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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半的觉醒(1 / 2)



那名彷佛是空旷的畅快感化为人形的少女,自称「星平线之梵」,坐在半空中。正确而言,是坐在飘于直会桦苗眼前的透明球体上。裙襬之下,映著一张随球面歪曲的滑稽脸庞。



桦苗仍坐在地上,抬头看著她。



在一整片的清澄蓝天中,看得见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奇妙的少女。



「……」



「……」



梵保持著自我介绍后的姿势不动,向下看来。



与她名字不同(注:梵的日语拼音为soyogi,指草木随风沙沙摇摆),在这个没有风吹的星球上,她的裙襬没有一丝摇晃。



「……」



「……」



在不见一朵云的天空下,无从计测双方对视了多久。



先耐不住性子的,是梵。



「……喂~?」



「……」



桦苗依然傻著一张脸,抬望著她。



梵从球上探出上身,噘著嘴问:



「你的反应就不能多一点吗?」



「……喔。」



桦苗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拍一下手,无视于嗯嗯点头期待的梵说:



「我在作梦?」



「才不是咧!」



梵在球上夸张又灵巧地滑了一下。



桦苗继续表现出与梵的期待完全相反的反应,自说自话。



「作这种梦,就算叫人家捏我一下,应该还是会痛吧。」



「跟你说不是梦了嘛!可以不要打那种无聊的预防针吗!」



梵大叫著跳下了球,一双赤脚踏在地上,在空无一物的星球表面上激出无限扩散的涟漪。



感到扫过臀下的震动,使桦苗的意识终于赶上刚才的景象,不再当自己在梦中而自言自语,开始与眼前的人对话:



「你说不是梦……该不会是想说这是现实吧?」



「需要我捏你也可以,不过那应该没用吧。」



桦苗从十指张张合合的梵身上别开眼睛,环视周边。



「可是啊……」



这片以他们两人为中心,或者是把他们搁在角落的星球和天空,真的是漫无边际。



实在很想把创造这星球的人抓来问问,如果没什么想刻划的,为何要把这里做得这么宽广。这景象就是如此地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梵搔搔她流丽的头发叹息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可是既然都开始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事情会很伤脑筋耶。」



「伤脑筋?」



原来梦里的人也有计画啊。桦苗一边这么想一边站起,脚踩在透明地面上的部分相当踏实,稳稳撑著鞋底;同时能看见新的涟漪随之而生,向远方扩散。



(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全速乱跑,应该很好玩吧。)



一起了这个念头──



「好。」



桦苗出个声,拔腿就跑。



毫无预警的,全速疾奔。



「好什么──呃,喂!你要去哪里!」



桦苗无视乱了手脚的梵,只是一股脑儿地跑,以确认自己所在的场所。矮小但强韧的身体,依从主人的命令不断地直线冲刺。不知是什么原因,那看得见又看不见的既之道,在这星球却遍寻不著。



(这样子,好舒服喔。)



尽管胸口与呼吸都激荡不已,前进的感觉却相反地变得朦胧、模糊不清。这里实在太宽,景物实在太少;愈来愈紊乱的呼吸,令人逐渐遗忘自己是为何而跑,最后就连对「跑」的自觉都变得稀薄。



「哎呀~虽然我常常在想来的会是个什么人好打发时间……」



这时,盘坐在球上、并行飘在桦苗身旁的梵开口说:



「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怪的人耶。」



桦苗没有回答,向远方──除了梵所说的「星平线」以外──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直直地跑;勉强将脚下踏出的涟漪当作指引,无止境地跑。跑著跑著,终于踉跄跌跤,在大涟漪的中央躺成大字。



「──!哈啊!哈啊、哈啊……」



「那个,差不多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梵挡住没有太阳或云朵的天空,从上方探头看来。桦苗跟著对自己以全身每一份力量确认现况而得来的实际感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哈啊、啊、啊啊……这里,真的……是,现实、吗?」



「唉~原来你这样是为了这种事啊?」



跑也没跑、只是坐在球上的梵吐气不是因为疲劳,而是无奈。



「是现实呀。我是没办法证明啦,但是能用身体来直接感觉的,应该不会是梦吧?」



「如果你搭的是摩托车,我大概就不会那么怀疑了。」



「摩托车,就是有引擎的三……二轮机械吧?不管你怀不怀疑,我只要求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听我把话说完就很够很够了。」



梵在飘浮的球上点点头,「啪!」地一拍罩著薄连身裙的胸口。



「我重新再说一次喔。」



由下往上看的桦苗,见到那两团大到因那一拍晃了一晃──



(喔~!)



在心里送出来自原始欲望的简白赞叹。



「我的名字是『星平线之梵』,请叫我『梵小姐』。」



与起初有种微妙的隔阂。



「啊……」



桦苗不是喘气,只是答得很无力,并在顺好呼吸后坐起身来。



他再次环顾四周。除了裸露的星球、虚无的天空、眼前的梵,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可供辨识的记号或脚印,就连自己刚是朝哪个方向跑了多久也分不清。



接著,提出早该问的核心问题。



「那个……梵、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梵也同样地左右扫视后笑咪咪地说:



「这里是『你所塑造的星球』。现阶段呢,就算解释得再清楚,你也多半听不懂,我就先从你背负的目标开始讲好了。」



「我背负的,目标?」



「对。」



梵向依样反问的桦苗装模作样地卖个关子,最后挺出身来大声说:



「说穿了,就是要请你拯救世界!」



这个星球,真的什么也没有。



在没有动静或声响的天地间沉默不语,让桦苗首度听见──发觉自己的呼吸声。几秒之后,他再次做出并非喘气的无力回应。



「啊……」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桧原里久跪在老旧教室的地上,扶起年幼的朋友。



「谢谢,里久……可是我没事了,真的。」



一条摩芙脸色是恢复正常了,不过适才那怪异的耗弱感,仍隐隐留在眉目之间。她试著掩饰而努力站起的模样,教人十分不忍。



「就算你没事,也不能再继续了。」



里久不容反驳地这么说,并望向走廊另一端的楼梯间。他们还没回来。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的。)



从竟然一反常态,责怪起桦苗来看,自己也不怎么冷静嘛……里久冷静地自我分析,并说声「总之」,催促著摩芙走出教室。



「学姊和直会差不多要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可以吧?」



「嗯。」



两人就此在不知不觉染上橙色的傍晚阳光中,向楼梯间走去。



走在后方的摩芙稍低著头,两眼眯得几乎闭起。拉下眼皮的不是疲倦或劳累,而是感情的重量……不适合这年纪的忧愁,散布在她的脸上。



为了这样的少女,里久放慢速度,回头寄予关心。



「要我一个去找他们也行喔?」



「不用了,我也要去。」



摩芙想甩开忧愁似的摇摇头,再度睁开逐渐阖上的眼睛;鼓起孱弱的勇气,踏实不稳的双脚,为了目睹他乞求原谅的模样而迈出步伐。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的。)



从眼角余光见到这一幕的里久再次这么想,并深深叹息。



在无止境的空虚天地间。



「你的反应太薄弱了啦!」



梵连人带球滑了一跤,而桦苗──



「跟我这样讲也没用啊。」



则是老老实实地说出内心想法。



「拯救世界这种事,是作梦的话感觉很笨,是现实的话也太扯了吧?」



「啊──!你这个人怎么放弃得那么早啊!」



梵渐渐明白来到自己身边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桦苗也开始惯于如此怪异的对话,开始抗议。



「你才有问题吧,怎么会找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小男生做那种天大的事啊?」



「因为你──」



梵暂且将她对少年的评价遭到反驳放一边,从不由分说的事实开始进攻。



「能够来到这里,就表示你看到──『半开之眼』了吧?」



「……」



桦苗第一次从她的话中想起比较确实的东西,答不出话。之前见到的现实光景,与现在见到的梦幻画面,在心中慢慢地接在一块儿。



「……就是……」



桦苗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纯白门板上半部的猫眼位置,有个闪亮的纹章。



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



「在门上,发亮的那个?」



「没错。」



梵点点头,摊掌向上。



掌上几公分处空中,随即浮现那发光的纹章。



那即是梵所言,桦苗所见的……「半开之眼」。



「如果看不见这个,门根本不会开,你也不会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你也看不见拥有相反力量的『半闭之眼』,更别说是阻止了。」



「……『半闭之眼』?」



桦苗注意到话里夹杂给人莫名阴暗预感的新名词,将它念了出口。



见到桦苗总算有对话的样子,梵心情像是好了点,握消纹章并将脸凑得几乎要互碰额头,以应验其预感的阴暗语气说:



「那象徵著『悄然降临的毁灭』喔。」



接著添个「相反地」,将激昂燃烧的目光注入他的眼睛。



「象徵『新发现的可能性』的,就是──」



「……『半开之眼』?」



「就是这样。」



梵表情一改,整张脸都是可掬的爽朗笑容。



「现在有没有比较清楚呀?」



「大概就是,刚才那种图案其实有两种吧。」



「够了够了。」



即使答得不太确实,但桦苗总归是认真回话,让梵很是欣慰。



「那么,你记得我刚说的目标吗?」



桦苗回想了一下,那份认真却因此急速衰减。



「嗯……拯救世界那个?」



以一介国中生的立场、现代人的思维,对那难以置信的话表示怀疑。



然而,梵对这一介国中生拥有的能力抱持高度期待,请求协助。



「那不是什么复杂的事。首先,毁灭的元凶『半闭之眼』会寄宿在人类身上,我想请你用『半开之眼』的力量找出那个人是谁。虽然两个纹章外观上是一模一样,但我想现在的你应该很容易分辨才对。」



「破灭的元凶……会是人类啊?」



「嗯。」



方才的阴暗,又在少女的爽朗笑容边角隐隐浮现。



「那个人一定就在觉醒的你身边。用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在『半闭之眼』的指示下将世界导向毁灭。无论原因多么单纯,都绝对会这么做。」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那副表情使桦苗背脊忽然一凉,接著头重重一歪。



「可是突然要我做这种事,有点……」



「嗯……我接下来是不是该从找到『半闭之眼』以后,实际上要怎么做开始讲比较好咧。嗯,这样比较好,就这样吧。」



桦苗又对在球上抱著胸深深点头的梵短短回答:



「啊……」



不过这次不是「随你的便」那般没主见的敷衍应声,而是「我该怎么办啊」的疑惑表现。



(好像说著说著就真的变成要帮她找了耶。)



桦苗只是顺著梵的要求或听或答,能表示答应的字眼一个也没说过;可是想拒绝嘛,在见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后,并不怎么容易。



(她现在也不可能说这其实是作梦或开玩笑吧。)



很不巧,桦苗是在现实见到「半开之眼」后才来到这里的;倘若那时已在梦中,那么这场梦又是从何时开始的……现在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定呢。桦苗如此自问,并且──



(对了,我还没做过那件事。)



马上得出答案,用力捏起自己的脸颊。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反应,梵不是吃惊,而是觉得头痛。



「你在干么啊?」



「真的会痛耶。」



桦苗自答后揉揉脸颊。



看来这全是现实没错。



梵像是懒得对桦苗多作反应,半放弃地地催著说:



「那么,我会尽快让你回门外去,你也要尽快帮我找『半闭之眼』喔。」



「我又不是都闲著没事……」



这句无谓的抗议,使桦苗想起了自己在门外做的事、导致他来到这里的根本原因。



(怎么到哪里都要帮人找东西啊……嗯?)



也就是寻找「传言妖精之门」这样一个基本上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自己是穿过外型如同手梓所言的歪斜的门,才来到这里的。不仅是眼前,上下左右尽是一般人不会相信的事物。



(难道说,这个人就是「传言妖精」──)



桦苗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正确得不可能再正确的答案。



「梵小姐。」



「嗯?什么事?」



接著向可疑得不能再可疑的人物,坦率地问:



「你是会帮人传话的,妖精吗?」



「……?」



梵则是露出疑惑得不能再疑惑的表情。



「呃……」



她支吾其词,不是为了掩饰某些秘密。



「你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是出于「怎么又在胡言乱语了」的烦躁。



桦苗已经惯于这类的反应,一眼就看出她怎么想,只是──



「奇怪?」



这么一来,手梓为何能将白色的门描述得那么清楚呢?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会是哪个人意外发现了那扇门,用它编了个带有详细特徵的故事,再传到手梓耳里吗……?



「你在奇怪什么?」



桦苗摇摇手打断反过来质疑他的梵。



「跟你没关系,大概吧。」



「哼~不过呢,我的确是可爱得被人当成妖精也不奇怪啦,呵、呵呵~」



梵从怪异角度解读那问题后轻轻一举手,指向上方说:



「总而言之,请你把『半闭之眼』找出来吧。回去的路──在那边。」



相反地。



「!」



盘腿坐的桦苗感到自己正下方有股震动,吓得低头一看,发现一大片强烈光芒。



已从他思绪中消失的「半开之眼」。



有如凝神注视著他似的愈发闪亮。



并忽然发出破裂声,改变形状。



变成有点可笑的,某种图案。



(叉叉?)



一这么想,「会被弹出去」的强烈预感……或者说恐惧,窜过桦苗全身。



在那图案蕴藏的力量实际发生作用前──



「你的觉醒,会让『海因之手』变得积极起来,要小心喔。」



梵一派轻松地附注一句,轻飘飘地挥手。



紧接著恐惧成真,桦苗被「铿!」地一声狠狠弹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桦苗保持盘坐姿势飞向蓝天彼方几秒后。



一手遮在眼上目送他离去的梵,发现一件事。



「啊,忘记问他名字了。」



眼前那纯白的门赫然消失。



「──」



桦苗整张脸猛力撞上取而代之的木板墙。



「唔嘎!」



并随反作用力回弹、倒下。桦苗并不知道自己已回到前往那星球前一刻的状况,只是任凭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态摆布。



「直会?」



山边手梓错愕地看著桦苗突然以异常速度跑了起来(在她眼里就只是这样),并撞墙反弹,倒了下来──应该说,倒了过来。



「呜哇!」



虽想设法接住桦苗,但他体型小归小,总归也是个男孩子,而且速度相当快。



两人就这么缠在一起,滚到楼梯下。幸亏这段楼梯,只是为调整前方楼梯间与另一端走廊的高度而设,阶数不多;摔得不怎么重,也没受伤。



「唔唔……」



桦苗还不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蜷缩在地上口吐呻吟。平常能助他避开危险的既之道,也因为刚从看不见它的星球回来而发挥不了作用。即使楼梯不长,摔了还是多少会痛,地板这么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



哪里会有能一把抓住又把脸埋进去的地板?不过事实就是这样,多想也没用。当桦苗想用这柔软的地板妤缓撞墙而发痛的脸时──



「啊。」



「……」



他和地板对上了眼。



正确而言,是与以为是地板的手梓,对上了眼。



说得详细点,直会桦苗的脸埋在山边手梓的丰胸间,两手还大把抓著,更在近得鼻息互触的距离与她对上了眼。



「好久不见。」



「……」



桦苗以自己对所经时间的感觉直率地打声招呼,而手梓没有回话。猜想她可能是撞得很痛后,桦苗在起身之前又直率地说出感想。



「还好学姊很软,得救了。」



「……唔。」



手梓终于开口。



「唔?」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顿时双手揪起桦苗的衣领,一脚挤进彼此身体之间并猛力伸直。



是一记巴投。



桦苗就这么在空中飞快画个半圆,与手梓头顶对头顶地摔在地上。这次的地板可不软了。甚至让身体一度回弹的冲击,使桦苗气息梗塞、眼冒金星。



「呃、啊……」



「你、你怎么,从头到尾都那么──!」



手梓自己也破口大骂的声音,忽然断了。



「?」



身体发麻的桦苗以抬起下巴这最简单的动作查看手梓的状况,接著和她一样,看见站在他们滚下来的楼梯上端的,一大一小,共两道人影。



大的不用多说,是桧原里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