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骑士——1618年 奥斯曼帝国 帝都君士坦丁堡(1 / 2)
1618年——
我加西亚斯·吉雷·帕鲁维斯接到了共和国的密令赴任,结果在帝国沦为了俘虏。
通常情况下立刻会被当成间谍斩首——可是我很走运,是以共和国军人的身份被帝国军逮捕,所以逃过了一劫。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偶然——帝国商人——也是我的旧友法鲁克花了多到无法想象的金银去贿赂帝国大臣和将军。另外——虽然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不过我始终认为和我一起沦为俘虏的帝国全权大使,巴鲁巴利克卿保住了我一命。
还有就是————一
如果没有那名男子的存在——我一定会被当作卑劣的间谍被帝国处决。
这个对我来说可称为敌人的男子——让我至今抱有某种奇妙友情的男子——他是帝国的军人,神皇帝禁卫军的精锐——龙骑兵士官。
多亏了他和我还有我深爱的比安卡之间的奇妙缘分——多亏了他将我作为正式俘虏逮捕的缘故——我侥幸逃过了被处决的命运。
他就是龙骑兵——嘉拉鲁第百龙长——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否还以一名龙骑兵的身份继续战斗,将鲜红的血洒满战场……?
东方七年战争结束了,可是,帝国战场还笼罩在像瘟疫一样的内乱和边境叛乱之中,如今的他是否还活着呢?
现在的我无法得知他的生死…………
我能够活着——和那些少女们再会,继续这样幸福甜美的生活——着全都是他的功劳…………
……神啊——
并不是我们信奉之主的,帝国真教徒们敬仰的天神啊——
唯一神,和十二天使们啊——
请你们保护我的朋友,保护那名拥有白色翅膀的死之天使吧……
如果——他已经不幸罹难——
那么请引导他的灵魂去往天堂,保佑他能够安息吧……
*****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他最初混沌的意识里冒上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嘉拉鲁第就像逃避某种东西一样,将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被甜蜜雾霭笼罩的梦境中。
(——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的吧……)
昏睡着,在梦中嘉拉鲁第思考着。
只不过,接下来逐渐成形的梦境,将他的意识彻底覆盖起来。
——甜美而温暖的记忆构成的梦境——这是………………
(啊啊……是那个小姐的,梦么…………)
嘉拉鲁第——帝国军神皇帝禁卫军龙骑兵百龙长嘉拉鲁第,面对自己的意识所唤起的记忆,在甜美的梦境里微微地苦笑着。
这里——
在湛蓝的天空和有些炫目的温暖阳光之下,有从内陆而来的微风吹过——
在帝都的一角,远离大市集和人群喧嚣的广场上——
在向街市和宫殿输送水源的古代罗马水道桥旁,一个小小的市场附近——
(是啊……那位小姐……总是……在广场的……榆树下……)
嘉拉鲁第漫步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在梦中,他顺着自己的记忆,沿着巡逻时的道路走过去。
让部下们先回兵舍之后,自己一个人沿路前进。
那里——嘉拉鲁第所寻找的小姐就在那里。
(啊啊……今天她也来了么……)
嘉拉鲁第在梦中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眼前便是他所珍视的景象。
广场上布满了草坪,在一棵大榆树的树荫之下——
身着浅桃色裙装的小姐露出清纯而惹人怜爱的笑容,仿佛一朵花一样盛开在那里。这位西欧美人浑身散发着美丽的光彩。
好美的——一名小姐。
貌美如花,像少女一般清纯可爱地笑着——简直就像圣女一样。
(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美好的人……)
嘉拉鲁第从第一次在帝都见到她时就不断这样想——现在也是如此,震撼中伴随着一些不明缘由的憧憬。
这位小姐——
是威尼斯共和国贵族卡拉布里亚家的千金,名叫卡特里娜。
嘉拉鲁第躲在远处凝视着坐在榆树下小椅子上的卡特里娜。
(今天,她也和孩子们一起…………)
嘉拉鲁第看着那位小姐,还有围绕在她身旁的小小身影。
那是在城市的屋檐下聚集的,如无名小雀一样的贫民孩子。
孩子们的小脸上满是污迹,根本辨识不出性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可是,每一个孩子都像欢快的小鸟一样兴奋着,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跟前的小姐。
“——好了,大家安静一点~”
这位身旁放置着一根手杖的卡特里娜小姐(很遗憾,这位美丽的小姐的腿脚不便)轻轻拍拍手,呼唤喧闹的孩子们的注意力。
“那么,今天——我们来学习稍大一点数字的计算吧——”
孩子们看着仿佛母亲一样温柔的卡特里娜。这位美丽的小姐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帝国语,听了她的话之后,孩子们又是一阵喧闹。卡特里娜有些困扰地了笑起来,对着围成一圈的孩子们说道:
“一点都不难哦。而且,在你们长大以后一定会派上用场的。用心学一定可以学好——好了,大家看这里——”
卡特里娜用石灰的碎片在小黑板上写了几个数字,说道:
“而且,今天是你们真教徒为天使大人进行庆祝的圣日,大家学好之后——一起吃好吃的面包吧~~”
听了她的话,孩子们欢呼起来——有的孩子甚至兴奋得互相扭打在一起。再次拍手让这些孩子安静下来之后,卡特里娜一边往黑板上写字,一边说着。
“——这些数字,都是你们帝国人创造的哦………………”
卡特里娜教孩子们数字的写法和计算——
孩子们用手指在地面上写下歪歪扭扭的符号——
每个孩子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
嘉拉鲁第最喜欢这样的情景了。
每当看到那位美丽的小姐时,心底某种令他感到歉疚的悲哀心情便会无影无踪了——可是比起那个,他更喜欢的是对方被孩子们环绕着教书的情景。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那些居住在帝都的最下层——比吃不饱饭的贫民还要可怜的,无亲无故,靠翻垃圾为生的野狗一样的孩子们——
在这里他们完全不同了——
孩子们眼中闪着光芒,他们围着那位大小姐学习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必要的知识。然后——他们最终还会回到帝都的污秽之中。
一开始,嘉拉鲁第认为孩子们都是冲着卡特里娜所施放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才聚集在这里的。可是,见过几次这样的景象之后——嘉拉鲁第对自己曾经有如此肤浅的想法感到羞愧。
那位小姐——卡特里娜给予孩子们的是远比那些还要重要的东西。
(或许……不——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得到了改变奴隶命运的加护和教育,有和自己一样境遇的伙伴们——也有成人之后的容身之所——军队和名为战争的使命。
(她是想要教会孩子们自己活在这里的理由……还有抓住未来的能力……)
嘉拉鲁第看着似乎将这里逐渐填满的孩子们的小手和小脸,从心底高兴起来。
但是这种喜悦并没有唤起他沉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他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情景和他幼年时在那个遥远村庄里度过的日子是多么的相似。
(差不多……该走了…………)
在这里站的久了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他有着高大的体魄和死人一样的冰冷的假面,深知自己的模样会让人感到恐惧,嘉拉鲁第慢慢转身打算离开。
如果有人给她的“学校”捣乱,那么在附近的自己就可以把他们赶走。可是至今为止嘉拉鲁第的担心都没有变成现实,看来,今天也不用多虑了。
其实她有一个弟弟,是在帝都做生意的威尼斯贵族。
这位可以自由出入帝国宫廷的大生意人还有着另外一面,他是控制帝都一半地域的暴力组织“隼组”的头领。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嘉拉鲁第看到卡特里娜没有随身带护卫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并且开始强烈地担心起来——可是,“隼组”敌对的暴力组织“惩罚之箭”尽管和“隼组”有利益之争,却绝对不会对卡特里娜出手。
并且,还有“惩罚之箭”的头领出资援助卡特里娜的“学校”的传闻。尽管不知道那些恶党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
(或许……那位小姐就是真正的天使或女神吧…………)
那位女性便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一个人。在这个充斥着暴力和污秽的巨大都市当中,她一点也没有受到污染,反而让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得到了净化。
嘉拉鲁第依依不舍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准备走回街市的人群之中————
可是——他刚迈出步子就停下了。
(…………?——怎么回事……?)
嘉拉鲁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不,与其说是影子,不如说彷佛只有那里没有被阳光照射到一样。有个充满黑暗的东西矗立在他面前。
看着眼前的暗影,嘉拉鲁第心里一惊,然后感到了一丝的愤怒。
“……你……?是谁……!?”
连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质问声中带有细微的颤抖。
这暗影一样的东西仿佛在揶揄嘉拉鲁第的恐惧和不安一样,愉快地说道:
“啊哈哈哈哈,别这么害怕嘛,浪费了一张俊脸。”1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黑影一瞬间呈现了别样的姿态——
“你好啊,百龙长大人—一”
嘉拉鲁第眼前的是一名手拿拐杖浑身脏兮兮的盲眼乞丐。看上去这个男人似乎还很年轻。他有着少年一样矮小的体型和蜡制一段毫无血色的脸——并且,他的双眼被还沾满污迹的绷带包裹着,看起来非常诡异。
“你……是……?”
嘉拉鲁嘉之前见过这名盲眼的男人。
来看卡特里娜的学校时见过这名乞丐。
这个男人扯着一双薄唇笑道:
“真不好意思,突然出声叫住你。而且,还是在梦里——”
“……!?你、你说什么……!?”
嘉拉鲁第心里一紧,然后一瞬间明白了——
(——是啊……我在做梦呢…………原来是这样啊…………)
恍然大悟的嘉拉鲁第以为自己的梦就会这样醒来。
可是————一
(……?呃……!?)
嘉拉鲁第的梦境—————无法结束。
远处帝都的街道,市场还有矗立着的水道桥,广场——
阳光和微风,视野余光所看到的榆树,卡特里娜和孩子扪的身影——
还有眼前这名男子,以及自己心中的困惑—一
————全部没有消失。
(——怎、怎么回事,这个梦究竟……!?)
在梦中——嘉拉鲁第浑身僵硬,仿佛就会这样冻住一般。
他感到自己内心中对这个丑陋男人的莫名恐惧。
可是男人却不理他的感受,一脸轻松地继续说道:
“啊哈哈哈,失礼了。再稍微这样待一阵儿,等我的事情办好以后,就会让你酲过来了。”
盲眼男人干笑着说道,嘉拉鲁嘉更加困惑了。
“——你的事情……?”
“是啊,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我……?…………?”
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男人的话,嘉拉鲁第突然觉得自己被男人的盲眼直勾勾地盯紧,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男人用他被绑在绷带后面的双眼凝视着被孩子们环绕的卡特里娜——不知道为什么,嘉拉鲁第一下子恍然大梧。
“啊哈哈,别一副如此可怕的表情。我想拜托你的————”
不知不觉间,男人已经把视线转了回来,看向嘉拉鲁第这边。
“我想请你教救那位小姐。要是迟了的话——那么美丽的人就会像一只野狗一样被无情地杀害。”
“……什、什么…………!?”
嘉拉鲁第下意识去取别在腰间的巨斧,下一秒钟——他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向大榆树下。
在那里——
(…………!?怎、怎么可能…………?)
不知从何时开始——黑暗的笼罩之下,嘉拉鲁第只身一人站在广场的角落里,心怀近乎恐惧的困惑。市场的喧闹,明媚的阳光和清风都消失在黑暗之中,只剩下有些渗入的榆木黑影。树下没有任何人——
那位美丽的小姐和像小鸟一样快乐的孩子们全都消失了。
“那位小姐……究竟……究竟去了哪里……?”
即使在黑暗之中,嘉拉鲁第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名盲眼男子的存在,于是他面向对方发出金属一般尖锐的吼声。
“你说那位小姐会被杀害……!?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回答我!”
可是回答嘉拉鲁第的一一
是对方机械的笑声。盲眼的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现在能够救她的只有你了——反正我已经拜托过了,剩下就要靠你自己决定了……”
“什、什么……?等、等一下……!?”
“我呢……不可思议地……很喜欢这个世界的流转。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气氛,出现一些无谓瑕疵就很郁闷了吧?我,怎么说好呢……?很想再继续看下去呢。”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嘉拉鲁第感觉到,黑暗中——男人的存在慢慢远去,不——就好像扩散一样慢慢消失了。
同时,自己的意识也再度被黑暗占据……
“……那就拜托你了。百龙长大人——其实……即使没有我的请求你也会行动的吧…………”
“等、等等…………!那位小姐,卡特里娜小姐究竟……”
嘉拉鲁第在黑暗中乱挥着自己包裹在钩爪一样铠甲下的双手,叫喊出来——
可是,喊叫却被一种坠落的感觉打断了。
(呜、呜哇………………!)
这是从梦境中醒来时的坠落感————
“……………唔…………唔呃……!”
从梦境坠落————
最初感到的是疼痛。
这种疼痛就像潜伏在污泥中的锐刺一样,在混沌的意识里向他袭来。然后慢慢地,疼痛让他苏醒了——
“——唔呃…………”
刚一睁开眼睛,侵袭而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丧失意识。可是他却挺过了疼痛的折磨,微微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这样的疑问几次浮上意识,可是他却找不到答案——微睁的眼睛中什么都没有映现出来。只有疼痛在不间断地折磨着他。
他在只有痛苦的虚无之中探寻着——
整个身体都在倾诉不快——特别是肩膀和手臂,还有手腕的疼痛最为剧烈。两只手腕就好像燃烧或者被扯断一样疼痛难止——
当他探寻起疼痛产生的缘由之时——
(……这里是…………原来如此……)
一切都明了了。
他,嘉拉鲁第慢慢吐出一声叹息,拼命压抑住喉咙深处涌上来的痛呼之声。
……自己是晕过去了吧?尽量不被狱卒发现,嘉拉鲁第眼睛睁开一个小缝,看向昏暗的光亮之处。
这座地牢被称为“叹息之塔”,阳光根本照射不进这帝都最坚固的监狱内部。嘉拉鲁第正是在这里受尽折磨。
灯光是从分隔地牢和通路的木材与青铜制成的破旧大门对面透过来的。嘉拉鲁第一边看着微弱的灯光,一边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手腕的伤——差不多也要感染坏死了……)
嘉拉鲁第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冷静地看待这个恐怖的事实。也许是因为监禁和拷问让灵魂也变得麻木了吧,他没有感到绝望,只是以一种坚定而冰冷的情感注视着自己走向毁灭。
(……我——会死在这里吗…………)
嘉拉鲁嘉受到了帝国对囚徒施展的各种折磨。
军装被剥夺,衣服被人撕破,两只手被分别用锁链绑在墙上,高大的身躯被半吊起来。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拷同。
他被反复鞭打,被泼上腐臭的海水——普通人早就撑不下去死掉了,可是他却硬是扛下了这足以令人发狂的折磨。只不过——吊着双腕的枷锁的折磨实在是过于严酷,长期处于不自然的姿势使他肩膀和手臂都被疲惫麻痹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痛苦。
如果用脚撑起身体的重量会好很多,可是这样的话就会让狱卒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马上拷问者又会出现,将嘉拉鲁嘉折磨到再次丧失意识为止。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嘉拉鲁第云淡风轻地想着,仿佛这是别人的事一样。他佯装失去意识,将全部的重量都交给手上的枷锁来支撑——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忍受不住手腕的疼痛用脚支起身体——那样的话马上又会受到鞭打,丧失意识……
究竟还要承受多少次这种令人求死不能的折磨呢——
嘉拉鲁第在剧烈的疼痛中再次凝聚自己即将陷入浑浊的意识。
自己从被捕以来已经经过了多长时间呢……即便被疼痛折磨意识在昏睡和清醒中不断转换,他依旧可以清晰地知道这点。因为,那昏暗的灯光可以告诉他答案。那种油灯和他们兵营里用的一样——他清醒时见到灯油被交换了四次——那种油灯差不多每次可以使用半日的时间。于是,他便知晓自己在这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狱里已经待了三天左右。
嘉拉鲁第再次失去意识之前——想起三天之前的事。
那时候——
他和他所指挥的禁卫军的龙骑兵,正在执行维持帝都治安的任务。
帝国向西欧的异教徒伦巴第同盟宣战的那一天,帝都的好战派大臣,宫廷人士以及一些军人们发起了叛乱。
在叛乱中,稳健派的宰相伊本吉克被逮捕,连神皇帝陛下都差点被监禁起来——可是,叛乱者之中很多人都在事前和宰相有过秘密的盟约。他们凭借参与叛乱的优势,作为内应将帝国最危险的野心家大臣和宦官长一网打尽。于是,宰相才得以捡回一命,政治生命也得以延续下去。为了表示严惩造反者,宰相在叛乱之后派暗杀者杀死了几位高官和大臣,然后将他们的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
当然,宰相所布的局并不只是这样。与叛乱同时发生的驻留帝都的禁卫军步兵连起义也由身为宰相派的龙骑兵们进行镇压。很多禁卫兵和原本的同伴都被嘉拉鲁第他们这些龙骑兵亲手正法。
开战的那天——嘉拉鲁第在帝都逮捕了一名西欧人。
这个男人加西亚斯——是一名姓巴鲁维斯的威尼斯军人。
只是假装将企图逃跑的他逮捕拘禁起来——
(……那件事……不知从何处泄露出去了吧…………)
嘉拉鲁第找到了自己被逮捕的理由,然后——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如果。自己是因为这件事被捕的话,那自己决不能向拷问者吐露半句。
嘉拉鲁第在折磨中几度对自己的心如此起誓—一
在逮捕加西亚斯的时候,那位威尼斯青年为了让帝都里的奴隶少女们逃跑。自己只身一人留了下来。
当然,嘉拉鲁第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点,只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报告上去,而且也严命部下们保守秘密。
他违背帝国神圣律法,任奴隶逃往国外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也许是因为加西亚斯想拯救的奴隶之中有那名和他有过一段奇妙缘分的银发少女。又或许,自己对加西亚斯这名青年怀有一种包含好奇的感情——也许正是那种被称作“友情”的,对敌国人士本不应持有的感情在作祟。
(……他——那位威尼斯青年是否平安无事呢………………)
想到这里,嘉拉鲁第沾染污迹却不失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小小的笑容。也许自己亲手逮捕的那名男子,现在也被监禁在同样的地点——“叹息之塔”里。
嘉拉鲁第张开因缺水而干裂的唇瓣,呼吸着地牢里腐臭的气息——
“……唯一神啊…………十二天使和十字架的预言者啊…………请保佑那位高贵的西欧青年和他的妻子们吧………………”
再度失去意识之前,嘉拉鲁第将自己心中残存的仅有的心愿和希望化作诚挚的祈祷。也许狱卒会听到他的声音而跑过来,可是对现在的嘉拉鲁第来说,对痛苦的恐惧已经消失了。
唯一的救赎是——————
嘉拉鲁第舍弃自己的武装和名誉,以身陷囹圄为交换,使部下们的罪责得以免除。恐怕自己那些优秀的部下们会被配属到别的龙骑兵部队去吧——嘉拉鲁第这样相信——剩下的,只是静静地等待自己最终承受不住痛苦折磨的那一刻。
……如果自己这样坚守着沉默死去,部下们和那位成了俘虏的青年都会平安无事吧……
在呼吸都有些困难的痛苦之中,嘉拉鲁第那端正的面容上泛起一抹微笑……他做好了继续受毒打的觉悟,用几乎麻痹的双脚站立起来,稍稍减轻了手腕的负担。
就这样,深吸了一口浓烟般的空气。
(…………对了…………哈哈,已经忘了呢…………)
嘉拉鲁第的脸颊浮现出一种温柔却有些困扰似的笑容。
(……刚才……那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位小姐……会被杀宫么………?)
绑在嘉拉鲁第手腕的铁锁清脆地响了起来。
卡特里娜小姐——那位天使一样的入会被无情地杀害——光是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就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嘉拉鲁第的肌肉中充满了力量。
可是——————
就算真的有人企图对她不轨——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感到痛苦的嘉拉鲁第再次闭起双眼,然后——
(……如果……自己还能再次醒过来……那时候,就替那位小姐祈祷吧…………毕竟,自己已经………………)
自己除了祈祷之外已经不能做什么了——嘉拉鲁第承受不住身体和精神的痛苦,再一次即将被牵引到昏睡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
地牢一角出现闪光一样的光环,穿透了自己紧闭的眼睑。
狱卒又要来拷问自己了么——嘉拉鲁第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并不是狱卒手提的昏暗油灯的光芒——啪叽啪叽的火焰声响起。那是火把所放出的光芒。
“……?怎、怎么回事…………”
同时响起了骑马靴和石道相碰的尖锐声音——好几个不同的脚步音在狭窄的通路中回响。
那是几个骑马人的脚步声——难道说……!?嘉拉鲁第因最坏的预感睁开眼睛。有些刺目的火把光芒正朝着他所在的地牢方向前进-
—-难道说……是那些傻瓜要……!?
嘉拉鲁第知道,那脚步声无疑是自己的部下龙骑兵发出的。他们是不是违抗命令来救自己的呢——本来已经麻痹的感情中绝望和愤怒在不断膨胀。如果他的部下们真的来救他的话,那他们这次全都难逃死罪了。
没有刀剑相碰的声音,也没有铳声。有的只是龙骑兵们的脚步声和就要被脚步声掩盖了的狱卒们细微的声音,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了。
“………………!?”
突然,一枚火把从通路伸向地牢里——在那强烈光芒的刺激下,许久不见光亮的嘉拉鲁第的眼睛疼痛难忍,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时——
“……!?……百、百龙长大人!”
熟悉的年轻男声响起了,几乎让地牢都为之震动。
嘉拉鲁第眯起眼——地牢的大门伴随着有些刺耳的金属音敞开了——对面有几个人影晃动。
那是一群穿着刺眼的纯白军装的男人——嘉拉鲁第的部下龙骑兵们的身影。分散着冲进地牢里的龙骑兵战士用火把照亮狭小的空间——然后,发现了嘉拉鲁第的所在。
“啊、啊……?”
即使所有人都带着假面,嘉拉鲁第也清楚地知道他们此时都屏住了呼吸。然后——看到长官的士兵们全部一惊。手上的武器和火把几乎要掉落下来。
“…………你们……为什么违抗命令……”
嘉拉鲁第用嘶哑的声音训斥部下。他的声音将惊讶中的龙骑兵们唤醒——之后,全体士兵列队整齐敬礼。
“百龙长大人……!抱歉我们来迟了!……那、那个……我们并没有违反命令……这是释放!百龙长大人被释放了……!”
嘉拉鲁第看看按规定一样敬礼的部下们,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释放……?迪巴德……这是真的么……?”
被点名的副官迪巴德保持敬礼的姿势回答道:
“是的!可、可是,那个……正式的判决……还没有……那个…………”
结结巴巴的迪巴德抬头用他假面下的眼睛看向长官——他终于注意到了。
“……!?哇啊啊!百龙长大人!你伤得好重……!?”
部下们终于看到嘉拉鲁第的满身伤痕——因他的惨状微微颤抖着向后退。
“……怎、怎么会这样……!”
其中一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着——然后,他们冲着身后像某种狡猾动物一样的狱卒们大吼。
“快点!快把百龙长大人的锁链解开!”
“可、可是……法务官那边还没有任何联络…………”
拿着钥匙的狱卒有些为难——迪巴德用足以震碎石地的力道向狱卒们逼近,把一张文件递到他们眼前。
“你们这帮混帐,究竟给你们看几次才会明白!我手里的是尊敬的御马长官兼神皇帝军欧洲军团长官,大臣阿梅德阁下的命令书!要是敢违抗这个命令,这次就轮到你们来承受这样的酷刑了!”
迪巴德的威吓和手中的纸片让狱卒们吓得像老鼠一样分散跑开,他们启动了牢房角落里的滑轮。伴随着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嘉拉鲁第的身体被降下,落在污秽的地板上。
“……!呃唔…………”
在经历数十小时的折磨之后,被束缚的关节和肌肉在终于得到解脱时产生剧痛,就好像把之前所有的痛苦全部凝聚起来一样——
至今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疲劳,嘉拉鲁第的身体和意识都在一瞬间脱离了掌控——将他带入了如死一般深邃的昏睡之中。
“!?百龙长大!”
“把百龙长大人带走!——快点!”
龙骑兵们丢下手中的武器和火把,将倒在污秽中的嘉拉鲁第团团围住。几名士兵抱起他的巨大身体,看着他们所敬爱的长官如此的惨状——
“你们这帮家伙……!”
副官迪巴德抓住狱卒长的胸襟,将他压在墙壁上。
“等、等一下!我、我们只是……我明白了,补偿的话……”
狱卒浑身冷汗强颜欢笑,伸手去腰带那里寻找钱包——
“——绝不原谅……!”
假面之后的迪巴德充血的双眼已经写满了疯狂——注意到这点的瞬间,狱卒长的腹部已经被龙骑兵的军刀刺穿,血淋淋的内脏被挖了出来。
*****
眼睛比意识先一步醒来。
无力地睁开双眼——出现在嘉拉鲁第视野里的是包围着自己的暗色——还有对面鲜艳的马塞克图纹以及天花板上的墙画。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意识到自己躺在精美装潢的宽广地板上。嘉拉鲁第睁着眼睛,转头看向余光中散发柔和光芒的烛台。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他全身像被什么碾过一般难受。
不过——之前拷问和枷锁造成的痛苦却已经消失了。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的嘉拉鲁笫此时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牢——而是在一个非常宽广的房间里,躺在柔软的布单之上。
“……呃…………?”
想要动一动身体,可是一阵肌肉的酸痛再次袭来,让他发出小声的呻吟。听到他的声音,烛台对面几个白色的身影都像被什么击中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百龙长大人……!啊啊,守护天使啊……!”
听到部下们的大叫声,嘉拉鲁第转过头,勉强活动自己酸痛的肌肉。
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状态。被鞭子和棍棒毒打过的身体上,大部分区域都被带有酒精味道的绷带包扎好了。并且——在同样被仔细包扎的双腕上——套着一副崭新没有一点锈痕却沉重得有些残酷的铁镣。
于是。企图坐起身的嘉拉鲁第因为双手被绑脚下一个踉跄。他的身体被赶到他身边的龙骑兵战士们慌忙抱紧了。
“您还不可以起来!可是……啊啊,真是太好了……我们还以为……”
耳边响起部下们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你们……我,究竟……”
肌肉的疼痛让嘉拉鲁第忍不住眯起眼睛,他环视着自己的周围。
“百龙长大人已经被那个监狱释放了……那个,现在……”
“这里……您知道么,这里是加拉塔的卡拉布里亚家大屋。”
“……什么?卡拉布里亚……?那个西欧人的……?”
因为意外的事实感到惊讶,嘉拉鲁第用肘部撑起身体。一位部下将亚麻布制的布单披在他的身上。
“是的……那个西欧人他……买通了大臣阿梅德阁下,将百龙长大人释放出来……”
“那个男人……?把我……?”
嘉拉鲁第就像只会提问的学生一样。在他身边看护他的龙骑兵部下们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地低下头。
“幸亏大人没有出事……!请您原谅我们违抗命令擅自行动。”
看着部下们的假面贴到地板上,嘉拉鲁第说道:
“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可是……我的军籍已经被剥夺了……所以,已经不是你们的长官了。”
听到这里龙骑兵们一齐抬起头,然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惊讶、痛苦以及绝望的神色。
“百龙长大人……!”
“先不说这个……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那位威尼斯人会对我出手相助呢?是出于善意么?”
恐怕,那个卡拉布里亚家族的被称为法鲁克的青年为了把自己从监狱里救出来冒了不小的危险——而且,应该也花了不少钱去贿赂那些官员才对。
“是,那是因为……”
回答的是龙骑兵火铳长佩德拉鲁,他看向嘉拉鲁第手上的枷锁。眼中流露出了隐忍的痛楚与愤恨。
“那个西欧人……想要和我们……不,和百龙长大人做笔交易……”
“……交易?和我……?”
嘉拉鲁第抬起沉重的枷锁的时候——
突然,他感到背后空气的流动——原来是房间隔段的帘子在摇动。
同时,跪在嘉拉鲁第身前的龙骑兵们立刻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明显的敌意,并肩摆出守护嘉拉鲁第的架势。
在那里——
“你醒了啊————”
听到背后的声音,嘉拉鲁第忍痛支起身体转过身去。
那个并不陌生的声音的主人——卡拉布里亚大屋的主人法鲁克正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名仆人。这名像壁画中的太阳神一样耀眼的俊美青年,正用他青色的瞳孔面带嘲讽地看着他们。
“哈哈,我还以为花了大把金钱只弄回一条尸体呢,你可是睡了整整一天啊,百龙长大人~”
听了他的话,部下们一个个都剑拔弩张,嘉拉鲁第低声制止把手伸到剑鞘上的部下们的行动。然后,他慢慢地朝着优雅地站在那里的法鲁克那边走去。
“在道谢之前——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救出来?不……应该说强行带出来才对吧?”
嘉拉鲁第稍微举起手腕上的枷锁,继续说道:
“卡拉布里亚大人……我曾经逮捕了你的好友。本应该因此憎恨我的阁下—一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用混有少少后悔与悲伤情绪的声音说着,法鲁克并没有刻意隐藏他的嘲讽和不爽,露出一抹有些恶毒的微笑,对嘉拉鲁第说道:
“哈……你既然了解就不需我多费口舌了……要不是你对加西说那些无聊的话,他根本不会出事……!由我来保护他和那群女奴隶们简直绰绰有余……!可是……!”
法鲁克气愤地咬着牙齿——然后,他慢慢朝向面前高大的身影走过去,组织着语言。
“……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嘉拉鲁第没有回答,只是像笼中的野兽一样静静等待着对方的话。
“我希望你把你的手下——那些士兵们借给我……”
“把部下们……?”
嘉拉鲁第感到有些意外——龙骑兵们也偷偷地看向他们的队长。
“是啊——我希望你的部下们去帮我做一件事。不,应该说必须帮我去做——!只要是你的命令,那些杀戮机器们一定会听从的。如果——你要是拒绝的话——”
停下脚步,法鲁克抬起头看着嘉拉鲁第——眼眸深处燃烧的愤怒火焰中隐含着一丝不安—一嘉拉鲁第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名青年手中的原因。
(……难道说——那时侯的“梦”是……不会吧……!?)
法鲁克略带恶毒地冲着保持沉默的嘉拉鲁第说道:
“……百龙长,使你得到释放的文件——是我花钱买来的,也可以说是伪造的文件。如果你拒绝我的提议——那么请你再回到‘叹息之塔’中去吧。而且,这次可是永远了呢。放心吧,你可爱的部下们也会陪你一起的。”
听到这里,龙骑兵们用帝国语咒骂起来——将手伸向腰间的剑柄。看到他们的动作,法鲁克的护卫们也立刻冲上前去,保护他们的主人。
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
嘉拉鲁第用沉静的声音喝止住部下的冲动。
“都住手……卡拉布里亚大人,我们禁卫军是可以支配日月星辰的神皇帝陛下的奴隶,并不是给钱就可以使唤的佣兵——因此,请你叫狱卒来把我们带回‘叹息之塔’去吧。”
——男人们之间充满了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
就在这充满着敌意,疑惑以及不明所以的绝望的沉默蔓延的时候——一
“我明白了。我为我对你们和你们长官的无礼行为感到抱歉。对不起。”
打破沉默的是法鲁克。嘉拉鲁第注意到对方语气中的疲惫和暗藏的不安情绪——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哈哈……没想到在‘叹息之塔’被折磨了两昼夜的男人居然拒绝我的交易——是我太小看你们了…………”
法鲁克伸手按住眉头,低声笑了起来,然后——
“……拜托了——请你们帮帮我……”
他垂下眼。声音微微发抖……对眼前的男子说道:
“我已经……和你们的长官——宰相伊本吉克打过招呼了。剩下的——队长,只要你肯对你的士兵下令……拜托你了——”
嘉拉鲁第向语言已经有些支离破碎的青年走近一步,说道:
“您想让我们做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俊美的法鲁克用有些阴霾的声音,呻吟一般地答道:
“……拜托了…………请救救我的姐姐…………”
果然……最坏的预想变成了现实。可是嘉拉鲁第只是沉静地继续问道:
“您的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法鲁克抬起头,憎恶和愤怒的火焰又重新在他的眼中燃烧起来。
“……被绑架了……是那帮卑鄙的乡下人把我姐姐掳走的……!”
“……什么……您知道对方是谁么?”
“啊啊,是布鲁伯恩家那个狗娘养的打手——加拉塔的那帮法兰西人。那是我生意上的对手——无能的法兰西人布罗基。他们买通了你们帝国的大臣,打算利用姐姐采对付我。”
“……您的姐姐……那位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还平安无事么?”
“……啊……平安……可能吧。我已经交了2万杜卡特赎金——可是,对方反而继续要求3万。”
“真是贪得无厌——您不想接着付了么?”
“是啊。钱我可以给,但是根本毫无意义。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除掉我。根本没有打算把姐姐平安地送回来。”
法鲁克就像困兽一样来回踱着步子,紧张地咬着指甲。
“我太愚蠢了……战争开始之前就应该让姐姐回国或者到这里来避难才对——可是姐姐却不同意——可恶……!给那些帝国的肮脏小鬼们上课就换来这些么!?哈哈……早知道这样……”
熟识法鲁克的人们看到他这样疯狂咒骂的样子一定会很惊讶吧——可是嘉拉鲁第却用他不变的沉稳语调继续问道:
“那位小姐被囚禁的地点是?……有没有营救计划?”
法鲁克停下来,有些忿恨地碾着脚下的豪华绒毯,说道:
“啊啊,地点是知道的。姐姐就在加拉塔的法兰西商馆街——罗瓦尔股份公司的商馆里……我曾经聚集部下冲进去过一次,可是却失败了。”
“失败…………?”
“是啊……太大意了——他们从帝国大臣那里借用了斯帕希骑兵和西欧人的佣兵进行商馆的护卫工作。我的——你应该知道吧?我们隼组只是黑帮,根本无法对抗他们……”
“是么……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只为求财的暴徒了。”
“他们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等待着帝国和威尼斯发起战争,我的立场变得危急的时候对姐姐出手。他们想把我和其他的威尼斯商人们赶出去——再把他们自己的人弄进来——就为了这样丑恶的算计,竟然把我的姐姐……l!”
青年的眼中浮现出了恶魔般狰狞的恨意。
“所以——才要让我们——?”
“是啊。他们把商馆当成堡垒一样层层围住,我手下的黑帮和小弟们绝不可能是军队的对手。因此——我才想请你们龙骑兵把我的姐姐救出来——如果可以成功救出姐姐,不管要我怎么答谢你们都可以。当然,我也可以洗脱你们的嫌疑,让你们重归军营。不过—一你们要是不合作的话……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会让你们回到监狱中去的。”
嘉拉鲁第闭上眼睛,他有些被跟前青年的情绪感染,胸口中涌上一股愤怒和焦躁的漩涡。他深深吸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答道:
“——驻守帝都的禁卫军有义务维持城市的治安。可是——我们却不能够牵扯进私人恩怨里,为帝都招来更多的混乱。”
听了他的话,法鲁克锐利得像刀子一样的视线直射过来。可是嘉拉鲁第没有躲避,而是用自己沉静的观线去迎接对方。
“所以——我们不要什么答谢。我自己的罪应该由帝国的神圣律法和唯一神来审判——我们只是为了救出被暴徒绑架的市民而行动。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听到他的话,法鲁克一瞬间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们愿意帮我……?”
嘉拉鲁第慢慢点头——然后,抬起被手镣束缚住的双手。
“我有几个条件——我们之同井不是雇主和佣兵的关系——我希望我们以拥有同样目的同志的身份共同战斗。还有另一点就是——我们虽然不要求报酬,可是需要用您的力量来准备一些营救那位小姐所必需的东西。包括作为诱饵的钱财,武器,还有情报。”
“我明白了,不管是钱还是武器我都会准备好的。可是——我是个商人,无法信任不收取报酬的交易对象。请说出你们的愿望吧,队长大人。如果能平安无事救出姐姐——你们想要什么?”
嘉拉鲁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然后,在一段时间里,他闭上双眼回想那个梦中的场景说道:
“我们的愿望和你一样——只要那位小姐可以平安归来就好了。而且,可不可以请您把我的手镣摘掉?这样的状态,我什么都没法做。”
看着含笑的嘉拉鲁第,法鲁克明白两个人之同的想法存在着深深的鸿沟。他耸耸肩,对着身后的佣人示意。
佣人拿着钥匙走了过来,这时——
“事先说好一点……我们和你之间已经是伙伴关系了,不管持续的时间长短。”
听到嘉拉鲁第的话,法鲁克皱了皱眉头。
“直到救出那位小姐为止——绝对不要背叛,更不要欺骗。”
嘉拉鲁第沉静却冰冷得让人从心底发凉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
被手镣束缚着,嘉拉鲁第的手臂和肩膀处的肌肉微微膨胀。在法鲁克和其他人的面前,绑着嘉拉鲁第双手的钢铁枷锁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像粘土一样被扭曲撑破。
化作一坨废铁的手镣掉落在地板的绒毯上,发出闷钝的响声。
“还有,想要绑住我的话,请用更结实的枷锁吧。”
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嘉拉鲁第一边露出浅浅的笑容说道。
在面对着这美丽的魔人雕像一般的巨汉时,即使是见惯大场面的法鲁克也不禁血色尽失。
*****
奥斯曼帝国和伦巴第同盟之间的战争打响之后,第六天的夜晚——
帝都君士坦丁堡就好像重返冬日一般吹着寒冷的东风。遮掩着月色的城市中,乌云布满低空。晚间祷告的时间刚过,城市便笼罩在一片夜幕之中——除了林立的神殿尖塔还有灯光之外。没有一丝光亮,连子民的气息都仿佛被暗夜吞没了一样。
加拉塔区的高地也是一样。随着战争的爆发。基督教徒区和商馆街的很多居民都舍弃家园走上了逃亡之路,留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可是——加拉塔海峡那侧高地上建造的军事设施——生产帝国军重型军火的“炮兵工厂”里,此时却亮着点点灯光。
被要塞一样的石壁保护的工厂,既是帝国军在加拉塔区的防卫要地,也是压制市区的要塞。
“——百龙长大人。火铳长阶级及以下的士官已经全部集合完毕了。”
听了副官迪巴德的报告,已经换回军装并装备好铠甲和假面的百龙长嘉拉鲁第从桌面上抬起眼,点了点头。假面后的一双眼睛环视着室内。
“辛苦了,将空闲的士兵中的志愿者带到这里吧。”
迪巴德敬了一礼,转过身时——急不可待的龙骑兵士卒已经竞相从敞开的大门那边蜂拥进来。只有几盏油灯的昏暗房间,已经被男人们的热气和喘息填得火热。即匣如此,还有一半以上的士兵进不来这个书室,队伍的尾巴一直拖到走廊。
士兵们都争相想见从“叹息之塔”那样恐怖的地狱中生还的上官一面,互相推挤在一起像待剪毛的绵羊一样。
在这些纯白色的死神——身着纯白军服和铠甲的龙骑兵勇士之中——
“……哈哈……这可真是壮观啊……”
和龙骑兵们仿佛就像两个世界的生物一样的法鲁克带着他的佣人们站在嘉拉鲁第背后,有些坏心眼地嘲笑着说道。
为了制定营救卡特里娜的作战计划。嘉拉鲁第决定把这个炮兵工厂作为作战本部。法鲁克虽然并不太赞成——但是也无法拒绝这个决定。
不管怎么样,敌人——绑架卡特里娜的布罗基一伙应该已经得知了法鲁克和禁卫兵以及嘉拉鲁第有所接触的情报。不过——他们应该做梦也想象不到,身为西欧人的法鲁克竟然可以潜入平时即使对帝国人也严格限制的兵器工厂里。
“确实——不能把这一帮扎眼的家伙招呼到我的宅子里啊……”
状似轻松的口吻——但他自己也能听出自己话中的虚张声势。法鲁克有些不爽地拢着自己的头发,走过去——拿起嘉拉鲁第面前桌子上的几张图纸。
“——然后呢?已经想到把姐姐平安无事救出来的方法了么?”
法鲁卡看着手上的画满红色墨水的图案和文字图纸。
“啊啊,要尝试一下——只不过……这是个危险的赌注。请您明白这一点。”
听着嘉拉鲁第的话。法鲁克忿恨地看着眼前的图纸——那是他从加拉塔的建筑工会那里弄来的法兰西商馆的构造示意图。
“你们可能已经知道——那个法兰西商馆已经和要塞无异。正门的入口和一层的大厅里有近百名完全武装的佣兵——后门也是如此。之前也说过——我的手下们就是从这个后门那里进攻结果失败了的。”
“啊啊,刚才的侦查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正面入口有两个小队的斯帕希轻骑兵——近百人聚集在那里。恐怕,他们已经清楚知道你们最初的营救行动,以及你和我们龙骑兵接洽的情报了。敌人的警戒应该也会强化吧。”
就好像讨论下棋的方法一样,听到嘉拉鲁第坚定无畏的声音,法鲁克反而有些气愤地说道:
“那帮卑鄙小人的情报我已经听够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姐姐——真的能够得救么?你的士兵们真的可以做到么?”
仿佛耗尽最后一口气一样,又彷佛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听到法鲁克那充满疲惫的声音,嘉拉鲁第毫不为之所动,慢慢地说道:
“——照一般情况下考虑——营救——将那位小姐平安拯救出来的确很难。敌人——近200名士兵已经摆出了守城的防御阵,而我们——龙骑兵只有82名。”
“-——是没有胜算的意思么……”
“不——问题的重点并不是胜败——而是我们这边本来已经处于很不利的状态,而且还有可能给那位小姐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当对方将地作为人质要挟我们的时候,我们根本连攻击都做不到了——所以,需要制定一些策略。”
“策略——?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样的策略——可是如果……”
“喂喂,麻烦让一下。”
从士兵们的背后,传出一名壮年男子有些不合气氛的粗鲁嗓音。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龙骑兵们立刻绷直身体让出一条路,向声音的主人敬礼——高大的龙骑兵之中走进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嘉拉鲁第也像士兵们所做的那样向对方敬礼。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唉……小鬼们一看到我的脸就跑掉了——”
来者是身着灰色炮兵军服和假面的禁卫军炮队士官。
“炮列长阁下——那么——孩子们呢——?”
听着嘉拉鲁第略话不安的声音,法鲁克虽然皱了皱眉头——可是,他还是有样学样也像龙骑兵战士一样对男人行了一礼。小个子的男人——斯坦曼炮列长那假面没有遮住的布满火绳一样胡须的嘴上扯起一抹笑容。
“放心吧。我一说出你的名字小家伙们就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
笑着露出被火药熏得发黑的牙齿,斯坦曼冲着背后通路那边招招手。
“可是,你为什么只招这些不会对你升官有任何帮助的人喜欢呢?”
“——什……什么意思……?”
“算啦。快点进来吧。没人会吃你们的——”
无视有些狼狈的嘉拉鲁第,斯坦曼再次招手——衣衫褴褛的流浪儿们走了进来。很显然,被叫到不该出现的地点,孩子们都有些胆怯的样子。一群人躲在看起来最有胆量的一名男孩子的背后,走到斯坦曼的身前停了下来。
“啊啊,多谢你了——炮列长阁下。你们也是,全部来了呢——”
听到嘉拉鲁第松了一口气。法鲁克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这群脏小孩儿是谁啊——?”
“守护天使。为了救您的姐姐的守护天使——”
看着一脸惊讶的法鲁克,嘉拉鲁第假面下的眼睛中流露出了笑意。然后,他看向在桌前站定的那些像脏兮兮的小鸟一样的孩子们。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炮列长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们吧?”
嘉拉鲁第用与他外表很不相符的温柔语调说着,孩子们一惊,抬头看向他那雕像一样高大的身躯。
在一群孩子之中,最年长的那个男孩向前迈出一步。
“那位女老师被抓走了——你们真的可以救回老师么?”
男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贫民街特有口音,却拼命隐藏着恐惧之音,嘉拉鲁第慢慢点了点头说道:
“啊啊,我们一定会把你们所珍视的那位小姐从恶党手中救出来的。”
听了嘉拉鲁第的话,法鲁克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了露骨的厌恶。
“——真的么!?那……那……俺们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巡逻的队长已经是老头子了,所以他抓不住俺们——”
“俺们有什么能做的事么——?俺们什么都愿意做——!”
孩子们脏脏的小脸好像一下子被点亮了一样,抬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嘉拉鲁第。他对着孩子们招招手,让他们过来看桌上平铺的法兰西商馆的示意图。
“——看得懂么?这是抓走那位小姐的西欧人商馆的示意图。有哪个孩子曾经进入过商馆内部么?如果有的话——”
听了他的话,孩子们一起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上下摆动头部。
看着点头的孩子们的真挚表情——终于,法鲁克明白了嘉拉鲁第的意图。
“是啊——!他们也是会吃饭会排泄的人类啊——!”
“没错,敌人已经好几天待在那个商馆里没有出来了。即使有粮食储备——我想,佣兵们应该也不会自己去清理自己的马桶吧。而且——”
嘉拉鲁第在假面下微笑起来,在他的面前,那些认真地看着示意图的孩子们正努力把自己的记忆和图示上的图案对照起来。
“我知道了!这个1层的大厅和——”
“——2层的楼梯旁边的房间有些穿的很漂亮的家伙——”
制止像小鸟一样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嘉拉鲁第让他们按顺序说明。而其他龙骑兵和法鲁克也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借着帮忙去买酒和粮食,倒马桶等杂用的机会,孩子们曾进入过那个商馆。这些终日吃不饱穿不暖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孩子们却能够带给嘉拉鲁第他们比任何宝物还要贯重的商馆的内部情报。
这些穷苦的孩子怀着对这个城市以及大人们——不,是对整个世界的恐惧和怨恨像野狗一样活着——可是,他们在卡特里娜的学校中学到了比读书更加重要的东西。
“武装的佣兵们几乎部聚集在1层的大厅里,在那里吃住。斯帕希骑兵们夜晚负责正门入口以及大道的警卫工作,而马则——”
嘉拉鲁第一边在图纸上用红色墨水记录着,一边复述从孩子们那里获得的情报,让部下们将这些内容仔细记熟。然后——
“那么——你们之中有人在商馆里见到过女老师么——”
嘉拉鲁第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法鲁克紧张地咽下一口吐沫。
“……我的妹妹——卡秋卡她——曾经见过……”
年长的男孩子让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小女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射在这名脏得像烟囱里的老鼠一样的孩子身上。这位身穿褴褛衣衫的裸足少女害怕得想要藏进哥哥的怀里。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能不看看这个——来吧?”
嘉拉鲁第弯下高大的身体,对小孩子温柔地说着。然后他伸出那双像起重机一样的手臂,轻轻抱起小女孩——即使自己纯白的军服和铠甲被弄脏了也无所谓,他指着桌面上的图纸。
“呜……”
小女孩有些害怕漏出一声呻吟——可是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师……在2层的……最里面的房同……”
布满皱裂的小手在一阵迟疑之后——终于指向法兰西商馆2层——恐怕是一个作为办公室而使用的房间,然后她就像确认一样继续伸手指了好几次。
“真的么!?也就是说,姐姐她没事么?”
再也忍不住的法鲁克向幼小的孩子紧逼过来。
“啊……嗯……老师,就在这个房间里。有些可怕的人,一直看着她……”
害怕得看着法鲁克的怒容,小女孩仿佛在宣誓自己所说的话的正确性一样紧紧抓着嘉拉鲁第的袖口不放。
“老师……对我们很好……所以,我绝不会看错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姑娘。多亏了你,你们的老师有救了。”
“…………真的么……?老师……还会到大树那边去么?”
“啊啊,一定会的。我向你保证,赌上神皇帝陛下所赐的圣名。”
这句话对他们禁卫军来说是崇高而神圣的宣誓。听了嘉拉鲁第的话,其他龙骑兵战士们中间立刻溢满了紧张和畏惧的情绪。
嘉拉鲁第将小女孩还给她的哥哥,在她所指的那个房间的一角做了一个星型的标记。
“听到了吧,各班的指挥官出列!”
听到嘉拉鲁第的命令,几名龙骑兵向前一步。对着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嘉拉鲁第飞快地进行状况解说和具体的细节指示。有种被排除在外感觉的法鲁克很不爽,正想插嘴的时候—一
那个小女孩突然拽住法鲁克的裤子,用一副快哭出来一样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呜……老师……好可怜的……快点,救救她……老师……手杖被抢走了……根本不能行动……”
她断断续续的话就像在男人们身上浇了酒精一样,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法鲁克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怒,他那俊脸上浮现出抽搐的笑容。
“…………哈哈哈…………那帮无耻的混球们……我要让他们全部下地狱,去给撒旦舔屁股…………!”
然后他怒不可遏满脸铁青地继续对嘉拉鲁第说道:
“既然姐姐还没有生命危险——我立刻准备你刚才拜托我的第二次的赎金——可是——我不觉得能够改变现状。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正在向部下下命令的嘉拉鲁第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像少年一样沉不住气的男人,说道:
“现状已经改变了——现在的我们有胜算。这之后的一切,就交给我们这些只会打仗的军人好了。”
他的话并没有使法鲁克的怒火平息,那刃器一样锐利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嘉拉鲁第不放。这时,法鲁克伸手示意,在他的吩咐下一个仆人立刻跑了出去。
“三万赎金会在你刚才说的指定时间送到那帮家伙手中。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有意付赎金——也塞了钱,拜托宰相伊本吉克不要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这样,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么?”
“我还有一个要求。从现在开始进行最终作战调整。这回的指挥官是您。如果您对作战计划有什么意见或者不满可以尽管说。”
一直紧绷着脸的法鲁克,表情稍微有些舒缓。
“那么——我就说了。你们都放心吧,我是外行人,不会对你们的作战指手画脚的。”
*****
房间里呈现一片狼籍。
豪华的桌子和书架被叠在一起堆到房间的角落里,撤掉绒毯的地板上满是男人们充满泥和污秽的鞋印。
在这个没有灯光的房间一角,唯有一副没有被破坏的玻璃窗透进窗外的点点光线,房间里一片昏暗。
房间的一角,用来铺床的稻草杂乱地散落着——那里有种格格不入的鲜艳色彩。那是淡红色的绢制裙子,和裙子布料一样顺滑的桃色长发在无声地摇动——从发丝之间依稀可以窥见像最高级瓷器一样的白色肌肤以及绝美的容貌。
“………………”
卡拉布里亚家的千金卡特里娜被囚之后,在这个肮脏的房间里迎来了不知是第几个相似的夜晚。她吐出一声充满哀愁的叹息,要是普通的男人见了,一定会心疼得几乎要死掉。
外界透进来的一点点灯光照在她清秀美好的侧脸上——即使她满脸悲伤与疲惫,脸上还有一些什么脏东西,也都无损她的美丽。
帮助不自由的双脚行动的道具被夺走,蹲坐在那里的卡特里娜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动过了。
摆在她身前的酒瓶和石头一样硬的面包几乎没有碰过。有时,外面街道上或者地板下层会传来掠她过来的佣兵们的野蛮笑声——这样的时候。她只有像可怜的老鼠一样团紧自己的身体颤抖。
这时——
“……啊…………!?”
有几个逐渐靠近的粗暴脚步声贯穿墙壁传到卡特里娜耳边,这位满脸恐怖和不安的大小姐只有无力地攥着自己的裙脚和身下的稻草,拼命藏起自己那无法隐藏的不自由的双腿。
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踹开了。与此同时,男人们的淫笑和脚步声以及有些刺目的灯光将卡特里娜团团围住。
“啊………………?——你、你们要干什么……!?”
闯入房间里的男人们用一种有些露骨的视线看着一脸恐惧惊叫着的卡特里娜。
“不要这么害怕嘛,笑个给大爷看看,呐?”
这名像古老的酒桶一样肥壮的男人是个全副武装的佣兵,他一边摸着他刚刚剃光了胡子的下巴,一边操着浓厚的南部口音说着。听了他的话,身后的部下们也一同露出了下作的笑声。
伸手拔掉一根没有刮掉的胡须,佣兵队长阿贝拉鲁同卡特里娜走近。
“不、不要…………!”
在稻草堆上,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的卡特里娜做着螳臂挡车的无力反抗。挺着啤酒肚的阿贝拉鲁和部下们无情地将这位大小姐逼至角落,酒气汗臭加上香水混合起来的味道几乎令她窒息。
“啊哈!像大闺女一样!真让人忍不住啊——”
一名佣兵想要用手中的斧枪掀起卡特里娜的裙子,满脸恐怖和屈辱的大小姐拼命护住自己的衣物。看到这里,男人又笑了起来,嘴里吐露着不堪的咒骂。
“今天有个好消息。哈哈,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
佣兵队长看着窗外加拉塔区的暗礁和仿佛可以穿透暗云的教会钟楼满足地笑了起来,用愉悦的声调说道:
“你的弟弟——那个卡拉布里亚家的私生子——很豪爽地为你追加了三万的赎金。哼——那个挥金如土的臭小子……!”
从对方的咒骂中明白过来的卡特里娜突然抬起头。
“……诶…………法鲁——法鲁涅留斯他…………?”
“你真是有个好弟弟啊——多亏了他,我们大赚一票,就是跟布罗基他们分也有的赚——”
听着阿贝拉鲁满足的口气,佣兵们都笑了。
卡特里娜那怯懦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希望。
“那孩子……竟然为我花了这么多钱……那、那么……你们会让我回去么……?”
卡特里娜的声音一出,男人们的笑声便停止了,一秒钟之后——
“喂,你是白痴么!?”
和阿贝拉鲁的骂声一起,屋内爆发出了令她昏厥的嘲笑。
“……诶…………?啊……?”
看着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双眼含着泪花的卡特里娜——
“今天3点,你可爱的弟弟会把赎金送来,那个时候——”
佣兵队长一脚将盖着稻草的卡特里娜用的马桶踢翻,木桶发出激烈的声音四处乱滚,里面的污水在地面上无声地蔓延。
“啊……!不、不要…………!”
像丝绢被撕裂一般的惨叫声让男人们的嘲笑变得更大起来。
“啊啊,臭死了。威尼斯的高贵干金也和帝国低贱的妓女一样臭,是吧?哈哈哈哈!”
听着对方残酷的话语,卡特里娜用双手遮掩住屈辱的泪水,阿贝拉鲁接着对她说道:
“收了钱之后——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送回那个小子那里。哈哈哈,在这之前——让我来好好乐一乐吧!”
比野兽还要不堪的话语和嘲笑让卡特里娜浑身僵硬。
“反正威尼斯马上就要被哈浦斯伯格的那帮家伙踏平了,哈哈!你到了地狱里可以跟其他威尼斯女人炫耀,受到过我们法兰西的临幸,啊哈哈哈哈。很快就要到了,你慢慢期待吧。哈哈哈……!”
“…………”
男人们的笑声和脚步声已经远去,可是卡特里娜还是全身颤抖着。
“……神啊………神啊…………!”
身体无力颤抖着,双手却紧紧扣在一起。随着她的低声祈祷,月光在一瞬间穿透乌云照进了房间,随后便立即消失了。
*****
几簇篝火在冷风的吹拂之下,火花和灰烬四散。
在暗夜之中,炮兵工厂的中庭里闪过无数的白影——走近篝火时显现出了龙骑兵战士们的身影,然后又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几十个白影在庭院中央放置的带有遮光器的角灯照明下行动。他们熟练地确认装备,全副武装起来————
有人在自己纯白的军服和铠甲上缠起染上黑色的绷带,制造潜入暗夜的伪装。另外,还有人把手铳绑在自己身上,并从炮兵那里拿到了装满炸药的小包和导火索。
另一队牵着浑身铠甲武装的军马。这些军马们感到了战斗的气息,不安地用马蹄反复踏着地面。
“…………”
看着化身为杀人机器,有条不紊进行战斗准备的龙骑兵们,法鲁克又一次体会到为什么西欧人会如此恐惧这群异教的恶魔。
他瞥了瞥怀表上的时间——深夜2点刚过。于是他转身把焦急的视线对准了嘉拉鲁第。
嘉拉鲁第蹲在中庭的一角,把那群流浪的孩子叫了过来。他给了每个人一个装有银币的小袋子,然后说道:
“你们暂时不要出去。在这个兵舍里是安全的。”
叮嘱过孩子们之后,他又指示待命的部下们准备孩子们的衣食住行,然后快速转身离开了。他朝着炮兵们用起重机架起的野战地现场走去。在那里和炮列长斯坦曼进行最后的作战确认。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之后——
“我知道了,之后就用大家伙来收拾他们——包在我身上了。”
斯坦曼笑得胡子歪了起来,嘉拉鲁第却十分歉疚地垂下了眼角。
“真是的——还以为这时候留驻帝都是明智之举呢,本来决定剩下的年月要在要塞里放礼炮度过了——结果没想到刚一上任就被卷入这种事件里,你可真是个麻烦制造者啊。”
“很抱歉,给炮列长阁下添了这么多麻烦——所有一切都由我来负责——如果给炮列长晋升造成负面影响的话——”
看着整整有自己两倍高大的男人吐露出充满款意的话语,斯坦曼很愉快地露出牙齿,笑着拍了拍嘉拉鲁笫的盔甲。
“啊哈哈,别在意这种小事。我还是当我的万年炮列长吧。而且——”
斯塔曼抬头看着垂着眼的青年,说道:
“你需要的炸药和材料已经全部准备好,也找来了一些很能干的工兵。真的——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真的要去与3倍于我方人数的军队硬拼么?”
“是的,已经很充分了。剩下的——就是由我们来完成任务了。”
望着这位一边眺望着远方某处一边用沉静并坚定的声音回话的年轻士官——斯坦曼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宁可让自己的部下涉险也要救出这位西欧的女性——可是他却没有问出口,而是转换成了别的话题。
“是么——不过……我觉得你变了。”
“——什、什么……?”
“嗯,你变了——怎么说呢……是说变得有些温柔了呢,还是有些可爱了呢——”
“什、什么……?我,可没有……”
嘉拉鲁第狼狈地辩解着。
“那个……从巴斯提亚公爵领地的军务结束之后,你就变了。啊啊,与那个银发少女相遇之后,你就……喔喔,我可不是责备你或者笑话你,是觉得现在的你比原来更好。以前的你可是像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筋一样。”
“那、那个……谢谢您……是啊……”
自己能够和那个女孩以及很多朋友相遇,真的是非常幸运一一
“这可是军队哦,并不适合待一辈子。其实你也可以把假面交还给陛下——”
斯坦曼的说教被进入中庭中的几个男人以及跟在他们背后小跑着前来的法鲁克打断了。
法鲁克有些得意地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嘉拉鲁第。
“我的部下们回来了——那帮家伙全都照预想的行动——你们快点汇报!”
法鲁克下令之后,身着西欧服饰的下人向前一步。
“我告诉他们今天半夜3点会用马车把赎金运到法兰西商馆门前。”
“辛苦了——酒呢?”
嘉拉鲁第问完之后,穿着亚美尼亚商人服装的下人回答。
“酒全都卖给他们了。有些人已经开始一边闹一边喝起来了。”
“那帮来工厂打探情况的手下已经被解决掉了。”
法鲁克的其中一名下属出示绑在绳子上的几个被砍下来的耳朵。对部下的办事能力表示满意。法鲁克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从这里到布罗基的商馆都落伏着我的手下。想要打探你们部队的消息回报给他们的家伙——就是这个下场。”
法鲁克把部下手中的探子的耳朵扔进篝火中。
“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斯坦曼的话,嘉拉鲁第静静地点头。
然后,高大的肢体飞速转身奔向部下们聚集的庭院中央。
“全员注意!列队!”
正在进行马匹检查的迪巴德看见嘉拉鲁第的身影,用尖锐的声音发令。
听到这个命令,已经做好准备的龙骑兵们停下重复过多次的检查工作,纷纷跑过来列队集合。最终,排成了几列整齐的队伍。
有的组带着和战场几乎没有不同的重型武装,有的组身上固定住有层层铠甲和洞眼的大型盾牌,另外还有的组浑身缠上可以使身体融入黑暗的黑色布单和绷带,身上绑着几只手铳和军刀——嘉拉鲁第用沉静却坚定的声音命令着这些充满震慑力的兵士们。
“再确认一次作战计划——第一班指挥官迪巴德。骑马前去诱导敌阵周边的斯帕希骑兵。切断他们和本阵的联系,就地将他们消灭——第二班指挥官布鲁克哈尔。按照之前指示过的那样爬上房顶进行待机。等第三班的攻击开始之后一同制造突破口突入商馆内部,镇压楼梯附近的敌人。注意一定要走屋顶的南侧,北侧因为有月光,太容易暴露目标——第三班听我的指挥,现在开始出击。按照之前的计划首先占据商馆附楼之后最先突入主搂。人质不在一层,所以要把一层的所有敌人一个不留地歼灭——第四班由斯坦曼大人指挥。在这里待机。作战开始之后,和第一班的机动部队一同歼灭敌人的斯帕希骑兵,一骑都不能放过。之后,还要负责归还各组的掩护工作,以及对伤者和人质的收容——以上。大家根据时间表行动,各班的指挥官,准备对时。”
看着接二连三不断发布命令的指挥官和一个个白衣高大战士——法鲁克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禁不住联想起自己与他们为敌时的恐怖画面。
龙骑兵的指挥官们每个人都拿着法鲁克提供的最高级的怀表,将时间以分为单位进行精确的调整。作战就在几十分钟之后——
可是——法鲁克却十分焦躁地继续咬着自己已经很短的指甲。
即使看到这一团军队的威慑力,他还是无法对战果有乐观的预测。
他也对军事方面的基本知识有一些了解,知道那个百龙长和他的部下们,正在进行着被军事教练们所耻笑的愚蠢行动——对2倍以上军力的守城势力发起进攻,并把已经少得可怜的军力分为4个部分。
当然,法鲁克曾经提出过自己的担心,可是——
“我们有城镇战和无炮攻城的经验和战法——请你相信我们。”
面对对方坚定的语调和眼神,法鲁克无法反驳——于是,作战的车轮开始转动。
“…………不管如何,只能在此一搏了…………!”
法鲁克低声自语,在他的面前,龙骑兵战士们开始整装出发。
“出击!十二天使啊,请您见证您忠实下仆的英勇战斗!”
骑马的迪巴德下达号令,一队骑兵驭马狂奔起来。工兵们搬开门前的障碍物让马匹可以顺利通过,步行的龙骑兵、工兵以及货马的队列跟随在马阵之后。
从炮兵工厂到那个法兰西商馆步行大约有12分钟左右的路程。
法鲁克看着怀表,再过几十分钟他就要面临人身中的最大赌局——所有能做的手段已经部运用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可恶…………”
回过神来的时候,法鲁克已经向白色的军势中跑去。
“……拜托了……!拜托了……把我的姐姐……”
嘉拉鲁第一边走着一边用假面之下冷静的双眼看着他。
“——你的姐姐一定会得救的——愿她得到神的加护。”
听到对方沉静的声音,法鲁克挪开视线,低声说道:
“……还有——你也要小心……要活着回来。”
“…………?”
法鲁克哼了一声,冲着嘉拉鲁第的背影说道:
“你要是死了——加西……他一定会很伤心的——明白么……?”
“……我明白了——”
法鲁克冲着对方的背影摆了摆手,之后转身朝着炮兵们待命的营火那边走去。
*****
像冬天的暴风雷一样残卷市集的狂风渐弱。
在有些诡异的乌云之同——
“……是月亮——”
在狭窄的里巷里聚集的一群人一起抬头看着照亮他们的月光。
“……照这个风势——还有半小时月亮就要出来了——”
抱着炸药的工兵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慢慢潜入加拉塔的里巷。他们静静地向指挥第三班的百龙长嘉拉鲁第报告。
嘉拉鲁第看着银镜一样的月亮,稍事思考之后,说道:
“虽然有些担心第二班,不过这真的是守护天使的加护啊——你们中间谁最擅长射击?”
听了百龙长的话,对射击有自信的几人都毛遂自荐起来,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小个子龙骑兵身上。第三班的火铳长多罗顿小声说道:
“这是伊修特,大概可以称得上是禁卫军第一的神射手了。”
听到他的话,龙骑兵们点点头,把这位小个子战士推到嘉拉鲁第面前。
“白天的话我比较厉害——不过伊修特可是有像蛇一样的夜视能力呢。”
“别说傻话了,泽罗提……你能像他那样百步穿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