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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游」(2 / 2)




现在就雀跃到全身发烫还太早了。



明明待在自己家,却感觉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来愈不冷静。



远足的前一天,都是这种感觉吗?



不久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过头。



快步跑过来的小孩已经不是鲨鱼的外型了。



「穿这样挺风雅的嘛。」



现在她穿着蓝底的浴衣。头发似乎还没干,一跑起来就把水滴得到处都是。



感觉连那些水滴也像带着她头发那种光辉的颜色。



「妈咪小姐给我用来当睡衣的。」



这家伙老是穿别人给的衣服耶。虽然放着不管的话,就不穿衣服了。



「妈咪小姐?」



「我跟爹地先生也已经要好到会一起去钓鱼了喔。」



「……你说的爹地妈咪,是指我爸妈吗?」



社妹点头表示「对啊」。并顺便坐到我附近。



「我问要怎么称呼,就说要这样叫。」



「是喔……」



顺带一提,我小时候是叫爸爸妈妈。我妹也是。



爹地妈咪这种叫法,光听别人说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岛村小姐一家人都很温柔体贴呢~」



「或许是吧。」



毕竟会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朋友到这个地步。



「……唔……」



比起是不是出自善意,更重要的是,都不会先担心一些事情吗?



先不论把陌生小孩带进家里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样子,也不会长大。



我们家在这方面该说是心胸宽大……还是很随便呢?但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像妈咪小姐有时候也会给我高丽菜。」



「好难分辨她这样到底是把你当成什么看待……」



是把她当作小兔子还是什么吗?



我就这么跟社妹一起吹风一段时间。社妹虽然没有说话,鼻子跟脸颊却也像是在默默散热似的发红。晚上没有什么光,但她自己就在发光,所以皮肤看起来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亮。真是神奇的生物——心里有股渐渐燃起的惊讶。



想必在国外也看不到这种发色。



「我明天开始要到国外去旅行。」



「喔喔~」



社妹态度敷衍地表现出感动的样子。之后,就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说:



「我会期待伴手礼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看着社妹的期待眼神,就能了解我妹为什么会买点心给她吃。



一般人不会像这样为一件事怀着纯粹的喜悦。除非那个人个性极为单纯。



「……不过,我觉得要出国的感觉很奇妙。」



「很奇妙吗?」



「对。」



我用手指轻梳社妹的头发,忖度自己的心境。



高中生那时还没长大,我跟安达完全无法有机会到国外旅行,也根本没办法长途旅行。但现在有能力了,感觉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也没有人会鼓励跟劝阻自己要去哪里。



一切必须自己决定,靠自己的脚步前行。



我在不知不觉间,从小孩子长成了大人。



明明不是持续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而是自己决定跨越这道区分小孩与大人的墙。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能独立自主的大人呢?」



我说出有时会突然冒出的烦恼。我不曾对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是在认识安达小姐以后吧。」



感觉脑子里只想着点心,而且像是活在童话中的生物没有跟我一起烦恼,而是轻轻松松地给了我答案。原来她有办法回应这个问题?我暗自讶异。



我没料到她会率直回应我个人多愁善感的内心纠结。



「你在各种可能的发展之中,都会遇上安达小姐。」



她像是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听起来却有如凭空捏造的故事一般。



既然人生无法倒转,可能的发展就只有一种。



但社妹这段话没有过多修饰,因此我也不多修饰地回应她。



「是吗?」



「对。」社妹没有做出夸大反应,以平稳语气出言肯定。



这样的态度,听得我几乎要相信她了。



「而岛村小姐就会在认识她以后慢慢改变。」



小小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不是鲨鱼鳍,也不是狮子的前脚,是社妹的手。



「呵呵呵,你有段不错的邂逅呢。」



看社妹不知为何有些得意的模样,让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大概是吧。」



我在跟当事人完全无关的状况下,承认当事人听了应该会很开心的事情。



感觉有点可惜。



「……对了,你在很久以前……在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这家伙还记得吗?她歪头的动作轻得让人有些不安。



「说我应该是为了遇见你而生的。」



「对啊。」



她没有卖关子,再次语气干脆地表示肯定。看来她好像记得。



这段对话很流畅地继续下去。



「正是因为岛村小姐会遇见我,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



「……咦?什么意思?」



「呃~这个嘛~我想想……其实世界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可塑多变。会有什么东西诞生,有什么东西被摆置在什么地方,每天吃什么——这些要素不论在哪个世界,大多是一样的。就像香蕉要被定义成香蕉,就需要构成香蕉的成分。而世界也当然有它的固有成分存在。只要没有满足构成条件,就无法形成组成世界的结构。就不会是一个世界。所以大多世界大致上是一样的。岛村小姐必定会认识安达小姐,也是因为世界就是这种构造。」



社妹语气跟平时一样稚气,嗓音一样稚嫩,却突然变成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



老实说,眼前没有黑板写着这些话,我只听得进一半左右。



「而大部分的世界跟这个世界的差异,就在于我在不在这里。」



「……………………………………」



关键就是我喔——在夜晚下显得颜色较深的蓝发不断摇曳。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关于这一点,我莫名能够认同她的说法。有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这么认为。



「你话说得很满嘛。」



「哼哼哼。」



她简直像是无所畏惧。她不是很有胆量,或是自视甚高,而是可能就像我们不会对知道构造的电视跟电话感到恐惧,社妹也因为知道世界这种东西的结构,才摆得出这样的态度。不过,就不讨论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了。



「其实正确来说是『我们』才对……」



「嗯?」



「而我们……不对,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岛村小姐在这里。虽然乍看都一样,但换成其他岛村小姐应该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才会认为你是为了遇见我而生。」



明明社妹的用语不难,说的话却很抽象。



以社妹的角度来说,她应该是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听的人本身的问题导致这个话题无法被理解。



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对方,还不引起任何误解,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要是只有单方面持率直的态度,不可能完全吸收对方的话语。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命运是吗?」



「就是命运。」



我跟社妹之间的关系,靠着熟悉的话语变得更加浅显易懂。



「到了命运这种境界,我就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了。」



「咩~什么<没~什么>,这很简单啊。」



她再次洋洋得意地把手轻放在我肩上。



「呵呵呵,真是段不错的邂逅呢。」



……真的吗?



我暂时把视线撇向一旁。



我因为认识社妹,得到了什么?



又或者事实正如社妹所说的话。



我真的是为了遇见这家伙而生的话。



那,我成就了什么?



……我不禁专心思考起这种不会有结果的假设。



远处微微亮起的光芒,仅是自顾自地静静闪烁。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更平凡的答案。那就是我认识了这家伙,是觉得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移回刚才撇开的视线,露出微笑。



「……算是吧。」



抚摸着她的头,像是要捞起她头发上的光芒。



「啊,找到小社了。」



穿着感觉已经穿很久,袖子松垮的睡衣的我妹走了过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跟皮肤之间窜出淡淡的水蒸气。



「也顺便找到姐姐了。」



「我是顺便的~」



我特地比「YA」想搞笑,还是被无视了。



「小社真是的,都是你在把头擦干之前就跑掉,搞得整个走廊都湿答答的了啦。」



「因为太热了,我来这边乘凉。小同学要不要也一起?」



「那样会被虫叮,不用了。先别说这个了,你看~是红豆冰喔~」



「耶~!」



我妹拿出藏在背后的冰给社妹看,社妹马上站起来往我妹那里跑过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景象?我思考了一下是在哪里看过,才想到是前阵子的安达。安达也有用冰钓社妹。常常会听到她观察着被引诱过来的社妹,用似乎也没有觉得很有趣的语气说「真奇怪的生物……」。十年的岁月让安达的交友范围稍稍扩大了一点。



这算是安达在我不知不觉间跨出的一大步吗?



我面向夜晚的天空。明天,我会身在他方,待在另一个地方的天空之下。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呼吸紊乱,变得有点喘。



我心里的是雀跃,以及些许的畏缩。



或许多旅行几次,就会慢慢习惯。



所以我要在习惯之前多体验这种心慌,怀抱希望,想象另一片天空底下的情景。



至于感动,则是体会新鲜的最好了。



隔天早上,我嚼着端到桌上的高丽菜丝。



「……看来我也是兔子。」



跑到社妹嘴巴外面的高丽菜丝不断摆荡。



我妹还在睡觉。也没必要为了打声招呼特地叫她起床。



反正夏天应该还会再回来。



早上的厨房氛围很清新。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没有夏天那样蜇人。洒落身上的淡淡光芒取走黏附肩膀跟脖子上的慵懒,让身体回归自由。



我吃完高丽菜丝,洗完脸、换衣服、化妆过后,传了封讯息给安达。



『你醒着吗?』



回信马上就来了。



『我才想问你。你没有在赖床吧?』



「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啊,安达……」



安达到底把我想得多厉害啊?



「……唔……」



可是经她这么一说,我平常早上也确实是半失去意识地在准备出门。常常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在搭电车了。有人懂那种一回神就在车上摇来摇去,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感觉吗?我想没多少人能懂。



『我差不多要去机场了。』



『我也是(私も)。』



看她的回应,觉得安达果然是用汉字写「我(私)」。她的思维上就是用汉字的「我(私)」自称。至于我,就会先想到平假名的「我(わたし)」。这种思维上的差异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呢?(注:中文的「我」在日文中可用汉字的「私」与平假名的「わたし」表示。)



我最近变得很喜欢思考类似这样的事情。周遭一片黑的话,想这些也很好睡。



我走往玄关。然后在轮流拍了拍每一个行李后,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社妹。「怎么了?」她在这里,很好。



「没有,以防万一而已。」



要是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也很伤脑筋。



我拿起包包的背带背在肩上,手握行李箱的把手,使力站起身来。



行李的重量让我的上半身有些不稳。



「那,我出门了。」



「好好好。」



母亲含着牙刷,敷衍地挥了挥手。社妹也很随便地挥挥前脚。



今天是她常穿的狮子装。



「路上要小心喔。」



「嗯。」



「是说你真的很不会整理行李耶~」



母亲看着眼前行李面积比人还大的状况,叹了口气。



「带那么多东西也用不到啊。」



「你很啰嗦耶。」



「这样要带伴手礼回来会很麻烦呢~」



我从没说过我会买……反正,买些当地的巧克力就好了吧。



「嘿咻。」



我拖着行李往前走。不小心在使力的时候出声了。



「哈哈~老阿嬷。」



「啰嗦耶。」



母亲像小孩子一样起哄。但我懒得回头。



我打开门。



清爽的风拂过眼睛底下,赶走残留的少许睡意。



「抱月。」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有些别扭地回过头。



母亲依然含着牙刷,双手环胸。我看到的只有这样的景象。



「我真是帮你取了个好名字呢,嗯。」



她在自卖自夸。我心想「喔,是喔,然后呢?」,等待她会继续说什么。



不过我只看到社妹不断摇着尾巴。



「……咦,所以呢?」



「就这样。好啦,快走吧。」



她挥手赶我出门。「啊,这样喔……」我摸不着头绪地离开家门。



「那个当妈的到底想怎样……」



太我行我素了。可是我有时候也会被安达这么说……不对不对。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她这么夸张。



「我发现我要说的不只有这些。」



「哇喔!」



突然有人跟我说话,害我吓得跟很重的行李一起跳了一下。



咬着牙刷,穿着凉鞋的母亲跟在我正后方走来。



小狮子也踩着轻快的脚步顺便跟来。



「要玩得开心喔。」



母亲的手有些粗鲁地摸着我的头。



头发都白整理了。



我本来想要抗议,但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么细瘦,我的手跟声音都不禁停下了动作。



「你能玩得开心最重要了。」



「嗯。」



我就这么任她摸头一段时间。



母亲把我的头发摸得乱糟糟以后大概是摸够了,便露出豪爽笑容,牙刷的前端也随着她嘴巴的动作上下摆动。



「拜啦。」



她踩着凉鞋发出的脚步声,这次才真的往家里走回去。



「呼,拜咩。」



当跟屁虫的狮子学起我妈的动作,挥手离开。



「话说妈咪小姐,午餐吃什么?」



「吃昨天晚餐的剩菜。」



「好耶~」



「你听到吃什么都会开心,这么好搞定我也省得轻松啊~」



哇哈哈哈——两人一起无忧无虑地大笑。



看着身高差距不小的两人时,我发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总觉得……」



两人都没有改变。



母亲从我出生时就是大人,社妹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是小孩子。



是不可或缺的长辈跟晚辈。



我望着已经有些距离的家的墙,想着我妹跟我爸。



光是心里想着他们,就有种像温暖热水的东西充斥胸膛。



看来今后我还是会跟安达不一样,不能不回头看看自己的归属之地。



就跟和安达聊到的一样,我上一次到机场已经是高中那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只是抬头仰望写着许多文字的电子看板,心里就会有些兴奋呢?干净到发亮的地板,反射出阻挡通往柜台路线的红色隔线。来自左右两侧的脚步声、机器运作声与广播声响相互交错。现在是连假期间,机场的人数似乎比平时更多。



我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大概已经先到机场的安达。接着,我直接听到她对我喊了一声「岛村」。这里人这么多,亏我还听得到她在叫我。我抬起头。



往我走来的安达脸上挂着显得有些开心的笑容。



我们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安达会先到。虽然每次都是她先到,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再怎么提早到约好的地点,安达还是会比我早出现。安达脚步轻快地带着比我少的行李过来。



我举起手回应她。



「hay.」



「呃……嗨~」



安达有些困惑地配合我打招呼。但没有对到。



「啊~呃……尼耗啊<你好啊>。」



「现在就当作自己在国外会不会太快了?」



「fine.」



确实根本还没搭上飞机。不过机场里的气氛,会让人仿佛置身国外。虽然没有去过国外的我,感觉到的大概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国外气息。



如果问日野那种有出过国的人,或许就能知道正确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为了旅行补了一下英文,想说机会难得,就说说看。」



「感觉好像没有学到什么……」



安达小声碎念。我装作没听到,跟她并肩前行。



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响亮声响,让人有确实在前进的感觉,相当悦耳。



「我从远远的地方看,发现岛村你的行李比你还显眼。」



她跟母亲指出一样的问题,害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问我喔。」



我反过来表示「我这里什么都有喔~」。安达轻声笑着带过这个话题。



安达看手表确认时间,说:「时间还来得及。」



「不如说,好像还剩很多时间。」



「嗯……那,我们就在里面边聊边等吧。」



安达很开心地说「嗯」,表示赞成。



「我也好久没搭飞机了。」



听到安达这么说,我本来想点头附和,却又因为一份疑惑而作罢。



「你不是忘记了吗?」



「本来忘记,但是又想起来了。」



安达的记忆就像红绿灯那样满不在乎地消散跟亮起。



「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会忘记吧。」



毕竟那也是我跟安达第一次一起旅行。



「那时候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的确。」



安达这次没有装作不记得。



……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定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那只是跟安达一起经历教育旅行这样的行程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些事。



或许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我认为能一直记得那份无所谓的经历,也算是一种回忆。



「还有,我好期待到那边之后去搭船。」



「嗯……」



「我也想体验一些其他的海上行程。」



我弯起手指数着事前没有特地计划好的行程,发现安达露出不太明显的微笑。



她笑得比以前自然了。我暗自为她的变化感到高兴。



之后办好出国手续,等待登机的期间,我们就坐在椅子上欣赏窗外大片的景色。也有小孩贴在玻璃上看着外头风景。我对小孩直盯着瞧的飞机瞄一眼后,转而看向广大的飞机跑道。大晴天下的工整跑道,使我不禁眯细双眼。



「感觉……我们来到好远的地方了。」



我下意识说出口。这段话的淡淡余韵,深深滋润了整个嘴巴。



「还没上飞机耶。」



觉得好笑的安达,回应我的细语。



「也是。」



搭上飞机之后,肯定能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那遥远的目的地现在仍只是梦想的一部分。我有些焦急,希望那可以早点成真。



我们要前往远处。



两人一起——飞往幼时无法前往的遥遥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