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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眼眸中满是彩虹」(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我是清白的!冤枉啊!」



即将被扔上小艇之际,我心想还是该把话说一说,于是说出我的主张。



抓住我肩膀的女性,凑过来看著我的脸。我本以为她不会有反应,所以有点意外。



「真的?你敢发誓?」



「咦?这……哈哈哈。」



我不正经地一笑,这名妙龄女子就笑眯眯地对我微笑。



「Olleh?」



「欧、欧拉哈?」



「然后Eybdoog。」



我被轻轻扔了出去。



「嘎啊啊啊啊啊。」



这段漫长的旅程,开端非常轻浮。



即使是冷面,连吃个十天左右,终究还是会渐渐变得难以下咽。



虽然用了换各种口味的方法又多撑了三天,但还是在即将满两周时放弃了。弄得我光是看到白色,就会产生排斥反应。要是我现在把面放进嘴里,多半一吞下去就会从鼻孔跑出来。身为一名女大学生,从鼻子流出水和血以外的东西实在不妥。就算不是女大学生,应该也会喘不过气来吧。所以呢,也差不多得去采买别的东西了。



我在一双已经穿到磨成脚掌形状的凉鞋陪伴下,打开了通往夏天的门。



从几乎被淹没在学生街当中的这栋小小公寓走出来,发现蝉鸣声很遥远,就像散成了甜甜圈状。抬头一看,这些鸣声彷佛形成了一层薄膜,但顺著抬起的下巴看去,却只有一如往常的晚霞。夕阳被逼近的夜空溶解,让界线透出深邃的紫色。我朝这天空的方位踏出了脚步。



七月下旬,擦身而过的孩子们,嬉闹声与表情都充满了活力。那是一种迎来暑假,知道夏天就要开始的表情。海之日(注:日本的假日,为七月的第三个星期一)都过了,大学生的夏天却还没开始,至少我们学校的学生是这样。反而还非得为了准备期末考而跑得气喘如牛,尤其是之前常跷课的人。



我也同样迎来了得四处寻找可靠朋友的时期。



我在位于越过长长的坡道再走十五分钟路程的超市,完成了采买。这个时段正好是熟食折扣时段,所以我过去看了看,但受到香味吸引,就会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所以只大概看了看就先离开了。我也多少有在坚持自己开伙。



还有,我在店里逛到一半,就发现大学的朋友正在里头晃来晃去。



她待在甜点区这点是一如往常,但今天四处张望的情形非常剧烈。似乎也就是多亏她这样,才并未发现到我已经靠近。她注意到我时,也夸张地吓了一跳。



「怎么啦怎么啦?」



「哟~~这不是佳苗吗~~」



「是啊。」



又不是体育派,却学起他们打招呼,看来她动摇得很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心浮气躁?严格说来,她平常的个性算是相反,是那种会半张著嘴发呆,几乎完全不去留意周遭的人。



「你该不会是想顺手牵羊吧?」



我以怀疑的眼神盯著她。她不高兴地噘起嘴唇。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我是相信你啦。」



「我活得堂堂正正,呃,品行端正~~」



也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竟漫然开始自吹自擂。



她的一头长发相当卷翘浑圆,令人联想到绵羊,其中大半都是睡翘的。她表情放松到随时都像是在傻笑,容易令人误会她待人和善。其实她很少出门,又不擅长跟人来往,所以就算跟她在一起,也很少觉得自在。



朋友们对她的评语是:「如果不要穿著睡衣走在大学里,要钓上男人是轻而易举」,但我的见解则是:「这丫头根本就很少走进大学吧」。



她的名字是猿子,说是生肖属猴所以叫猿子。



太离谱了,要知道同学年的我可是属虎啊。



「咦~~请你要说我作为一个朋友非常理想。」



「好好好,那我走了。」



只要不是做坏事,那就没关系。我决定赶快摆脱她。



毕竟这个朋友在学业上完全靠不住。



我们半斤八两。



「啊,佳苗。」



「嗯?」



我被她叫住而回头看去。大学认识的朋友中,会直接叫我名字的就只有猿子。



而猿子她正沉吟著并四处张望……如果要借钱,我可要拒绝。



正当我这样提防著……



「外星人。」



猿子开口了。



隔了一拍后。



「你相信吗?」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



「外星人啊……」



我差点脱口而出说你就有点像外星人,但还是忍住了。虽然这个奇怪的问题来得突然,但我多少猜得到她这个兴趣是哪里来的。尽管觉得她联想到的东西实在有点肤浅又爱作梦,但仍想了一想。我一边回想起夜空星星的数目一边回答:



「还好啦,可能有吧。」



「喔,你这么想吗?」



「算是啦。」



走在路边,就会发现很少有时间是看不到人影的。从乡下来到这样的大城市一个人生活,就会很清楚。



要是去到宇宙的大城市,想必满天都会是太空船飞来飞去。



「就是说啊~~」



我搞不懂的猿子重重地点头,是否表示她意外地对这种事情挺关心的?



我本来还以为她这个人只会沉迷地去记糖果的牌子。



我来到收银台前,再度回头,窥看猿子的情形。



总觉得她不时看向奇怪的方向动著嘴……我心想其实她平常就是这样,也就不当一回事,结完了帐。要说她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说话咬字顺畅多了。她平常不太习惯和人说话,所以不是会卡到,就是会破嗓。



夏天的傍晚十分遥远而短暂。当我走出超市,已经换成了夜空。我踏响已经磨得很扁,走起路来像是直接踏著地面的凉鞋,踏上了归途。等到道路对面的人影变得模糊的时刻来临,外头的闷热也和缓了几分。



归途上擦身而过的,都是些从山丘上的大学走下来的集团,已经看不见那些扛著笨重器材的家伙。那是电视台的人,不过看来热潮已经过去了。



上周接二连三有陨石掉到这附近,所以还挺受到瞩目的。像这样走在路上,没有被陨石当头砸到,实在是很幸运。只要一个弄不好,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从我的观点来看,会觉得希望能再多出点差错,让陨石坠落到大学校地内,这样学校就会停课了。



猿子之所以会问起这个问题,我想多半和这件事有关。



其中一个陨石坠落现场已经渐渐看得见,我从现场前面走过。这颗陨石是坠落在停车场。专做学生生意的房屋仲介隔壁已经被夷为平地。陨石以坠落地点为中心,形成了像是凤梨柱状剖面的撞击痕迹。房屋仲介的建筑物也已经全毁。由于附近没有会剧烈延烧的东西,也就并未让火灾蔓延,可说是非常幸运。



在没有围观群众的时候仔细一看,就发现造成的损害规模还挺大的。要是砸在我住的公寓上,我还有住在隔壁再隔壁的猿子,还有考试大概都已经化为乌有了吧。不用搬到大学旁边的墓园去住,真的是太好了,毕竟这时期蚊子也多。



坠落地点的正中央什么都没有。听说并未发现陨石,说是坠落时碎裂,但从造成的灾害规模来看,又令人怎么想都觉得掉下来的应该不是这种小到会什么都找不到的小颗粒。但实际情形就是连残骸都没发现。



我停下脚步看了一阵子,忽然惊觉不对。



停车场(遗址)另一头的树丛在摇动,就是种在大学校地接壤处的那一片矮树林。由于只有一部分在摇动,看来不是风吹的。一部分树丛就像咀嚼似的蠕动,感觉随时都会有东西跳出来。



我想多半不是狗就是猫,但我环顾四周,不由得一惊。



在陨石坠落现场,有个蠢蠢欲动的生物。



我想像到异形幼体爬来爬去的模样,忍不住拿起购物袋摆出架式。



用牛奶打得退吗?总觉得牛奶应该会很有效啊,会冰得让人缩起来。再不然,要送巧克力来缔结友情吗?不,我身上没有巧克力。



我正提防著观看,但说来稀松平常,跑出来的是一只狗。



「……也是啦,当然是这么回事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我忍不住说出这种像是在辩解的话。



我推卸责任,认定这都要怪猿子不该问我怪问题。



我试著观察这只小狗,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愈看愈仔细。



以狗来说,它的行动非常直线条,频频在我脚下来来去去,露出一种理智上有所犹豫的模样。和一般有人饲养的狗所拥有的习性又不太一样,显得很有人味。



我毛骨悚然。虽然觉得它有点诡异,但外观是只很正常的狗。像猿子头发一样卷翘的毛,以及几乎被体毛遮住的两颗黑豆似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外星人的影子,是纯地球种。



我看了一会儿,失去了兴趣,离开了这只狗。晚餐还比较重要。



毕竟外星人不会给我学分,也不会填饱我的肚子。



我回到公寓。公寓二楼的最左边就是我的房间。隔壁的隔壁就是猿子的房间。



附带一提,住在猿子房间再过去一间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怪人率五成啊。」



我是不用说了,隔壁多半也属于正常人。虽然我们没来往。



我回到房间后,光是把东西塞进满是空隙的冰箱,就让我冒出汗水。但这还不算结束,我还得再流更多汗,完成晚餐才行。想到就生厌,夏天不管做什么事,流汗的感觉都会扯后腿。事到如今,我才后悔地想著早知道就该买些熟食了事。



但我还是勉强做完了晚餐,让电风扇同席,吃到了冷面以外的晚餐。我没有多想地做了炒面,让我一边拿自己没辄地想说难道我对面类还吃不腻吗,一边吃著面。由于面条可以顺利通过喉咙,才发现原来只要加点酱汁就好,让我不禁笑起自己的单纯。



「……不过,说来就是那个啊。」



我看著电风扇转个不停的扇叶,在渐渐消退的汗水中有了切身的体认。



体认到一个人吃饭,也已经愈来愈习惯了。



相信这种适应一定是积极正面的,毕竟人类本质上就是孤独的。



我吃完饭,收拾餐具前,先走到窗边,拄著脸颊望向窗外。



我受到飞机的声响吸引,抬头望向夜空,目光就被一个闪闪发光在星星之间移动的物体吸引住。从地上注视著这个物体,觉得它似乎会就这么掉下来。



我搭过飞机,但不曾在晚上搭过。



不知道从飞机的窗户看出来,能看到什么样的夜景呢?



会是一片漆黑,感觉就像在太空飞行吗?



我听到打开窗户的声响,往旁看去。



隔壁邻居也从窗户探出头,喃喃说著:「从这里」,接著就注意到我而显得有些尴尬,又缩了回去。甚至还听见牢牢上锁的声响。



我想我跟那个男生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但他看来不是大学生,也几乎从来不曾打过招呼。他给人一种感觉,像是背上写著「别跟我说话」。他并非外表阴沉,但不用开口,也让人感觉得出他喜欢独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邻居。



我是不是坏了他的兴致?但我心想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先抢先赢,决定不去多想。



只有鼻头感觉得到夜风,热气轻抚而过。



真是个好夜晚。



我不去想买来囤积的冷面还有十天份的这件事,心想真是个好夜晚。



幸运有二。



一是这个星球尽管尚未成熟,但已经建立起文明。



二是我并非降落在覆盖地表大部分的海面,而是降落在陆地上。



不幸有三。



迫降的小艇约有三种仪器故障。



偏离预计的轨道而开到行星上。



以及降落在有人看到的地方。



就拜这些不幸所赐,让麻烦事源源不绝地冒出来。现在的危机就是其中之一。



人潮聚集在小艇降落现场的情形略有平息的迹象,让我才刚放下心来,没想到路过的人停下脚步的机会反而有些增加。像刚才也有个女子提著冒出香气的袋子,狐疑地看过来,差点就要被她发现了。要不是有个以四只脚步行的生物探出头去,多半已经被她发现我的存在了。这种毛茸茸的四脚生物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径自走远了。我躲在这里时就经常看到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虽然好奇,但既然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我,我也就决定尽量装作不知道。比起这些事情,我更得正视的是如何解决当前的问题。



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三个。



是否能够就这么把小艇藏到底的悬念是一个。从他们的文明水准看来,一旦发现小型太空船,想必会把事情闹得很大。虽然不觉得他们有办法解析小艇内部的秘密,可是一旦被他们困住,那可不是闹著玩的。虽然想起飞,但如果不修理,搞不好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飞上太空。



第二个问题,就是差不多得进行下一次进食,否则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即使这个星球上的人吃起来毫无问题的食物,也不能保证对我也是无害,所以我希望能取得和上次一样的食物。不知道同一个地方还有没有得拿?要是对方起了戒心,可就难得多了啊。



还有就是时间。我用小艇的仪器检查过大气成分,但顶多也只能撑一个月左右。相信无论在这颗星球的哪里生活,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之所以会降落在这颗星球的这个地区,并不是巧合。推测应该是收到发出的电波,才会变更轨道。发讯所用的频率也是标准频率,就不知道是有人来这个星球观光而忘了带走,还是故意留下来的。还真的有这种好事之徒会跑来这种未开发行星呢。



在我看来,至少也希望能够迫降在一些所用言语可以在翻译机里找到的行星。



我对这个星球的言语也还学得不完整,相信还得继续这样躲上一阵子。



我瘫坐在地上,抬头看著眼前的夜空,觉得比故乡的景色更高、更远。笼罩这个未开发星球的天空,彷佛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星球与太空隔离开来。



重力让我痛切体认到,我来到了另一颗星球。



感觉比在宇宙空间中飞驰时更加孤立。



要从这颗星球回到天空,想必需要经过非常艰辛的手续。正因如此,唯一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慢慢解决。首先,就从粮食问题开始。



我和先前的四脚生物一样,爬出了树丛。



这次我也打算去拿那个建筑物里面的那个东西,这是没什么不好。



「唔唔……」



最后的问题,是我自己的身体状况。



迫降时撞到的腰,还在发出哀嚎。



我想过很多可能,现在来一一加以评估。



是我睡昏头吃掉了,×。我现在肚子饿了。



其实是我数错了。这个就当作△,保留。



然后第三个是,被小偷偷走了。这……算是○吗?



早上,我为了做早餐而打开冰箱,注意到了这个异状。冷面从冰箱里消失了。仅仅一个晚上,就有一半不翼而飞。其他食材以及钱包等各种东西都还完好如初,就只有冷面消失了。



我已经吃腻了,所以倒也有点觉得感谢,不对,一想像到房间被人闯进来,就忍不住吓得发抖。我怎么会活得这么全身都是破绽,连蚊子也叮得我浑身都是。



我知道小偷的入侵路线。都怪我因为太热,忍不住开著窗户就睡了。可是即使有人跑进来,我还是一样熟睡不醒吗?怎么想都不觉得昨晚是个那么好睡的夜晚,应该反而是个热带夜。我踢掉的毛巾毯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换掉了吸满汗水的上衣。衣服黏在背上,很不好脱。换好衣服后,我姑且还是怀疑一下自己记错的可能,又把房间里重新翻了一遍。钱包还在,里面的东西也还在,存摺也没动。衣橱之类的也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嫌犯显然直线前往冰箱。甚至冰箱也并未被胡乱翻动。竟然对旁边的火腿没有兴趣,这个小偷的兴趣还真冷门。一想到有个小偷只看准冷面下手,就愈想愈觉得这人真是糊涂。



我检查完之后,在电风扇前坐下,双手抱胸,思索起来。



不知道这个小偷是否还去翻了公寓里的其他房间?



我很想问个清楚,但在这之前先看了看时钟……不行,现在这个时间,要去问猿子还太早了。从睡昏头的她嘴里,又问得出什么?我和邻居根本没好好聊过几句,跟隔了三间的怪家伙说了也不会有进展。至于一楼那些人,我连长相跟房间都对不起来。



考虑到受害的规模,也不太方便去找警察商量。增加的麻烦多半会反而比解决的还多。



「会不会是附近有游民……不对,应该不是这种情形吧。好痒啊。」



我一边搔著被蚊子叮到的脚,一边让目光转往还开著没关的窗户。从二楼的窗户爬进来,想起来也是很异常。如果是这么有本事的小偷,应该会更仔细挑选下手的地方吧。



要说是因为看到我空门大开,才忍不住跑进来恶作剧……这样也有点怪



这个人有著足够的智慧,知道要开冰箱,却无法理解里面装的各种东西的价值。是认为其他的食材都不算是食物?会有这样的人吗?是知识太偏颇,还是无知……搞不懂。



一开始发挥想像力,不可思议的感觉就渐渐压过毛骨悚然。



我产生了兴趣,想知道如果这样子的一个人去烹饪冷面,会怎么吃。



我忽然动念,决定打扫看看。用清洁滚筒把地板仔细滚过一遍,然后一检查,就发现黏到了跟我不一样的毛发。倒不是特意模仿刑警,但这么容易就找到,让我真吓了一跳。



我把头发扯下来,拿起来一看,连流汗都忘了,看得出神。



觉得像是棕色,又像是在发光。我明明没有调整角度或光线,毛发却似乎自己在改变颜色。这根毛发很细,感觉是女生的头发,但我朋友里没有人长著这种有著不可思议色泽的头发。不管是猿子还是我,基本上都是黑发。



一想到这一来就确定有陌生人出入我房间,不由得心下一凉。



虽然想到对方是女的,也的确多少放心了些。



放著剩下的冷面不去动,这个人是不是又会来偷呢?



我隐约觉得,这个人超级没有恶意,所以我也真的是很没有危机意识。



但我能够想像到,肯定会惹来麻烦事。



「嗯……可是我好好奇……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从早上就一点也不手下留情的闷热,让我连想事情都懒。



所以后来我也不去深究,就这么一如往常地把日子过下去。



甚至连自己是期待这人来,还是期待这人不来,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都搞不清楚。



事情有进展,是在三天之后。



夺取来的粮食三天就吃完了。而且体力也慢慢耗损,让我几乎动弹不得。从连日的高温高湿推敲,这个星球似乎迎来了夏季。



我的星球上也有季节变迁,但这么高温的日子很少。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这里根本就是死亡行星。白天在路上,都不知道看到多少次蜃景了。



看这样子,实在没办法撑上一个月。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漂流到未开发行星,简直与死刑无异。我心想,这还不如迫降在连文明都不存在的沙漠行星。多了这群要聪明不够聪明的家伙在行星上繁荣,反而会限制我的行动,让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著。



这附近都没在看到那种毛茸茸的四脚生物了。想来多半是找到了寄生的去处吧,真令人羡慕。想像到有人定期供应粮食,肚子就发出哀嚎,用力绞紧。



至少得摄取营养才行,否则撑不了几天……迎来深夜后,我心想,就动身吧,于是展开了行动。



我要去的地方跟上次一样。想到对方是否有了戒备,不安就从心中掠过,但相信一定没问题的。毕竟那女子毫无戒心,空门大开,而且说不定她根本没发现粮食被抢走了。



为了避开人们的目光,我偷偷摸摸躲在阴影处移动。实在希望至少可以配备未开发行星用的迷彩装置啊。虽然那玩意儿的功能也不完美,不过想也知道有的话一定会舒适得多。如果附近就有,当然会想跟人讨些备用的货来用,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巧。



我抵达了要去的建筑物。绕过去一看,果然今天窗户也开著。我判断那名女子没有学习能力。除了窗户位于较高的位置以外,一切都很好下手。



我拍了拍发抖得连能不能直线跳起都很难说的膝盖,摆好姿势,然后轻轻弹跳起来,就像先前一样扑上去,抓住了窗框。顺利成功了,尽管要撑起身体时丹田用力,让我意识有些昏迷,但还是勉力爬上了房间。即使陷入了危机,我也已经不再流冷汗了。



凭我现在的体力,连喝水也得辛苦一番。



寝具上有著一块隆起。那个女子背向我躺在床上。但也难保她不会醒,所以我一边留意她,一边蹑手蹑脚地压低脚步声,走螃蟹步慢慢挪移。和上次一样,只有虫鸣声静静传进室内。而等到虫鸣声变小,就有少许罪恶感随著影子一起在心中慢慢晕开。我做的事情,当然是违法的。但对于非做不可的事,就不要迟疑……我明明切身体认过迟疑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仍然学不乖。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很冰凉的箱子。



箱子里泄出光,照亮了我。先是像波浪一样沾湿手的光线,接著更有一股寒气也泄了出来。这种冰冷让我觉得好放松,就这么陶醉在清凉当中,结果……



我从耳朵内侧,感受到脉搏不断加快。



这种变化不是来自我的心脏,而是来自这个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被饥饿磨得犀利的感觉,连来自死角的危机都察觉到了。



背后有东西跳起,朝我扑了过来。



一旦意识到也许有人会来,睡眠似乎就变得很浅,让我得以立刻察觉到这个访客的来临。我暗自惊呼「真的出现了」,在焦急与混乱中静静等待,没有立刻扑上去。



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我把自己裹在毛巾毯里,背向对方,一边装睡,一边听著小偷的呼吸。果然小偷似乎走向了冰箱。



可恶的冷面小偷,竟然食髓知味,又找上门来。



小偷让冰箱的门开著,却没有动作。我只微微睁开眼睛,看著泄出的光被挡成山脉般的形状,照亮房间的墙壁。墙上的人影头部,就像挂起的灯笼似的缓缓摇曳。



我从这个影子身上,感受到一声松弛到了极点的呼吸声。



要行动,大概就该趁现在吧?我想到这里的瞬间,采取了行动。



我一脚踢开毛巾毯,顺势四肢并用地快速爬过去,朝被冰箱灯光照出的棱影扑了上去。人影被我朝下半身扑个正著,应声失去平衡,还一头撞上冰箱的门,让我忍不住担心地问起:「啊,要不要紧啊?」但我立刻摇摇头,心想不对。我关心小偷干嘛?冷面小偷就这么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我担心是不是撞到要害,立刻又面无血色。但是,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我从摸到的感觉,理解到倒地的人是女生。



我放手后,她仍然没有要起身的迹象。她呼吸粗重,看样子连逃命都办不到。我在老家的庭院里,就常看到有蛾在地上爬来爬去,就是飞不起来的模样,现在我就觉得自己在看这样的情形。如果要检讨我自己有没有做错事,答案是绝对没有,但就是不忍心动手。



不管怎么说,我决定先打开电灯。



除了依稀可以看见的脸孔外,她的头发也暴露在灯光下。



「……唔唔。」



她的头发是咖啡色。只是有点脏,看不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光泽。



所以那果然是光照射的角度所造成的错觉了?



比起头发,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全身泥巴。她脏得像是从泥土堆里爬出来,「啊!」连整个人扑上去抱住她的我都受害了。上衣和手臂都沾满了泥巴。



竟然这副模样闯进来,也不想想是谁在打扫的啊。



「唔、真是的,唔啊啊……」



如果发泄怒气的对象站著,我应该会想揪住她的衣领,但要吼一个已经衰弱的人,就让我于心不忍。对方是个比我还小的女生,也是原因之一。而且她的脸颊憔悴得甚至显得苍白,看得出有多虚弱。这样看来,连要把她五花大绑都不行。不,反而,反而……



反而应该带她去医院,或是帮她看护,这样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转个不停。



我烦恼到一半,隔壁房间的墙壁就被拍得十分吵闹。我太阳穴附近抽搐,觉得这人吵死了。



不管怎么说,她肚子似乎非常饿,这点一看就知道。所以……



所以……



「……算你好运,我人很好。」



虽然不知道言语通不通,但我试著卖人情给她。她没有什么反应。



我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怒气,想骂她说要偷东西就应该在更健康的状况下来。



但就是这股怒气,成了驱使我行动的动力。这是很大的矛盾。



我打开电风扇的电源,吹向这个女生。她被风吹倒,目光转往电风扇的叶片。她的眼睛也和头发一样是棕色,而且浑浊。如果好好琢磨,多半能成为宝石。



我从冰箱里找到了保特瓶装的茶,所以放下去看看。她看起来多半连瓶盖也转不开,所以我帮她转开之后递过去。还自虐地开起玩笑说:「各位观众~~我人真是有够好的说」。她盯著保特瓶看。



就好像在迟疑著,不知道该不该碰。也不知道她提防的是茶,还是我。



她看似经过一番挣扎,但似乎还是输给了口渴,起来大口大口地喝茶。接著就被茶呛到,一口喷了出来,倒到地板上。啊啊,地板不但满是泥巴,还泡了水,简直就像在不幸的下坡往下滚。



令人不忍直视的惨状,让我叹气叹个不停。我决定不去看这种种,转而去准备别的东西。



我收回她想偷的冷面,很快地煮熟。我的个性没有这么决绝,无法对衰弱到这个地步的人见死不救。我其实很想把她扔出家门,但我办不到。



尽管违背自己的意思,我还是遵从了所谓的良知。



而且状况太不透明,多半也是原因之一。



我累积的情绪压力愈来愈多,胃紧缩得发出绞痛。



这种时候最好的抒解方法,就是去外面跑步,但我看著已经染上深夜的窗外,要说现在出去未免太晚。



我准备好沾面酱与冷面,放到桌上。我平常不加佐料,所以家里一样都没有。我吃东西不喜欢把好几种味道叠加在一起。像蔬菜我也是什么都不加,就大口大口地吃,美乃滋我也是想直接吸个过瘾。后者可能不太对啦。



女孩看看面,又看看我。她动了动嘴,但我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我比手势示意她请用,她才总算站起来,用手抓起一把冷面。亏我准备了筷子,但她似乎对此视若无睹,该不会是不知道筷子这种东西?



她用力吸食抓起的冷面,吃得几乎令人错以为她连鼻子也在吸面,很快就连连噎住。我没有把握能用手势表达「至少沾个沾面酱来吃」,所以只好亲身实践。我用手抓起冷面,这手感好新奇,然后沾了面酱送进嘴里。虽然我已经吃到不只是腻,但现在并不在意。



女孩把手指放进沾面酱,试了试滋味。她眉头略皱,不知道是不是不合她的胃口?我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有沾面酱这种东西。



那这丫头到底知道什么?



女孩虽然多少显得狐疑,但还是把冷面整团拿到面酱里泡了个够,然后才吸进嘴里。一旦吃了起来,就开始一心一意地嚼食。空档中有过一些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但我完全听不懂。我努力去听,但至少可以确定她说的不是日文或英文。



「你是什么人?」



我忍不住问出的疑问,让女孩有了反应。她满嘴冷面面向我,但似乎再次听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以游移在戒心与不解之间的不稳定表情窥看我。和亲戚小孩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反应有点像。



也是啦,跑来偷东西,屋主却莫名地对自己好,当然会不放心,以为屋主另有什么图谋吧。



我不期待她有所回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单纯只是她看起来很虚弱,才帮助她。



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而我希望自己当个像样的人,至少要能够把普世皆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做好。



不过也是啦,如果眼前是个大叔,至少我就不会救他,而是已经报警了。



会在这种环节上造成差异,可见外表或性别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



冷面小偷(暂称)的动作停住了。我心想面明明还没吃完,不知道是怎么了,仔细窥看她的情形,却发现她就这么躺下来,不,是倒下而且昏了过去。这丫头也太突然了吧。我吓了一跳,查看她的呼吸,发现她似乎在打鼾,这才放下了心。要是有人死在我房间,那问题可大了。可是睡在我房间,总让我觉得也并非没有问题。



我们明明连一句话都还没好好说过,我可以放这样一个丫头在这里过夜吗?



但我自问,忍不忍心把这个女孩叫醒然后轰出去,答案又很明白。



我决定先把从她嘴里垂下的冷面拉出来,吃掉。



然后明明用不著什么深思熟虑,还偏要装出思索的模样,而且抓得头发一团乱。



「唉……够了。算你好运,我是个超级好人。」



电风扇跟毛巾毯就让给她用。可是在这之前,我先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她这样满身都是泥巴,耗弱得像条破抹布,狼狈地躺在我房间,我可受不了。我想反正我们都是女的,应该没有关系,于是未经许可就动手去剥她的衣服。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脱起,不解地拉著拉著,就勉强把衣服给脱了。



我帮这个底下什么也没穿,全身光溜溜的女生盖上毛巾毯。



然后把脱下来的衣服摊开,狐疑起来。



「……这什么东西?太空装?不对,可是……总觉得,有点像是太空人穿的。」



那不只是颈子,甚至连脸都要遮住的外扩衣领,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件衣服就像一件以白色为基调的长袍,但上上下下都可以看到各种功能性设计。脚几乎完全外露,但夏天要穿又显得太热。



或许是因为弄脏,也有很重的臭味,所以我立刻塞进外面的洗衣机。



但洗衣机设定到一半,在这种时间开洗衣机吵到邻居的问题也从脑海中闪过。是不是该在浴室手洗比较好?我正烦恼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邻居就从房间走了出来。他出来之前讲话讲得很大声,但注意到待在外面的我,就赶紧闭上了嘴。他看起来也没有在用电话,所以这表示他是自言自语得很起劲?只见他按著肚子,尴尬地走开了。



我在他隔壁闹得这么大声,但看来他并未对此有所抱怨,让我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想知道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但对方也并未干涉我,所以我也决定对此付出敬意,同样努力不去干涉对方。



到头来我还是放弃开洗衣机,把衣服收回来,就这么回到屋里。



冷面小偷翻了个身,身体朝向我。似乎是电风扇的风不够凉,三两下就睡得冒汗。我撩起她的头发帮她擦汗。她的汗有些冰凉。



还有她似乎睡得很拥挤,所以我把折起的坐垫塞进她的头与地板之间。我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



一种近似愤慨的情绪在我心中翻腾,心想为什么我就非得做到这个地步不可。



但这种剧烈的情绪全都对自己而发,矛头并未指向她,就让我大致能够理解到倾向。说穿了我就是这种人,简单说,就是:



「……虽然不曾有人说过我是烂好人,但相信大家一定是跟我客气。」



我当作是这么回事。整件事闹得差不多了,我打了个呵欠。



我虚脱之余,拉了拉电灯的拉绳,然后静静走向浴室。



我依稀想起母亲在老家忙著做家事的情景。



感觉就像在深沉的泥沼中挣扎。不管挣扎多久,哪儿也去不了。



明明睡著了,却知道自己在翻身。布料与皮肤摩擦的触感,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头。留在了连头皮冒汗都感受得到的浅处。



无法醒来,也无法沉睡,没办法从令人不快的睡眠逃离。



在这当中围绕著我的,尽是些与这种不快感觉很搭的问答。



我真的没后悔吗?



只要做得更巧妙,是不是就躲得开?



待在这里的,是毫无虚假的自己吗?



每当身体不舒服,疑团也像气球一样愈来愈大。



我还找不到可以用来刺破这气球的针。



尖锐的热洒在脸上,让我察觉到早晨来临了。而泥巴会乾。



乾掉的泥巴,只要动一动身体,多半就会渐渐剥落。



是一如往常的早晨。我这么想,但立刻注意到差异。



虫鸣声比平常要远。



我意识的浑浊一口气散开,整个人弹了起来。



紧接著就有强光照进眼睛,让我忍不住后仰著躲开。



一团远比从草木间窥看时更耀眼的光芒,已经从窗外开始上升。



她突然发出声响弹起来,让我也跟著醒了过来。我的视野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似的左右摇晃,伴随轻微的头痛,但仍朝窗边看去。



女孩已经起身,说来理所当然,她全身光溜溜的,只盖著一件毛巾毯。在从窗户射进的朝阳照耀下,她的轮廓浮现出绿色。也许是阳光太亮才被照醒的。昨晚是不是该让她睡在比较靠这边的位置才对?



我有股奇妙的怒气在燃烧,觉得「虽然我可不知道我有没有理由要这么呵护她」。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生什么气?一种像是夹杂著焦虑,无法理解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之后似乎是太阳被云遮住,阳光渐渐远去。



留下了一个比光更耀眼的事物。



「……呜、哇。」



声音变得像口水一样不定形,就这么和气息一起吞了下去。



女孩的头发变得很不得了。虽然基本的色调是咖啡色,但看起来就像有彩虹在上面流动。每当她一动,不,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头发表面看起来仍然在流动,接连改变颜色。看到这个和我捡起的头发一样的特徵,让我确定她就是嫌犯,但这是怎么回事?



我怀疑过那会不会是特殊假发,但头发是扎扎实实从她头上长出来的。



女孩肩膀一震,但我不理她,拨开头发检查过,所以错不了。而我碰到她这头彩虹色头发时,手指微微觉得温暖,是因为夏天吗?



我战战兢兢放开的手指与头发之间,也拖出淡淡的彩虹轨迹,让我吓得退避三舍。



我没料到会跑出这么难以理解的小偷。这是怎样?这是什么情形?



感觉已经不只是外国人等级的差异,而是差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去。



昨天晚上都还只是咖啡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身体状况恢复,就会变成这种颜色?……这什么情形啊?



我还在震惊,而她看向我的眼睛也充满了彩虹。她本人的衰弱情形与闪闪发光的情形搭不起来。虽然看起来多少恢复了几分元气,脸色也恢复正常,但体型仍然悲壮。



她的肩膀透出一种脆弱,让我联想起以前在鳗鱼店看到的鱼骨干。



女孩默默凝视我。看样子她无意立刻挣扎逃脱。如果她愿意逃走,事情也就可以结束,但我们彼此都无意识地选择了留下的这条路。



沉默持续良久。听得见耳鸣般的蝉鸣声,还有,隔壁房间有点吵。



昨天也是一样,他是带女人进房间了吗?……这一点也不重要。



我和这个女生之间,并没有任何称得上关系的关系。



我知道的是这个女生来这里偷东西。



就只有这样。至于女孩那边,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也感受得到她完全无法掌握住任何状况。



彼此的理解都完全不够啊。



我注意到自己有点退缩,于是重新坐正,然后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增进相互间的理解。我试著打招呼说「早安」,但她只微微歪了歪嘴唇,没回答我。不知道她是不知所措,还是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我得不到好的反应,不知如何是好,几乎就要束手无策。



我们走到这一步,只不过就和看到有人快要从悬崖摔下去,不得已才伸手相救的情形差不多。



那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是尚未有意志就先做出的行为。



这些行为结束后,就必须觉得往后要怎么做。



女孩的脸色变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接著她对自己从毛巾毯下露出的肌肤吓得直瞪眼,同时轻轻拍打身体。她似乎察觉到自己没穿衣服了。



我起身想去拿晾乾的衣服,就在这一瞬间,裸体丫头扑了过来。这个动作省去了玩笑与惹人怜爱等等的性质,伴随著是真心想放倒我的力道,朝我攻了过来。我产生了一种离谱的印象,感觉就好像只是一块小石头砸中,都能把脚削掉一块,就这么整个人重重撞在墙上。



「嗯嘎!」背脊传来的冲击,让我忍不住叫了出来。也许不只是隔壁,连猿子的房间都听见了。震惊压过其他反应,背部重重撞到的疼痛并未立刻来袭。



先前很吵的邻居房间变得鸦雀无声。该怎么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一头顶上我肚子,还瞪著我的女孩。她活力充沛,令我表情抽搐地心想,不枉费我看护她。她是以为衣服被我抢走了吗?亏我还想告诉她说你的衣服还在,我马上去拿,啊,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背上与肩胛骨渐渐传来像是出著血似的疼痛,让我痛得呻吟,但她仍不手下留情,继续往我肚子顶。



她在说话,但我完全听不懂,天气又热,真的让我有点想哭。



这个女生的声音很尖锐,声音嘹亮得就像在脑袋里敲碎冰晶之类的东西,也是原因之一。



原来一个言语不通的对象,可以让人的心灵这么严重挫败。我痛切感受到自己过去是被一群多么棒的人围绕。我吸了吸鼻子,心想大家真的都好体贴。



这样我大概一辈子都去不了海外旅行。不,我根本就不想去。



若要想到为什么我会陷入这种无路可退的处境,答案当然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明明找到了灾祸的芽,却置之不理。以为置之不理也能得到解决,天真也该有个限度,而结果就是这样。混沌已经淹没到了我喉咙的高度。



我不由得发出了丧气的呼气声。既然都被逼到这个程度,要豁出去也就容易得很。



一旦意识到状况不会比这更糟,就不会有所迷惘。只要往前迈进,就能发现道路。



我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拖著她前往盥洗处。她力气大得反常,但体重本身很轻。我就这么和她一起前往盥洗处,指了指挂在那儿晾乾的神秘衣服。我真想告诉她,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洗完。



似乎是因为知道衣服没事,她泄了气似的安分下来,从我身上分开。这个纠缠不清的家伙放开我,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把晾著的衣服收下来,交给她。先前那件沾满泥巴的衣服变成纯白,笼罩著完全不一样的气味,实在是希望她能感动一下。



但要在夏天穿著气密性这么高,看起来就很热的衣服,简直是疯了。多余的担忧从我脑海中涌现,担心她会不会中暑昏倒。我连骨髓都长满了烂好人细胞,又想到了一件可以多管的闲事。汗水从太阳穴上流过,这种感觉让我全身一震。



仔细一看,刚才大闹的她也同样满头大汗……真没办法。



没~~办~~法~~



我从房间拿来上下身的衣服,轻轻放在她面前试试。她不放开自己的衣服,低头盯著这几件衣服看。我蹲著拿起衣服,接著甩开来。我拿来的是没有特色的衬衫和短裤,不知道行不行?怎样都好,赶快决定啦。我听著在房间里转个不停的电风扇音色,愈想愈是心焦。



女孩连连伸手去摸,像是在检查衣服的长短与材质,又看了她自己那件像是太空装的衣服。她交互比对一番,最后拿起的是我递出的衣服。



她穿了。



见证到这一刻,一种肤浅的满足感湿润了我的心。



然后女孩回到房间,看著电风扇,和头发一起摇曳彩虹波浪。



尽管保持距离,但每次目睹到这个景象,我的常识就被一记重拳打在侧腹部上。



我还准备了和英辞典,但总觉得果然会白费工夫。



女孩的背影很稚气,微妙地散发出一种哀愁。从身高与散发出来的感觉来看,都显得她的年纪比我小。从新年时见到的亲戚小孩身高来看,我估计她多半是十六七岁。



但无论是我的十七岁,还是亲戚小孩的十七岁,都不可能有这种头发颜色。



外星生命。



尽管觉得每次一看到什么神秘而难以解释的事物,就全都推给太空,也未免太离谱,但既然是无法套进地球常识的事物,也就只能这么推测。我慢慢挪过去,就近看著她的头发。彩虹光芒在头发上游泳,几乎令我觉得可以听见光波的声响。



不可思议。这不是头发的颜色,是某种不同的「东西」笼罩在头发上。可是即使我把手指伸进去,也无法分离,所以大概不是物质?这果然是头发的一部分?看著看著,脑袋就充满疑问的热气,让我愈看愈是头晕目眩。包括沟通不完整的隔靴搔痒感,这一切在在都让我觉得快要疯了。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注意到我,回过头来。



她的上下唇用力互蹭得扁掉,表露出戒心。不过我想我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不能对毫不了解的对象露出不设防的表情,这点我们彼此都一样。



但她脸上露出的不只是戒心,还有著浓浓的疲惫与虚弱。



接下来几天,大概都不能不管她吧。既然救了她,就要把她照顾到平安为止。一不做二不休。而且就算只有一两天,既然她待在这里,我就希望能让气氛和缓一点。



所以我觉得,彼此能多一些了解,哪怕只多那么一点点也好。



我指了指自己。这时我注意到,碰过她头发的指尖上有著彩虹色。手指的表面在慢慢变色。我吓了一跳,想说这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缩手,慢慢报上自己的名字。



「佳、苗。」



不知道这样她懂不懂?女孩睁圆了眼睛,看著我。



我试著一摆手,用手势表达「那你呢」?



她见状有样学样,指了指她自己。看来她理解得很快。



「啊,呃……佳喵。」



我瞪大眼睛,心想别闹了,你肯定在唬我吧。



不是错当成某种习俗,就是假的名字。她报上的肯定是即兴想到的化名。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我撞名。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在复诵?



我手掌朝上,表示我是在问她。



「佳喵?」



「喔。佳喵。」



她扎扎实实地点了头。看样子她已经完全当起了佳喵。



这是我们第一次沟通成功,徒劳感却压过了感动。



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就已经放弃,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了。



于是我是佳苗,而她成了佳喵。



我看不出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帮我把衣服用水洗乾净,还通融给了我餐点。明明应该明白我是小偷,却不试图给予我应有的惩罚。然而看著我的视线中,却又感受不到友善的含意。我对这个星球的人表达出的东西,就像照镜子一样回到我身上。



也就是看异物的眼神。这女子明知如此,却还帮助我,这表示她是个十足的烂好人吗?



姑且不论实际年龄,至少她的外观年龄看似比我要大。她把一头长发往左侧绕起,绑成左右非对称的发型,头发与眼睛上面并未露出光芒。这个星球上的人,似乎不具备将摄取的过剩能量排出的功能,如此一来,我也就必然容易引人注目。她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非常惊讶。



后来女子似乎还告诉了我她的名字。这样一来,气氛就演变成我也非得把名字告诉她不可,但这个星球的人多半无法发音。于是我就想到化名,但我并不了解这个星球的名字是以什么样的法则成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用了跟她一样的名字。就算撞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毕竟很少有机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佳喵这个名字,念起来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说出口,就觉得令人使不上力。



佳喵又帮我准备了餐点。我都只摄取现阶段我判断吃了不会有事的白色细长物体,但佳喵在吃黄色的东西。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既想试试,但又能够想像万一身体无法适应而痛苦挣扎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退缩。



吃完饭后,佳喵也继续跟我待在同一个房间,但并没有要赶我出去的迹象。她显得很闲,一边因炎热而皱起眉头,一边看著书,不时将目光朝向我,但我们一对看,她就露出尴尬的表情。想来我的表情应该也差不多。这样一来,言语不通就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有点诡异。我似乎可以待在这里,但为什么?



佳喵的外表与居住环境,看起来像是平民,所以似乎并未打算把我交给研究所之类的机构。那么佳喵把我留在身边,会有什么好处?



而我也有我的挣扎,一旦在安全而且没有泥土味的窝里睡过,就很难割舍。



小艇我已经藏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一旦被人发现,就非得处理掉不可,所以我本来一直躲在小艇附近,但也快要躲不下去了。对于无法沟通的佳喵,坦白说我对她抱持的不舒服还胜过感谢,但也渐渐觉得在她赶我出去之前,我似乎可以留在这里。



我心想,反正迟早总会有非出去不可的时候。



绿色的翅膀转动,把原始的风带来给我。这个设计俭朴的机械叫做什么呢?还有我铺在身体下面的这个又是什么?还有那个,这个。我全都不知道。



现在这个房间里,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佳喵。



结果我没去大学上课,就迎来了傍晚。



我一边挖著耳朵,一边产生危机意识,心想考试都快到了,这下可不妙啊。晨间跑步这几天也都没跑,生活变得很散漫。



白天的佳喵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持续过著半梦半醒的生活,简直是只猫。只是在吃饭这方面,她吃下的量可不是幼猫这种可爱的字眼所能形容,这点我就先这里做个报告。



而且吃的全是冷面,对其他食物完全不会想去碰。拜她所赐,搞得我得在午后去超市补充冷面。我买了很多,但不知道能撑几天。



她是十足挑食,还是偏食?早上她把我吃完果肉剩下的香蕉皮拿起来看,但只摸了摸表面。难道她没看过香蕉?不知道她是哪一国的人。



早上还在发光的头发,到了快要吃午餐时就失去了光辉,而等到吃完饭后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发出光辉。这个部分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我也就努力不去多想。



本来就已经够热了,要是还想得脑袋发烫,那可受不了。



佳喵占据我的棉被不动,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有恢复的迹象,相信几天之内就会出去……应该……吧?我朝她一瞥,差点四目相对,立刻转而看向窗外。坦白说,要是她就这么赖著不走,我会很为难。毕竟会尴尬,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生活费会受到压迫。身为只靠父母送来的钱过日子的学生,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靠向窗边,夕阳染红了我的半身。



傍晚就像天空被昼夜两种景色压扁而喷出的血。



「唔~~……」



往底下的道路上一看,一个我平常跑步时偶尔会遇到的男子,正轻快地……轻、轻快吗?他从公寓后面跑了过去,但跑法大有问题。他膝盖没弯曲,脚也没抬起来,像在滑行似的移动。腰部与上半身跟不上他脚下的动作而愈来愈往后仰。最后他整个上半身翻了过去,演变成只有脚仍然俐落地活动而往前进的事态。直到前不久,他都还跑得很正常,是正常跑步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吗?看起来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转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人了。这样跑竟然比正常跑步还快,这是怎样?



这世上真的尽是一些怪家伙啊。



我觉得头上有种碰到小石子般的感觉。一种碰到就会溶解、消失的视线、注目,就是这一类的东西。是佳喵在看著我。虽然有人说眼睛和嘴巴一样雄辩,但我们诉说的却只是彼此间一种像是不信任的灰色情感。



鲜艳的就只有彼此身上的虹彩。我的手指上,仍然隐隐蕴有虹彩。



我正要起身,她就肩膀一震地有了反应。我半蹲半站地从她面前走过时,彼此间也都不把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我指望她能像我出去买点东西时那样睡著,但她的虹彩眼眸似乎精光闪闪。我打开冰箱,拿出麦茶。



喝麦茶。明明是液体,却很难下咽。佳喵在看,很难看出她是在看杯子,还是在看我。佳喵会不会也口渴了?我喝完后,先把杯子洗过,然后又倒了一杯麦茶。我也没办法问佳喵说要不要喝,所以变得像是冷淡地递给她。她好歹还是接下了杯子。她用小小的手掌包住杯子,盯著里面装的液体看。



比起这麦茶的水面,她凝视的眼睛里所发生的变化还更加多采多姿。



不知道从她的眼睛流出的眼泪,会发出什么颜色的光芒?



忽然间听到附近有狗叫声。我吓得不由得左肩一跳,但佳喵似乎比我更震惊,大动作转身,把杯子里的茶洒到了棉被上。



「唉唉唉。」



我发出不争气的叹气声。麦茶洒到的范围相当大,佳喵也有所动摇,眼睛反覆收缩。她像是在意我的反应,窥看我的表情,但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总之我靠了过去,想拆下棉被的床单。



我对肩膀颤动的佳喵伸出手,表示要她退开。



但佳喵似乎有误会,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解释,佳喵拍开了我的手。



也许她是以为会被我骂。



也说不定是以为我会动手打她。



佳喵似乎是反射性地动了手,自己都瞪大了眼睛。



该怎么说,无言的空档里,脑子里的确转过了很多臆测。



我被她打是事实,手臂发麻。又热,又痛,让我愈来愈生气。



可是,就算想说些什么,她也什么都听不懂。让我感受到一种虚无。



如果任由愤怒驱使去吼她,也许可以让她了解到我的情绪。但我并不是针对她的所作所为生气,而是想问她做什么。而我无法这么灵活的形成感情,来让她能够正确了解我的用意。



我笼罩在一种失意般的情绪当中,拆下了棉被的床单,然后捧著走向玄关。回头一看,结果和佳喵对看个正著,气氛很尴尬,苦涩的滋味在嘴里散开。我连鞋子也不穿,就走到外面。



我把床单丢进外面的洗衣机,然后迟疑著该不该回房间。



待起来不自在又尴尬到了极点。我和洗衣机并排站,背靠在墙上苦思。



公寓前面的步道上,还留有白天的残香。水泥被太阳烤热的气味,混著路过的孩子们身上氯的气味一起飘了过来。眼睛看著这一切,我的脚底也开始感受到一种像是慢慢受到煎熬似的热气,与我焦躁的心境重合。



希望想办法解决,以及希望她早点离开,这两种念头在我心中并存。共通点在于都是希望改善环境。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只要我或佳喵之中,有一个展开行动就够了。



「……嗯~~」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自己主动行动比较快。



这种并非出于美德的决定,让我觉得十分苦涩,心想我每次都是这样。



但我还是想著要试著努力,让我跟她能够沟通。



我一鼓作气回到房间。对还待在墙边的佳喵瞥了一眼后,继续活动。



我在大学修的是法语,所以要是再被迫多学别的语言,我可受不了。



有道是入乡随俗。我决定要佳喵学会日语。



我想起国中的英文课上,有位已经是老婆婆的老师口头禅是Be quiet。她说只要先记住单字,就总会有办法的。当时我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但这句话让我察觉到,就是该让现况下的佳喵学会各种单字。



只要他能够说出周围各种事物的名称,剩下的用比手划脚也总有办法沟通。



而我想到要教佳喵学日语,最先该教的是什么,于是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



抓住。



冰冰凉凉。



我强而有力地把东西往佳喵眼前递了出去。



「冷、面!」



我夸张地动嘴,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念。佳喵张大了嘴。



「冷~~面~~」



我又说了一次,佳喵乱飘的眼睛焦点就固定下来。



「冷~~面?」



「好,大致上没错,冷面。」



我又说了一次,然后反刍似的指了指「冷面」。好,这下可记住了吧。



「接著是……这个,麦~~茶。」



我指向杯底里剩下的少许麦茶,佳喵就用双手捧住杯子,举了起来。



塑胶杯背底摇动的麦茶,有著西下夕阳般的色彩。



「麦仔茶。」



「哎,大致对了。」



我点点头,佳喵也跟著收起下巴。



感觉像是当了一下家庭教师。也不知道该说是得意,还是自豪。



我很少有机会教别人东西,所以确实有新鲜的感觉。



就像穿针引线那样,把溜过去的东西连起来的感觉。



先前我们之间的联系称不上是交流,就只是我把东西轻轻放到界线上,然后佳喵用抢夺似的动作拿走。现在则像这样……该怎么说呢,我们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事物驱使,试图缩短距离。这不是友情,也不是出于友善,但我并不想阻止被善意以外的冲动推了一把的自己。



我对佳喵有了要她走以外的期望。



现在我只知道这些,但已经够了。所以我,指著小小的桌子说:



「桌子!」



「桌主!」



这可不对!



我判断佳喵对我的要求是对话。



她接连拿来各式各样的东西指给我看,试著用这个星球的语言,告诉我这些东西的名称。这点我立刻就看了出来。而一旦学会一些词汇,学习就轻而易举。虽然也因为小艇故障,不确定我离开母星后过了多少年,但集结我们星球智慧的头脑并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只是我一直都处在冷冻睡眠状态,不衰退也是理所当然的。



佳喵把我带到房间里的所有地方去,说是房间其实也很小,但她就是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喊出像是名称的字眼。佳喵的嘴动作大得几乎令我担心她下巴会脱臼,似乎是考虑到要尽量让我听懂。



途中有个小小的生物从用水间飞出来时,她就尖叫著到处逃窜。看样子这种生物和这个星球的人类之间,处于敌对的关系。会拒绝接近这么小的生物,也许就表示这种生物具有毒性。这个迅速在地上跑来跑去的生物长著翅膀,当它一张开翅膀,佳喵就更是大声尖叫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佳喵对我有恩,所以我看不下去,挺身而出。这种生物动作虽然敏捷,但这种程度我还能够轻易捉住。



我迅速伸手一抓,朝窗外扔了出去。因为我判断既然含有毒性,捏扁多半也就不是明智之举。佳喵茫然地看著这一切,但等到她回神,目光焦点对到以后,就推著我的背,要我去洗手。然后她紧紧握住我擦乾后的手。



虽然这个星球的交流方式对我而言还很不透明,但我从她手上的热度当中,感受到了一种像是友好的迹象。



然后我们继续学习。学会各种事物的名称后,先前觉得模模糊糊的室内景色轮廓,也渐渐变得清晰。窗户上挂的是枪帘,装冷~~面和麦仔茶的小型箱子是乒箱,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是桌主,睡觉时铺的是棉被被。



很好很好。



然后到了早上就会升起的星星,名字似乎叫做特阳。



佳喵教了一整晚,她很困,但仍教我到最后。



这个星球上,似乎是把那个灼热的星球取了这样的名字。一接触到从我的星球也观测得到的东西,就会想知道这么称呼的由来。看来我的求知心也尚未消失。



佳喵精疲力尽地倒到地板上。她把手臂枕在头的下面,拘束地侧躺著睡著了。我从她身旁,观察她热得呻吟的睡脸。她都没想过我有可能再偷东西然后离开房间吗?不,她反而像是认为即使事情演变成这样,那也无可奈何。



也许佳喵就是包括这种判断在内,试著想理解我。



目前还不清楚她是否已经猜到我是外星人。可是,她明明感觉到我是异物,却试著想填补我们之间的鸿沟。



这种意欲,值得大大肯定。



「……啊,佳﹑喵。╳╳╳╳╳,╳╳╳。」



试图学会某种东西的意志。这让我跟著想起我被赶出星球时的情形。



我会对跑步有兴趣,是因为看到地方上的马拉松选手大展身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的路,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对以前都很讨厌的冬季马拉松也开始积极参加,结果这件事似乎就变成了我的兴趣。后来我就几乎每天都在跑,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为什么要跑」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这个习惯也已经根深蒂固,让这种当初的目的也已经淡去。



跑在早晨的镇上。以长坡道自豪的大学正前方那条路,似乎一大早就已经有蝉鸣声压在头顶上。



「等、等一下啦,呜恶!」



后半句含糊的话直逼而来,于是我回过头去。猿子的脚已经快要打结。



明明不是被人打,她却按住侧腹部,脚步踉跄,几乎随时都会跑进别人家里。我心想不对而折回去,她就突然用俐落的螃蟹步跑了回来。



我刚数起她能撑几秒,她就软腿了。明明不是喝醉,脚步却像醉汉。



她说要陪我晨跑,所以我们一起跑,结果就是这副德行。



「我看你跑步练体力之前还得先练练别的打底吧。」



「这、这点小事没什么。」



猿子恶的一声,赶紧按住嘴。她撑不住的情形非常好懂。



猿子就这么一边绕圈子似的行走,一边调整呼吸。看样子她停下脚步就没办法调整。



「脚底好烫,屁股好痛。」



「你这是彻底的运动不足呢。」



虽说才一大早,但身为一个女大学生,在大马路上摸自己的屁股好像不太对吧。



「不过还真快啊。」



猿子面向斜后方赞赏。喂你在跟谁说话啊?



「你真的不要紧吗?」



「咦,呵呵呵呵,当然不要紧了。」



为什么要装千金小姐?她比平常更形迹可疑。



「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说这是什么话?别看我这样,我在小学的马拉松大赛里可是维持不败纪录呢。」



「答案只是你根本没参加吧?」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不太有去上学吧。」



我不知道她头歪向一边,是否纯粹是因为身体姿势不正。原来她曾经有一阵子没上学啊,是生了什么病吗?从她肩膀的纤细感与皮肤的白来看,是后者也不奇怪。



后来我也继续奉陪猿子的「等等我」两次,在镇上绕行。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几天再跑,感觉就会被重置,我觉得自己跑得比平常快,感觉很舒畅。我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回到公寓前一看,当场瞪圆了眼睛。



「哇。」



佳喵从房间窗户探出头来。她注意到我,朝我注视过来。



现在她的眼睛与头发都恢复到咖啡色,没有虹彩流动。似乎是睡醒,不,是到早晨就会用完燃料,失去虹彩。然后一吃过饭,她的头发和眼睛似乎就会发光。是喔~~是这样喔。



「咦?有个没看过的女生,是吧。」



猿子气喘吁吁追了过来,抬头看到佳喵,歪了歪头。



我有点冒冷汗,心想不妙。猿子对我问起:



「是你妹?」



「是亲戚的小孩。」



她问的内容不出我所料,我也就得以心平气和地说出事先想好的答案。佳喵的头发没有虹彩,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露脸的是个脑袋闪闪发光的小孩,就很难说是亲戚了。



「为什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听说是放暑假所以来玩,差不多是这样。」



「和佳苗一点都不像呢。」



因为是亲戚嘛。我苦笑著含糊带过,同时看向佳喵,觉得不对劲。



佳喵的视线不是朝向我,而是朝向猿子。不,看起来又有点偏离猿子身上。我朝她看的方向看去,但什么都没找到。



这些家伙真的是不知道在看哪里。大家都像猫一样。



「如果明天也要跑,就在这个时间集合喔。」



「咦咦啊啊呜呜。」



我小跑步和含糊其辞的猿子分开。我是担心佳喵的事会露出破绽,所以尽快逃走。匆匆上了楼梯,一进到房里,就听到「哇」的一声,佳喵在里头。



先前手肘拄在窗户上的佳喵,已经来到了玄关。



「佳喵,啊啊,呜呜。」



我也跟著啊啊呜呜地应了几声。



佳喵搭配手往旁边指的动作,眼神乱飘。等一下,连我也叫佳喵喔。



总觉得会产生误会,容易混淆。连我都快要啊啊呜呜起来。



佳喵不再不发一语。自从我主动拉近距离,她也学会了几句话后,就会试著比手划脚表达,我认为彼此心中萌生了这样的意志,是很重大的进步。这次我也试著理解,但实在太难。右边,右边。我配合她行动来思索看看。



我的右边当然只有墙壁。是何时的右边?什么的右边?



佳喵似乎不耐烦了,牵起我的手,把我拉了出去。虽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事出突然,但更让我惊讶的是自己的双脚离了地。佳喵轻巧地把我拉了出去。我甚至觉得这已经不是拖,而是把我搬出去。



我被佳喵那不像是她那娇小身躯会有的力量牵得团团转,来到外面。佳喵靠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先前站在那儿的猿子,已经从公寓前面消失,我们反而看见她说著「真的假的?」边走进房间。她并未注意到我们,就这么进了房间,但她的自言自语也增加太多了吧?虽然她之前就有点太悠哉,但应该没这么天兵。



「佳喵。」



「哇!」



佳喵又拉了拉我。我就这么被她拉著下了楼梯,来到刚才发现佳喵而停下脚步的位置。佳喵先让我站在这里,然后开始比手划脚。她蹲下然后跳起,试著用双手画出某种轮廓。



她比出的,是我那个脚步摇晃的朋友。



「啊,你是指猿子?」



「猿~~子?」



佳喵反刍我的话。她念这个名字,比念我的名字更接近原来读音,让我心情有点复杂。



「对,猿子。你该不会是猿子的朋友……应该是不会啦。」



毕竟猿子就说没见过佳喵。



「猿~~子啊,呃……」



佳喵双手手指左右游荡,像是在问猿子人在哪里。简直像在表演寻水术。她似乎有事要找猿子。我的手仍被佳喵抓住,所以这次我反过来利用这个状况,转动佳喵,告诉她说要找猿子的话她人就在那儿。她明明力大无穷,身体却很轻,起初还有些简单的抵抗,但很快就顺利推动了。我反抓住她纤细的手,发现碰到别人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已经是久违的经验。



我带佳喵来到猿子的房间前,指著门说声「猿子」,佳喵似乎也就懂了。佳喵伸手要去抓门把,但抓到一半,回头看我,皱起眉头像是在苦思。结果她缩手了。意思大概是我在场,所以下次再说。她不开门,取而代之似的对我要求:「冷~~面」。



「真亏你都吃不腻啊。虽然我是有买啦。」



而我又懒得另外准备不同的早餐,所以也跟著过起三餐都是冷面的日子。



从佳喵来到我房间起,已经过了五天。目前她完全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感觉就像赖在这里。要是我没付诸行动教她说话,也许她本来很快就会离开了。我心想,真是太轻率了。



只是,我并不担心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怎么想都不觉得佳喵是个确切存在,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人。她虚幻得彷佛随时都会就这么消融在外头照进来的光中,而我觉得这种不确切正是她美的本质。



回到房间后,我前往厨房,佳喵去到电视机前。佳喵等吃饭的时候,都在学习言语。她似乎在学习发音与说话方式,恨不得咬上电视机似的直盯著新闻节目看。她的行动有些粗野的地方,但头脑似乎很好,多半很快就可以直接跟我交谈了。等到我们可以明确沟通,她的来历是不是也会揭晓呢?总觉得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如果事情重大得不是我所能接受,那该怎么办?



虽然现在我只觉得是养了一只米虫。



如果是狗或猫也还罢了,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生养在房间里,似乎很难听。



即使在佳喵住进来以后,煮饭、洗衣、打扫由我一个人包办的情形,并没有任何改变。



再一起生活一阵子,佳喵是不是也会帮忙做家事呢?



我会让她动手吗?我掺杂自嘲地笑了。顺便擦了擦流个不停的汗。



我从以前就很自制,不去依赖别人,有著极力想自己把事情做完的固执倾向。



这能促进自立,但相反的也有孤立的危险。



因为什么事都想自己做完,也就表示并不信任周遭。



我没想到竟然能够在未开发行星上,发现见过的种族。



想来多半是连这个位于边境的行星都纳入活动范围内,还真的是有这么贪婪的种族。由于没看到别只,猜测多半是以调查的名目,只派少数人前来。



只要和那个外星人接触,也许就能修理小艇,也说不定可以查知这个星球的位置与航路。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再度在星海中漂流了。



「滋噗噜!」



「你喔,面汁不要乱喷。」



佳喵在说话。虽然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感觉是在叮咛我。佳喵拿来一块湿布,擦了擦桌主。仔细一看,发现有红褐色的液体溅到了上头。



似乎是我弄的。我正翻转眼睛暗叫倒楣,佳喵就伸手过来。



我吓了一跳。换做是以前的我,多半已经反射性地拍掉她的手,但现在却来不及。也许是我放松了戒心。佳喵的手摸到我的头发,挑起来端详。



「嗯,慢慢变成虹彩了。」



佳喵直盯著我的头看,莫名地心满意足,淡淡一笑。



看来是我开始排出多余的能量了。也许是因为这个星球的人类身上看不到这样的功能,也就显得很稀奇。佳喵看著排出能量时发生的色彩变化,看得眼神发亮。



我们一起用完餐后,佳喵一如往常地在用水间冲掉汗水才出门。我对佳喵要去哪里,觉得愈来愈好奇。相信这是学会一定程度的语言后,努力理解的过程中自然产生的兴趣。而这个兴趣有助于理解这个星球。



我想多知道一些佳苗的事,这也能让我更了解这个星球。



我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余力。



佳喵离开后,我也出了房间。我想去猿~~子的房间,去和外星人说话。虽然不巧我忘了对方的种族名,但对方应该也已经注意到我。



令我好奇的是,对方所用的迷彩装置,比我所知的种类有著更高的性能。看来年代果然推进了不少。虽然我早有觉悟,但也许已经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有可能。



我的刑期到底还剩下多少光年呢?



我来到猿~~子的房间前,什么也没想就伸手去转门把,结果就打开来了。对方真是不设防。我微微打开门朝里头窥看,立刻就和对方对看到一眼。



「哎呀呀?」



猿~~子和制造风的机器──电扑扇一起躺著,也不起身,扭腰转过来看我。她的衣服掀起,露出了侧腹部。比佳喵还邋遢。



外星人窥看到我,从里面出来。包括这种很有特色的触觉在内,这个种族都非常少见。如果照这个星球居民的观感来看,总觉得应该会被当成怪物,但猿~~子显得若无其事。



她似乎跟佳喵是同一种人,这里是会聚集这种人的场所吗?



外星人对猿~~子说了几句话。猿~~子难为情地搔了搔头。他们之间似乎言语互通,所以应该是有翻译机吧。不出所料,外星人立刻拿出一个像是翻译机的小型器具。相信只要看到我的头发,不用多解释,也看得出我属于什么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