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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对决(1 / 2)



1、达路休的悍马



虽是早春,但依然呈现冬季枯萎模样的树木看起来稀稀疏疏的。



广大草原的远方出现了八组骑士和马匹的影子,当中一骑脱离群体加快速度猛力奔驰而来。



那是一匹灰色的悍马。一匹尽管外型不佳,但奔跑起来能够让人戚受到它拥有惊人能力的马。而且,没有去势。本来驾驭这种公马应该要有不得了的力量,没想到完美骑乘操控这匹全身弥漫着热气奔跑的巨大马儿的,居然是个矮小的男人。



道地达路休人的赤铜色肌肤和一头银发,将近四十岁的男人。细钢铁头带的中央镶嵌着象征鹰翼的红宝石,在晨光底下闪闪发亮。



马厩的前面,马夫们已经排成一列伏在地上。只有训马师单膝跪地,等到骑士和马匹靠近,深深地行礼后才起身,牵着马匹的缰绳走了出去。



训马师是欧鲁木的年轻人。他绷紧晒得黝黑的脸靠近马儿,在马旁边跪下,双手朝骑在马上的男人的脚边恭敬地伸出。男人随意地把长靴踩在年轻人的双手上,轻松下马。



训马师低着头起身,虽然想把疆绳的金属部分挂到马辔的金属部分上,但是双手颤抖得厉害,使金属互相碰撞得喀喀作响。



下马的达路休人,丝毫不介意训马师这样的情况。



“好很多了。跟三天前相比,现在跑起来简直无可匹敌。”



说完,从附在腰带上的袋子里拿出小粒的金子,丢到训马师的脚边,然后头也不回地朝伫立在马厩旁的男人走去。



年轻的训马师膝盖颤抖,无法顺利弯腰,耗费许多时间在捡拾金粒。金粒碰到手指的时候,终于有种宛如温水的安心蔓延全身。



他的上一任训马师,漏看了这匹马后脚肌肉产生的小瘤子,因此这匹马跑得越来越不顺,上一任驯马师就……没了一只眼睛。



有人对那个训马师说“就算有眼睛,可是如果没能看见必要的东西,那有也跟没有一样”。



即使是男人远去的背影,年轻驯马师依然害怕得不敢直视。



边走边脱去骑马用的皮手套,男人一靠近,伫立在马厩前面的年长男人便对其深深一鞠躬。



“阿雷木·欧拉(愿您蒙受上天恩宠),拉乌尔殿下。”



声音平静地打过招呼后,领口整整齐齐地以金饰固定住的年长男人抬起头来。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金链子,前端垂坠着一块金牌。这块薄薄的金牌,人称达路·幽达拉“抵达道路终点者”,是爬到升迁之路的巅峰,站在推动国政的宰相位置之人的证明。



拉乌尔王子把皮手套塞进腰带,对把手搁在达路·幽达拉上再度行礼的年长男人轻轻点头之后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屋内说吗?”



年长的男人压低声音道:



“老鹰送信来,说那个猎物已经在霍锡罗港顺利抓到了。”



拉乌尔王子点点头,开始朝着宅第走去。



“这样呀——那家伙果然是只带爪的老鹰呀。那个悠果年轻人,是叫阿拉由坦·修乌寇吧?”



年长男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以免落后拉乌尔王子,在他的眼中微微浮现冰冷的光芒。



“他抓来的猎物,确实是汁多味美的猎物,不过他想要把那猎物带到悠果去一事,殿下您怎么看?”



拉乌尔王子迅速看向年长男人,眼中露出嘲笑对手一般的光芒。



“真有意思。库路兹,你很在意那个年轻人吗?”



名唤库路兹的年长男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拉乌尔王子眼带冷峻之光,说道:



“是这样没错吧?我也很在意。如果他是个要人认可他的功劳,因此急忙赶回来的人,应该就不会让人那么介意了吧。”



视线拉回前方,拉乌尔王子以马用的鞭子在空中抽打发出“咻”的一声。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再次挥鞭发出“咻”的声音,拉乌尔王子突然政变了话题。



“听说阿拉季尔的那些蛮族,又再度对阿尔玛斯尔发动攻击了。”



拉乌尔王子治理的“北翼”最西端的要塞都市阿尔玛斯尔,遭受西边邻国阿拉季尔王国的骑兵们猛烈攻击的报告,今天早晨才刚送到。



“这是老样子的小争斗,您用不着担心。我们事前早就察觉到他们会出现攻击的行动,所以为了避免‘北翼’士兵受害,已经先把欧鲁木枝国的士兵调到最前线去了。不过,队上好像多少还是有死伤的人。”



拉乌尔王子严厉地看着库路兹。



“战死的只有欧鲁木枝国的士兵吗?”



库路兹忽然察觉王子这一问的意图何在,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是的,不过……”



库路兹的话遭到拉乌尔王子打断。



“不要让枝国士兵感受到待遇不公平——在我们准备要进攻北方的这种重要时刻,不要在内部点燃多余的火种弄得乌烟瘴气。”



额头冒出冷汗,库路兹端正姿势乖乖点头。



完全没有任何藉口。



拉乌尔王子比什么都要厌恶藉口。这一点,库路兹非常明白。



“这是我的失策。以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拉乌尔王子点点头,然后迅速转身,快步走去。



2、灰色之旅



受到拉乌尔王子底下骑兵保护的旅行,相较于和桑可尔的爽朗海盗一起搭船的海上旅行天差地远,是充满着灰色寂静的旅行。



下船的时候,修乌寇把在玛南港口购买的薄布交给恰克慕。一面把薄布塞人头带垂下以遮住脸部,恰克慕一面接受修乌寇以沉默表示出来的意思。接下来,修乌寇打算把他当成太子对待,应该不会再像在船上那样亲切陪伴一般地找他说话了。



恭敬地前来迎接的达路休士兵个子比悠果人高大许多,他们赤铜色的脸庞和银色的眼睛让恰克慕大为讶异。那张脸看起来十分奇异,让人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先前已经听闻过达路休帝国形形色色的事情了。恰克慕的确有印象,曾在某份文件读过他们有张红脸。可是,他并没有深入了解到,达路休人实际上的脸居然会是如此。



脸庞奇异的士兵们用悠果语对恰克慕说话的时候,他的皮肤都绷紧了。



新悠果的士兵中,应该没有半个会说达路休语吧。即使是会说桑可尔语、罗达语和亢帕尔语的恰克慕,也根本不懂达路休语。士兵们身上披挂的钟甲之类的,还有搭乘的马车,甚王是士兵们的一个小动作,在恰克慕看来都是稀奇罕见的。



自己以前搭惯的牛车,晃动方式跟马车截然不同。一边对此不知所措,恰克慕一边感受着彷佛在灼烧胸腔的焦躁。



从这里到帝都,不知道距离是多远。大概要花十天或二十天吧。



这趟旅程的终点有达路休帝国的拉乌尔王子在等着。在谒见拉乌尔王子之前,恰克慕想要先尽量多了解达路休帝国。



接下来到帝都拉哈恩的路程,就是留给恰克慕的短暂宽限。



前往达路休帝国帝都的旅程开始之时,恰克慕还有一件挂念的事。就是一路一起旅行过来的索朵库这个咒术师的兄长,拉斯古的事。



以前在桑可尔与之进行过咒术激战的拉斯古,可怕的表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虽然恰克慕心想拉斯古会来嘲笑终究还是落入他手中的自己,不过拉斯古完全没有现身。



从悠果枝国领土进入欧鲁木枝国领土后的某个夜晚,在高级旅馆的一个房间内放下行李休息的时候,恰克慕终于询问了索朵库这件事。索朵库那张跟兄长很相像的脸皱了起来。



他清楚高声地说话,以免看守房间的士兵怀疑他们在密谋什么。



“兄长好像对已经到手的猎物就会失去兴趣。听说他已经向拉乌尔殿下领了一笔颇为丰厚的奖金,阶级也提升了。现在应该已经去从事其他工作了吧。”



身分又不是海盗,却把眼前的恰克慕说成“猎物”的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虽然让恰克慕吓了一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觉得不舒服。



(……对哦,因为跟特罗凯很像。)



想起熟悉的那张满是皱纹的黑色脸庞,恰克慕忍不住微笑。咒术师们这种无视身分高低的性格,恰克慕并不讨厌。



“你们也会获得奖赏吧。”



恰克慕以嘲弄的口气这么一说,索朵库立刻困惑地看着修乌寇,然后视线回到恰克慕身上,耸了耸肩。



门外有人声。士兵们在房门的两侧看守,给了在走廊的人们开门的许可。



以盘子装满豪华晚餐的女人们走了进来。



宽广的餐桌上,陆续排列出许多盘子。外皮烤得恰到好处、渗出肉汁的厚片牛肉,蔬菜裹上一层薄面皮等等,虽然缺少细腻但分量奢侈的欧鲁木料理。



四溢的肉香充满整个房间。大概是受到这香味吸引,出现小羽虫在盘子上飞舞。修乌寇发现窗户关得紧紧的,不过这个时候已经跑入数量颇多的羽虫了。



女人把装有果汁的浅碗放到恰克慕面前。果汁装得满满的,所以放的时候溅了些到桌上,但女人似乎毫不在意,继续上其他的菜。



要等恰克慕用餐完毕之后,其他人才能开始用餐。恰克慕先向天神表示戚谢后,再拿起角制的餐具,将菜肴一点一点慢慢装到自己的盘子里开始食用。



修乌寇看着排列在恰克慕面前料理的双眼,突然受到某一点的吸引。死了好几只羽虫,就在女人洒出来的果汁里。虽然也有飞下的羽虫沾到烤肉的酱汁,可是只有落入果汁的羽虫死了。



从恰克慕的角度,似乎因为盘子的阴影所以看不见。吃完肉的恰克慕,手朝装有果汁的碗伸过去。



“殿下!”



修乌寇起身,按住恰克慕的手。恰克慕惊讶地抬起脸,修乌寇一脸严肃,指若果汁和羽虫。



挪开盘子,看到羽虫死了,恰克慕脸部变得僵硬。



“……里面有毒是吗?”



“大概是。”



赶忙走到旁边的索朵库,看了看修乌寇后,点点头。



修乌寇把长剑塞入剑带,小声地对看守房间出入口的士兵们说明情况,接着走到房间外面去。



修乌寇快步通过走廊,进入厨房。



工作告一段落,正在休息的厨师们讶异地抬头看修乌寇。



“这里面,有没有最近才受雇的人?”



这么一问,厨师们的眼神马上都集中到在后门旁边的男人身上。就在这一瞬间,那个男人抓起料理台上的切肉刀,朝修乌寇投掷。



修乌寇一闪开,随即拔出短剑,以闪光般的神速穿越料理台的空隙,逼近男人。



男人翻身从后门冲了出去。他的脚程快得惊人,转眼间已经跑到栅栏门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修乌寇无心追赶,只要能确认是有人下毒就够了。反正,他也知道是谁下令这么做的。



回到房间,恰克慕等人也好,士兵等人也罢,全都表情紧张地看着修乌寇。



“人跑了——有密探混入厨房的厨师里面。”



士兵长手握剑柄。



“要追吗?”



这么一问,修乌寇立刻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更重要的是,从今以后必须要全面仔细试毒。或许最好也派一个人先过去调查预定要投宿的旅馆。”



士兵长点头。



修乌寇走到恰克慕面前,深深鞠躬。



“是我不够小心——请您原谅。”



恰克慕摇头。



“不……我也大意了。”



与其说是大意,不如说是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成为索命目标的情况底下。



“到底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在一旁坐下的修乌寇,口吻淡淡地说:



“应该是‘南翼’的手下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恰克慕也看穿了构图。“南翼”——拉乌尔王子的兄长,哈萨尔王子。苍白的嘴唇浮现微笑,恰克慕看着修乌寇。



“弟弟到手的大餐,哥哥想要打掉是吗……对他们来说,我有这么多价值呀。”



修乌寇没有回答。索朵库从后方插嘴说道:



“因为不能明目张胆地出手,所以才会搞这种小手段。”



恰克慕点点头。



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让弟弟抢走获得攻打新悠果王国所需的重要王牌的功劳就杀死恰克慕,铁定会惹火皇帝。为了王让弟弟立功,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让恰克慕看起来是病死或是意外死亡的暗杀。



(达路休帝国的王子们,就是这样子在明争暗斗的吧。)



恰克慕切实体认到了这一点——皇帝的儿子们,不可能同心协力进攻北方。



为了隐藏内心的兴奋,恰克慕尝试呼了一口气。



“真伤脑筋,喉咙好乾喔。”



索朵库微笑着向士兵打暗号。恰克慕轻轻掀起嘴角附近的薄布,咕噜咕噜喝起已经试毒完毕的水。



不久,载着恰克慕的马车抵达了阿罗乌山脉。翻越山岭的大道维护周到,恰克慕强烈感受到达路休帝国无懈可击的枝国管理方式。



明明在低地旅行的时候,有时太阳一照就觉得热,可是随着逐渐爬上山,早晚的寒冷变得越来越厉害。



深山的旅馆每问房间都有火炉,尽管火燃得旺盛,夜晚还是冷得刺骨。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桑可尔的炎热,即使用厚重的披布牢牢包裹身体,依然冷得很,恰克慕在床上忍不住发抖。



走廊的外面传来修乌寇的声音。



“抱歉打扰了。”



恰克慕休息的寝室,内侧站着守夜的士兵,士兵打开房门。



修乌寇走了进来,双手拿着厚厚的加棉披布。对着想要起身的恰克慕,修乌寇以手势制止。



“请您维持原样躺着就好。我吩咐旅馆的人借来了这个。”



让修乌寇盖上厚重的披布之后,身体暖和到令人安心下来。



“抱歉打扰了,请您好好休息。”



修乌寇说完,便退出房间。



恰克慕总算是戚到安稳舒适,闭上了双眼。



马车之旅和船只之旅不同,是孤独的旅行。修乌寇等人骑马在马车旁边前进,几乎没有机会说上话。



即使从马车的窗户望着外面,偶尔视线交会,修乌寇都只是浅浅一笑,然后马上移开视线面向前方。



在白色的阳光底下,望着轻巧地控马前进的修乌寇那晒得黝黑的精悍侧面,恰克慕同时也在思索这个男人是经历了怎样的路,现在才会在这里。



他说的那句“请您拯救人民”,宛如是句祈祷的话语。



他说自己看见京城的城门熊熊燃烧。在逐渐灭亡的国家中,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透过树叶缝隙照入的阳光,在皮革覆盖的椅子上洒下斑驳的光与影。恰克慕愣愣地眺望着这幅景色。



以修乌寇的双眼来看,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呢?



应该是拥有新悠果王国太子这个身分的,不成熟少年吧。



如同恰克慕无从得知修乌寇一路走来的情况,修乌寇也无法了解恰克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道路,现在才会走到这里。彷佛小河川的水流,汇合然后又分道流去一般,所有人都是背负着其他人不能明白的回忆,短暂相遇,然后又分开。



至今为止相遇,然后分离的那些重要的人们的面貌浮现眼前,接着消失。



一面感受着行过坚硬石板路的晃动,恰克慕的心一面向遥远的祖国流浪。



离开祖国之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光,母亲大人不晓得怎么样了。托付给其他船舰船长的信件,有没有确实送达呢?



修格的立场或许会变得尴尬,即使如此,他应该也会偶尔想起我吧。



(父皇……会怎么想呢?)



等到船舰的船长们抵达京城,说出在桑可尔发生的事情后,父亲会有何看法呢?要是不能明白确定恰克慕死了,就无法立顿克慕为太子。他会为这种含糊不清的情况焦躁,祈祷人在鞭长莫及之处的儿子快点顺利死去吗……



黑暗、混浊、带着温热的刺痛流窜内心深处。



即使想起父亲的那张脸:心头依然没有涌出憎恨——下令杀死那种父亲的日子会来临吗?就如同父亲下令杀死他那样……



宛如扎入了细针的胸口发疼起来,恰克慕眉头紧皱。



(为什么胸口会痛得这么厉害?)



这只不过就是杀死一个下令杀死自己孩子,没心没肺的冷酷男人——他如此厌恶、如此痛恨的男人而已。而且也有拯救国家与国民免于战火这么一个重要的原因。



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是……



恰克慕让身体随着马车晃动,望着奔驰远去的林间阳光。看着那明亮闪耀的白色光芒,恰克慕因为忍耐痛苦而表情扭曲。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想杀人。)



父亲也好,士兵也罢,不管是谁……都不想杀。不想造成他人的死亡。



然而,这应该只是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吧。



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事,却因为达路休的贪婪,自己的国家就被迫落入悲惨的命运,这一点恰克慕怎么也无法接受。



等到看见拉乌尔王子的脸,应该就会懂了吧。懂那种手中拿着用不完的东西,却还想要更进一步进攻他国,杀死更多人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



由于马车减速,身体前倾的感觉让恰克慕从深思回到现实。马车发出吱吱咯咯的摩擦声在路上拐弯,然后进入了另一条道路。



一进入另一条路,外面立刻喧闹起来。许多人的哭声传来,嘈杂包围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恰克慕吃惊地从马车的窗户探出身体。



“……请您待在车内。”



旁边的士兵赶忙想要关上窗户,但恰克慕用手撑着窗户,试图探出身体看外面的景象。



沿路出现许多欧鲁木人,靠近来自对向的骑马队伍旁边后,便能听见他们哭天抢地的声音。骑马的人领着好几辆运货马车组成的队伍。看了看马儿拉着的运货车辆上载运的物品,恰克慕皱起眉头。



(那是棺材吗?)



木头的长箱子上,覆盖着像是旗子的东西。应该是欧鲁木枝国的旗子吧。



“殿下,非常抱歉,请您关紧窗户。”



士兵们想办法不让恰克慕看见这幅景象,用身体挡住恰克慕的视线,硬把窗户关上。



达路休士兵们这种慌张的样子,反而引起了恰克慕的兴趣。



这是他们不想让恰克慕看见的光景。慢慢通过马车旁边的运货马车队伍,看起来是要送阵亡者返乡的样子。倘若如此,那是哪里有战争呢?



不知道在喊什么——众人边哭边不断喊着的,大概是阵亡者的名字。



那队伍来到恰克慕等人的马车旁边时,突然,哭喊的声音变大了。不是有意义的话语,只是单纯的痛苦呻吟和哭泣声,但针对高挂达路休帝国“北翼”旗帜的马车而来的强烈怨恨,已经能够清楚感受到。



处在关上窗户的昏暗马车里,恰克慕听着从旁通过的运货马车车队的车轮前进声,以及人们的憎恨声。遭受达路休帝国支配的人们,赤裸裸表露戚情的直接呐喊,宛如急流般在通过时摇动马车。



变成枝国,就是这么一回事。被召集到达路休帝国的战场去,为了达路休越来越多人民死于非命。



如果不抵抗就投降,新悠果王国应当就不会毁于战火吧——然而,投降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未来……



每当阵亡者长长的送葬队伍影子挡住窗户缝隙的时候就会有阴影洒落。恰克慕以充满阴暗光芒的双眼,专注地凝视着这一幕。



3、雨之帝都



恰克慕通过达路休帝国帝都拉哈恩的“太阳之门”的那一天,这座壮丽的都市在雨中显得朦胧不清。



走过马车旁的索朵库低声道:



“好几年没看到雨中的拉哈恩了,真是难得。”



雨声沙沙……毛毛雨宛如一张帘子覆盖住街道,恰克慕沉默地眺望着。即使似乎因为被雨水打湿所以发黑,这街道的差腿并没有被损害多少。



完善的排水设备、排水良好的宽广大道、漂亮的运河,还有以白花妆点的行道树,拥有五颜六色盛开着花朵的外突式窗户的稳重石造建物群……



正因为行人的数量比平常来得少,那整齐街道的宽敞看来格外显眼。



修乌寇让马稍微离开马车前进,同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帝都时的事。



跟现在一样,一面骑马经过这条大道,一面感受到有如全身逐渐无力的惊讶。这座首都的模样就是这么凌驾一切。



恰克慕太子的故乡光扇京,大小只有这座帝都的几十分之一。排水设备不完善的水边工商业区,一下雨渠道就会满溢,也有房子因此而泡在水中。



现在,看着这座帝都,恰克慕太子在想什么呢?



透过马车的窗户可以斜看见的那张高雅脸庞平静如湖面,不过大概是受到周围昏暗的影响,那脸颊相较于平日看起来显得有些苍白。



让马儿稍微前进一些,看见恰克慕太子的眼睛后,修乌寇吓了一跳。



少年的眼睛浮现彷佛要挑战什么的强烈光芒,那正是背负着一个国家的人会有的眼神。



拉着缰绳要马儿放慢脚步,一边走到恰克慕太子看不见的位置,修乌寇一边愣愣地陷入沉田心。



纯洁、聪颖……内心善良,若处于太平盛世,应该会成为人称贤君的优秀为政者吧。



修乌寇闭上双眼好一会儿。



拉乌尔王子是个可怕的男人。他有能够不论身分或出身,迅速提拔有能者使之飞黄腾达的大度量;不拘泥于成规陋习,不管是何种奇计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施行的灵活头脑;还有,万一有必要,能够毫不犹豫地夺走几千万条人命的冷酷……



恰克慕太子,不可能有办法和这样的拉乌尔王子对抗。



尽管如此,这个少年应该还是会尽全力吧。不是为了个人的野心,而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这个少年应当会选定自己要走的道路。



(可是……)



不管走哪一条路,这个少年身处夹在两个国家之间的漫长道路上,必定会受到深深的伤害,流血流个不停。



修乌寇阴郁的双眼望着宽广的大道。



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情,即使想舍弃也无可奈何。倘若拥有活下去的坚强,这个少年大概也会像以往的许多为政者那样,要不了多久就逐渐抛弃柔软的内心,变成一个棘手的男人吧。



没有擦去沿着脸颊滑落的蒙蒙细雨,修乌寇凝视着慢慢接近的王宫之丘。



光是里头每棵树的形状都修整得美丽又工整、翠绿色连绵不绝的王宫森林,占地就可以完全覆盖恰克慕祖国的首都光扇京。



天空开始放晴,在微弱日光开始照入的森林道路上前进,一会儿后,出现了连接到视野尽头的宏伟城墙。围绕着皇帝所在的拉乌·哈蓝“太阳宫”,以及王族各自居城的城墙。



看见雨水打湿的墙壁上由发光石头连成的线,恰克慕睁大双眼。



(那是……白磨石。)



产于延伸在新悠果王国后方的青雾山脉深处,遥远的山岳之国亢帕尔王国地底的贵重宝石,毫不吝惜地将其用来装饰城墙。



一想起亢帕尔王国,帕尔莎那让人怀念的脸庞立刻浮现眼前,恰克慕的额头抵着窗户的边缘。



现在看着达路休帝国王宫的城墙,真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戚觉。竟然会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想到这里,胸口就再度刺痛起来。



豪华地以黄金和宝石点缀的巨大正门慢慢进入视线,是最外侧的城门。这扇门的里面,还有围绕个别城堡的内城墙和城门。



从了望塔应该已经看得见恰克慕等人的马车了。马车工罪近城门,立刻有骑着马的士兵从内部走出来,那是负责通讯任务而在前天放下了护卫恰克慕马车的工作离开,先行抵达王宫的达路休士兵。



“恰克慕殿下,欢迎您来。”



以发自丹田,精神奕奕的声音这么向恰克慕打招呼后,达路休士兵再度面向修乌寇。



“禀告多鲁阿恩‘三百人部队队长’:库路兹北翼宰相已经先吩咐过了,等恰克慕殿下抵达以后,请带他到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的南栋莱伊·寇卢‘客馆’去。”



修乌寇虽然微微皱眉,但还是什么也没多说地点头,一行人跟着负责通报的达路休士兵穿过城门。



“……原来如此,鹰旗没有升起呀。”



经过马车旁边的索朵库抬头看着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低声地说。



听见这低语,恰克慕疑惑地看着索朵库。察觉到这股视线,索朵库说:



“拉乌尔殿下现在好像不在城内。所以,才会由负责看守的宰相大人下令。”



恰克慕皱眉。



“不在城内?意思是他出去了吗?”



索朵库的眼中浮现笑意。



“因为拉乌尔王子跟悠果的皇族不一样,是个总是精力充沛地在国内到处跑的人。



总之,这对殿下您来说应该是好事吧。可以等到长途跋涉的疲惫都消除后,再去面对王子。”



比索朵库走在前面一点的修乌寇,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看到他的表情,恰克慕精神紧绷起来。自己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位代替拉乌尔王子、名叫库路兹的串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开始,恰克慕就看见修乌寇的脸庞笼上一层阴霾,看来至少对修乌寇而言,应该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吧。



穿过开满花朵的宽敞道路后没有多久,出现了一座由广大庭园包围的城堡。拥有好几座高塔,以发光黑石建造而成的巨大城堡。描绘出宛如水壶般曲线的圆形屋顶散发着群青色光芒,屋顶边缘装饰着金色的长春藤花纹。



一扇小门出现在眼前,护卫恰克慕至此的达路休士兵停下了马匹。因为能通过这扇门的,就只有阶级在哈库。乌尔(上级武官)以上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一会儿后,恰克慕的视线从窗户移开。



小小的门安静平顺地打开了,马车再度开始前进。



4、毒蜘蛛之馆



载着恰克慕的马车,被领到并非正面玄关的南栋去。不久,恰克慕在莱伊·寇卢“客馆”的玄关大厅所铺设的淡黄色厚布上面下了车。



天花板高得教人几乎晕眩。有一部分的天花板是由半圆形的彩色玻璃建造而成的,红色、蓝色和绿色的光在铺设于地板的淡黄色毯子上洒落复杂的花样。



从这间玄关大厅延伸出去是一条笔直的大走廊。照入昂贵玻璃器的数不清的光亮,让整条走廊直到远方都像是飘浮着的。



不知道是使用了怎样的技法,墙面像瓷器般光滑,绘有细致花纹的线条直线延伸,使空间看起来也更加开阔。



在这宽广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率领护卫兵的男人。



达路休人模样的赤铜色肌肤,配上一头及肩的银色卷发。虽然颇有年纪,那双银色的眼睛却异常锐利。身穿看起来几乎是黑色、领口整齐地以金饰固定的藏青色服装,脖子上挂着一条前端有一块薄金牌的细金链子。



男人前进一步,微微鞠躬。



“欢迎您来到达路休帝国,恰克慕殿下。我叫亚库拉·库路兹。我以‘北翼宰相’的身分,于身受太阳庇佑的王子拉乌尔殿下不在此处的这段时间,保护这栋卡鲁·果乌尔‘北方城馆’。



经过长途跋涉,想必您应该累了吧。这间莱伊·寇卢‘客馆’里,有很好的阿复卢·蓝‘泡澡间’。请您先消除旅途的劳累,放松休息。”



库路兹以达路休语这么说道,然后看了看修乌寇,安静地催促修乌寇把他的话翻成悠果语。



一面听着修乌寇把库路兹的招呼翻译成悠果语,恰克慕一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库路兹。听完这段话后,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开始迅速往前定。



看见随意地靠近过来的恰克慕,库路兹霎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不过依然莫可奈何地稍微往旁边让开,以领着恰克慕前进的形式开始走路,



带领恰克慕抵达蒙华客房后,库路兹以手示意恰克慕看看跪在客房地板上待命的五名少女。



“这些是负责照顾您身边杂事的侍女,任何事情您都可以吩咐她们。



在您入浴之后到晚餐之前的时间,请您暂时好好休息。”



只说了这些后,库路兹轻轻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库路兹一消失,修乌寇马上对着恰克慕说:



“好了,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修乌寇面带微笑地望着恰克慕,静静鞠躬。



“请您好好放松身心。侍女们应该会带您去阿复卢·蓝‘泡澡间’吧。”



恰克慕凝视着修乌寇那张晒得黝黑的脸。



虽然戚觉想要说些什么,但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恰克慕只是默默点头。



侍女们走近恰克慕,视线低垂地替恰克慕脱下旅行穿的服装。



转身想要退出房问的修乌寇,回过头来说道:



“很抱歉我忘了事先告诉您,库路兹北翼宰相的悠果语说得很流畅。他是因为镇压悠果王国军有功,才升迁为北翼宰相的。”



简短说完后再度行礼,修乌寇这才退出客房,



(虽然懂悠果语,却毫不在乎地用达路休语说话,是因为只是在尽表面上的礼仪是吗?)



名唤库路兹的北翼宰相,藉着这样的态度,表现出他打算如何对待恰克慕。



修乌寇在提到库路兹的事情时,恰克慕感觉到正在帮他脱去厚重旅行衣物的侍女的双手,一瞬间晃动了一下。这些少女应该是受库路兹的命令来监视恰克慕的吧。或许也吩咐过她们,要仔细地竖起耳朵聆听,观察恰克慕和修乌寇的关系。



修乌寇出身于悠果王国。对于指挥镇压悠果王国的库路兹面言,修乌寇应该是个内心中可能深藏复仇之志,不能掉以轻心的对手吧。



(我应当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间谍。)



恰克慕对自己这么说。



出到走廊的修乌寇,在发觉库路兹就站在短短几步之前的位置后停下脚步。



“你立了大功了呀,阿拉由坦·修乌寇。”



修乌寇迅速地低下头去。



“谢谢您的夸奖,我只是运气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