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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e-bye(1 / 2)



每隔数分钟,便有列车从高架桥上通过。这种时候,坐在白色护栏上的我便会感到一阵剧烈震动,同时,隧道内亦会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座偏僻的高架桥,距离学校附近的住宅区有好一段距离。我刻意选择这种即便在大白天也人烟稀少的场所,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我不想被任何人干扰。



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高架桥下,水泥墙的灰色更加凸显出灰暗而无机质的感觉。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却让人感到有些寒冷。



或许是因为水泥墙的隔音效果吧,周围的声音显得异常遥远。如果沉住气静止不动,彷佛会误以为这里是某座远离尘嚣的隔离设施。



正因如此,直到那个男人走到我的身旁为止,我都未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光与影的边界上,有一名身材高眺而纤瘦的男子。叼着烟,露出桀傲不逊的笑容。



「嗨!你竟然会主动找我出来,真是要下红雨啦。」



男子的声音回荡在由水泥墙所构筑的空间之中。



「难不成,你想起了什么跟叶子美眉有关的重大事项了吗?」



被他以指尖弹出去的香烟,在空中描绘出一道拋物线后,坠落在柏油路上。



「是说——」他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你今天刻意跟我约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见面,是想跟我决斗吗?」



他以焦糖色的皮鞋踩熄掉在地上的香烟。



「像我这样对体力没有自信的人,决斗是最不可能的选择吶——」我摇摇头说道。



「——我只是想把跟你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而已。」



我缓缓起身,笔直地望着站在几公尺外的这名男子。



「结束这一切吧。」



我笑着说道。



「这是我想说的话才对!」



于是,眼前这名男子也高兴地露出瞇着眼睛的笑容。



「既然是你主动找我出来的,我就先听听你的主张吧。」



虎南将两手在胸前交叉,微微倾着身子。



「虽然这不是什么主张,不过,我可以先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请说。别说一个了,你要问几个问题都行。」虎南以一派轻松的表情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成为刑警?」



随后,虎南以手指轻抚下颚,瞇起双眼,似乎对我的这个发问深感兴趣。



「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我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凭借正义感来行动的类型。」



「真的很失礼耶。就算是我,在遇到这种问题时,也会半开玩笑地向周遭的人回以『为了守护日本的和平,我今天也会挺身而战!』这种答案呢。」



看着露出一脸无奈表情的我,虎南干笑了几声。



「刑警这份工作,就是我生存的意义。」



他脸上突然浮现极为认真的神情。



「刑警这种职业,一年到头都在为工作奔波,要是走错一步,很有可能会为此葬送自己的性命。而且因为警察隶属公务员的一种,所以月薪也很低,却老被人骂是浪费人民税金的存在。我会选择这种任谁都觉得划不来的工作,只为了能够就近看到人类喜怒哀乐的各种表现。」



虎南以一种近似于恍惚的怪异眼神凝视着虚空。



「亲眼目睹人们卸下虚伪面具的那一瞬间,让我有种至高无上的快感,仿佛是窥探到人的本性那样。人们所呈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感情,远比任何言语来得能够证明真相。」



待虎南说完,我忍不住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你这样笑我也太过分了吧。野野宫?因为你很认真的问我,所以我才很认真地回答你啊。反正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危险的家伙吧?」



面对瞪着我瞧的虎南,我随即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这种不正经的答案很像你会说的话,让我安心多了。」



「哦~这还真是奇特的感想吶。」



「或许吧。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不正经的人类啊。」



「我早就知道啦。」这次换成虎南哼笑了一声。



「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了。」



看见虎南微微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更加确定了。如月森所言,我们似乎真的很像。



「那么,你有其他的主张吗?」虎南再次将两手交叉在胸前。



「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好主张的。」



「哦?你同意了?认同我之前的判断了是吗?」



虎南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不是。我的意思是,自己的主张从一开始就未曾改变过。」



「就算我跟你说明了那么多?」



「是的,我的想法完全没改变。」



「你又来啦,这是开玩笑的吧?当初你听了我的说明,不也说了好几次『原来如此』表示同意吗?」



「我的确能接受你的说法。你让我发现,原来也有这么有趣的想法;原来从事刑警这个工作的人,都是这样依据层层理论来进行推理。真的让人很感兴趣。不过,也仅只是如此而已。从结论而言,我并没有因为听了你的推理,而开始怀疑月森。」



我露出微笑,同时发现虎南在一瞬间明显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些全都只是你的推测罢了。说得明白点,就是毫无证据可言的妄想。」



虎南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就像你说的,警方那边应该也把月森母亲这件事当成一场自杀事故来处理吧?也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对这件事存疑对吧?我虽然不清楚你是多么优秀的刑警,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拥有多少权限,不过,这似乎算是有些哗众取宠的行为吧?」



对于没有任何反应的虎南,我更进一步地往下说道:



「另外,你以前也说过,『尽管是这么小的城市,却还是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件』。身为替人民服务的『公仆』,如果老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跟月森身上,恐怕说不过去吧?如果你执意这么做,那么,就算被舆论批评为浪费人民税金的存在,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我能够做出如此强势的发言,其实是有理由的。



「继续花时间在这种毫无进展的事情上,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如果你愿意回想起自己原本应尽的职务,我便也能毫无牵挂地回到平稳的学生生活了。」



我确信虎南并未掌握到确实的证据。也就是说,虎南尚未发现「杀人配方」的存在。在没有杀人配方的情况下,想要继续怀疑月森是不可能的。



「已经够了吧?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才对。所以,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还有另外一点。



至少,假使虎南从月森母亲这个案子中抽身,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因为警方已经将这起事件视为自杀事故了,如果虎南从此不再干涉,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才是。打从一开始,要不要追查这起事件的选择权,便握在虎南个人的手里。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哎呀,真是败给你了。你的理论完全正确,让我找不到话来反驳。」



虎南露出苦笑的表情,从外套口袋中取出香烟叼在嘴里。



「说老实话,课长跟局长,总之就是上面那些掌权的大人物啊,老是叫我应该更认真工作,不要净是做些我行我素的事情,啰唆得要命呢。不过我的同事们倒是已经习以为常,早就放弃劝我啰!」



昏暗的空间中出现一抹小小的亮光。虎南拿起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蓝色透明打火机,点燃了嘴边的香烟。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做这些所谓哗众取宠的行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虎南大大吐出一口烟。



「因为我很优秀!」



他以充满自信的表情如此主张。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很优秀吗?」



他以指头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附近。



「因为我的直觉很准。」



随后,虎南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隧道中。



「也就是说呢!直觉很准,又是位优秀刑警的虎南大人,现在觉得这起事件很可疑!就算一个就读高中的小鬼想要为此争辩什么,也完全不会影响到我!」



虎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反弹回来,变成沉重的铅块向我袭来。我陷入一种彷佛被许多人冲撞后摇摇欲坠的感觉。



「从结论来说呢!不管谁说了什么、不管本人承不承认,我就是认为月森母亲是遭人杀害身亡的!是月森叶子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如此断定之后,虎南看似很满足地吸了一口烟,再大大吐出来。



「这也太乱来了吧……」



被他的气势所压倒的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嗯,的确是很乱来呢。不过,这个世界本是如此吧?无论正确与否,能够被采纳的永远是强者的意见。」



虎南露出苦笑。烟雾从他的嘴角缓缓飘出。



「相信自己的直觉,并将其贯彻到底。我就是这样,才能够留下让人瞩目的成果。而正因有这样的成果,所以大家才不得不默许我的行为。」



虎南露出「奸笑」。



「所以啦,虽然对你有些抱歉,不过我还是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以往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啊。」



再次看到虎南的「奸笑」后,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笑容,或许正代表了这个人的本性。



说得夸张一点,戴着小丑面具的疯狂分子——正是名为虎南的这名男子。



凭着从常理的轨道上脱离的感性面,很难在这个社会上顺利生存。所以,他平常才会装出一副轻浮的样子,以便顺应这个社会吧。



当虎南脸上露出「奸笑」的表情时,一定代表着现在正是能够一窥他无法完全隐藏的疯狂面目的瞬间。



「那么,接下来就换我出击啦。」说着,虎南以脚跟踩熄扔在地上的香烟。



他将双手插进长裤的口袋中,开口问道:



「你为何要这样袒护叶子美眉?」



虎南以缓慢的步伐四平八稳地向我走近。每当他修长的脚踏出一步,踩在地上的皮鞋便发出空洞而尖锐的声响。



「如果内心没有抱持什么特别想法,你应该不可能如此相信她的清白吧?」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让我感到一股胃部被勒紧的沉重压力。



「我并没有袒护她的意思。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吧?有人会判断自己的同班同学是杀人凶手吗?我这种难以相信、不愿意相信的反应,难道很奇怪吗?」



「不,这理所当然。」虎南爽快地认同。不过,这只是他为接下来的话题铺路的行为。



「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以为是啦。不过,身为刑警的我都出面调查了,就算你跟着表示一些怀疑叶子美眉的想法,也很正常吧?『既然连警察都开始起疑,说不定真的事有蹊跷』、『话说回来,她的确有几个令人存疑之处』等等的,至少也应该会赞同我一部分的意见,而不会如此果断地否决。身为过去曾经接触过各种事件的刑警,我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说?」



原本便舌灿莲花的虎南,脸不红气不喘地以独特的抑扬顿挫说出这一连串的话。一瞬间将这个场所的氛围化为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是因为我生性别扭吧,而且也有些喜欢和人讲道理。所以,对于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我不会轻易点头。」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掌心也开始出汗。



「我想也是。我很清楚你是这种类型的人。」



虎南的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过,别扭归别扭,但你绝非是笨蛋,也不是个没常识的人。所以,我才无法理解你如此坦然看待这件事的态度。依你的性格,叶子美眉表现得愈是完美,应该愈让你想找出缺点,不是吗?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名为野野宫的这名少年,只会相信自己所亲眼目睹的事物。」



他人能够正确地理解自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这代表对方对你深感兴趣。再说,如果是像虎南这般优秀的人对自己有兴趣,就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然而,倘若对方能够精确掌握自己的个性到这种地步,反而会让人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彷佛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被对方舔逼似地,让人起鸡皮疙瘩。



当我回过种来时,虎南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也就是说呢,我认为,你会全盘站在叶子美眉这边,是因为对她抱有特别的感情。爱着叶子美眉的你,无论真相为何,都毫不在意。『就算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相信她!』这样。爱的力量真伟大吶。喂喂,别这样瞪我嘛。我不是在笑你啦。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情节呢。不,应该说超爱的啊。」



真的是个很多话的男人。我并非感到无言,反而是对他肃然起敬。到目前为止,究竟有没有人能够在被虎南盯上之后,还能够维持缄默呢?



「你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呢。」



「因为我从事着能够考验想象力的工作啊。」



虎南露出笑容。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另外——还有一个会让你如此拥护叶子美眉的理由。」



虎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因为你手上握有足以让自己如此断言的证据。」



一瞬间,我强烈意识到杀人配方的存在。



「不对吗?」



「怎么可能呢。」



「真可惜。」



虎南以有些遗憾的语气响应之后,若无其事地再次向故作镇静的我开口问道:



「还有啊,我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了——你左边胸口的口袋里藏了什么?」



我反射性地以右手揪住自己的左胸口。



同时,虎南的双手也有所行动。



他仿佛拔刀般从口袋中迅速抽出自己的双手,当我回过神来时,虎南的双手已经揪住我的胸襟。他朝我的方向踏了一大步之后,我的眼前顿时一片天旋地转。



随后,背部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这股冲击又化为痛楚而传遍全身,让我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悲鸣。我的意识陷入一片惨白,身体也无法动弹。明明十分痛苦,却因为无法呼吸,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这一连串变化部在眨眼之间发生,让我完全来不及理解虎南对我做了什么。



随后,我才察觉到,他或许是用了类似柔道中的扫腰技,将我摔在柏油路面上吧。



「因为我是女性主义者,所以不会对女孩子做出什么粗鲁的举动;不过,面对男孩子,我可就完全不会客气啦。」



虎南懒洋洋地说着,一边跨坐到我的身上。



「……你……你以为这么做没有关系吗?」



我强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勉强挤出抗议声,并怒视着虎南。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好啦。」



虎南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那么,就请你把藏在制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



我以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领口。



「哎呀呀,看你抵抗成这样,那东西应该如我所想,是和叶子美眉有关的物品吧?」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当虎南直视我的双眼时,我一瞬间回避了他的视线。



「哈!猜对了?我的直觉果然很准呢!这下子真是愈来愈有趣啦!」



虎南笑道,双眼发出危险的光芒。



虎南握住我揪着领口的双手,打算强行将其分开。而我也使尽浑身力气奋力抵抗。



「喂喂,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虎南有点困扰似地搔了搔头,淡淡说了一句「呼,真没办法啊」。



「大哥哥我啊,也曾经和你一样是高中生。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以前还挺调皮的吶。」



虎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头没脑地开始聊起自己的过去。



「然后呢,当一群调皮的家伙想要以拳头来加深彼此的友情时,刚好都会选择在这种没什么人经过的高架桥下进行。所以刚刚一见面时,我才会问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决斗。」



我摸不清虎南这番话的用意。正因如此,更让人觉得汗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