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知，是谁发出的声。



与声共鸣的，还有各种各样的音。似金属摩擦音。似生肉撕裂音。似骨头断裂音。只有那坚硬的混凝土墙壁被砸碎的声音，因为曾多次在旧东京内地的工地听过所以我认出来了。



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想知道。



可是，我依然认知了。



认识到压碎了男孩的头那个巨大的某种东西，像影子一般的某种东西，正在袭击其他男生和同班同学们。



「救命啊」「快逃」「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的脚」



我仍然，感受不到半点真实。



巨大的某种东西在肆虐。



像是我见过的某种东西。



它的外观，很多长长的脚加圆滚滚的躯体。非要举例说的话有点像昆虫那样，但是，昆虫应该不可能巨大到让我像这样仰视，也应该不会一动发出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还有那像是眼睛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发出红色的光，我想，这应该不是昆虫。这种东西，我从没见过。



它是怪物。



在黑暗中，袭击人类的巨大怪物。



我心想，啊，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那么像，原来它真是昆虫啊。



它的行为就像是肉食性的昆虫在捕食其他昆虫。



证据就是，看，它正在进食。



「啊……」



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看到怪物它，专心致志地进食的样子。



我看到约我今天晚上去玩的同学的脸，现在已经缺了半边，正好挂在了那巨大的牙齿上面。



我看到了。从那张脸在一瞬间被嚼碎，到它被咽下去的整个过程。



回过神来，现在还保持着人类形态的，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同班同学那些女生男生们，全都，没了。



只有那些似是他们的残渣一般的东西，散落在我脚下。



「这是假的」



这，并不是假的。



眼前有一个怪物，它正在看着这边。



在黑暗中那闪闪发亮的红色眼睛，睁睁地，俯视着我。



「为、什么」



已经没人能回答我了。



因为所有人，一下子就全被它吃掉了



毫无真实感。我是在做噩梦吗，还是说，我沾上了那些会产生依赖性的违法精神刺激软件？在我的意识一角里浮现出「啊，可能还真是」的想法，但这不可能。我记得，精神刺激软件，只要没对自己的电脑ID做过深度的改造应该是有体感限制的。



是啊，散落在我脚边的东西没打马赛克。



所以这些应该都是，真的。



「不要……」



声音，咽了出来。



我颤抖着。



渐渐地，感官认清了现实。舌头，喉咙，全身都在颤抖着。



模糊了我视线的，应该是泪水吧。



「GRRRR」



怪物说了些什么。或者说，只是在吼叫。



红色的眼睛慢慢向我靠近。



靠近？　也就是说，它离我还有不少距离？



那么说，我逃跑还――



然后，我，事到如今才又发现。



发现在视野角落中浮现的《指令》以奇怪的色彩显示出的信息。



经过电脑化后时刻连接着网络的都市市民的人体，获得了在自己的视觉中显示《指令》的机能。



因为我并没有特意将它关掉，所以它应该会一直显示着。《指令》号称可以为丰富的市民生活提供全方位辅助，其中包括自保的方法。以我自身情况来说，它会将大幅超过一天所需摄取热量的进食标记为不推荐行为，而违反法规行为之类的根本就不会显示出来，看到未成年人不该接触的违法程序或者酒精或者药物之类的就会建议拒绝，一靠近犯罪率高――不过这城市的犯罪率本身就不高――的区域、废弃地区或者地下层的入口时它会建议你离开。



本来它是这样的。



现在的指令却显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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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A：逃跑　※无法选择》



《行动B：报警　※无法选择》



《行动C：确认身体状况数据》



《行动D：确认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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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红色字样“无法选择”。



我，无法逃跑。



连呼救都不行。



能够做的，只有确认身体状况和确认行程。



逃不掉？　“无法选择”？



这，太奇怪了。奇怪。



《指令》不过是提示安危的指针并没有能阻止市民行动的功能。



除非是违反法规行为，不然光是有些伤风败德的行为也只会标记成不推荐行为的选项而已。



它就是这样的机能。



这就是《指令》。市民的路标。



学校是这么教我们的，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却――



「咦……？」



我动不了。



就像是被从身体内侧束缚住了一般，全身无法动弹。



除了嘴唇和舌头，还有视线以外，都无法动弹。



我逃不掉。



而怪物的红色眼睛，都已经贴近到了，我的眼前――



カラコ　（发表于12分钟前）



那个传言，你听说了吗？



NN2　（发表于11分钟前）



听说了听说了。是那个吧，叫什么巨大恐兽的。真奇怪的名字。



カラコ　（发表于11分钟前）



上周品川第二层A区的第二十高校不是剔除了一个班级吗。



听说，那是因为全班学生都被恐兽杀了。



NN2　(发表于9分钟前)



吹牛。新闻网站上都没有这种消息啊？



也没有行政发表之类的。骗人的吧？



カラコ　（发表于8分钟前）



听说是被封锁了情报。



电脑网络上的地下论坛也都是这么说的。



NN2　（发表于8分钟前）



太可疑了。



カラコ　（8分钟前发表）



是很可疑，很奇怪，不过啊。



我有个就读在第二十高校的朋友，从上周开始就联系不上了。



电脑ID也消失了……。



《引自GN社运营的电脑SNS中的记录》



注视着贴近眼前的红色眼睛，我心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是跟往常一样的放学时间。



校规里规定下午三点开始的五分钟班会结束后除了去社团活动的学生以外都要径直回家，不要去繁华街玩，也不要到暗巷里混，要时刻保持作为学生的自觉。我想跟我一起从内地过来的父母也都希望我那么做。



所以我表面上做得很好。



贯彻遵守校规品性兼良的女高中生态度，装作放学后就会径直去补习班的样子。



「今天，也去玩吧？」



「去啊去啊。毕竟我们的青春，可是从放学后开始的。」



「啊哈哈」



「问题是钱啊。怎么办」



「没约些其他学生吗。钱多得没地方花那些」



「没有，不过总有办法的啦。新池袋可是我们的后院啊」



「啊哈哈。是，没错」



反正青春短暂，不好好享受就是人生的损失。



班会结束后，我就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最近的繁华街去。



挂满大街楼面的，是一堆内地语和英语混一起的高解析度液晶招牌。



空中浮着的半透明窗口，是通过电脑才能看到的非实体立体影像。



在那个比其他大一圈的画面，与咬着自己尾巴的蛇的标记一起显示出来的，是企业联合的大人物叫――德瓦什么的影像。



在那下面行走的，人群。混着各种人种的拥挤人流。



像我们穿的这种，没什么特别的高中女生校服，瞬间就融入风景之中，没人会指责我们违反校规。穿着跟我们差不多的西装的女高中生到处都是，还有看起来不像高中生的成熟女性也穿着像我们这样的衣服……。要从这么拥挤的人流中找个自己认识的人本来就很难。



所以，没关系。



毫无问题。



这跟内地不同，由都市行政和企业联合治理的这个城市非常安全。只要不靠近废弃地区或者第三层以下的底层区域一般都看不到犯罪，因为有自动操控功能所以也不会出现交通事故。



建议我向补习班移动的《指令》，被我用从电算同好会那买来钻法律空子的逃法程序欺骗它“我和朋友一起开学习会”。反正社会学习也是学习。



今晚与那帮来找我们一起玩的高中生男女团伙意气相投。



首先，由于我们都没有钱，所以就到自助型家庭餐厅闲聊了两三小时。学街头艺术在玻璃窗上涂涂鸦，到处乱扔垃圾耍那些在脚下转来转去的智能扫地机，只要不介意化学合成食物那种刺激得舌头发麻像药物一般的味道，这里就是个超棒的地方。



在自助型家庭餐厅闲聊够后，我们就去卡拉OK店。



这种据说是由上世纪内地发明的唱歌机器在当今二十一世纪依然健在，虽然有人疑问它还能否受年轻人追捧，但至少我们自身证明了还有人需要它。



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唱歌。



只是心血来潮时唱一唱总能发泄一下，每个房间都备有的专用终端可以拉出线来接到脖子的电脑端口，那样就能享受比平时的无线状态快得多的电脑网络。可以在数据商店和网罗了面向年轻人的娱乐情报的网页上尽情浏览，也可以用复古的大型液晶屏幕笑着观赏下载的无聊电影。虽然像娱乐中心那种摆着许多大型街机的娱乐场所也很好玩，不过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样。



偶尔也会尝尝那些不算违法，但也算逃法的，有点危险的精神刺激软件和麻药程序。这得感谢店里的包厢是密室。在娱乐中心可做不了这种事。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间。



跟往常一样，不需要顾虑他人的时间。



能让我放松的时间。



一切都照《指令》说的做确实很轻松。不过，光是在被安排好的路线上慢慢前行那太无聊了，我想，透透气。



没错。我不是想止步，也不是想脱轨。



只是小憩片刻。透口气。



「虽然这透透气，透得有点频繁……」



我咕哝了一句。



「你刚说什么了？」



「不，没什么」



在走出卡拉OK店不远的，暗巷里面。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对向我搭话的男孩点点头。



「晕电脑了？你刚才接上店里的终端了吧」



「嗯。可能是」



「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我有个很棒的程序」



「谢谢」



的确，我有可能是晕电脑了。感觉植在脖子后侧的电脑化装置那附近有些发热。我又没去违法的地下网站，应该不会是中毒才对，不过用了欺骗《指令》的逃法程序所以有可能是晕电脑。



不过就算是晕电脑，我也不能轻易接受那男孩的好意。



他说的那种东西，肯定不是骗骗《指令》这么小儿科的玩意，而是更危险的麻药程序。



「试试嘛，真的是超爽的程序。立马见效」



「不了……」



婉拒了死缠烂打的他，我不经意地将视线看向巷子里面。



看到一片漆黑。



我们似乎走进了暗巷深处，能闻到一股海的气味。



这里跟内地的池袋不同，在这个城市的新池袋地区边上就是旧东京湾广阔的漆黑大海。在那海对岸看到的点点灯火，就是内地。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移居到这边，相比二十一世纪初人口只剩一半不到的旧东京。这个海上电脑都市的原型。



「不好意思，你」



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嗯，我刚想这么对他说。却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电脑网络上看到的传言。



「……那个传言，你听说过？」



这个都市里到处都是的传言，这不过是其中之一。虽然我也觉得没什么意义，不过要是能让他觉得我是个，如烫手山芋的麻烦女孩，那也不错。我突然想到。



「你说什么传言」



「恐兽」



「哦。那个啊，当然听说过。有点像电影啊漫画之类的传言。好像是杀人怪物的都市传说吧。我记得是，把受害者引诱到暗巷深处，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动手，就那个」



「嗯。我告诉你，那个其实……」



我低下头，用刘海遮住眼睛，悄悄地跟他说。



阴阴森森的。尽量装得恐怖一些，不过我觉得我演技不太行。



「那个，其实……」



「其实全都是真的，犯人就是我，我这么说你信吗？」



「咦」



那是我刚想说出口的话。



我情不自禁地，将低下的头抬起。



视线看向他那边。



然后发现――



他的头，已经不见了。



那本来应该有他的脸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就是说，脖子上面没了。



只有一些东西在冒着泡流出来。红色的液体。我懵懵地想着所谓的泡沫浴好像就是像这样的吧，噢不，要是洗澡水怎么可能这么鲜红啊，我随即否认。



所谓眼见为实的双眼，却没给我半点现实感。



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会到这种暗巷深处来啊。



为什么，会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



为什么，他的头不见了。



男孩的脸没了。头没了。



红色的液体从男孩的脖子溢出，他僵直的身体奇怪地颤抖着。



而，他的背后――失去头部的他后面有着什么东西。



那是很大的东西。



非常巨大，看起来很坚硬的东西。



大到让人觉得「噢，男孩的头估计也不够它塞牙缝吧」。



「咦……？」



有个人咽出了声来，非常，模糊的声音。



紧接着，就有人发出了尖叫。



就像是恐怖电影里面听到的那种，撕心叫声。



也许就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因为，我的喉咙，麻得有些刺痛。



撕心叫声。



跟平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那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叫声。



跟在卡拉OK唱歌时，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哀嚎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知为何，我感受不到一丝真实感。



然后，现在――



在我眼前的，正是那闪着红光的眼睛――



――您是说，这是电脑化的问题？



对。就因为植入了电脑这种玩意，才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