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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旅行的一角①」(2 / 2)


知道别人不会被称赞还很高兴,安达心里是住了一只魔鬼吗?



「……因为岛村很漂亮的话,搞不好会有其他人黏上来。」



她说着这番话,用湿润的双眼扬起视线窥探我的脸。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咦,那所以我还是不漂亮吗?好过分。



「啊,你真的很漂亮!没有人这样说你,大概是……不敢说……之类的?」



「啊~没关系啦,你不用特地安慰我。」



我觉得安达长得比较漂亮就是了。不过安达感觉被其他人这么说,也不会高兴。但由我来说的话,可能马上就会整张脸红通通的,唔~她还真爱我耶——我暗自感到害臊。



就是因为她心里有这种喜欢,而且关于我的什么事情都喜欢,才会拍照吧。



……嗯……照片啊。



「我也要拍,你可以先睡一下吗?」



「咦!」



我强人所难的要求吓到了安达。不过,她还是把我的话当真,闭上眼睛。我明明是半开玩笑的,安达真听话。她闭上眼,皱起眉间。她一定正集中精神命令自己入睡。要是那样真的有催眠效果就太厉害了,于是我一手拿着手机,在一旁观察。



如果真的睡着,安达的外号就叫○雄了。



不久,一直唔唔叫着的安达张开眼皮,转头看向我。



「抱歉,我睡不着。」



「我想也是啦~」



安达放弃挑战的模样太有趣,我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说:



「那,就让我拍一张你的笑容吧。」



「咦!」



她对于一样强人所难的要求做出一样的反应。这次的要求不算完全办不到吧?



我把手机就定位。



「麻烦你笑一下喽。」



「咦,啊……嗯。」



经过我催促后,安达她……似乎在笑。



她睁大眼睛,眼角有一点点紧绷。嘴角则像她平时畏缩的样子,不太敢勾出一道笑容。鼻尖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地左右移动,再要她比YA的话,整个场面会变得很像在威胁人。安达的笑容用上很多复杂技巧。



当我在烦恼这能不能算安达最灿烂的笑容时,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感觉很像不想笑又硬要笑……」



是没错啦。



「安达你很不会笑呢。」



虽然常常会在不经意看她一眼的时候,发现她露出傻笑。明明那种时候就笑得很可爱。被我说不擅长笑的安达努力改善自己的笑容,扭着下唇;眼睛则不晓得是不是已经放弃挣扎而闭了起来,还是乱了方寸,表情变得更不协调了。她最后抬起下巴,嘴巴朝着奇怪的方向,但我很中意这种大概丝毫称不上笑容,总的来说「扭曲得很好笑」的表情,就这么拍下来留念了。安达听到拍照的声音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啊……我……我有笑成功吗?」



「没有,不太成功。」



不过我笑了。脸颊依然有些泛红的安达开口问:



「什么意思?」



「别在意、别在意~」



我确认照片拍得如何。照片拍下的安达跟我亲眼看见的丝毫不差。这年头的相机功能真优秀。晚点再把这张照片设定成待机画面,就会变成我们两个都出现在彼此的手机画面上。



喔喔,这样挺像女朋友跟女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



「那个!岛村!」



「怎么了?」



拿走手机后,我又再次看见安达。而且脸很红。



「虽然我很不会笑,可是跟岛村相处起来真的很开心,有时候心脏会跳得很快,或是不知所措,呃……可是我希望,可以让你确切感受到我的心情。」



安达眼睛跟嘴巴的动作感觉很慌,但依然传达出她的想法。



前后说的话有些对不上的混乱发言。这彻底表现了安达的个性。



而我直接接收了安达这段感觉会提高车内气温的一番话。



安达大概完全没考虑到可能会被周围的人听见。



「呃,这个嘛,谢谢你。」



我有些害臊。安达脸上的红晕也迟迟无法消散。



我也不多做顾虑,无视周遭人可能会有什么想法,会发现搭车的路程其实也挺开心的。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站在海上。



我手臂搭在邮轮的扶手上,闭上眼,就更能体会到身体随着海浪摇荡。轻拂耳边的风也感觉多了点寒意跟强度。我任凭搅乱眼底那片黑暗的某种东西摆布,却不会感到任何不安。



「你很困吗?」



一旁有人说出一点也不梦幻的话。觉得有些扫兴的我睁开眼,转头看往旁边。



站在旁边的安达手压被风吹动的头发,用她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安达整体上会给人成熟的印象,不过举手投足间又会流露稚气。



尤其她看着我的那双圆圆大眼中,有某种跟我妹一样的感觉。



「你真不解风情耶,安达小妹妹。」



你要像这样、这样——我张开双手,努力想让她了解到这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特地拉长前往下个目的地路程的邮轮之旅、同学们的喧闹声、没有任何掩蔽物的大海、感觉很大的船(好像也没有很大)的甲板、环绕四周的白色与蓝色。



在我化身点缀这种世界的微小存在之一,感受周遭变化的时候,说我看起来很困实在太扫兴了。就算早起导致我的脸上还留有少许睡意,还在海水影响下化开,慢慢渗进脸里,扫兴的事情就是很扫兴。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说真话最好。



「啊,呃……你刚才在沉淀心情?」



安达想出听起来满识趣的说法,没有仔细想清楚跟确认说得正不正确,就说出口。



「嗯,我大白天的就在沉淀心情了。」(注:此处「沉淀心情」日文中音近「黄昏」)



旅行真的很神奇,居然有办法做这种事情。



我从扶手边缘往下看,可以看见纯白的船身正划开海洋。飞溅的水花有时溅得很高,轻轻沾湿我们的脸颊。随后而来的刺鼻咸味深入鼻腔深处,这就是海水的味道吗?



「总算有在旅行的感觉了。」



我对旅行的印象,似乎有很大部分来自船跟海。



我心里甚至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其他同学把船员在上船后发的小点心,丢向群聚的海鸥。不晓得这些海鸥是不是养来做观光用途,已经习惯喂食了,它们都很精准地接住丢到空中的点心,没有漏接。看着这幅景象,我心想社妹应该也能这样玩。虽然有被叮咛这是快要到期的点心,不要拿来吃,所以也不能喂给她吃。



海鸥有时跟我们的距离会近到几乎近在眼前,突然有海鸥从身旁飞过去会忍不住僵直身体。要是我的反应太大,海鸥也会有点被吓到,逃去其他地方。



「你喜欢搭船?」



「这是我第一次搭船。」



不过我觉得搭船跟我的波长很合。因为是船,是大海,所以「波」长很合……好像讲得不是很好。



我决定话不要讲得太满。



「希望过阵子还有机会搭船。」



我这份希望只是像气球一样灌气胀大,没有具体目标。



「那我们就制造机会去搭船吧。」



那颗气球被安达用力抓住,拿到我面前。



安达的话语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破绽,也正因如此显得坚不可摧。



「说的也是。」



回应的同时,我再次把上半身倚靠在扶手上,凝视船头方向的景色。



整体而言应该只属于极小部分的海景,对我个人来说却是宽阔无际。



能够看见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感觉就像独自漂浮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稍强的风中所带的寒意,让我不禁颤抖。



下船经过一小段路后,就到了我也听过名字的一座公园。虽然它的正式名称不是公园,是个有神社、漂亮的流水景观等许多必看之处的有名景点,但我们来这不是为了这些景点,只是要来吃午餐。一楼是卖当地名产,二楼是餐厅。我们爬上楼,各个小组接连坐到餐厅替我们准备的长桌前。我坐在边缘的位子,而安达当然选择坐在我旁边。我没来由地用手指梳起安达的刘海,她就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



「没什么。」



「这样我会很在意……」



我觉得她很像黏人的中型犬这件事得要保密。



我把放着社妹的包包放在椅子旁边。我姑且有用很轻的力道放。



没有听到「咕耶~」或「叽耶~」之类的声音。



午餐的餐点是荞麦面跟马肉涮涮锅。这是我第一次吃马肉。今天有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以旅行来说是很不错的一段体验。我用筷子夹起摆在盘上的肉,为肉的薄度感到惊艳。大概比一般的人情味还要淡薄。



我把肉夹在面前观察,这时候安达对我说: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吗?」



「没有,我以前没吃过。」



「啊,我也是。」



安达露出开心的笑容。一般会高兴这个吗?我心中差点冒出这样的疑问。



看来只要是跟我一起,什么事情都会让她很开心。



安达喜欢跟自己一样的人吗?……不,应该不太可能。



感觉她反而不喜欢自己。



也就是说,安达跟我并不像。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询问想法不同的人的意见。总觉得很矛盾。



我一边想着有些复杂的问题,一边吸着荞麦面。残留粉末口感的面经过喉咙的感觉实在是一大享受。涮好的马肉味道也不会很清淡。我咬了几口,才发现自已没有沾酱。



安达也脸色平静地小口吃着荞麦面。我无法想象安达说「这个好好吃,超好吃!」的模样。我观察了她一下,她马上就发现我在看她,也转过来看我。



她充满好奇的眼神,在等待我的反应。



真可爱。



「没怎样啊。」



「就说这样我会很在意了……」



甜点附有两块切好的苹果。她会吃吗?我用筷子把苹果夹到包包旁边,还没打开包包,就有个很像是白皙手臂的东西迅速伸出来。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了。有够恐怖。仔细听,还会听到包包里面传来咬苹果的清脆声响,跟「好吃~」的声音。现在还是觉得有点恐怖。我再拿另一块苹果过来,马上又被她的快手收走。



应该没被人看到吧?我有些紧张。



我感觉得到自己虽然故作镇定,脸颊肌肉还是不禁僵硬起来。



随后我不经意看了看四周,跟坐在跟我们隔一张桌子那一桌的永藤对上眼。



「啊。」



永藤戴上原本摘下的眼镜。这让她外表上的聪明度增加了三成。她拿着荞麦面离开座位,过来我们这里。为什么要带着面?永藤的独有的作风不会因为有戴眼镜就出现变化。



永藤绕了一大圈,来到我背后。我抬头看着她的荞麦面跟胸部。像这样在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极近距离下看,就觉得很壮观。好像在仰望着随时会坠落的星星。



……她胸前的隆起是这么具有诗意的东西吗?



「唔~」



她俯视我的包包。看来全被她看见了。



「小岛岛,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咦~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啦,是你看错了。



永藤你一直都很有趣啊。



我临时想出三种可以选择的回答。



不过真正该考虑的,是对方是永藤这一点。



「有吗?」



「有的话就好玩了。」



不好玩。



「永藤,你的裸视视力是多少?」



「两边都是0·1。」



她慵懒地比着「YA~」的胜利手势。



「你这样的视力看到的东西能相信吗?」



「嗯,完全不能。」



她好像认同我的说法了。不愧是永藤,搞不懂在想什么。



永藤说着「再会了」离开。手上还拿着荞麦面。



我听到日野在永藤回到座位后,问她:「你在干么?」



「刚才是在干么?」



安达也问我类似的问题。我困惑表示:「我也不知道。」



「毕竟莫名其妙就是永藤独一无二的特色。」



我决定用这个借口解释。或许该庆幸看到的人是永藤。



我偷瞄包包一眼。她没有探头出来,太好了。



也听不到咬苹果的清脆声响了。



「小岛岛……」



安达停下筷子,小声碎念。跟吃完荞麦面之后的嘴巴里面一样干。(注:此处「碎念」跟「干」同音)



「岛……岛岛……同学。」



她转过头来,用有些僵硬的神情在叫我?的样子。



「听起来好像斑马。」(注:日文中「岛岛」音近「斑马」)



「嗯……」



安达实际讲出来以后,似乎也没有觉得很顺口。



被当成斑马的我只要叫几声回应就好了吗?……不过斑马会叫吗?



我朦胧回想起自己曾亲眼见过斑马。



我有跟家人一起去过动物园。是我妹才两岁还三岁的时候。所以我妹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我很喜欢野鸟专区,在那里听鸟鸣。



刚学会说话的我妹,则是一个个重复母亲指着的动物的名字。



我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最终却还是没有浮现跟斑马有关的回忆。



这斑马也太神秘了。



我先不管这件事,对安达问: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一块苹果吗?」



「咦,嗯。」



我明明说要一个,她却把两块苹果连着盘子一起拿给我。算了,无所谓。我接过盘子,在安达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把苹果拿到包包旁边。苹果被用超高手速拿走了。我可能目击到了不得了的景象——我心里隐约冒出这种想法。



「谢谢。」



我把盘子还给安达,接着她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咦?你已经吃完了吗?」



「嘿嘿。」



我听着耳边传来的清脆咀嚼声,笑着回应她的疑问。



在公园吃完午餐之后,我们真的几乎没有参观景点就搭上游览车,开始一趟地狱巡礼。真的就叫这个名字。车子没有停下来让我们下车,而是以单纯开车经过景点的方式参观。途中有个地方有很多鳄鱼,那里最引起我的兴趣。



「岛村你喜欢动物吗?」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看鳄鱼,安达开口问了我这个问题。



「是啊。搞不好算满喜欢的。」



我回想起动物园跟小刚,表示肯定。



「……………………………………」



「岛村?」



我有点烦恼这样讲完再补充说明「也喜欢安达」,会算是很失礼吗?



在地狱观光一轮以后,我们便前往第一天住的旅馆。才来到旅馆前面,就可以清楚闻到硫磺味。闻不习惯会觉得臭的这种味道不只在旅馆内,连被带到每个小组各自的房间后,也依然闻得到。温泉景点都是这样子吗?



室内是和室构造,榻榻米跟墙壁都呈现泛黄。看来这里的日照状况很不错。电灯灯光没有很亮,使天花板角落有些昏暗。在这很有年代感的房间当中,唯有全新的电视显得格格不入。



桑乔她们三个不晓得是不是走累了,放完行李就在休息了。我把包包放在跟她们三个反方向的位置。要拿包包里面的东西的时候该怎么办?很普通地把手伸进去会怎么样?唔……先要她出去一下?或者叫社妹帮我拿就好了。我没有放过安达离开我旁边的瞬间,对着包包说:



「可以帮我拿要换穿的衣服吗?」



很像手的白色物体神速拿出放在包包里的东西。我要她拿的衣服都出来了。教育旅行的导览手册也顺便被拿出来了。这看起来像要换的衣服吗?是要穿在哪里?



「这个收起来。」



我要她收回去,导览手册马上就被吸进了包包。



这还满方便的……算方便吗?无论如何,看来她要拿东西出来似乎不会花费太多力气。



要是旅馆的晚餐有水果或点心,就偷偷拿回来吧。



「岛村?」



安达对跟开心跟包包说话的我问道。



「你把衣服也拿出来了,是要换了吗?」



「啊~呃~想说整理一下。」



我连忙整理好衣服。之后抬头看着安达,用傻笑敷衍过去。



「怎……怎么了?」



「在想你心情好像好很多了。」



明明安达出发之前还在不开心,现在却已经一如往常了。



听到我这么说的安达,脚开始扭动起来。她落在我身上的影子也跟着舞动。



「都……都是因为……岛村你……」



安达闹起别扭。看来她原本的不满还没彻底消散。不过我完全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好坚持的。就算要她解释,我大概也只能一知半解。



安达的价值观有时候很莫名其妙。但或许就是有这种令人费解的部分,才反而有她的魅力在。



「虽然不会马上去,不过以后找个机会就我们两个去旅行吧。」



「你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她吐槽得像小朋友很疑惑大人会不会遵守口头约定。问到这么详细,我也很伤脑筋。



「唔~等我们从学校毕业之后?」



我说出没有确切时间的预定行程,发现安达的眼神在抱怨太久了。



「呃,老实说我也没有钱可以旅行。要存到那么多钱,应该也要等到毕业之后吧。」



我说完不能马上旅行的理由后,安达就一副已经等待这一刻到来很久似的捂着胸口,强调:



「我可以帮忙出钱!」



关于安达同学的小知识。安达有在打工。虽然她的个性很难说得上具有社交性。



「这……嗯,嗯~这样也不太好。」



这样我不就像抱着有经济能力的女友大腿乱花钱的恶棍吗?



实际上,如果我要安达买一堆东西送我,她很可能几乎都会买回来。



你真该庆幸我不是那么胆大包天的恶棍啊,安达。



「可是我的存款也没地方花。」



没地方花就继续存着吧。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花钱。不过以安达的角度来说, 现在好像就是那个花钱的时候。



「唔……那,我也去打工好了。」



「岛村你要打工?」



我笑着回答「嗯」。



「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出钱旅行。我猜那样会比较开心。」



大多事情都是不要单方面付出比较好。



安达大概是赞同我的说法,眼神雀跃地点点头。



毕竟考虑到安达的个性,她当然会想要就我们两个单独去旅行。



在这座昏暗房间中,好像唯有安达散发着光芒。



就在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感觉会勾起指头立约定的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其他三人的视线放在我们身上。



啊。



我忘记她们也在了。



我刚才讲话没有注意音量,还讲得很起劲。应该已经不是只说「抱歉,我们聊太大声了吗?」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她们的眼神看起来是从我们之间散发出的气氛之类的东西里,察觉到了什么端倪。



桑乔代表她们三个,对我们下评语。



「岛村同学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



保守且不是很乐意的客套笑容,原本伸直着放松的左脚也收了起来。



她的评语听来完全就是很婉转地在表达感想。



「呃……嗯,算是啦。」



「对。」



当我支吾其词时,安达牵起了我的手。哎呀呀——在我心里这么想时,她用力握紧我的手不放。我们彼此举起的两只手像是在刻意炫耀,让眼前的三人彻底僵住。



身体开始发烫。



耳鸣变得更加强烈,脑袋里掀起一阵阵波澜。



没办法找借口掩饰——的感觉。



「呃~嗯,嗯。」



事情不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那样。



我跟安达是好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我认为已经瞒不下去了。



考虑自己的立场,并配合周遭人的眼光行动——安达根本不会想要这么做。



她没有想要这么做,而且似乎也自觉自己不适合配合别人。



而我跟这种个性的安达交往,当然会陷入现在这种场面。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难以经营与脆弱,却也热情无比而强烈。



这次我真心觉得她们好心邀我们同组还这样很过意不去,然后站起身,跟安达一起离开房间。我没有想到要去哪里,只是房间里待不下去罢了。虽然社妹就这么被丢在房间里,但大概不会有事吧。要是真的被发现就顺其自然,找个借口解释吧。



我人走在旅馆走廊上,内心烫得来不及冷却。



脑袋也整个熟透,无法正常运转。



一种类似焦躁的东西在眼里不断打转。



「我们感情很好吧?」



安达询问我这个问题,进行确认。



我们牵得紧到不能再紧的这双手,看起来哪里感情差了?



「嗯。」



挫折,或是容易挫折——她只懂得向前冲刺,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她很笨拙,具有攻击性,以至于只能用这样的态度生存。



这就是安达的人生态度。



我现在也学学她吧——我如此心想,主动握起她的手。



用手一捞,就能捞起填满整个掌心的众多耀眼沙粒。



沙子带着光芒是好事,也是坏事。



要从这些沙子里选出最好的那一颗非常困难,使我只能低头直盯着掌心,思考该如何是好。若把一并化为回忆的所有沙粒随意——也就是大略统整起来解释,就是「我很庆幸自己有认识安达」。



大概吧。



「大概吧。」



我跟同组的人坐在一起,在感觉跟其他三人有明确隔阂的状况下,喝着味噌汤。



在旅馆宴会厅吃的晚餐当中,我最先入口的是加了鲤鱼丸子的味噌汤。我从来没有机会吃到鲤鱼,所以很好奇是什么味道,就先试喝看看,但老实说腥味很重。



可能也是因为我吃不习惯,不过味噌汤无法彻底盖过这股腥臭味。



考虑到他们要煮适合接待团体客的餐点,大概是这种味道比较多人能接受吧。



又或许吃得到当中的精华,就会很美味。



但感觉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两种理由而觉得食物好吃。



我把碗拿在手上遮着嘴边,观察了一下宴会厅。接近朱红色的墙壁在有些过亮的灯光下变得鲜艳起来,看着看着就会觉得有些刺眼。天花板上则有藤蔓的图案。



我放空心思观察完宴会厅,把视线移回原处之后,周遭声响马上重新传进耳里。挤满一大批来教育旅行的学生的空间已经嘈杂到不能单用热闹来形容,而是仿佛坐在大片拥挤人海当中。我感受到声音像水蒸气一样穿过背部跟腋下空隙,往上飘升。



而我现在的心境,就如同被隔离在这阵喧嚣之外的宴会厅角落。其实就算我坐在整个宴会厅正中央,心情上也会觉得自己身处边角。明明是跟同组的人坐在一起,我们却明显分割成两人跟三人的小圈圈。简直像是在水渠边动着钳子的小龙虾。这样形容搞不好不太对。



有道隔阂,让我觉得好像只有我跟安达被放进透明的箱子里独自用餐。



这样的隔阂大多源自自己的内心。



出现在人际关系之中的距离感,经常是自身不经意制造出来的。



我有种今后很难跟同一个小组的成员们和乐相处下去的感觉。即使是这么微小的世界,也会跟其他人产生摩擦。这不是值得夸赞的现象。想必也会大大提升我在这个社会生存的难度。我有些担心这一点。



而安达则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默默用餐。



我觉得她很坚强。



说不定支撑心灵的事物愈少,反倒会因为不怕失去而拥有坚强的心。



还有,我也认为永藤拥有跟安达不同方面上的坚强,她刚才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衣过来,结果被老师骂了。之后她不断低头求饶说着「我会去把衣服换好,还请大人饶命」,若无其事地直接就座。



「……你真的是喔。」



「因为我天生就是想在游戏教学关卡做些不在指示范围内的事情嘛。」



「你到现在还当自己在教学关里啊?」



她跟坐在身旁的日野聊天。搞不好永藤比我们还要更像不良少女。



「唔……」



意思意思带一点附在沙拉上的柳橙薄片回房间是不是比较好?虽然她说不吃饭也没关系……那她平常吃那么多是什么意思?



是吃兴趣的吗?有点难断定她这样到底算不算可爱。



我打算用筷子夹起柳橙时,安达的左手肘撞到了我。



「啊,抱歉。」



安达用左手拿筷子,从刚才开始就不时撞上右撇子的我的手。



我平时不会特地注意,但这种时候就会想起安达是左撇子。



「早知道我们坐相反的位子就好了。」



「嗯。」



安达一边表示同意,一边默默用筷子划开烤鱼。她看起来真的对吃没有兴趣。安达曾经说过什么东西好吃吗?我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状况。



再说,安达有兴趣的东西……也只有我吧。有点害臊。



安达应该很纯真。她以前从未试图接触他人。



感觉连跟父母之间都没能有过任何深入接触。



想到只有我能在纯真的安达身上留下痕迹,也觉得有些可惜。



既然珍贵到几乎没有人能触碰到,我自己也有点想单纯远观,不做任何接触。



「岛村?」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视线自然看向安达,她对我感到有些疑惑。



「味道怎么样?」



「嗯,很普通。」



安达小口嚼着煮得偏硬的白米饭,给了我预料中的回答。



「安达你有喜欢吃的食物吗?啊,我之前搞不好有问过就是了。」



我婉转表达「我不记得啦!」。



说是这么说,我的记忆力可是勇夺最不可信的事物之冠。



安达本来想说「没有」,却没说完。接着,她用眼神对我提出疑问。



总觉得她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嗯~想说来一步步加深对你的了解。」



可能就是因为我会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才会与人之间有层很厚的隔阂。



不过,也可以解释成墙壁够厚,就不会被人从外面攻破。



安达的表情柔和起来。然后陷入沉思,嘴上小声念着「喜欢的食物」。



「水……之类的。」



「你是植物还是什么东西吗?」



我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安达就难为情地撇开视线。随后又折返回来看着我。



「岛村你喜欢什么?」



「呃~什锦烧。」



「这个我知道。」



「还有……煎蛋?」



像这种的——我用筷子夹起吃掉一半的煎蛋。我喜欢它偏甜的调味。



安达看了我手上的煎蛋,就轻轻把她没有动到的煎蛋放来我这里。



「我不是想叫你给我啊。」



不过她要给我,我也就收下了。



我们的晚餐时间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你要把那个拿去哪里?」



安达看到我用两根手指头拿走柳橙,提出了必然会抱持的疑惑。



跟中午的时候一样,我叫安达给我,就给了。连沙拉都一起给。沙拉我不需要。



「嗯,就……要拿去一个地方。」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借口可以讲?……当供品?



我们比桑乔她们先回到房间。安达在门口处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才好。我看往放在房间角落的包包,确定它没有在动。



「这里有电视,不过开得起来吗?」



建筑物虽然老旧,电视却是全新的,在有点历史气息的背景下显得很突兀。遥控器则放在电视机旁边。安达捡起遥控器,连忙拿来给我。



我暗自心想「她是小孩子吗?」。还满可爱的就是了。



「打开来看看吧。」



「嗯。」



安达在我的催促下打开电视机的电源。她的视线无力地朝向电视画面。



看起来就不是很有兴趣——光是在旁边看,都能感觉到她对电视兴趣缺缺。



过一小段时间后,室内出现一道光芒跟热闹声响。



「开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节目跟频道呢。」



「嗯。」



我趁安达在处理电视的时候,前往房间角落。我把很薄的柳橙薄片拿近包包,转眼间就被吸进去了。她是怎么从包包里看到外面景象的?我无视于她能够缩在包包里的神奇现象,想到另一件神奇的事情。



「你没有把包包里面弄脏吧?」



我小声询问。



「没有弄脏喔。」



她没有多注意什么就探出头来。别出来别出来。她这样很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从巢穴探头出来的六角恐龙……不对,是什么来着……对,很像土拨鼠。



「我会用身体包着食物吃掉,绝对不会弄脏的。」



「……嗯?是喔。」



感觉仔细去想也没有用,于是我敷衍地表示有听懂。既然她自己说不会弄脏,那大概就是不会吧。看着又要马上把头缩回去的社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说:「啊,对了。」



「你等一下就装没事混进人群里去洗澡吧。」



社妹应该办得到。我有这种感觉。



「我不用洗澡也没关系。」



「呃,可是你一整天都待在包包里,身体会脏也会累吧……」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那个,岛村。」



「唔哇!」



突然有人跟我讲话,害我吓得转过头。安达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你好像很常自言自语耶?」



安达担心地问「你还好吧?」。我看见视野边缘那颗头迅速缩回包包后,就笑着试图打圆场。



「没有,其实我很喜欢自言自语……」



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最近很常讲话不经思考。



不过我本质上就是很怕麻烦,习惯之后大概就没什么了吧。



「你……你可以跟我……讲话啊。」



安达端坐在我身旁。安达的体格整体而言比较高大,待在很近的地方会有些压迫感。明明很大只,态度却战战兢兢的,这种反差实在很有趣。



「大概就像『放马过来!』……的感觉。」



安达红着脸做出半吊子的搞笑,虽然以前也看过,不过真的很可爱。



「那,我们要来聊什么?」



我一边傻笑,一边没来由地摸起安达的头发。我用手指梳着安达因为身体前倾而快要碰到脸颊的侧发,就让她吓了一跳。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手盖在我的手上。



她仿佛细腻弹着琴弦的纤细手指,摸着我的手背。



「好痒。」



安达睁大眼睛,只有嘴巴勾起僵硬的笑容,变成很奇怪的表情。



此时,门打开了。桑乔带头跟其他小组成员一起回来,在门口停下脚步。不知道她们看到我跟安达的手叠在一起是怎么想的。太大意了——我这么想的同时,安达主动把手移开。



或许手这一移开,反而让她们更加确定事情不单纯了。



电视的声音格外大声。



是不是被误会了?虽然也不是误会。



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这么坐在原地。她们三个沉默得就像是心里肯定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并不发一语地坐到电视旁边。画面上播放的是新闻,正在播明天的天气预报。但预报说的话有一半都没进到眼睛跟耳朵里。



「……………………………………」



房间某处传来时钟指针的声音。声音听来就像在敲打着后颈。



距离我们被分配到的洗澡时间还有很久。一般的小组会在这段期间聊天聊得忘我,度过一段欢乐时光,但很可惜,我们这个小组的气氛没有那么愉快。我感觉整个空间宛如出现了龟裂。而让这些裂痕出现的凶手就是我们。现在也没有余裕说什么「空间出现龟裂听起来好帅啊」这种傻话。



安达也看了一下房内,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她的视线大致上都是朝着我。再这样下去,安达搞不好会很大胆地说些什么。安达的行动很难预测。



一个团体里没有对话,气氛就会凝结起来。因为没有思绪上的交流。



现在大概只能由我主动展开行动了吧。



「我们在旅馆里到处逛逛吧。」



安达一定完全不在意这种气氛,所以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带出去。



「是可以……可是有什么地方好逛吗?」



我已经彻底习惯了这股硫磺味,剩下老旧的旅馆墙壁还没有习惯。



「别管那么多嘛。」



走吧走吧——我催促安达离房。顺便把包包一起背来。把她放在有其他人在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毕竟她也可能一个不小心突然探头出来。



「我们等洗澡时间到了就回来。」



我这样告诉桑乔她们,离开了房间。



「两位还请慢走……」



桑乔以这句话目送我们离去。可以听出她也很烦恼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我们。一想象房内只剩她们三个的话,说不定会开始聊我们的八卦,心情就有些忧郁。我很怕别人聊关于我的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不过只聊真正有发生的也会导致我完全没办法反驳,一样不太喜欢。



「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不知道旅馆内有什么设施,随便乱走搞不好会迷路。



「包包?」



安达看着我背来的东西。



「啊,就是,可能也会顺便买些东西啊。」



我决定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我走下楼梯,往大厅方向走。我本来以为有其他同学在闲晃,但其实是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大批人马刚抵达旅馆。教育旅行满容易跟其他学校撞期的嘛——我看着那群人,跟安达两个人一起坐上红豆色的长椅。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礼品店。



摆了四张的椅子之间,有个插着黄色大花朵的花瓶。椅子的摆放方式很像医院的挂号区,原本觉得怪怪的,但反正这里是大厅,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吧。



头上则有表示是逃生出口的白色与绿色。有时灯光会熄灭,然后又亮起。



我仰望上方,松了一口气。



没有降临旅馆房间的平静,到现在才终于出现。



像这样两个人一起逃离人多的地方休息,就会想起当初在体育馆的时光。或许是我们的相遇方式,让我们到头来还是这样独处比较安心。



「你不是要到处逛逛吗?」



乖乖坐在旁边的安达很不解地问道。



「我本来是想逛逛,但还是算了。」



「还有这样的……」



安达轻轻笑着善变的我。她似乎没有不开心。



一定是因为现在是两人独处吧。



虽然实际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了包包一眼。



「安达你……」



我打算讲些什么。我等了一下,却想不到该接着说什么话。



真是不负责任的嘴巴。



「我?」



「我本来想要讲什么?」



安达困扰地说着「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对吧、对吧。



能跟安达聊的话题,意外没有很多。



因为我们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什么想特别提出来聊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继续发呆吧。」



我提议打发接下来这一小段时间的方法。



有安达在身边,身处的空间充满灯光。



感觉发生什么事都有办法顺利解决。



安达小声回应一声「嗯」,跟我一样面向正前方。



我们两个一起望着等待办理入住的教育旅行团体,仿佛自己置身事外。



跟一个人不说话就会尴尬,表示是一般的聊天对象。



跟一个人不说话也莫名能平静坐在原位,表示是真的相处起来很舒适的聊天对象。



……我突然想出了这样的论调。



我是不晓得实际上是不是这样,但这种说法应该有办法说服我自己跟别人。



跳脱旅行,只属于我们的时间就这样逐渐流逝,进入下一个段落。



我看了看没有戴在手上,只放在口袋里的手表,发现时间正好差不多了。



我说着「走吧」,站了起来。安达却是态度一变,脸部表情很僵硬,显得有些紧张。



她怎么了吗?我怀着这份疑惑踏出脚步。



我走过本地特产柜时侧眼一看,发现柜上摆着甜面包。



而且都是些在我们那里的超市能看到的东西。



这哪里是本地特产了?



「我觉得买果酱面包比较好喔。」



包包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我往包包侧边打了一下。



我也很久没有在公共澡堂洗澡了。毕竟我们家不会全家一起去泡温泉。



我们学校的人要在替每个班级各自安排好的时段来洗澡。没有很大的更衣室挤满了女生。盥洗室前也有还在卸妆的女生在排队。



入口有负责管理秩序的老师看着,在告诫一些打打闹闹的女生。



置物柜跟墙壁都有种老木头的沉着香气,或者该说是老旧使然的味道。



「……………………………………」



此时,我在置物柜前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我。我马上就找到了视线源头。



「安达?」



「没事。」



一旁把浴巾挂在手上的安达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



声音听起来就像煮得不够熟的马铃薯,非常坚硬。



从准备来大澡堂的时候开始,她的举动就有些奇怪。安达十分不擅长集体行动,或许有点排斥跟大家一起在同个地方洗澡。不过这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请她好好加油了。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好像有女生不想进澡堂,就假装自己感冒。



我先脱下上衣。再脱掉下半身的体育长裤。脱完以后,我再次感受到安达的视线。



「我瞄。」



我讲出声音确认视线来源,就看见安达正大光明的看着我。而她本人已经脱光衣服了。



安达的裸体——我差点要忍不住凝视起她的身体跟修长的脚时,安达就赶忙逃走。



她急着讲「啊呃」、「没有」否定有在看我,右手跟右脚同手同脚地走远。



「唔……」



希望她踩到澡堂的地板不会滑倒。



我脱完剩下的衣服,跟随安达的脚步。澡堂迎面而来的热气沾湿了我的脖子跟眉毛。



凹槽式的大澡堂是长条型的构造。室内似乎有刻意弄得比较昏暗,墙壁跟天花板虽然是木制的,颜色却有点深。里头还有三个小窗户,毛玻璃的材质让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若是白天,山脉的翠绿大概会随着光线洒落进来,现在的窗外则是一片黑暗。



安达混在其他的女生们之中,坐在莲蓬头前面。看她的手脚毫发无伤,没有跌倒的迹象,我也放心了。不过,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十分不对劲。关节根本没有正常弯起来。她转开莲蓬头时会先退开,再把手放上去,转开,收手的时候身体又再退开,费时又费力。跟落枕的时候动作很拘束的模样很像。



虽然本来就很常看到她这样。



「请问方便在你旁边吗?」



我用玩笑语气询问,走到她旁边,安达的肩膀就大大震了一下。「没关系。」她微微伸出手,表达「你请便」。之后她张开眼,惊觉是我以后,就像是被人打到脸颊一样迅速转头面向前方。



「嗯?」



我对用莲蓬头冲着脸的安达表示困惑。算了,无所谓——我也开始调整莲蓬头出水的水温。接着我也学安达用脸接下水流。



水顺着流动的力道渐渐沾湿我的头。



温度适中的热水一扩散到整片头皮,我忍不住大叹一口气。



我感受到累积在身上的东西溶进水中流走,身体放松了下来。



我喜欢这种仿佛告诉我一天要结束了的感觉。



我拨起湿掉的头发,假装不经意地张望澡堂内部……找到了找到了。趁隙离开包包的社妹,正待在角落洗头。不晓得她到底弄了多少泡泡出来,弄成了乳白色的爆炸头。在她旁边冲洗身体的女生看起来疑惑万分,皱着眉头盯着社妹看,但好像不敢跟她搭话。反正跟社妹搭话,也只会换来她的一脸笑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社妹好像发现了那道视线,对身旁的女生说「晚安啊」。那个女生虽然很困惑,依然点点头致意。看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



「……嗯?」



我拿起洗发精,就感觉有道视线刺着我的皮肤。转头一看,就看见安达整个人僵住不动。



「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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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刻意用温柔的语调说话。而我极力强调出这种柔软、温和,而且感觉就很虚伪的包容力,还是被一句「没事」打发掉了。她迅速撇开视线,不断大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她在警惕自己什么?



「嗯~」



我清洗头跟身体,同时观察她的状况好几次。



每次我跟安达搭话,她就会产生故障,语气呆板地重复「没事」这句话。



我洗好以后往浴池走去,安达也跟在我后面一起走。



「你特地等我洗好吗?你先进去也没关系啊。」



「没……没事。」



对话根本不成立。她大概只知道我有讲话,但没有听进我到底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那,她的心会是在哪里?



我们钻过其他女生之间的空隙进入浴池,再移动到墙边。我们两个一起靠着浴池的边缘泡澡。之后观察起澡堂,发现室内的图案跟色调让人很像待在洞窟里面。



这样也是挺有趣的。我仔细享受个中风情。



「浴池这么大,真不错呢。」



泡澡能把手脚伸直太棒了。以前我也能在家里的浴缸伸直手脚,但现在没办法了。



长大也不全然只有好事。



我顺着飘起的水蒸气仰望涂上黑漆的木制天花板。



我把许多事情抛在脑后,让身体休息了一阵子。



「……好了。」



我只转动眼睛,偷偷瞄向旁边。



然后跟感觉连瞳孔里都充满血丝的安达对上眼。



「没事。」



化身没事星人的安达左右甩着湿掉的头发。



「我什么问题都还没问耶。」



安达手指并拢,用力压着眼球。我不懂她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说安达啊。」



「噗噜噜噜噜噜。」



变成螃蟹了。我衷心希望她不要随便吹起泡泡。



「……唔~」



这个状况是——我觉得隐约感觉到的某种东西在流窜。



总之,我看向了前方。虽然看着,却也根本看不进什么。



我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关注位于视野外的安达。



……来了来了。



不久后,我感觉到旁边有股混在水蒸气里的热气。她的视线非常热情。



就算视线忽然中断,也会像在发送讯号一样马上恢复。



「嗯。」



差不多没办法继续假装不看她了。



我似乎终于能确定一件事。



她一直在盯着我看。安达正拼命盯着我看。



也用不着想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会这样是因为我现在全裸……大概吧。



毕竟我是她的女朋友。而且也喜欢我。当然会在意吧?想到这里,连我都快要变成螃蟹了。亏螃蟹随时随地都是全裸,还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过活啊——心里冒出有点蠢的玩笑话。现在螃蟹怎么生活根本无关紧要。重点在于我跟安达全裸而衍生的状况。



「嗯,嗯,嗯……嗯~嗯……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非常犹豫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你想看吗?」



看我全裸的样子。



问是这么问,要是她说想看,该怎么办?



泡在热水里本来就已经会全身红通通的了,安达似乎因为某些很那个的情感在心里翻腾,而变得更红。我搞不好是第一次看她不只耳朵,连额头都红透了的模样。



她的身体像是流血了一般,染红的部分逐渐扩大。



看起来肯定对身体有害。



「尤没事。」



她紧张过头,讲出来的话听起来像人名。



她嘴里不断碎念着「没事没事」,低下头来。而一低头,嘴巴当然就会浸在水里。



啊,她终于像真正的螃蟹一样狂吹泡泡了。热水的水面因而摆荡,拍打着安达的脸。安达如果继续当螃蟹,会弄得自己缺氧。



我要把安达变回人类才行。心里涌上一股使命感。



我一定是疯了。



「我啊,想跟安达聊聊天……你会陪我聊天不是吗?」



我基于安达不久之前的提议,对她这么说。接着螃蟹安达就稍微挺直身子,恢复成正常的红脸安达。看来是在当螃蟹的时候被煮熟了。



安达看着我,视线差点往下跑时,又压起眼睛克制自己。她还真忙耶。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被吓跑,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想看吗?」



……我好像也热昏头了。



明明这里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到底在聊什么东西啊?



安达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内心陷入纠结,没有讲「没事」。她全身毫无防备,也看得见晃荡热水中的安达裸体……嗯。



长大也不全然只有好事,嗯。



我稍微加强告诫自己的力道时,安达仿佛刚睡醒般缓缓睁开眼皮。



她眼中的瞳孔,以及嘴唇,都颤抖到快要掉下来了。



随后她以哭诉的语气,朝着我说:



「……………………………………想看。」



不当没事星人的安达,以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表露心声。



「原来你想看啊。」



怎么办呢,哈哈哈——我的视线也开始失焦。



安达的心确定就是在我的裸体上。



「我说想看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呃,是因为岛村很漂亮……不对,是自然而然就会这样……不是那样!」



「啊~嗯,好。你先冷静一下。」



如果安达把她的内心话毫不保留地发泄出来,大概会引起周遭的人侧目。



「就先不谈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吧。嗯。」



我不想因为提及为什么想看,而在澡堂里把脑袋弄得更烫。我可能会晕过去。光现在就烫得感觉耳朵会冒出水蒸气了。安达带着依旧泪眼汪汪的眼神,陷入不知所措当中。感觉放着她不管,又会马上变回螃蟹。



……我拒绝安达「想看」的要求的话,会让她很受伤吗?我也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受伤法。如果开玩笑说「呀~樱同学好色喔~」,会比较好吗?好什么?我已经连「好」的方向性都搞不懂了。我曾在漫画里看过跟有好感的女生一起入浴的情境,但我不记得当事人怎么应对。



我几乎要直接豁出去,正大光明地给她看了。



被看光光又不会少块肉……会觉得难为情是一定的。



其他会因为看裸体而有损害的,顶多就是安达的心灵防壁吧。



那就没问题了。



没有吗?



把所有的问题视而不见,就不会有问题了。



「呃,安达同学。」



我差点就要在浴池里端坐起来。刚才还在开心能把脚伸直的我去哪里了?



安达也像贝壳要把自己合起来一样,缩起脖子。



「呀!」



本来打算说些什么的安达声音飙高了八度。这种状况下尝试跟她对话会出事。



所以,我只把我的要求告诉她。



「你要看的话就……呃,偷偷看,不要让我注意到……好吗?」



听完安达的要求,我只能让步到这个程度。



「咦。」



我在安达愣住的时候转头面向前方,宛如表达这件事就聊到这里。我故意放下下意识想交叉在胸前的手臂,手掌心摸着浴池池底。我假装这不算什么,刻意虚张声势。



重新看向正前方后,视野里只见同学们的裸体。这是当然的。虽然也有看到格外娇小的背影。不知道她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旁边的女生正在帮她冲洗头发。就她不管在哪里都会莫名有人照顾这一点来看,她或许真的拥有这方面的吸引力。



不提这个。



简单来说,我想表达的就是这里有很多裸体。而且还有我自己的。所以应该已经看惯裸体了,安达却还是想看我的裸体。



虽然我没有深究,但仔细探讨这件事,或许能更了解安达这个人。感觉好像错过了可以让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更加明了的大好机会。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做心灵探讨,又很不合时宜。



这种事情应该要在更……她在看。



她在看她在看。她的视线明显到我就算看着反方向,也无法装作没感觉。



连她主要是看着哪里,都像是被直接用手摸一样清楚。



我明明要安达偷偷看,这也看得太光明正大了吧。



我本来选择忍耐,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她。于是就这么跟安达四目相交,该怎么办呢?



「你……你感觉得到……?」



安达睁大双眼,脸上浮现表达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



不不不。



「我……我完全没感觉。」



这种烂谎哪骗得了人啊——背脊窜过一阵凉意。不过安达却说着「这……这样啊」,似乎松了口气。



看来她目前脑袋不太灵光。安达现在很认真在看。大概吧。



对,很认真地在盯着我的……跟……在看。



为什么要看?



大概是因为她除了看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同意她可以看,那我只需要抬头挺胸地泡澡就好。



我确实感受到身上不是沾到水滴,而是在冒汗,并继续一味泡在浴池里。



同性的情人就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裸体。



而我也让她看。



还跟很多同学一起在澡堂里洗澡。



「……好像满糟糕的。」



把现况一一条列出来,尽是些没办法找借口糊弄过去的情境。



弄得我也想放弃继续思考。



现在的心境正如在跟教育两字完全背道而驰的兽径上一股脑地冲刺。



结果我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却泡到入浴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走。



安达的眼睛在离开浴池之后依然不断打转,是因为太热,还是别的因素使然呢?



感觉要是不装作这件事情没有答案,后续会衍生数也数不清的问题。



我擦着头发走回房间,感受到水滴的冰凉刺激着脚底。我看向地板,就发现水滴像导火线一样延续到我的包包。我很想训她一顿,要她把身体擦干再进去包包里。



我的换穿衣物跟导览手册不知道有没有弄湿。可是现在叫她,让她跑出来也很伤脑筋。我一边烦恼,一边拖着脚步前进,下意识擦掉水滴。



我把换穿衣物拿到包包旁边,就被迅速吸了进去。



「……………………………………」



不要把衣服吃掉喔。



之后桑乔三人组也回到房间,坐在跟我们保持一段微妙距离的地方,分成三人跟两人的小圈圈。她们有在聊天,偶尔也会传出笑声,但不会来跟我们对话。安达则是把毛巾盖在头上,一直红着脸抱腿蹲坐在地,实在很难跟她搭话。



而且也很难热烈讨论她长时间盯着我的裸体看的话题。



哪聊得起来啊。



不过,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能够谈论这种话题的关系吗?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光景,不禁愣住。



所以,我也只能怀着有些难为情的心情,等待发烫的肌肤冷却下来。



等头发干了以后,大家一起铺开床铺。



「……唔……」



感觉我们的床铺跟其他三个人的有点距离。是我想太多了吗?



「感觉有点累了,直接睡觉吧。」



另一边有人这样说。也是,现在的气氛的确让人没心情打打闹闹。



其他房间的状况不知道怎么样,有玩得很开心吗?



如果是日野跟永藤,搞不好跟其他人也相处得很好。



「就像是『今天就先给他睡下去吧』的感觉对吧?」



德洛斯这么说,但我不太懂她的「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的确是想睡了。」



我也觉得身体很沉。洗澡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



安达依旧满脸通红在发呆。总觉得好像很想问她在想什么,又好像想装作没看见。看着看着,我们对上了眼,安达的下唇跟着不断颤动。



她频频摇头,但我不知道你在否定什么呢安达小妹妹。



我缓缓钻进床铺里。这里的床铺跟家里的触感不一样,枕头的硬度也有差,让我的身体确实感受到这里不是自己家。床铺边缘有点潮湿,还有霉味。



但把脚尖没入名为湿气的温差当中,会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明明跟外公外婆家的床铺也不一样,却有种类似乡愁的东西涌上心头。



「我关灯喽。」



不知道是桑乔还是潘乔这么说完,灯光就如拉下布幕般消失。



不管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眼前都是一样的夜晚。我将感官沉浸在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睁开眼的这段时间内一阵子。有些习惯黑暗后,我开始能看见安达的眼睛在黑暗中转动。



她在看着我。大概是刚才的害臊也消散了,安达的眼神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模样。



是在拜托我跟她说点话的稚气眼神。



我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表示现在有其他人在,又很晚了。安达稍微加快眨眼的速度,然后把左手伸出床铺。而她的手当然是来找我。



安达伸出手,放在彼此的床铺之间。



我慢了几拍才了解到其中代表的意思,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跟安达牵着彼此的手。安达的手感觉还残留着些许泡澡时增加的体温,很温暖。不晓得安达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受,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但不把床铺拉进一点,会被其他人看见。



听起来还没有人睡着。直接这样睡着的话,可能会被发现我们牵着手。



「……………………………………」



人的体温会引来睡意。



就算只是碰触彼此的掌心,睡意也会深深渗透进胸怀。



要想点办法才行——这样的想法仿佛被海浪卷走一般淡去。



算了,无所谓。



反正也已经没办法跟其他三个人和乐相处了,干脆就只跟安达来往好像也不错。这样做好不好,不是现在的我该思考的事情。



什么事情是正确的,交给以后的我决定就好。



不然以后的我会闲着没事做。



教育旅行期间的一天即将告终。



以这样的方式作结没问题吗?内心浮现模糊的疑问。



但我也不会知道具体而言要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大概就是我心目中的教育旅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