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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ember22』(1 / 2)



那天是我们尽全力踏出脚步,也只算到稍微远一点,还不足以构成一趟旅行的日子。



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搭过的新干线比我想像的还要快,而且舒适。



「对吧?」



我对不可能知道我脑袋里想什么的安达寻求同意。她一瞬间愣得睁大了双眼,接着说:



「嗯。」



明明不懂我在问什么,却还是给我一个很贴心的答案。真不错──我很满意她的回答。



我二十二岁的夏天正在不断加速,尝试追上某种东西。我侧眼看着窗外的景象,同时回想过去每一年的夏天。唯有欢笑的小学夏天,唯有焦躁的国中夏天,以及认识了安达以后,唯有安达的高中夏天。



每次夏天来临,脑海里的回忆都会逐一找回它的光采。不论是必须记得还是不想记得的事情,都会重拾鲜艳的色彩,让我可以轻易回想起来。我明明很容易忘记别人的名字跟长相,却可以清楚记得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说不定我其实很自我中心。



跟我一样二十二岁的安达头发比高中那时候更长了。过去还会让她显得稚嫩的头发好比植物的根,到了现在已经长成能够替她的侧脸增添成熟韵味的大树。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变得可以自然露出温柔的表情。以前曾有人跟我说安达给人的感觉很冷淡,但我到现在都还不曾亲眼见过传说中的冷淡安达。虽然我应该要很庆幸见不到那样的她才对。



(插图021)



我们这趟小旅行的目的地是知名观光小镇。暑假应该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观光客,想必会人山人海的。其实光是想像夏天人挤人的景象就觉得很恐怖,至于我们为什么明知道人很多,还是选择去那里玩,是因为那里距离上比较接近我们的目标──也就是国外。



说不定很少有人会用这么单纯的理由决定往东边旅行。



再加上那座小镇离海边很近。我住的城镇附近闻不到大海的味道。所以我才会觉得若是闻到那样的味道,就多少可以产生自己身处远方的感觉。



「岛村,你看。」



听到安达呼唤的我转头一看,就看见一只纸鹤。这只纸鹤似乎是从我们搭车时买的便当包装纸变成的。不知道她是很闲,还是想跟我炫耀她会摺纸鹤。



安达掌心上那只纸鹤有点洋洋得意地张着翅膀,带给我们的尽是笑容。



我们搭新干线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以后,下车转乘电车。电车里挤满了乘客,不像新干线那样有位子坐。我跟安达肩并着肩,静静站在车门旁边等待电车抵达我们的目的地。安达的行李非常少,不像我还提着一个偏大的包包。这感觉象征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反映出我们的个性。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感受着电车的晃动。



我们不需要自行走动,也能在电车的助力之下被带往目的地。



文明的力量太厉害了──我突然莫名感动起来。



「你现在到了目的地有什么感想吗?」



我一边走下车站的楼梯,一边询问安达的感想。安达看着远方,稍微思考了一下。



「呃,这个嘛……怎么办?我还没有什么想法。」



「真巧,跟我一样呢。」



说完,安达也笑了出来,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现在的安达已经不会在笑容这个科目上不及格了。



我们一走过闸门,来到耀眼的太阳底下,就看到有很多人力车像计程车一样排成一列。很明显是观光胜地特有的景象。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个耶。」



我低调地指着人力车,跟安达这么说。安达也看向人力车,小声表示「现在搭那个应该会很热」。的确,毕竟人力车没有车顶。可是,既然他们会在那边等,就表示还是会有客人上门吧。



人力车旁边站着应该是车夫的人。那是一个穿着和式短大衣的金发……女子。



她背后是一片颜色非常鲜艳的蓝天,那片天空彷佛近得就贴在她的背上。



原来年轻女生也能做拉人力车这种看起来很花劳力的工作啊。我没有多想什么地看着那名女子时,她也刚好回过头来,跟我四目相交。我们在同一瞬间短暂停下了动作。



不晓得是谁先发现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



「学姊。」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要不要搭个人力车替你的夏天留下美好回忆啊?就算隔壁有计程车,公车又便宜,也不要错过人力车特有的人情味喔!现在阳光很强,不妨在这个可能会热得有点像地狱的季节搭搭看吧,会让客倌出游的回忆发光发热,热到烧起来喔。等时间久了再回想看看就会发现搭人力车的回忆闪亮到不能再更亮,连脑细胞快死光的人都可以超级轻松地想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谁说只有烟火可以深深烙印在回忆的片段里面你说学姊?」



学姊只说了一长串打一开始就没有要跟人对话的拉客台词,在拉着人力车过来以后露出一脸狐疑的神情……这种反应会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我认识的人。



她是我国中篮球社的学姊。大我一岁,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差不多高中一年级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因为她那头鲜艳的金发,我才能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一眼认出她。



总之,看来先认出对方的人是我。



「这不是学妹吗?」



她这段话的句尾听起来没什么自信。



「你说得出我的名字吗?」



学姊瞬间愣在原地。我本来以为她应该是想不起来了,但她突然像是终于读取到资料一样开口说:



「你是岛村嘛。」



答对了。



「学姊也太慢发现是我了吧。」



「哈哈哈哈。因为我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嘛。」



她的笑声非常豪迈,感觉不出其中有任何想掩饰尴尬的愧疚。



学姊本来不是会这样笑的人,甚至几乎不怎么笑。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六七年前了吧?假设一个原本刚上小学的小朋友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才突然来找你,你应该也会觉得『What’s you?』吧?」



「是没错啦。」



她的英文绝对用错了。



「你都已经长大到不适合背小学生书包了呢。」



「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阿姨是不是看到什么幻觉了?」



「而且我真的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岛村某某人。」



「的确……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学姊。」



她甚至已经不存在我脑海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了。然而学姊宛如金色丝线的金发还是足以让我一眼想起她,可以说是很能代表她这号人物的特征。



真没想到才刚踏上离家乡这么远的土地,就遇到了认识的人。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搭车回到原本的车站了。可是我住的地方不会有人力车。



「岛村。」



安达轻轻拉了我的手肘几下。她想叫我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捏我手肘的皮?



我手肘的皮没有特别松弛啊。



「她是我的国中学姊。我们当时参加同个社团。」



我对安达简略说明学姊的来历。说是简略,倒也已经是全部了。除此之外,我等于是对学姊一无所知,交情也没有多熟。



「是喔……」



安达小动作对学姊点头打招呼,学姊接着惊呼:「咦?有美女耶。」



「你漂亮到我都想收你当我学妹了呢。」



「这样啊……」



学姊在听到安达平淡的回答以后,发出「噫嘻!」的诡异笑声。她这种笑法……看起来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我自己也曾在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像她那样突然笑出来,只是不会笑得这么明显。



不过,学姊这么说,也让我亲身体会到安达果然是天生丽质,任谁都会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我抬头看向安达,一时心血来潮学起学姊。



「啊,有美女耶。」



「唔咦?」



安达瞬间愣住。美女会在转瞬间变成可爱的生物──我感觉自己体会到了大自然万物的神奇之处。



「你怎么学她……啊,你在吃醋吗……?」



「……没错。」



其实我完全没有敏感到冒出吃醋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要学她。



这让我得知自己是个脑袋构造很单纯的人。



「美女与岛村是住在这里吗?不对,应该不是,你们不像这个城镇的人。」



讲得好像美女与野兽一样,听起来不就像我算不上美女吗?但我是不在乎啦。反正我以前最多也就被称赞是班上第三可爱而已。至于安达对我的夸奖……她夸得太过头,就不放在一起评论了。



「我们是来旅行的。那学姊……是做正职,不是打工吗?」



「嗯。我们家容不下我,所以我高中一毕业就逃家了。幸好我在路上有捡到钱。后来就顺其自然跑来这里当车夫了。」



「捡到……?」



学姊一边开玩笑,一边张开双臂,像是在炫耀她那件会显得老成的和服短大衣。过了这么多年,她彷佛鲜艳金色丝线的发丝依然没有失去光采,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感觉头发表面上的光芒都要顺着发丝滑落下来了。我想起自己也有一段时期会染头发。我认识的人大多觉得我染头发不好看。



虽然我读国中时的篮球队没有多强,也没有多认真锻炼技巧,但学姊几乎每一场比赛都有上场。



我则是因为对顾问的态度很差,导致三年级的时候没有参加到半场比赛。



「岛村,既然我们有缘在这里巧遇,你们要不要顺便搭一程?」



学姊指了指人力车的座位。感觉她是知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拒绝认识的人,才会特地这么问。学姊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企图。



目前「不用,我先走了」跟「反正机会难得,就搭搭看吧」这两个答案在我心里是不相上下。



于是,我决定向一旁的安达询问意见。



「你觉得呢?要搭搭看吗?」



「岛村的学姊……」



我们的对话有点接不起来,她的眼神也开始充满怀疑。现在的安达妹妹性格乍看比以前稳定许多,本质上倒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居然连这样的学姊都会引起她的嫉妒。真要说的话,反而是安达比我还要容易吸引其他人的目光,害我总是心惊胆跳的……其实也没有啦,只是如果安达不是这种个性,我搞不好会比较担心她去跟别人搞暧昧。



「我们感情很好哟,超好的哟。你也一起来当好朋友吧。」



学姊用很亲昵的态度把手伸过来,手指还像触手一样上下摆动。不过,她一注意到安达的视线,就立刻停下了动作。



「我跟她不熟。而且她是谁啊?怎么会叫我学姊?」



学姊一察觉气氛不对劲,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她翻脸不只比翻书还快,还简直像是要把整张桌子翻过来了。



「原来我们不认识啊。那我先走了。」



「难得有机会遇到好久不见的学妹,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卖力工作的模样嘛。」



一下子是我学姊,一下子又变陌生人,她还真忙。



「……总觉得学姊变了好多。」



我用一句话统整这次我跟她巧遇的感想。学姊一听到我这么说,就拨起垂在额头前面的头发,笑了出来。



她眼里亮起令人怀念的光辉,彷佛在说「你倒是没怎么变嘛」。



「啊~因为我有特地改变形象。」



学姊一边唱着「啊哈哈~」,一边回头走向人力车,就好像已经擅自认定我们要给她载一程了。改变形象啊。我们直接忽略她开心的笑容,走去中间的公车站应该也会满有趣的,可是看学姊现在这个样子,她搞不好会拉着人力车追上来。



「反正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搭搭看吧。」



「我是不反对……但是我也会在你旁边。」



「咦?嗯,我们一起搭吧……啊,安达妹妹你也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



安达的意思是不可以只顾着跟学姊说话。



我当然知道。随后,我就牵着安达的手,走向人力车。



「来,这里有遮阳伞。抱歉,我这辆没有车顶。车上有自助冰水。」



学姊把放在位子上的紫色纸伞递给我们。一阵应该是来自和纸的干燥香气飘过我的鼻子。我接过伞,在搭上车前注意到一件事情,由于跟学姊的距离靠近,我发现她额头上多了淡淡的伤痕,那看起来像是割伤的痕迹。我瞥过可以一窥她曾经历各种风霜的伤痕,没有特地开口提及。



我牵着安达的手,一起坐上红色的座椅。学姊在一旁扶着座椅,方便我们上车,最后再跑回前面。从她的背影就能够看出她的手臂瞬间用力,腰部附近也变得很稳固。



「两位客人,我们要出发喽。对了,两位要去哪里?有想好目的地吗?还是为两位观光导览一番?」



我跟安达看了彼此一眼。



「那就麻烦你导览了。」



「了解。」



从比平常高的场所俯望地面,让我有点静不下心来。



我在欣赏城镇风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一件事。我刚刚还问学姊记不记得我的名字,其实没资格这么说,因为我也不记得学姊的名字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很特别,却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名字。



「是说,岛村你也真是太不谨慎了。」



「什么?」



学姊握起握把,开始拉动人力车,接着头也不回地对我耸了耸肩。



「不可以不先问要多少钱就上车喔。嘻嘻嘻。」



学姊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要多少钱?」



「十五分钟三千圆。」



「好贵!」



而且时间好短。十五分钟应该真的坐没多远就要下车了。



「你们有两个人,就可以一人出一半。有句俗语叫什么我有点忘了,是有福同享,有难分摊吗?」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不过我知道学姊想表达什么。」



我打开借来的遮阳伞,拿在可以同时遮到我跟安达的位置。遮阳伞底下就好像有一阵紫色的大雨落在我跟安达身上。有没有撑伞应该差不多热,然而这阵紫雨也确实让体感温度稍微凉快了一点。



「这样也是满有气氛的。」



我一说完,脸上受到阴影点缀的安达也露出柔和的笑容。她的笑容很沉稳、轻柔,而且清淡。



尽是在以前的安达身上看不到的氛围。



「呃~首先,这里有地藏菩萨。」



不久,人力车的大车轮旁边就出现了一个应该是观光景点的地方。



我们眼前有六座戴着红帽与领巾的地藏菩萨。



「哦,是地藏菩萨啊。」



「对。」



人力车没有停下来,而是迅速经过地藏菩萨前面。



「那个,你不解说它们的由来跟故事吗?」



「我不熟啊。毕竟我又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呃……」



「你如果想听详细的解说,就再去搭其他的人力车吧。」



「你还真会宣传。」



「那么,这位客人,您想听观光景点的解说,还是岛村国中那时候的事迹呢?」



「别随便曝光别人的往事啦。」



「国中那时候的……岛村。」



上钩的安达身体微微前倾。我摇晃她的肩膀,劝她不要问。



「安达,我们聊点未来的事情,不要谈往事嘛。」



「她国中一年级那一年的春天,其他篮球社社员骂岛村某某人应该要传球给队友,结果她一生气就把球举高,说『我现在就传』,然后──」



「快~住~口~!」



明明一开始看到我都还没有认出来,怎么会记得那种不重要的小事啊?



顺带一提,那个女生曾在篮球社第一次集训时狠狠踹我一脚,我就跟她大吵了一架。



同个篮球社的队友那样吵架当然不是好事。



我其实很想把当时充满辛酸苦涩的国中小岛丢到洞里面埋起来,再帮她插一支冰棒棍当成墓碑,问题是现在的安达眼神看起来就很想去抓住国中小岛的手。



「安达,你这么想听我国中那时候的事情吗?真的想听?」



「我其实很想听,可是又觉得听了好像……会很不甘心自己当时不在场。」



安达捂着胸口,表达自己心里的矛盾。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



「你用不着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事,而且你应该会很庆幸不是在那时候遇到我。因为当时的我个性差到别人想称赞我都找不到优点。」



如果我们是在那时候相遇,一定只会对彼此留下坏印象,不会有更多交集。



「哦,那现在就是别人对你赞不绝口喽?」



学姊插嘴这么说。我在稍做思考之后还是不确定是不是学姊说的那样,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我有在努力变成那样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



学姊的嘴唇跟眼角都显露笑意,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不过,那边那位美女看起来倒是活得满辛苦的嘛。」



「什么?」



这句失礼的话,让安达变得面无表情,散发出冰冷的氛围。喔喔,原来这就是很冷淡的安达啊。



学姊真厉害,竟然能激出她这种表情。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我最喜欢这种人了。」



「什么?」



安达的语气明显带刺。学姊好像不怎么放在心上,仍然没有收起笑容。



她笑的同时脸颊也稍微鼓鼓的,看得出她不忘咬紧牙根奋力拉动人力车。她的颜面神经还真灵活。



而她随便提起的这个话题也得以让我国中时期的事迹不再继续曝光,所以我心里其实很感谢她。



「岛村跟这位美女……我想想,从年龄差距来推算,现在应该是大学四年级吧。你们这一趟是毕业旅行吗?」



「嗯,差不多。」



正确来说是毕业旅行的「事前演练」,只是应该很难解释到学姊听得懂我的意思。



「你们是大学朋友吗?」



我有点犹豫要怎么回答学姊这个像是单纯闲聊的话题。



而我才犹豫到一半──



「我们正在交往。」



安达就抢先回答了。



学姊在红绿灯前面提早三步停下来,回头看向我们。跟她对上眼的我举起牵着安达的手,代替口头回答。



──「我们正在交往」。



我看向变得可以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的安达的侧脸,很感慨她进步了很多──我站在很奇妙的立场来看待她这份成长。



「哦~」



「学姊这声『哦~』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很讶异你居然有办法喜欢一个人。」



她这句话超级失礼的。



「因为你国中的时候都没有喜欢过谁,不是吗?」



「我国中的时候的确……啊,不过严格来说……是有类似初恋的对象。」



「咦?」



发出惊呼的不是学姊,是安达。我好像不应该把这件事说溜嘴。



「岛……岛村……原来你曾经喜欢过……其他人吗?」



「怎么连你都这么惊讶?讲得好像我在你们眼里是个很冷血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