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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肥(2 / 2)


大概得要个三十两,角助说道。



「三、三十两?」



「只要你愿支付这三十两,这件事儿所造成的损失,就由敝店来负责收拾。」



「是准备由你们店家扛下这条罪?」



不不,角助竖起食指解释道:



「并非扛罪,而是扛下损失。可别忘了咱们是损料屋。只要收取相应的费用,就能将扛下的损失消帐。阿叶姑娘所犯的罪、林藏所花的工夫,均能一笔抹消,一切也都能给编出个条理来——」



喂,角助,仲藏摇着角助的肩头说道:



「你可是认真的?可有什么盘算?」



「用得上的行头全都凑齐了。这回还是得请你这开玩具铺的帮个忙。只不过,该支付损料的客官业已殒命——若不找个人代为支付,可就要成了真正的亏损了。」



「这回的客官,正是睦美屋么?」



长耳说完,露齿一笑。



你说如何?又市大爷,角助催促道:



「我也知道对初出茅庐的你来说,三十两不是个小数目。但我可没要你立刻付清。即使摊成个五年十年也没问题。不知意下如何——?」



话毕,角助露出一脸微笑。



【肆】



翌日正午刚过,位于神田的杂货盘商睦美屋,小屋座敷内发生了桩怪事儿。



不,说是正午刚过时发生的,或许并不正确。这怪事多半是前夜发生的,只是正午过后才教人发现罢了。



第一个察觉情况有异的,是送上午饭的仆佣们。



主屋与小屋间,有一走廊相连。



端着店东与店东夫人午饭的两名女佣、以及端着茶盆的一名小厮,于正午时分自走廊来到小屋时——



拉门竟拉不开。



打了声招呼,屋内也无人回应。



只听见阵阵鼾声般的声响传来。这下三人只得返回主屋,向二掌柜如实禀报。



出声招呼无人回应,还传出阵阵鼾声,这些都说得通,但门拉不开可就不寻常了。因此,二掌柜便领着三人前往小屋。



途中,二掌柜便直觉情况有异。



鼾声是止住了,但门还真是拉不开。



但似乎不是因为门后有人挡着,或是以一支顶门棍抵着。



起初,二掌柜推想大概是门轨卡着了,但旋即察觉似乎不是如此,便向后退了几步,将拉门打量了一番。



拉门竟然有点儿膨胀。



就连门框也由里向外弯曲。



看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理应垂直的门框竟然弯曲,看来的确是个离奇的光景,教人感觉仿佛整栋屋子都扭曲了似的。



看来活像是——屋内有个什么东西胀了起来,将拉门朝外挤压。由于压力强大,压得拉门无法左右滑动。二掌柜无计可施,只能试着朝屋内招呼了几声,依旧无人回应,只得领着女佣一行人返回主屋。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但无法确认屋内情况,二掌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只能静观其变。孰知——



到了未时,小屋那头依旧没半点声响。



这下二掌柜可慌了,只得通报大掌柜小屋内似乎情况有异。



但听完叙迚,大掌柜同样是听不出个所以然。



因此,这下轮到大掌柜前去察看。



「孰料在下竟然见到整座屋内塞满了肉——」



且慢——南町奉行所的定町回同心(注52)志方兵吾打断了大掌柜激动昂然的陈述。



「你叫什么来着?——是与助么?与助,你的陈述中,有两三点有违常理。在你继续陈述前,吾人欲将疑点稍事澄清。」



是,与助深深磕了个头。



「首先——你曾提及三名仆佣于午时送饭至小屋。你们店东通常都在小屋内进食么?抑或仅有今日——譬如卧病在床什么的,才会如此?」



「嗅,平日均于小屋内进食。」



「平日均是如此?意即,早中晚三餐,均得由人送至小屋?」



「是的,但并非每日。入夜后店东可能外出,惟在家时必是由仆佣送饭。有时还可能送上宵夜或酒。」



「那么——为何直到正午才发现异状?没人送早饭过去?」



「店东早上并不进食。」



「不吃早饭?」



「是的。店东大爷常会吃,但早饭时分人大多在店内。咱们店东则是……」



「且慢且慢。」



怎会有个店东大爷,又有个店东?志方问道。



「噢,咱们店家——真正的店东其实是阿元夫人,店东大爷则是赘婿——」



「亦即,老婆才是店主?」



志方皱眉问道。



「是的。噢,咱们店东——不,阿元夫人晨间起身甚晚,故不用早饭。」



「起得再怎么晚,直到正午都没步出卧室,你们难道没察觉有异?难道这女店东无须打点店务?」



「是的。」



与助一脸困扰地搔首说道:



「店务均由小的承担,其余则由店东大爷——即音吉大爷负责洽商、采买等事务。阿元夫人她——仅负责检视帐簿等……」



「亦即这名日阿元的女店东——仅负责发号施令,还日日睡到正午才起身?」



是的,与助垂下头答道。



唔,志方低吟一声,略事沉思后说道:



「好罢——不过,与助。送饭过去的仆佣,为何立刻作罢?」



「作罢?敢问大人何意?」



「门拉不开,或许没什么希罕。不,或许希罕,但也不是没可能发生。但换作常人——若是打了招呼却未听闻回应,理应察觉情况有异才是。若是有心护主,即便得破门而入,亦是在所不辞。但这些仆佣为何连开也没试着开,便告折返?」



「噢,这……」



与助缩起下巴,一脸尴尬。



「甭怕,尽管说。」



「遵命。阿元夫人她——最恨教人吵醒,咱们仅能静待夫人自行起身——唉,倘若贸然将其唤醒,必将引夫人动怒……」



还请大人多多包涵,与助双手撑地致歉道。



「汝毋需为此致歉。原来如此,说简单点儿,这名曰阿元的女店东,若是教人唤醒就没好脸色——?」



是的,与助再度叩首回答:



「况且,店东的怒气有如熊熊烈焰,若是女佣与小厮犯此大忌,不仅要惨遭痛斥,还可能当场遭店东解雇——」



「唉——」



若是如此,就真的没话说了,志方蹙眉说道:



「那么,那二掌柜——记得名叫贯次来着?同样是喊也没敢喊一声,便告折返?」



是的,与助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回答。



「看来这阿元,是个自甘堕落、还有着猛烈脾气的妇人?」



诚如大人所言,与助平身低头回答。



「原来如此。」



志方望向身旁的手下。



阿元的放浪形骸可谓无人不知,手下的冈引(注53)——万三扼要地说道。



「无人不知?」



「是的。不仅饮酒毫无节度,醉了还要大发脾气。对家务、店务几近无心经营,花钱从不撙节、用人毫不体谅,待人粗暴,稍看仆佣或伙计不顺眼,不是一顿拳打脚踢,便是挑毛病借故扣薪酬,稍有触犯,即刻解雇——总之,是个有名的母夜叉。可取之处,大概仅有不纵情于男色一项。故此,店家之经营,实由音吉与这位与助承担。」



不,没这回事,与助连忙否认。



「原来你们店东……唉。」



也罢,志方如此总结。



「噢,倒是——」



这……真不知该如何……与助旋即又闭上了嘴。再难殷齿的也尽管说,知道些什么,全都给我全盘说来,志方命令道。



「遵命。其实,昨夜阿元夫人曾与店东大爷……」



争吵是么?冈引万三说道:



「这店家夫妇常争吵,也是众所皆知。」



「是的。」



与助自怀中掏出手巾,拭了拭汗。



大掌柜看来颇为困窘。此事真是如此难以启齿?



天气虽没多热,只见他额头上还是布满了汗珠。真不知他冒的是热汗还是冷汗?



甭怕,说来听听,志方说道:



「凡事有本官扛着,无须顾忌。」



「遵命。店东大爷他——音吉大爷对阿元夫人亦是不敢忤逆。故此,虽不知坊间是如何议论,但——这应称不上争吵。」



「总是仅有音吉捱骂?」



「是的。音吉大爷他——仅有捱骂的份儿。昨夜情况尤其激烈——若是劝阻,夫人必将益形盛怒,故吾等下人也仅能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即便如此,辱骂声仍是不绝于耳,过了半刻才静了下来——」



「当时大概是什么时辰?」



「噢,辱骂声约自戌时开始传出。当时,阿元夫人已喝了相当多的酒——噢,事前夫人曾数度高喊,命吾等为其送酒入房——」



「对辱骂其夫的骂声可充耳不闻,但命令还是得听?」



志方再度蹙眉。



看来果然是个母夜叉。



「这个活儿,你们干得可真辛苦呀。」



「是的,噢,不不,小的并非此意……」



「必须对主子尽忠,即便是商家,这心意还是教人敬佩。不过与助,如今你们主子业已亡故,更何况还不是个好主子。包庇恶主,可称不上真正的忠义。本官亦知人死鞭尸绝非乐事,但这回你得将忠义抛在一旁,一切据实陈述。」



小的遵命,与助叩首回答,脑袋垂得几乎要贴到了榻榻米上。



「昨夜,阿元夫人的确曾发过脾气。记得是——噢,亥时的事儿,当时夫人命吾等传唤阿叶过来。」



「阿叶——也是个仆佣么?」



「这……」



是个青楼女子,冈引万三把话给接下:



「这商家其实也从事青楼女子的斡旋。这名日阿叶的女子,就是这商家所经手的吉原娼妓。不久前才教人赎身,一度自吉原金盆洗手,孰知为其赎身的面町当铺店家不久便告辞世,阿叶只得返回店内,静候店东为其斡旋其他娼馆。与助——话至此,有无不符之处?」



诚如所言,大掌柜回答。



「噢。那么,这阿叶如何回应?」



「是的。阿叶姑娘亦熟知阿元夫人的脾气,一听吾等传唤,立刻诚惶诚恐地前往小屋,至于大人为何传唤,吾等就不便过问——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小的也就不清楚了。」



「这阿叶,如今身在何处?」



「是的。噢——不可能上其他地方。如今正与其他姑娘在大房内——」



「人在店家里?」



「是的。稍早小的曾略事询问,阿叶姑娘仅表示任由夫人责骂半刻——唉,诚如大人所言,阿叶姑娘是自娼馆回到店内来的——而且,这回已经是第四回了。」



不知怎的,为其赎身的恩客个个都魂归西天了,冈引万三向志方耳语道。



「第四回了?」



「是的。似乎红颜本就福浅——」



「每回只要赎身恩客一死,这阿叶就会回到店里?」



怎么想都感觉难以置信。阿叶姑娘在江户举目无亲,与助说道:



「或许是因阿叶姑娘生于遥远异乡,唉,说来敝店对姑娘而言——就形同老家罢。话虽如此,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娼馆也顾虑这姑娘命凶带煞,似乎仍未有任何一家愿意收留。在找到新雇主前,就只能于店内静候。」



「可是为此遭到责骂?」



「是的。夫人斥其为吃白饭的瘟神——唉,其实阿叶姑娘根本没什么过错,事实上一位姑娘出落得如此标致,当然有众多恩客争相为其赎身——」



「不过是碰巧遇上店东心情欠佳?」



「是的。不过遭训斥一顿后,阿叶姑娘便教夫人给赶了出来,于子时前便回到了大房。」



「子时——?」



「是的。」



「那么晚了,你们都还醒着?」



「不。店内伙计与仆佣——包括小的在内,全都已入睡。阿叶姑娘自夫人处回到大房时,其他姑娘们业已入眠。阿叶姑娘表示——自己当时走得小心翼翼,深怕一不留神,将大伙儿给吵醒。」



「如此说来,最后一名目击到阿元与音吉者——就是这名日阿叶的姑娘?」



诚如大人所言,与助诚惶诚恐地回答。



「这阿叶,可曾提及当时有什么异状?」



「阿叶姑娘表示——当时一切如常。敢问大人,是否应传唤阿叶姑娘到此质询?」



志方先是朝万三瞥了一眼,接着才说道:



「先同你问个清楚罢,这姑娘本官稍后再行传问。那么,仆佣与二掌柜于午时察觉情况有异,后来你便——对了,到未时,你便上那小屋一窥究竟。你方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是的。当时正值未时时分,店东夫人睡到这时刻仍未起身,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那拉门确实有异状,先是听闻二掌柜表示门拉不开,有歪扭什么的怪事——待小的赶赴小屋时,竟然见到……」



拉门的确古怪。



一如二掌柜所言,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自房内将拉门朝外推挤。



由于拉门胀得歪扭有了缝隙,与助便自缝隙朝房内窥探。



谁知,竟然什么也瞧不着。



只见有个具弹力的东西塞满了整个视野。



与助完全看不出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似乎就是这东西自房内将拉门给撑胀的。



眼见这东西古怪,与助丝毫不敢碰触。



因此只得步出小屋,自庭院绕至小屋后方。



屋后有扇纸门。虽知擅自拉开纸门朝内窥探,必将换来店东夫人一阵暴怒,但眼见如今情况有异,与助还是鼓足勇气,下了决心。



谁知定睛一瞧,景况更是教人忧心。



竟连这纸门也——



胀了起来。



就连门框也随之断裂。



当然,门纸也都给撑破了。



但与其说是撑破,或许该说是有什么东西自屋内溢出,将门纸撑破了。



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塞满了整座房内。



与助战战兢兢地伸出指头,碰了碰这东西。



「那东西——竟然是肉。」



「肉?此言何意?」



「噢——那东西颇为柔软,触感与人之肌肤无异。」



「难不成是——人肉?」



「是的。虽不易言喻,但触感煞似女人家的乳房或腹腰。」



「意即——纸窗与纸门,就是教这人肉给撑坏的?」



正是如此,与助再度叩首,脑袋低垂得几乎要将额头给贴到榻榻米上头。



「听来——确是奇事一桩。」



「是的。小的见状,亦是不得其解,连忙将店内其他伙计也给唤来。」



「其他伙计——也看见了这酷似人肉的东西?」



「是的,每个都看见了。」



唔,志方轻抚下巴低吟一声,接着便转头望向万三。咱们的冈引龟吉也看见了,万三一脸苦笑地说道。



「本官还真是无法想像——喂,你叫与助来着?可有弄清楚——那东西究竟为何物?」



「是。依小的所见——那东西应、应该就是咱们店东阿元。」



「什么?」



「怎么看,都像是阿元夫人胀成的——」



一派胡言!志方怒斥道。



虽说是怒斥,但嗓音中似乎夹有一丝胆怯:



「人岂、岂可能胀满整座座敷?这等胡言乱语,任谁也不能听信。那座敷大致有多大?」



「是。约有二十叠——」



不可能,绝无可能,志方怎么也无法置信。



「能将二、二十叠的座敷塞满,这东西岂不是和头马——不,甚至和头鲸一样大?人哪可能胀成如此巨大?不不,姑且不论大小,人非纸气球,岂有膨胀之理?」



这小的也甚感不解,与助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回答:



「小、小的这番话,或有听似辩解之虞,但小的无才无学,自是无从解释清楚——仅、仅能依小的亲眼所见、亲手所触,尽可能向大人陈述——」



恳请大人多多包涵,与助连磕了好几回头,继续说道:



「方、方才所言,保证句句属实。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的也绝不敢犯下欺官这等重罪……」



够了够了,志方安抚道:



「本官绝无责怪之意。方才嗓门大了点儿,乃是因此事实在过度异于常轨,如此而已。」



「是。小的一同亦觉犹如为狸猫幻术所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小的一同还瞧见咱们店东阿元所着寝衣一角,给压在那胀大的肉团下头。这才判断这东西应该就是店东胀成的。只不过,这等异事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着实教人难以置信?你看了也不信么?」



「是的,因此才邀龟吉大人前来——」



也不是什么大人,他不过是咱们的冈引,万三补上一句。



「——经过一番研议,又邀来一位学士评断。」



「学士?」



「也不是什么学士,不过是个寄宿长屋的隐士。本人抵达时,这隐士尚未离去,便命其于邻房稍后。此人名日久濑棠庵,自称现居下谷,曾为儒学者,今沦为一介本草学者(注54)。不过,的确堪称饱学多识。」



「这学士——也瞧见了?」



「是的。当时虽啧啧称奇,亦不忘钜细靡遗,仔细检点。观毕,此人表示或许不宜近靠,故本人命店内众人退下。」



「不宜近靠?」



「是的。理由为——此乃一病变是也。」



「病变——?」



「此人推论,或许乃一源自奥州之病变——」



「奥州?倒是,记得去年津轻风邪曾蔓延过一阵子——此病变,可是类似的东西?」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敝店亦有包办奥州土产之买卖——店东大爷,也就是音吉大爷也年年亲赴津轻,小的一同怀疑,或许与此病变不无干系。」



「唔,真有教人膨胀的病变?而且这学士是否有表示——这病变……」



有传染之虞?志方问道。



「据、据说并不会传给男人——况且,只要缩回原貌,便不再堪虞。」



「会缩、缩回原貌?」



是的,与助回答:



「棠庵先生抵达时,那东西已开始逐渐萎缩——」



「接、接下来如何了?」



「噢,接下来,小的就没再上小屋去,毕竟……」



那东西看着实在骇人——言及至此,与助突然激动落泪。



「够了,你就起身罢。若真起这等怪事,汝等受到惊吓也是在所难免。只是——」



一切着实教志方摸不着头绪。总而言之,要将案子办下去,还是得亲眼瞧瞧才能算数。



志方便在万三、龟吉及与助的陪同下前往小屋。



此时,已是黄昏六时钟声将响的时分。



日暮时分的斜阳将走廊映照得一片昏黄,茶褐色的小屋处则呈一片昏暗。



纸门的确是教什么东西给压弯了。



但压弯纸门的东西已不复见。



自缝隙朝屋内窥探。



若与助所言属实——这东西应已缩回原貌。



由于门框早已歪曲变形无法滑动,志方遂命令手下卸下纸门。不料只消轻轻一推,纸门便告松脱。



座敷内——



一片凌乱。不,与其说是凌乱,或许以毁坏形容较为恰当。



首先,榻榻米——不,地板业已凹陷成擂钵状。整座床间(注55)严重毁坏,宛如有个巨人跌了一跤,将整块地方给压陷了似的。烟草盆、灯笼、床头屏风等陈设俱遭压损,悉数给挤到了座敷各角落。被褥不知怎的挂到了栏间(注56)上,碎裂的酒壶与酒杯的破片活像是给整地的行头辗压过似的,全都平整地摊布于榻榻米上。



此外。



角落还有个姿势歪扭的扁平男尸。怎么看都像是教什么东西给压扁的。



座敷正中央则有——



「那,那可就是——你们店东?」



「噢,不——这……」



与助仅是以手捂口,惊讶地回不上话来。



座敷中央——也就是擂钵状凹陷的中心——有一团被压得扁平的被褥。



被褥上头——



一个身躯胀得硕大无朋的女人呈大字仰躺其上。与其说是躺在上头,或许该说是压在上头要来得恰当些。



这女人身躯半裸——不,几可说是全裸,仅有腰际围着一块破烂的腰卷(注57)。看似原本穿在身上的寝衣业已裂成碎片,除了部分残余尚披在肩头,其余的都散乱于这副巨躯周遭。



她的胳臂、双腿,都有如巨木般粗壮。



腹部宛如一座隆起的小山,硕大的乳房朝左右两侧下垂。身躯粗得连男人都无法环抱。



已到了教人看不出大致有几贯重的程度。



志方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大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深感身为同心,对这副光景目不转睛,着实有失体面,连忙正了正衣襟,再度问道:



「快、快回话。这是否——就是那名日阿元的店东夫人?」



「这——」



万三一脸纳闷地回道:



「这里的店东——是个体态尚称婀娜的中年妇人。或许称得上丰腴,但绝不至于——噢,总而言之,小的还真没见过如此壮硕的女人。这体格,绝对要看得人瞠目结舌,简直到了可在两国(注58)一带供人观览的程度——」



「万三,适可而止,勿失方寸。」



眼见这巨女看似已无气息,志方申诫道。



唉呀,与助突然高声一喊。



「怎了?」



「这、这女人发上插的,的确是咱们店东的发梳。此外,她身上的寝衣亦是——」



「噢?那么——这女人,不,这亡骸……」



意即,这亡骸正在缩回原貌?



「凭相貌,可否辨识?」



「这——」



也看不出是像,还是不像,与助一脸为难地说道。



这也难怪。都胀成了这副德行,相貌哪可能还辨识得出?更遑论人死后相貌亦会有所改变。志方抬起亡骸下颚,伸手欲弄之以观其貌,但旋即打消这念头,朝屋内另一具遗骸走去。



由于榻榻米严重凹陷,行走起来甚是艰难。



另一具遗骸——亦即被压得扁平的男子,神情甚为痛楚,看来应是活活给闷死的。



「这又是何许人?」



「此、此人乃音吉大爷无误。」



与助含泪回答。



「此男尸毫无外伤,既无淤血,亦无出血。不过,看来死时甚是苦痛——由此相观之,似是死于窒息——万三,你怎么看?」



「看来的确像是教什么活活给压死的。」



而且还给压得扁平。



「你也认为——是给压死的?」



志方再度望向女尸。



难不成此女……



一度胀满全屋……



并将睡在身旁的男人活活压死——?



的确。倘若此女胀满全屋,共处一室者的确是插翅也难逃。眼见其胀成之巨躯导致纸门歪扭、门框断裂,旁人别说是想逃,就连欲吸口气也是无从。



只不过……



这种事儿真有可能发生?



「这——这的确是怪事一桩。但究竟——」



此怪名日寝肥,此时突然有个嘶哑嗓音出声说道。



转头望去,只见一年约五十的矮小男子伫立三艿。



「官府大爷辛苦了。」



此男谦恭有礼地低头致意。



此人即在下稍早提及之久濑棠庵是也,万三向志方说道。



「噢?本官为南町之志方。棠庵,你稍早言及——此怪名日寝肥,这寝肥究竟为何物?」



「是。寝肥,乃罹患嗜睡病症之女是也。奥州一带以此称呼睡癖不雅之女人家,用意或为申诫女人不宜嗜睡——总而言之,此乃一生活习性自甘堕落所招致之骇人重症是也。」



「自甘堕落的女人家,便会罹患此病?」



「是的。凡是晨间不起、彻夜游乐、龌龊不洁、无精打采、行仪不雅、口出恶言、或慵懒怠惰——噢,上述恶行,或许人人为之,惟万万不可行之过当。过于自甘堕落,自是有违人伦,此等心态,极易吸引疫鬼病魔缠身不退。女人家一旦罹患此病,身躯便将不住膨胀,故此……」



方以寝肥称之,棠庵说道。



「寝——寝肥?」



「既已如此,宜诚心供养,以慰其灵。」



学士如此总结道。



【伍】



喂阿又,听说了么?——阿睦以一如往常的女无赖口吻说道,一屁股坐到了又市面前。



又有啥事儿了?又市以粗鄙的语气反问道。还不就是昨日睦美屋那桩寝肥的怪事儿呀,阿睦回答。



「别傻了。那不过是个流言。」



「哇,你这乞丐法师哪懂得什么。这可不是流言,而是真有奇事。甚至还上了瓦版(注59)哩。写着什么某店女店东像只河豚般胀了起来,将自己老公给压成扁扁一滩。还说什么若是佣懒度日嗜酒嗜睡,就会变成这副德行哩。」



真是吓人哪,阿睦说道。



「哪个傻子会听信这等无稽之谈?若真有这种事儿,像你这种迈遢女人不老早就胀成一团了?」



「干、干我啥事儿?」



「正因你有此自觉,才会怕成这副德行,对不?原来荒诞的流言还有这么点儿作用呀,或许能吓得你活得扎实些。」



真是无聊至极,话毕,又市便闭上了嘴。



此事当然不是真的。



后来——



阎魔屋的角助伴着阿叶赶回了睦美屋。



这趟路当然得赶。若是为人察知,可就万事休矣。



同行者,还有又市。



没错。



又市答应支付三十两的损料。



如此一来,就等同委托阎魔屋代办这桩差事儿。



幸好三人抵达时,睦美屋已是一片静寂。值此时分,店内众人早已入睡,无人察觉发生了什么事儿。角助探了探店内的情况,便吩咐阿叶装作一脸若无其事地回自己房间,更衣入睡。



阿叶甚是紧张。



这也怪不得她,毕竟没多久前才失手杀了人,甚至意图自缢了断。但角助劝她无须担忧,只须告诉自己什么都给忘了,当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不,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本就什么也没发生——



并吩咐她先将染血的衣物藏好,逮住机会再扔。若有人问起身上的伤,就说是挨了夫人一顿毒打。



只需做到这些——



——便能将你所犯的罪悉数抹消。



阿叶依然是半信半疑。



又市也认为难以置信。



万万不可质疑——角助如此重申。



正如阿叶所言,小屋内的座敷中,果然躺着两具亡骸。



一具是参加睡魔祭的音吉。



据长耳所言,音吉是个以男色勾引姑娘——并将之连骨髓都吸干的大恶棍。



亦是勾引了阿叶,数度逼其下海的混帐东西。但同时……



也是阿叶钟情的情郎。但如今——已成尸体一具。



看来音吉应是死于窒息。只见他脸上蒙着被褥,看似教人给硬蒙上去的。看来正好,将亡骸仔细检查一番后,角助如此说道。



至于这正好指的是什么,又市当时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另一具亡骸,便是睦美屋的女店东阿元。



阿元死于腹部的刀伤。



这刀伤——便是阿叶留下的。



看得出当时曾起过激烈争执,整座座敷内仿佛教人给翻了过来似的。



不仅是阿元与阿叶的那场争执。似乎在那之前,此处就曾发生过什么冲突。或许是音吉与阿元起了争吵。而这场争吵,导致音吉死于非命——看来应是阿元下的毒手。不过——



阿元曾向阿叶怒斥,音吉是教阿叶给害死的。这句话究竟是何用意?



直到当时,这点又市依然参不透。



此时,角助褪去了阿元身上的寝衣。



接着又要求又市帮个忙,表示将减免一成损料。



问要帮些什么,角助吩咐须将座敷内的一切悉数打碎。



——悉数打碎?



万万没想到,要设的原来是这么个局。又市便依照吩咐将床头屏风踩坏、将酒壶摔毁、也将烟草盆给压碎。



不出多久,林藏与仲藏也现身了。当然,还搬来了阿胜的亡骸。



四人一同将阿胜搬进座敷,接着又将衣衫悉数褪去的阿元给搬了出去。



同时,亦不忘解开阿元的发髻,再将一丝不挂的尸首以草蓆裹覆。



——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也为林藏省了些力气。阿元的亡骸不及阿胜的一半重,轻轻松松掘个小窟窿便可葬之。



——这差事还真是无趣。



接下来的琐事,就由我来收拾罢,仲藏说道。



所谓琐事——想必是将地板掀起、抽出被褥的棉絮什么的。接下来——



——就是那张蛙皮了。



肌肤色的、巨大的蛙皮——



原来这就是寝肥的真面目。



虽然尚未剪裁成蛙形,但仲藏似乎已将那张皮缝制成袋状。



想必是打算略事加工,将之固定成自纸门、纸窗内朝外压挤的模样,以那皮袋塞满每道缝隙,再以风箱将之吹胀。



似乎仅能如此。



这张皮并没有庞大到能胀满整座座敷的程度,再加上如此一来,只怕仲藏本人也要给压扁。故此,想必皮革仅准备了填满缝隙的份儿。布置的规模愈小,折叠起来也愈是容易。



如此说来——



瓦版上提及的那位学士,似乎也是阎魔屋找来的?



之所以称此乃是病症、须静待其缩回原貌为由将店内众人支开,想必就是为了供仲藏乘隙离去。



——真是一派谎言。



全是这伙人捏造出来的。



虽是捏造的——但坊间大众还是信以为真。



——不,或许并非如此。



恐怕没人相信这是真的。这等无稽之谈,哪有人会轻易采信?一如又市斥其荒诞,坊间大众听了,只怕也仅止于半信半疑。不过……



正因这流言如此荒诞无稽——



——教真相就这么被掩盖了过去。



正如角助所言,阿叶的罪愆化成了一场梦。倘若一味卸责或遮掩,想必将难以收拾得如此顺利。不论如何掩饰,杀了人毕竟是杀了人。即便安排阿叶逃逸,亡骸毕竟还是会为人发现。不,罪责也将残存于阿叶心中。即使逃得成,自己毕竟背负了一条人命。既然如此……



——或许这的确是个适切的安排。



又市心想。



虽如此想,又市依然难以释怀。



这哪是个适切的安排?总觉得有哪儿教人难以参透。



——毕竟这并非一场梦。



没错,这根本不是一场梦。阿叶的确是杀了人。倘若犯下如此罪业仍能逍遥法外、不受丝毫惩罚,那么相较之下,现实反而更像是梦一场。



在将自己犯下的罪业忘得一干二净的梦中度日,难道真是件好事?



又市依然无法释怀。



今后,阿叶将——



——如何活下去?



你还真是死心眼哪,阿睦说道:



「我说阿又呀,瞧你这眼神活像是失了魂似的。难不成你这小股潜的猾头,不过是装出来的?」



「别再用这字眼称呼我。」



阿睦呵呵笑道:



「哟,你志气倒是不缺,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对了,倒是阿又呀,有个看似小掌柜的家伙在那头找你。也不知是你欠了人家银两,还是饮酒赊帐未偿,总之我是告诉他你应在这一带买醉——」



小掌柜。



——难不成是角助?



又市抬起头来。



透过珠帘的缝隙望见了角助。



「阿睦,我想独自喝个两杯,你别在这儿碍事。你行个好,滚一边去罢。」



「呿,想必又是要谈什么龌龊勾当了。就随你去罢。」



阿睦斜眼瞪了角助一眼,起身前还朝又市的脸颊拍了拍。少碰我,又市骂道。



但阿睦早已快步离去。



仅剩一股冰冷触感残存在颊上。



一瞧见阿睦走远,角助便并手拨珠帘,朝一旁退了两步。



珠帘外,站着一位装扮高贵的妇人。



怎么看,这妇人都不像是会上这家倾销劣酒的酒馆厮混的角色。只见她以庄严尊贵的仪态钻过珠帘,笔直走到了又市面前。



又市抬头仰望。



只见妇人一脸坚毅神情。



站在后头的角助在她耳边巧声说了几句,妇人方才垂下头来问道:



「你——就是又市先生?」



「没错。喂,角助,偿还的期限还没到不是?我说过得到月末,我才能有多少还多少。难不成你们认为我会赖帐潜逃?」



人言举债地藏颜,偿债阎罗面——妇人说道。



「你说什么?」



「不过,咱们商号就叫阎魔屋,不仅是还债时,随时都是面如阎魔。」



「别吓唬我好么?我不过是——」



「久仰大名。我名曰阿甲,乃损料屋阎魔屋之店东。」



这妇人的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



「倒是——此地不宜商议,还请又市先生同咱们走一趟。阿角。」



是,短促应一声后,角助绕向又市身旁,朝他耳边低声说道:



「到后头岸边的柳树下去。这儿的帐就由我来结,先出去罢。」



「喂,我可没资格教你们招待。」



「不过是便宜的劣酒,无须计较。那么——」



伙计,过来结帐,角助喊道。



店外吹着微温的暖风。



在柳树下静候不久,角助便现身了。



「究竟有什么事儿?我现在可忙得很。得偿还你们三十两——不,扣了一成,应该是二十七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呀。」



「正是为了此事找你。关于那笔损料,咱们大总管坚持亲自同你商量商量。」



「呿。」



又市嗤鼻笑道:



「若是想多讨点儿银两,我可没那闲工夫同你们搅和。此外,你那吓唬人的粗糙把戏又算什么东西?真是可笑之至,还吹嘘那叫寝肥什么的。难不成你们损料屋——」



就是靠这些个骗娃儿的把戏诈财的?话毕,又市朝角助瞪了一眼。



给我住嘴,角助摆出了揍人的架势。



「住手,阿角。不愧是一文字狸教出的徒弟,果然有几分气势。」



名曰阿甲的妇人改了个口吻说道。



「你——认得狸老大?」



一文字屋仁藏是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头目,又市也曾受过他关照。



但阿甲并没回又市的话:



「又市先生——在商议损料一事之前——有件事儿得先让先生知道。」



「什么事儿?」



「这桩差事原本的委托人,乃睡魔祭的音吉。」



「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角助把话给接了下去:



「是音吉大爷自个儿前来洽商,委托咱们代办这桩差事的。对咱们损料屋而言,窑子可是上等的贵客。被褥、枕头、衣裳,能租给窑子的行头可谓多不胜数。姑娘们要出道下海,可得花上不少银两哩。即便是亡八屋(注60)或花魁(注61),若要添起行头只怕荷包也不够深。总之,某日有人前来接洽,声称花街无人不知的人口贩子音吉,正为某事大感苦恼。」



「音吉他——求你们帮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差事?」



究竟为何苦恼?



难不成,他并非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龟孙子?



音吉坦承,自己不愿再糊涂下去,角助回答:



「业已无心再过这种将女人推下火坑、极尽榨取之能事,并将女人一再转卖的勾当的日子。」



「喂,他在瞎唬个什么劲儿?既然过不下去,收手不就得了,何须说这番傻话?」



「问题正出在,音吉大爷想收也收不了手。」



「什么?」



「这些个贩卖人口的勾当,全是阿元夫人逼音吉大爷做的。」



「阿元——就是音吉那老婆?」



没错,角助回答。



「意即,音吉是教他那游手好闲的老婆操弄的?还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倒是办完那桩事后,我曾四处打听,发现那婆娘还真是声名狼借呀。」



「那么,有没有打听到任何音吉的恶评?」



「这——」



音吉的声誉倒是不差。



不过……



「——或许是因为那家伙勤于将姑娘拐进窑子里,得尽可能避免恶评沾身,以免坏了生意吧?」



音吉大爷是个生性温和的善人,阿甲说道。



「什么?」



「几可说——是过于良善温和。再加上生得一副俊俏面貌,当然要教姑娘们大动芳心。可惜一切不幸,正是源于此。」



「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意即,他干这些个拐骗勾当,并非出于自愿——角助回答:



「虽然没能将自愿献身的姑娘们给劝退,说是条罪,也的确是条罪。」



「别说是劝退,还靠这些姑娘们大吃软饭哩。」



「这绝非实情——唉,虽然结果的确是如此。那些个勾当,全都是阿元夫人强逼他干的。」



「这也着实教我不解。音吉若不想再如此度日,收手不就得了?」



「只因音吉大爷——对阿元夫人一往情深。」



阿甲解释道。



「一往情深——他们俩本是夫妻,这哪有啥好稀奇?」



「但阿元夫人并不了解夫婿这番心意——常怀疑夫婿对自己多所嫌恶,亦怀疑音吉大爷为其他女人倾心。不论音吉大爷如何解释,阿元夫人均拒绝听信。想必——阿元夫人诚如坊间所传,是个自甘堕落的妇人,怎么想,音吉大爷这么个好夫婿,都不可能对如此恶妻用情罢?总之,音吉大爷的一番心意,阿元夫人是毫不了解。」



更何况,音吉还是桃花不断,角助说道:



「即便对此有千百个不愿,即便对阿元夫人如何倾心,都无济于事,哪管他已极尽努力拒绝,仍不时有姑娘们主动献身。何况音吉生性和善,拒绝起来也往往狠不下心。这反而惹得阿元夫人更是——」



「反而惹得阿元——更是嫉妒?」



「或许以嫉妒形容不尽然恰当,但骨子里应是多少有些。只不过,阿元夫人并不似小姑娘般气呀恨呀的呼天抢地,而是强逼音吉拿出证据,证明他真对自己倾心。」



「什么样的证据——?」



「若真对这些个主动献身的女人家毫无兴趣——就将这些姑娘们卖进窑子,以明心意。」



「混、混帐东西。岂有……」



岂有此理?



确是如此——阿甲斩钉截铁地附和道。



「且慢。这点我着实想不透。若想讨好这老公,不是该主动当个好老婆才是正经?自己不学着善尽人妻的本份,还强逼老公推姑娘们下海,这婆娘是不是疯了?」



想必是如此,阿甲回答道:



「或许阿元夫人真是疯了。不过——阿元夫人对音吉大爷,想必亦是用情颇深。而音吉大爷对夫人的一番心意,的确是出自肺腑。」



「即便如此——总得站在为这种无聊事儿被迫下海的姑娘们想想罢?」



阿又大爷,若要这么说,你也该为这桃花不断的男人想想——角助说道。



「这家伙哪有什么好同情的?」



「音吉大爷亦是倍感苦恼。钟情妻子,而与之结为连理,爱妻却对自己的脉脉深情毫不采信。罪魁祸首是那些个主动献身的姑娘们。由于她们并无恶意,也不能教她们过于难堪,但频频教自己无端遭猜疑,这当然是个困扰。」



「不过音吉他——」



又市先生,芸芸众生本就是形形色色,阿甲说道:



「常云偷腥本是男人天性、花开堪折直须折,但并非每个男人皆是如此,音吉大爷即为一例。虽常有姑娘主动献身,但音吉大爷对这些姑娘们可是从未染指。」



「真是如此——?」



怎和原先的想像如此不同?



「或许正是为此,姑娘们反而更为仰慕。可惜世间并不习于如此看待,而是认为——俊男若遇玉女投怀送抱,不逢场作戏岂合常理?只不过,又市先生,人之生性实难解释,若认为人人皆是如出一辙,未免有过于草率之嫌。本性人人有异,草率判定凡是男人便要如何,凡是女人便要如何,实为愚昧偏见——先生说是不是?」



似乎有理。



虽然有理,然而……



「不过,阿甲夫人,这我姑且接受。音吉这男人并非我原先想像的那副德行,这我接受。但听闻这般实情后,对他为何将主动献身的姑娘们卖进窑子,更是难以参透。」



「难以参透也是想当然尔。为此——音吉大爷抱定了一个主意。」



阿甲语气平静地说道:



「首先,音吉大爷努力试图避免让姑娘们缠上自己。」



「这要如何避免?」



「唉,的确没错。话虽如此,但相貌、生性皆是与生俱来,欲改也是无从。因此只得打定主意,若有哪个女人对自己送秋波,必佯装视而不见,并极力回避言谈。遗憾的是,男女之道岂是如此刻板单纯,男子愈是无情,女子便愈是有意。眼见姑娘们仍不死心,音吉大爷只得尽可能劝阻,真心诚意地告知自己已有妻室,无意与任何人再结情缘。若有姑娘仍执意不愿打消念头——只能当这姑娘是坏事儿的祸水了。」



「那么……」



长耳虽说其中必有蹊跷,但也曾言及音吉对姑娘们绝对真诚。想必眼见姑娘跟了上来,音吉是真心想劝她们回头的。



的确,若非如此,应不至于即便姑娘都上了船来到江户,还一味劝她们返乡才是。看来这些姑娘们的确是自个儿溜上船,一路跟到江户来的。



难不成阿叶她——



当时也是如此无理取闹地乘上船的?



难道她对音吉——果真迷恋到这等地步?



「故此,若遇执意缠而不退的姑娘,音吉便铁了心——将她们给卖进窑子里。但即便如此,阿元夫人依然无法满意。」



「这、这又是为何?」



「正因——这些姑娘们是心甘情愿下海的。关于如此行止是何其愚昧,音吉大爷已向这些个为无知爱意所驱策、一路跟到江户来的姑娘们解释过。这些解释并非勾引诈骗,而是出于真心诚意。如此一来,姑娘们亦知大爷已是仁至义尽,略事反省,便纷纷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为此心甘情愿下海。何况除此之外,亦无其他手段可供一己餬口。情况如此,哪有资格有任何不甘——?」



「这想法合乎情理,是有哪儿不对了?」



只能怪音吉大爷过度体贴,这下轮到角助回答:



「对阿元夫人而言,这些个姑娘到头来还是得由自己来照料。对这些个主动缠上有妇之夫的轻佻姑娘,岂有费心费力照料之理?——唉,会如是想,也是人之常情。因此,阿元夫人尽可能找这些姑娘们的碴,将之于位格最低的窑子之间一再转卖,逼得她们捱到人老珠黄都无法从良。这——就是这些姑娘被频频转卖的真相。」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长耳曾言,睦美屋开始干起贩卖人口的勾当,是音吉入赘后的事儿。原来话还真是没说错,只是长耳所述的气氛,与真相大有出入罢了。



然而,诚如又市大爷所言,阿元夫人的确是愈来愈疯狂,角助语带悲怆地说道:



「毕竟,为此音吉大爷得频繁出入窑子。若见音吉对哪位姑娘特别好,阿元夫人尤其无法容忍,总要设法制造事端,将之转卖他处。据传阿元夫人似乎不时向一些凶险之徒支以银两,委其代行此类行径。」



「凶险之徒——?」



「是的,均是凶险至极的大胆狂徒。这些人只为赚几个银两,哪怕是杀人放火亦是在所不辞。大总管——您说是不是?」



但阿甲并未回应,而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逼得音吉大爷忍无可忍的,便是此事。为阿叶姑娘赎身的恩客,均遭阿元夫人给——」



「果、果真是教人给杀害的?」



「想必——四人皆是为此殡命。下海、赎身、杀人、接手、再给卖出——眼见出了人命,虽已忍让多年,但这回音吉大爷再也忍无可忍。」



因此,便找上了咱们,角助泛起微笑说道:



「他告知咱们,不愿再逼阿叶姑娘为娼,望能及早令其返乡——不,就连其他姑娘们,亦望能全部送返——姑娘们离去对窑子造成的损失,均将由自己支付损料偿之,望咱们能代为打理——由于这并非一桩容易的差事,故我打算先找玩具舖的长耳大爷略事研议——就这么遇上了又市大爷。」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阿甲说道:



「当夜,音吉大爷大概是劝告阿元夫人勿将阿叶姑娘一再转卖,两人才为此起了争执罢。也不知是盛怒之下说出了气话,或是久经深思熟虑所吐的真言,但音吉大爷提及此事,应是十之八九。闻言,阿元夫人起了猜忌,一心认为音吉大爷果然钟情于阿叶姑娘,忿恨难平下,阿元夫人竟——」



将音吉给杀了——



音吉死了,都是教你给害的——



「阿元夫人似乎——毫不懂得自诫反省。即便亲手杀了音吉大爷,仍一味将错推给阿叶姑娘,意图由阿叶姑娘承担此罪。抑或——即便夫妇俩总是阴错阳差,终生都无从通达情意,但手刃与自己深深相恋的音吉大爷后,仍是深陷疯狂错乱。总而言之,这下阿元夫人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连同阿叶姑娘也给杀了。孰料——」



竟是自己赔了性命?又市问道:



「那么——阿甲夫人是否认为,阿元死得罪有应得?」



原本背对着又市的阿甲缓缓转过身来回道:



「又市先生不是说过——没有任何人丧命是值得的?」



「我怎不记得?」



「我听闻先生曾言——哪管是什么时候,人死了都非好事儿。哪管一个人是奸诈狡猾还是奸邪、是卑劣还是悲惨、是困苦还是悲怆,苟活都比死要来得强。」



这番话可真是天真,阿甲继续说道:



「虽然天真,但我亦甚为认同。今回的事件也是如此。被迫下海的姑娘们的确堪怜。但改个方向观之,亦可说她们实为自作自受,反正是一方愿打,一方愿挨。而将这些姑娘们推入火坑的音吉大爷,虽为此感到痛心,但亦是自作自受。无从向阿元夫人表达情意,却又不愿斩断这情根,此外,对众姑娘还诚心善待。导致事态无可收拾的,正是他的如此态度。至于阿元夫人——噢,若就某个方向审视此事,或许阿元夫人才最是堪怜。然其所作所为,毕竟是滔天大罪——」



若能活着让此事有个解决,乃是最善,阿甲说道:



「可惜两人皆命丧黄泉。若再算上阿叶小姐的自缢未遂——未免也赔上过多人命,又市先生……」



人死是不能偿罪的——



话毕,阿甲定睛直视又市,继续说道:



「阿元夫人死于阿叶姑娘之手。即便纯属过失,杀了人毕竟是杀了人。此外,若欲归根究柢,阿叶姑娘方为导致此事如此收场的元凶。人幸或不幸,皆取决于一己之行止。阿叶姑娘的不幸,既怪不得音吉大爷,亦怪不得阿元夫人。」



「若是如此,为何要大费周章设这么个局?」



又市仍欲打破砂锅追问到底:



「不只如此,还吩咐阿叶把这当一场梦。难不成是要她一辈子活在梦里?还真是天真得令人害臊呀。」



阿甲面露微笑回道:



「没错,咱们的确将当晚的惨祸转为梦境一场。如真似梦,如梦似真。不过,又市先生,那不过是给世间的交代。阿叶姑娘亲身经历的真相——是如何也改不来的。」



「果真——还是改不来?」



哪可能改得来?



阿叶毕生都将背负这条人命。



「真相仅存于个人心中。街坊巷弄间则是有幻有梦,世间一切,均不过是虚无幻影。既然如此——阿叶姑娘今后——就该一辈子活在自个儿心里的真相中——先生说是不是?」



「反正——世间一切均不过是虚无幻影?」



「是的。咱们不过是借着于街坊巷弄间造梦——即捏造巷说,尽可能供阿叶姑娘活得安稳些罢了。」



「以三十两的代价?」



「说到这笔损料——」



阿甲向背后的角助使了个眼色。是,角助一应声,立即走上前来,自怀中掏出一只袱纱包塞入又市手中。



「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找给你的零钱,又市大爷。」



「零钱?喂,什么零钱?」



闻言,又市这才收下原本欲推回的袱纱包,解开来瞧瞧。



只感觉这只袱纱包拿起来沉甸甸的。



里头包的,竟是十三枚小判。



「喂喂——这究竟是……?」



是属于先生的银两,阿甲说道:



「是今早送到咱们店内来的。原本有四十两,扣除应向先生收取的二十七两后——就剩下这十三两,在此悉数奉还。」



「送去的?我可没送这种东西去呀。如此钜款,我何来能耐——」



是阿叶姑娘送来的,角助说道。



「阿——阿叶?」



「阿叶姑娘似乎再度卖身了,为此收到了这四十两。」



「这——?」



又市转头回望,但背后当然是空无一人。



左右张望,左右当然也不见任何人影——



阿叶并不在场。



「这未免也太——」



至于她是进了哪家娼馆,或是成了冈场所或宿场的娼妓,就不得而知了,阿甲说道。



「她竟然——将自己给卖了?」



「请别误会,又市先生。阿叶姑娘这回卖身,绝非是为了先生。而是——为了遵从规矩。」



「规、规矩?阿叶好不容易才成了自由之身——」



不对。



阿叶哪可能得到自由?不,论自由,阿叶原本就是自由的。束缚阿叶的,正是阿叶自己,往后阿叶也得终生在自己的束缚下度日。



「这、这笔银两——」



「阿叶姑娘并未留下任何书简,仅附上一纸便笺——上书又市大爷惠存几个字。故此……」



这笔银两,是属于先生的。



——是给我的?



阿甲定睛直视着又市。



又市默默地将袱纱包塞入怀中。



阿甲再次泛起一抹微笑。



「不知又市先生——往后是否还可能助咱们阎魔屋办些损料差事?」



「什么?」



「先生天真的性子——以及能逞口舌,却手腕奇弱这点,让我认为或可邀先生同咱们共事。」



阿甲说这番话时——眼中并不带分毫笑意。



「其实——方才我亦邀林藏先生同来共事。先生在京都或许有小有名气,幸好在江户尚不为人所熟知,此点也正好适合。」



「适合?适合什么?」



「咱们阎魔屋仅同正经人做生意。损料屋的行规,是不得与不法之徒有任何牵连,万万不可同与那圈子牵连者有任何往来。」



「究竟——是要我办些什么样的差事?」



「需要先生代办的,便是——」



于街坊巷弄间织梦,阿甲说道。



「织梦?」



又市朝地上蹬了一脚。



「呿。这等事儿甭找我办。像是这回这等荒唐把戏,我可一点儿也不像插手。瞧长耳老头儿那些个无聊把戏,又是身躯膨胀,又是教婆娘给压死什么的,直教人笑掉大牙,只骗得了几个娃儿罢了。」



「听来——先生是毫无意愿?」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听你方才一下数落我天真,一下数落我手腕奇弱,殊不知这差事若是由我来扛,铁定能办得比你们好上几倍。怨恨、苦痛、眷恋,只要变出一段巷弄奇谈,包准悉数一笔抹消——哪还需要布置什么荒唐把戏?无须大费周章设这等滑稽滥局,一切便能圆满收拾。瞧我能言善道,办起事来有一套,凭这舌灿莲花,便足够我吃遍天下——」



可别小看大爷我小股潜又市呀,又市大言不惭地吹嘘了一阵,话毕,便抬头仰望起身旁这株柳树。



今夜暖风阵阵,天际不见半点星辰。



没错。



——反正我是个小股潜。



空有满腔大志,空有一身干劲,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儿。



先生愿意加入么?角助问道。



「听来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大爷我就姑且试试罢。不过,无酬的活儿我不干,该收的银两我可不会客气。林藏那家伙就甭找了,有他在只会碍事。」



「口气倒是不小。」



阿甲说道,这下终于露出了如假包换的笑容:



「不过,说大话前,还是先将那头凌乱的月代给剃一剃罢。别平白糟蹋了先生这副俊俏相貌。」



少罗唆,又市顶了个嘴,旋即转过身子。



只手紧紧揣住怀中的小判。



我当然加入——又市背对两人,朝夜空如此回答。



注1: 原文作「ちょぼ暮れて」,指江户时代手持锡杖或摇铃,口唱如祭文风恪的歌曲乞讨米钱的江湖艺人。



注2:江户时代,男子将前额至头顶的头发剃成半月形的发型。



注3:逃散为日本中世以后的一种农民抗争,指农民为反抗领主而结伙放弃耕作,逃往山野或其他藩国之领地。



注4:原文作「水饮み」,为江户时代未拥有农地,亦无登记户口,靠打零工维生的下层农民。



注5:日式建筑中,保留泥土地板的房间,又日土场。



注6:小股为小步,大股为大步,小股潜字意上有自人跨开的小步下钻过去之意。



注7:类似中国升官图的棋盘游戏,于奈良时代自中国传至日本。游戏由两人进行,各握有黑白各十五子,掷骰子凭点数前进,以哪方率先将所有棋子摆进对方阵内定胜负。



注8:回船为从事日本国内沿岸运输之商船,回船问屋则为斡旋货物眙运之业者,又作回漕问屋、回漕店。



注9:又称陆奥,日本古代令制国之一,范围涵盖今日本东北福岛、宫喊、岩手、青森与秋田等县。



注10:江户时代民宅围墙,以黑墙最为风流潇洒,为地位象征。



注11:睡魔祭的「睡魔」原文作「ねぶた」,与痈肿「ねぶと」读音相似,「ねぶと」汉字写为「根太」。



注12:日本传统祭典中的人拉彩车。



注13:原文作「精灵流し」,盛行于长崎县各地之中元节行事。中元节当晚,将瓜皮或油纸制成之水灯放入河中或海中,任其随水漂流。有吊送故人亡魂、航向极乐世界之寓意。一说源自中国的彩船(王船)祭大典。



注14:京都三大祭之一,于每年七月时举行。起源为西元八六九年时因瘟疫横行,京都居民认为是只园牛头天王作崇,故迎出神像于京都市内巡行,祈求消灾除疫。



注15:日式建筑中接待访客用的和室。



注16:亦作「自来也」,为戏作者美图垣笑颜自一八三九~一八六八年刊行之合纸(含插画的小说)《儿雷也豪杰谭》之主角,乃一可召唤巨大蛤蟆的忍者。



注17:江户至明治时代盛行的浮世绘类型之一,以歌舞伎场景为主题。



注18:江户至明治时代盛行的浮世绘类型之一,以歌舞伎演员、舞台、道具、或观众为主题,受欢迎程度几与美人画匹敌。



注19:一五六二~一六一一,安土桃山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大名、武将,肥后国熊本藩之初代藩主。原为丰臣秀吉之家臣,于元禄 ·庆长之役随秀吉率军远征朝鲜,屡战屡胜。秀吉殁后成为德川家臣。



注20:日本古坟时代皇族,第十四代仲哀天皇之后。相传于天皇殁后曾长期摄理朝政,并三度出兵朝鲜,创下日本海外拓土之先例,但相关传说多不可考。



注21:七五八~八一一年,日本平安时代武将。因讨乎东北陆奥虾夷有功,获对为第二任征夷大将军。



注22:原文作「障子纸」,即糊隔扇或拉门的纸张。



注23:原文作「张りぼて」,通常为后述的张子(张り子)之关西弁说法。



注24:江户时代以纸糊成狗形的乡土玩具。由于狗生育容易,并可生出复数幼犬,故犬张子常被做为祈求安产或孩童安泰的护身符。



注25:即杂耍场。



注26:即戏班子。



注27:又称弘前藩,位于日本陆奥国北部(今青森县弘前市)的藩国。



注28:江户幕府时代用以形容江户范围的用语,起源为江户地图上会以红线围出江户地域。



注29:位于今东京上野恩赐公园南端的天然池。



注30:即牲畜肉或鲸豚肉,尤指山猪肉。明治维新前的日人有避食海产以外肉类的风习。



注31:无衬里的薄和服,多当内衣着用。



注32:将和纸裁成细条,添加线头混纺而成的衣物,亦指与棉线或绢线混纺的布料,多用来缝制夏衣或衣带,盛产于宫城县白石、静冈县热海。



注33:指人突然失踪之现象。古人认为人毫无前兆,突然于山中、林中、或城镇内失踪,乃神或妖怪所为。



注34:江户时代专门拐骗妇女转卖妓院的人口贩子。



注35:幕府法规中定名为「食卖女」,指江户时代旅馆中以雇佣的名义工作,实际上亦从事卖淫的半合法私娼。



注36:吉原为江户时代之合法妓院聚集地,原位于今日本桥人形町,后于明历大火中毁于祝融,灾后迁移至浅草寺后方之日本堤。



注37:依江户时期规定,吉原的娼馆以篱的高度分级,最高级的娼馆为篱高达天花板者,称为大篱或总篱,仅及其一半或四分之三者称为半篱,篱仅高二尺者僻为小见世。



注38:江户时代于吉原、品川的娼妓,位格较高者可拥有自己的房间,称为「座敷持ち」。



注39:不受官府认可的花街柳巷,多位于深川、品川、新宿等地区。



注40:于客栈中接客的下等娼妓。



注41:将柳枝削细后弯成茅花形的祭祀用品,多于初一至十五挂于门上以招福辟邪。



注42:人拉的大型载货车辆,自江户前期起于关东地方广为人所使用。



注43:两者均为源自平安时代之京都墓地,鸟边野位于今清水寺附近,化野位于今岚山附近,与位于今船冈山附近之莲台野并称京都三大墓地。



注44:亦作「开龛」、「启龛」、或「开扉」,指寺庙于特定日将平日深锁的佛龛开启,供人祭祀膜拜龛中秘佛的活动。但用于俗话则有开设赌局之意。



注45:相扑力士比赛竞技之场地,内部填土而成。



注46: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西海道,又称肥州。大约为现在的熊本县。



注47:日本古时尺贯法的度量单位,一贯约为三·七五公斤。



注48:为集资兴建或修缮塔堂、佛像等而举办的相扑比赛,为今大相扑之前身。



注49:江户时代日本地名,约位于浅草一带。



注50:原文作「钓瓶卸し」,相传为一自隐身之树上跃下袭击或吞噬人类的妖怪。此传说盛行于京都府、滋贺县、歧阜县、爱知县、和歌山县等地。



注51:掌管天领地区行政之地方官,负责收纳年贡税赋与掌管地方民政。



注52:亦做「定回り同心」,地位相当于今之巡警的执法人员,负责巡视市容、值办刑案、逮捕罪犯等治安工作。



注53:江户时代受雇于町奉行所或火付盗贼改方等治安机构,协助执法工作,但不属于正规执法人员的平民,相当于今日所称线民。



注54:即源自中国之医药学。



注55:日式屋舍内的壁龛。



注56:日式建筑内,位于墙之上部与天花板接坏处的采光、通风用拉窗。



注57:古时日本妇女着用的内裙。



注58:一六五七年,江户发生明历大火,后为防止火势蔓延,于隅田川上的两国桥两端铺设了名曰两国广小路之大马路,由于目的为防止延烧,须常时保持净空。虽不准搭建恒久建筑,但当时此路上常有摊贩戏子临时搭建棚子或小屋,举行相扑、展览或表演等。



注59:又称读卖。为江户时代的新闻。



注60:又作「忘八屋」,指娼馆或娼馆经营者。



注61:吉原娼妓中的最高位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