记基础中的基础。



这也没办法嘛。毕竟我是开洋食店的。



「哦,居然端出能刺激食欲……不,端出彷佛在挑衅胃的好东西啊!」



宣告炸物庆典开幕的前菜登场,阿香因为亢奋过度导致语言中枢出了些问题,不过应该能解释成赞美吧?



「话说回来,店长。你原本应该是要用柚鸡起头,为什么换成了梅子鸡柳?」



柚鸡。她大概是指萝卜泥柚子醋炸鸡块吧。确实,每次都喊全名大概会搞到太阳下山,可是话又说回来,柚鸡实在很怪。



「更换的理由啊……没什么理由!」



「没什么理由~?」



阿香似乎无法接受,但是我才不管。



怪了,我能用的菜色是不是太少啦──脑袋想着这些,不禁闹起别扭……这种事哪说得出口啊。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药师寺先生一边说,一边灵巧地用着刀叉。这句话实在算不上护航。



「『不想说』这点我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但是这样就接受好吗……?」



「他可是会在下课之后突然冒出一句『对了,去爬山吧』,然后就这样失联三天的男人喔。多想也没用。」



「店长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阿香的眼神很冰冷。显然是看见可疑人物的反应。



「我不是突然迷上爬山,只是想在山上吃便当而已。这是很有厨师风格的好理由吧?对不对?」



我认为这是个完美的回答,但是阿香别开目光──



「啊,是,你说得对……」



──一脸不想和笨蛋扯上关系的表情。可恶,到底哪里有错啊?



「我的往事先不管,鸡柳好吃可是货真价实的喔。在凉掉之前吃吧。」



我话还没说完,阿香已经一口咬下。



「嗯,这个好吃!肉和梅干,看起来扯不上关系却意外地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