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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航向陷阱(1 / 2)



1、出航



一走到甲板上,又重又湿的海风就晃动起头发。



迎着吹来的风一口气膨胀起来的船帆正在啪啪作响。



白色船帆剪下蔚蓝得耀眼的天空。



恰克慕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蔚蓝的、蔚蓝的天空。望不着边际何在的天空……



“……睡得好吗?”



大概是发现到恰克慕的身影吧,走上甲板的多萨大提督来到恰克慕的身边问道。



“我睡得很好。”



恰克慕仍旧眯着眼,抬头看外祖父的脸。尽管在这一年之间,恰克慕的身高一口气拉长了,不过对他面百外祖父还是个必须稍微抬头看的高个子。



一上船,外祖父的高个子便格外显眼。白发因海风而翻飞,在摇晃的甲板上不动如山的外祖父身影,恰克慕还是第一次看见。



“睡得比在宫中的时候好太多了——海浪声听起来很舒服。”



多萨露出微笑。



“看样子殿下就算到了远洋也几乎不会晕船呢……您继承了我的血脉,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靠着跟补给船队同行的快速小型帆船,恰克慕终于赶上舰队的时候,多萨惊讶到了极点。当恰克慕说明原因,上了旗舰转达皇帝要他前来帮助多萨的命令后,随即一脸苍白地颓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不过,现在恰克慕也好多萨也罢,两人脸上都没有阴霾。



或许是有着如断线风筝一瞬间迅速飞向天空的奇妙解放戚,又或许是有着必须努力想尽办法保全船队脱离陷阱的使命感。



即使能够拯救船队,恰克慕和多萨也都没有未来。应该无法活着回到故乡吧。



恰克慕的护卫由旧识禁卫兵“帝之盾”的晋和永担任。他们曾经听从皇帝的命令尝试暗杀恰克慕,同时也是曾努力保护恰克慕生命的武术高手。



恰克慕深知他们是拥有“猎人”这个别名的暗杀者,皇帝故意派他们护卫,应当就是要藉此向儿子表示诀别的意思。



他们是技术纯熟的暗杀者,在无处可逃的船上,恰克慕根本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虽然以前晋他们曾经帮过恰克慕,但是皇帝的命令就是神所说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同情恰克慕的。



对恰克慕和多萨而言,在被杀之前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让无辜的海士(海军的战士)们,或是为了伺候恰克慕上船而同行的贴身随从律恩等人返回故乡。



恰克慕并不想让自己的厄运继续连累更多人。



晋他们会发动攻击的时间,大概是到达卡鲁秀诸岛和桑可尔会合的时候。因为可以让情况看起来像是中了桑可尔军设下的陷阱,而恰克慕在那一团混乱之中不小心丢了性命。



恰克慕现在正体验着身体内部放空的戚觉。明明该觉得恐怖,心情却开朗得离奇,身体轻飘飘的。



就连船前进时划开的白色浪花,看起来都特别美丽;腹部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的情景,也有趣得不得了。



(修格如果在这里……)



恰克慕突然这么想。



(他应该会仔细地一一告诉我那是什么鱼吧。跟我说那大概能以多少钱成交,渔夫们要缴多少税……)



眼眶泛着的泪水,在忍了一会儿后沿着脸颊滑落,被风缓缓吹散。努力不让外祖父看见眼泪,恰克慕低着头。



修格教导过的所有知识,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一点,恰克慕不禁咬紧嘴唇。自己太过幼稚的心态——让愤怒随意主宰自己的身体,终于做出何等愚蠢、让人见笑的事。



他还以为,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卑鄙又肮脏,所以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没错。可是,行事那么莽撞,连他也无法无视自己的肤浅。



修格心中大概是这么想的吧——恰克慕殿下居然做出这等蠢事……



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想,总有一天可能会忍不住做出的事情,终于还是做了。



后悔了,反省了,也改过了。可是,有的事是即使后悔,却也绝对不会改变做法的。



恰克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哀叹无法挽救的事也于事无补。)



即使这么想,胸口的空虚感依然没有消失。



“殿下会游泳吗?”



多萨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地询问。



恰克慕呵呵地笑了。



“我只会浮水啦打水啦这些简单的动作。小时候,我曾经在‘山中离宫’的湖上过初级的游泳课。”



多萨低声说道:



“在湖里游泳跟在海上游泳可是天差地远的。落海的时候,与其挣扎着想要游泳而导致体力丧失,还不如浮水来得好。



卡鲁秀岛的周边散布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岛屿、暗礁,所以海流的流动很复杂。那里是航行困难的海域,很容易就被海流冲向岛屿或暗礁。”



恰克慕一脸严肃地听着外祖父的话。在这艘船上,如果要进行伪装成意外的暗杀,让人坠海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一边听着外祖父详细说明在海上孤单一人的时候,该如何尽全力求生的声音,恰克慕忽然想起了在桑可尔听萨尔娜公主说过的话。



外祖父的话说到一个段落时,恰克慕小声地说:



“……以前,我听说过有个少女只身驾船,从拉斯诸岛航行到望光之都。”



多萨皱眉。



“那应该是虚构故事之类的吧。那段距离不是一个孤身少女能够忍受的。”



恰克慕摇头。



“确实有那么回事,据说那个女孩是所谓的拉夏洛。”



“拉夏洛……哦,原来如此。”



多萨微笑。



“如果是那群生在船上,死也在船上的人,说不定就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我看过好几次呀。他们有时候会出现在那佑洛半岛南端的渔村,因为他们跟国境没有关系。他们是在这片海洋上漂流、四处流浪的人。”



恰克慕望着海。无边无际,深蓝色的大海。



祖父所说的“他们跟国境没有关系”的话语,始终萦绕在恰克慕的耳中。



不久,船队进入了桑可尔的海域。



在猛烈照射的阳光底下,恰克慕毫不厌倦地眺望着现身在海浪对面的诸多岛屿。岛周围的海大概因为水浅,呈现美丽清澈的绿色,衬得拥有白色沙滩和深绿色森林的岛屿格外显眼。



被毒辣的太阳晒了一整天,恰克慕像其他船员一样,脱掉上衣,只穿着麻制薄衣服和薄短阵。



其实他想只穿短裤就好,不过遭到外祖父的严厉劝阻。说身为太子不该这么不体面,晒太阳对身体不好云云。于是,恰克慕勉强穿上衣服。不过晒太阳也就算了,身为太子体面不体面,他认为这一点在船上没那么严重。因为深信看到皇族眼睛就会瞎掉的海士们,几乎不会现身在恰克慕所在的甲板上。



即使是有事要找恰克慕,他们也一定会低垂着视线,绝对不会直视恰克慕。少年贴身随从律恩说只要一看到摇晃的大海就会严重晕船,所以正躺在床舱内休息。



(就算我赤身露体,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这么一想,马上觉得有趣,恰克慕独自笑了起来。



海上们虽然没有盯着恰克慕看,不过恰克慕却专心地凝视他们工作的模样。看见他们俐落工作着的身影,恰克慕奸生羡慕。如果能够像那样活着,该会有多么幸福快乐呀……



外祖父大概是看穿了恰克慕的心情,彷佛在教导新手海士一般,告诉恰克慕如何在白天利用太阳和岛屿的位置、晚上藉着星星来推测船只的所在位置。



船上这种日子的点点滴滴,恰克慕都写成长信。给没能好好道别就与之分离的母亲的信。



虽然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是很可怕,不过内心深处也有着不可思议的放松。



他一直都在怨恨自己为何拥有这种命运。一想到用不着再回去过那种皇室生活,就有种从沉重锁链解放出来的感觉。



对死亡感到轻松,应该是可耻的吧。



然而,一年又一年,随着时间流逝,缠上自己的东西接连不断地增加,黏上来紧抓不放的人变多了……教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随着成长,他把这个名唤新悠果的国家所具有的缺点和扭曲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每当他指出应当加以改变的时候,父亲和老臣们就会露出嫌恶的表情,阻止他的行动。



对恰克慕有所期待的人们,也总是惹得父亲那些人歪呙兴,被迫处于不利的立场。



每当为了要让国家变得更好而行动之时,萌发的求进步之芽就会遭到摘除。外在环境仿佛是条人越是挣扎,就会绑得越紧的绳索。



——总有一天,您的时代就会到来。在那之前,请您不要着急,要冷静地怀着希望等待时机。



尽管修格时常如此劝告,但对刚正不阿又好强的恰克慕来说,要一面忍受一面等待,真的非常痛苦。



双眼所见,双耳所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焦躁的种子,折磨着恰克慕的心。宛如是一只被关在狭小盒子里面,为了寻找不存在的出口而四处乱飞,用尽全身力气不停撞击盒子的布诺(甲虫),恰克慕被自己的焦躁追逼得无路可逃。



光是因为不想让母亲、外祖父和修格这些由衷替自己担心的人们伤心,恰克慕有时就能强压住想要抛弃一切的冲动。



然而,终究还是爆发了……



(结果,我还是让大家都伤心了。)



甚王连写封信给修格,谢谢他一直以来的教导与栽培都无法做到。因为恰克慕送出去的信,一定会让修格的处境更尴尬。可是,恰克慕还是想先告诉母亲再离开,说出那些多少能够缓和母亲悲伤情绪的话语……







某天晚上,船舱的门传来的拘谨敲门声让恰克慕醒了过来。



“殿下……”



是外祖父的声音。恰克慕边揉眼睛边起身。坐在门边椅子上迷迷糊糊打盹的贴身随从律恩慌忙站起来,以询问意愿的眼神看着恰克慕。



恰克慕点头后,律恩立刻开门,领着多萨进来。



“您已经休息了吗?真的非常抱歉。”



看见恰克慕正想下床,多萨充满歉意地说。恰克慕摇摇头。



“在太阳底下吹了一整天海风,会让人很快就睡着,请不用放在心上。我说过有事就叫醒我,我不会介意的。”



“虽然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现在海上正出现难得一见的景色,我想让您也看看。您要去看吗?”



恰克慕双眼发亮。



“当然要。”



一边请律恩帮忙整理服装仪容,恰克慕一边回头对律恩说:



“听说是难得一见的景色,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律恩脸上罩着乌云。



“不用了,我还是……”



这个少年一看见波浪起伏的大海就会不舒服?



“这样呀。那你不用管我,可以先去休息没关系。”



律恩老实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谢谢殿下。那么请恕我先行告退。”



恰克慕留下律恩,跟着多萨爬上甲板。



一上到甲板的刹那,满天繁星立刻笼罩。



虽然以前也有好几次在日落后登上甲板的经验,不过如此晴朗的夜晚还是第一次看见。接近满月的月亮以接近刺眼的白光照着四周,让整片甲板彷佛洒上了一层略微浮起的霜。



大部分的海士都在船边探出身子,不知道在眺望什么。兴奋的嘈杂声随着海风传了过来。



“往这边走。”



多萨带着恰克慕到没有海士的上甲板去。



面带微笑,多萨以手指着大海。俯瞰着海,恰克慕吃惊得倒吸一口气。



围绕船只的大海,正闪耀着微绿的蓝色光芒。海中有着彷佛洁白火焰在燃烧的奇妙光芒。



每当摇晃亲吻着船侧的小小波浪减弱,蓝绿色的光就会闪耀得格外明亮。船航行过后形成的波纹,如同一条光带般地在海面上蜿蜒。



仔细一看,便能看见黑暗的海中到处都有拖着条白色光尾巴的小火球。宛如,许许多多的流星流过海里。



美丽归美丽,却是有些恐怖的景色。



“这光到底是什么……”



恰克慕呢喃着,多萨低声地说:



“这是夜光沙虫。很难得会有这么庞大的数量。”



“夜光沙虫?”



“一碰到会动的东西,就会发出蓝绿色的光。跟很小很小的沙子差不多大小的虫。听说拉夏洛会利用这种虫进行夜钓。”



感觉无法相信这光是如沙的虫子所散发出来的。



“那个像是火球的东西是什么?”



“大概是有大鱼正在游泳吧?因为缠绕着那条鱼的夜光沙虫在发光,所以看起来像是团火球。悠果的渔夫称此为舞罗拉·思拉‘海中流星’,一看到就会立刻拍手,念起祈求好运到来的咒语……”



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触到脸颊。随即就像是潜水时耳朵突然塞住,外祖父的声音变得遥远。



眉间似乎有光,传来某个正在呼唤着什么的声音。



那并不是……声音,而是从小开始就非常了解的,一种哀伤的感觉。想要回去某个地方的,那种感觉……



鼻腔深处,飘入了非常熟悉的味道。彷佛大雨方歇时的空气一般,鲜明强烈的水味。



(纳由古的水味……)



这么一想的瞬间,伴随着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分为二的感觉,恰克慕被吸入了排山倒海覆盖而来的琉璃色的水中。



船和人都在眨眼间被琉璃色的水包裹住,仿佛有成千的铃在摇动,耳边传来清新的声音。



琉璃色的水像经过日晒的水一样温暖,无数像是雪的东西飘散着。



视线往上一看,跃入眼中的景象让恰克慕全身冻结。



头顶遥远的上方——看得见掠过桅杆顶端,隐隐发亮的光之河。彷佛是流过天界的星之河,一闪一闪发亮的光之河,分成好几条,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从南方流向北方。



凝视着的时候,察觉到了某件事,恰克慕不禁睁大双眼。



(那不是河,是成群的……)



耳边立刻响起宛如钤铛发出的声音,吃惊地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宛如水草的头发摇曳着,宛如鱼儿的眼睛和嘴巴缓缓张阖着,正往这边看。



(由那·洛·凯“水之民”……)



噜噜噜……有声音沿着水传了过来。



——春天来了……



一回神,许许多多的由那·洛·凯一面扭动着身体一面靠近。



——春天到了……



欢腾的喜悦化为无数的泡沫包裹住恰克慕……



“……吗,殿下!”



外祖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恰克慕讶异地抬起脸。似乎一分为一一的身体并回成一个,彷佛泡沫破裂般,纳由古的景色一瞬问便消失无踪。



一面“呼、呼”地剧烈喘息,恰克慕一面抬头看外祖父。汗水一口气涌出,夜晚的冰冷海风拂过其上。



“您怎么了?”



多萨表情紧绷地望着恰克慕。



“您看起来就像变成了一座雕像。”



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后,恰克慕小声地说:



“抱歉让您受到惊吓,我已经没事了。”



不知不觉中,夜光沙虫的光变淡了,恰克慕知道自己处在纳由古的时间,比感觉到的还要久上许多。



由那·洛·凯说着“春天到了……”的声音,还在双耳深处回荡。



(纳由古现在是春天吗?)



恰克慕此时想起了在故乡耳语得厉害的异变传闻,不禁微笑。



(如果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修格或谭达……)



每次看到纳由古就会戚觉到的抽痛,恰克慕藉着将手掌按在胸口上,压了下去。纳由古和他怀念的回忆有关——跟唯一的一次,能从皇子的牢房解放出去的,幸福的幼年时代的回忆有关。



到目前为止,他一路压抑了涌现出好几次的想要去纳由古的心情。



恰克慕仰望满天的星空。



用不着再忍耐了。他想摆脱这个身体,化为灵魂,深深滑入那琉璃色的水中。



2、群岛的网眼



一看见卡鲁秀诸岛的影子,船上的人们立刻惊讶得说不出话。



好几座形状奇妙的岛,彷佛是连接大海与天空的柱子般矗立着。



这群岛的风景对恰克慕而言,看来就像是不祥陷阱本身。



“岛屿之间的距离那么窄,船队不是很难通过吗?”



抬头看着外祖父多萨,恰克慕问道。



“浅滩很多,洋流的方向、和潮汐之间的关联也很复杂。如果船藏在岛屿的暗处,要奇袭我们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对桑可尔的人来说,那里就像是自家后院一样。因为怎么移动船只会变成怎么样,他们都非常了解。”



面露苦笑,多萨看着恰克慕。



“提出请求援军到卡鲁秀诸岛的说法,对曾经看过这群岛是什么模样的我们来说,打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陷阱的味道。



虽然我对陛下是这么说,不过陛下跟我说是不是陷阱并不是那么有意义的事。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国家之问礼貌性的伺机进退。说不定桑可尔王反而是藉着叫我们过来,好展现他的本事给我们看。如果他当真要设陷阱,应该会选择一个更像那么一回事的地方吧。”



视线迅速移向岛屿的方向,多萨低声说:



“达路休帝国居然能让在这片亚鲁塔希海长大的最强海上男儿,察觉到自己在故乡的海上没办法打赢,光是这样,应该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国力有多可怕了。”



恰克慕一脸僵硬地抬头看着祖父。



“……要是桑可尔沦陷了,那我国不就……”



多萨维持严肃的表情不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道:



“暂时大概还守得住吧。如果像拉拓乌大将军说的,海军守港口,完全锁国的话,可以维持一阵子。不过,迟早都……”



就像是背贴着墙,牢牢地缩紧手脚,遭到众人围殴的情况。



恰克慕感到绝望覆盖着胸口。



这是一种在宫中受重臣包围争论事情时所戚受不到的,仿佛身体变成沙子崩落一般的绝望感。



看到恰克慕这样的表情,多萨以稳重的口吻说:



“殿下,您想听听至今为止,我们一路思考要如何面对达路休的海上保卫方式,更详细的情况吗?”



恰克慕睁大双眼,用力点头。



“我想听。请您务必告诉我详情!”



多萨露出微笑。



“那么,去船舱内我一边给您看海图,一边向您说明吧。”



从反射白色阳光的甲板下到船舱,一时间眼睛看不见东西。



多萨动作熟练地在大桌子上摊开海图。跟陆地的地图不同,除了岛屿的轮廓和名字,还到处画有颜色不同的曲线,是张非常复杂的图。



“这是欧萨沐海图。虽然原本是桑可尔人创造出来的,不过经年累月下来,我们也逐步加上注解,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



这里是位于新悠果王国的那佑洛半岛。一如您所了解的那样,桑可尔王国的京城‘望光之都’的位置,是在那佑洛半岛西侧的桑可尔半岛的尖端。”



手指滑过海图,多萨看着恰克慕。



“殿下,请您看这里。从这个桑可尔半岛尽头的望光之都,到距离最近有港口的卡鲁秀诸岛,就算是顺风也要花上五天才能到达。您不认为这出乎意料的远吗?”



“真的很远。就算看那佑洛半岛的旁边也一样……原来如此,因为这一带没有岛屿。”



多萨微笑。



“没错。卡鲁秀诸岛和那佑洛半岛之间,并没有船只可以停靠的岛屿。所以,我们才会以所需的最少人数,带着装载大量饮水和粮食的补给船队出航。这片海域人称达拉·乌洽沐‘无岛海’。圣祖托尔克尔帝的舰队,发生最后考验的传说之地,正好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区域。”



所谓最后的考验,乃是记录了圣祖托尔克尔帝始于南方大陆的旅程,以及在北方大陆建立新国家的丰功伟业的圣祖传当中所提到的传说。



听了外祖父的话后点点头,恰克慕吟唱了圣祖传的一节:



“……航行了一程又一程仍未见陆地,饮水用尽,等待降雨。天神以其息吹动船帆拯救天神的子孙……您说的应该是这个部分吧。”



“是的。就是圣祖传的这个部分,显示出跟那佑洛半岛近海海域保卫相关的,非常重要的事。”



恰克慕不由得看着外祖父。



“怎么说?”



“殿下,您记得当中提到风吗?提到那佑洛半岛和桑可尔半岛近海的,季节和风的事情。”



恰克慕一面想起外祖父告诉过他如歌般加上谱曲的段落,一面说:



“……夏季风从海上吹来,冬季风从陆地吹来。诞生在温暖人海的锡库麻(夏风),变成了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秋季时猛烈吹向桑可尔半岛和那佑洛半岛。”



“您说的没错。圣祖托尔克尔帝的舰队应当是在春季进入夏季的时候,横渡达拉·乌洽沐‘无岛海’的吧。这个季节,这一带会朝桑可尔半岛和那佑洛半岛吹起锡库麻,所以可以平安抵达那佑洛半岛。



如果圣祖横渡的季节是由秋转冬的时候,那么一般来说舰队要抵达那佑洛半岛应该是非常困难的。夏季的末尾,亚鲁塔希海会大量产生拉卡拉尔‘漩涡暴风雨’,它们会顺着锡库麻上行至北方大陆。



我们这种船员非常害怕这个季节。桑可尔的船员也一样,为了避免船难,不太会在这个季节出船,所以人们说这是交易的青黄不接时期。”



恰克慕频频点头,聆听着外祖父的话。外祖父继续说明:



“还有,冬天时顿库麻(冬风)会从陆地往外吹,对往那佑洛半岛的船只来说会变成逆风,必须要一面破浪一面行船。在岛屿多的海域还能行得通,不过这个季节要横渡达拉·乌洽沐‘无岛海’可是极为困难的挑战。您看这个……”



多萨指着朝那佑洛半岛画过去的黄色曲线。



“要是找到裘拿姆洋流,洋流就能把船只送到半岛旁边,不过在无法进行定岛法(观察岛屿的形状以取得船只位置的方法)的达拉·乌洽沐‘无岛海’上,就一定要一面正确测量星星的位置一面有如大海捞针一般进行困难的工作。即使是新悠果的海士们,也只有熟练的高手才能找到这裘拿姆洋流。”



多萨谈起大海相关的事情,口吻显得神采奕奕,光是聆听就很愉快。恰克慕双眼发亮地看着外祖父。



“也就是说,要从海上攻打桑可尔半岛或那佑洛半岛,由春入夏的时候是最容易成功的,而夏季尾声到冬季的期间很难进攻对吧?”



多萨微笑着点头。



“一点都没错。虽然我们靠最后的顿库麻(冬风)吹帆前进到了达拉·乌洽沐‘无岛海’的一半,不过随后就只能等待顺风吹起,或是破浪行船,最后才到了这里。现在是初夏,接下来大概有三个月都是适合从海上进攻的季节。但是过了这里还有北方大陆近海的海面,就算是率领了补给船队的大舰队,要是没有做好会失去大量船只的心理准备,这个季节依然是无法从大海上行攻打那佑洛半岛的。”



“意思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月……”



彷佛是要盖过恰克慕的自言自语,多萨说道.:



“不是这样的,就算桑可尔吃败仗也是最近没多久的事。考量到把舰队部署在这一带海域所花的时间,应该不会在今年的夏秋之际攻过来。”



恰克慕不由得看着外祖父。



“那么,明年的初夏呢?”



多萨缓缓摇头。



“才刚跟桑可尔打完仗的达路休军,即使考虑进攻北方大陆,明年初夏还是有点太快了。因为要先部署兵力在桑可尔各个主要岛屿,稳固基础才行。”



“可是,他们迟早都会攻过来。”



多萨的眼中浮现苦涩的笑。



“让我们这样子落入圈套,除了可以看到桑可尔王的顺从之心外,同时也是为了让桑可尔无路可退。即使如此,达路休对北方大陆抱持野心八成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必须先做好随时都有可能开战的心理准备。”



即使还有准备的时间,原本就兵力不多的新悠果王国,军备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恰克慕陷入郁闷的忧虑,沉默不语。



多萨彷佛是转换心情般,以开朗的口气说道:



“请您不要出现这么担心的表情。隔开南北的海洋很辽阔。就算达路休是个强国,也是无法像在陆地上那样所向披靡说攻就攻的。



好了,召集所有船舰的舰长过来吧,因为我没道理让大家轻易地掉入陷阱嘛。”



多萨把所有舰长找到旗舰上,俐落地下令。



实际上要进入卡鲁秀诸岛的,只有多萨搭乘的一艘旗舰而已。其他的船只则在群岛的海面待命。如果一整天过了也不见旗舰归来,就要立刻返回新悠果王国。



进入卡鲁秀诸岛的旗舰,只会搭载所需的最少人员和物资。藉着减轻船只重量,让吃水线提高,加快行船速度,尽量避免触礁搁浅的危险。



听到多萨这个计划,某个舰长苦笑着说:



“大提督大人,您这不是要当鲨鱼,而是要变成飞鱼了。”



多萨用力点头,环顾集合在一起的男人们。



“这位,确实是如此。我们要背负在国与国算计进退之问前进的命运。弄清楚桑可尔的态度后活着回去,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任务。大家给我尽全力专心扰乱对手,认真逃命。千万……别有要搭救这艘旗舰的念头。”



舰长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多萨的脸上浮现微笑。



“各位,不要给我看这种表情。如果落入圈套的猎物就只有一艘旗舰,那么桑可尔的海盗可能会落井下石。就算多一艘船也好,大家一定要尽力回到祖国去。”



舰长们一起以脚跺响地板。然后,手握拳放在胸口,对着多萨深深鞠躬行悠果式的礼。



恰克慕在帆布隔出来的小房问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外祖父明明就没有大声说话,但字字句句都回荡在他的胸中。



结束商量,舰长们回到自己的船去后,多萨掀起帆布,请恰克慕到舰长室去。



夕阳从小小的船窗照射进来,把船舱染成枣红色。背对着窗户,多萨的脸沉入了阴影。



“请殿下穿上上级海士的军衣。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不过请您也把头发弄得跟海士一样绑在背后,头上再绑上深蓝色的头带。”



恰克慕点头。万一成了人质,让人知道他是太子,很有可能就会被当成交易物品导致国家受到危害。虽然在那之前说不定就会遭“猎人”们杀害,不过即使是具尸体,只要穿着海士的服装,别人应该就会把他当成单纯的武士而忽视不管吧。



“谢谢您,那就这么办吧。”



望着以可靠的声音这么回答的少年,多萨突然说道:



“请您要活下去,想尽办法活下去。”



胸口揪紧,恰克慕从外祖父脸上移开视线。



“外祖父您也是。”



低声一说,多萨的眼角立刻浅浅地浮现笑意。多萨没有再多说什么,鞠躬行礼后出了船舱。







太阳升起后过了一段时间,伴随来自桅杆上的钟声,传来了警告:



“桑可尔的船来了!”



有三艘小型帆船朝着正往卡鲁秀诸岛前进的船队逐渐靠近,明明没有多大的顺风,桑可尔的小型帆船却有如在波浪上滑行,顺畅地往这里过来。



领头的帆船高挂着用金线刺绣的卡休洛·库路“领航旗”。



船一靠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壮桑可尔男人们就同时挥手。当中一个人拿着薄板卷成的多罗(传声筒)放在嘴前,以颇为流畅的悠果语开始说道:



“新悠果王国的大海勇者呀,非常感谢各位前来解救我们的危机!



接下来,我们卡休洛‘领航船’会带领各位去见桑可尔海军卡鲁秀诸岛区司令官。由于有很多浅滩和暗礁,还请各位跟着我们前进!”



只说了这段话,他们随即巧妙地控制船帆,让船掉头。



毫不在意跟上去的只有旗舰一艘船而已,卡休洛船以红色和金色画上鸟儿图案的鲜艳船帆装满了风,开始领着新悠果王国的帆船前进。



恰克慕不由得回头往后看。后方的十九艘船,一边操纵船帆一边保持待命状态——他们要回去的故乡,自己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母亲、修格、妹妹米修娜的脸……还有已经成为遥远回忆的帕尔莎、谭达和特罗凯的脸,接二连三的在心中浮现。



地留在波谷的白色水沫痕迹,看起来好像散了开来。



咬紧牙关后视线从水沫痕迹往上抬,和伫立在桅杆阴影处的男人四目交接。



(晋……)



这个男人,以前曾是追捕恰克慕的刺客,也是为了救恰克慕舍命和拉卢卡战斗的战士……现在则是领受皇帝的密令,为了取恰克慕的性命而身在此处。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晋迅速移开视线,随即走开。



恰克慕等人乘坐的船跟着卡休洛船,进入了卡鲁秀诸岛的许多岛屿之间。看清复杂的洋流和潮汐,避开浅滩或暗礁,卡休洛船逐渐往更深更深的地方行去。尽管海士们专注凝视经过的岛屿的暗处,但陡岸上无数的洞窟或受到蓊郁森林覆盖的岛屿暗处,到底有没有敌军隐藏其中,实在是无法判断。



“……到底想要去哪里呢?”



身穿上级海士天蓝色服装的恰克慕,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仰望正在对海士们下达详细指示约外祖父。



“应该是卡鲁秀岛吧。卡鲁秀诸岛里面最大的一座岛。”



可能是因为正在减少船帆的受风面吧,船行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高挂天空的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倾斜。恰克慕焦躁地想着要是太阳下山情况不就不妙丁吗,但外祖父依然表情沉着地凝视着航路。



海士们开始升起篝火。因为周围还很亮,所以火焰的颜色几乎看不见,但烟味沿着甲板飘了过来。



不久,在大红色的晚霞中,浮现出一座黑色的巨大岛屿。



一开始,看来虽像是一座单独的岛屿,但越来越靠近后,才看清楚是被奸几座暗礁包围的岛。尽管逆光看不清楚,不过有帆船背对岛屿排列着。



新悠果王国的船一靠近,排成一列的桑可尔帆船就同时响起了笛声。音程有着微妙差异的笛声重叠在一起,沿着波谷传过来。



(啊……是桑可尔的笛声。)



耳熟的某种音色。一边望着站在逐渐靠近的桑可尔船只甲板上的强壮战士们的身影,恰克慕一边想起塔鲁桑王子开朗明亮的笑容。



桑可尔开始和达路休交战的时候,萨尔娜公主曾经捎来消息表示塔鲁桑王子正在英勇战斗,可是在那之后传递战况的音信就断绝了。



恰克慕希望现在塔鲁桑并不在场——他不想以敌人的身分,和塔鲁桑王子面对面。



多萨举手下令停船。



桑可尔附船桨的帆船慢慢靠了过来。飘动着红底上以金线画有海洋蟒蛇图案旗子的旗舰,不久后来到了新悠果王国旗舰的旁边,靠近到护舷几乎就要互相碰触的距离。



船的高度比新悠果王国的帆船稍微高一点。桑可尔船的甲板上,一个五十来岁的魁梧男人站在立着鱼叉排奸队的战士们正中央,把多罗(传声筒)放到嘴前。



“新悠果王国的大海勇者呀,欢迎你们来。我是桑可尔海军卡鲁秀诸岛区司令官可乌因.欧尔蓝。”



多萨也拿起多罗。



“幸会,欧尔蓝大人。我是新悠果王国海军大提督哈尔斯安·多萨。应桑可尔王的要求,前来援助贵船队。”



欧尔蓝苦笑。



“非常感谢您,不过大提督大人,您打算只用一艘船来援助我们吗?”



多萨笑了。



“哎呀哎呀,我率领了二十艘船过来。虽然数量不多,但可都是精锐海士组成的船队。只要知道要在哪里和达路休进行海战,我就会派船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