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2 / 2)
“我说,还没换好衣服怎么就让我进去啦!”
四季镜似乎不懂秋晴慌乱的原因,于是他又大声质问一遍。这次对方歪了歪头,连头饰都快掉下来了。
眼看对方宛如不懂为何挨骂的小孩,秋晴也感到十分泄气。这明明不需要多做解释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当秋晴烦恼着该如何解释时,四季镜疑惑地看着他。
“请问,衣服还没有换完,又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你想想看,我是个男的,而瑟妮亚是女的,当然有问题啊。”
“但现在是在考试,让仆人看见自己换衣服,没有什么不对啊?但如果是偷看,可能就真的有问题了。”
本来应该是由秋晴开导对方,结果却变成他被对方开导。
“…………不是只有你们家那样?”
“我想一般家庭都是这个样子。啊,不过若有什么特殊理由,比方说像二年级的哈迪姆学姐那样,可能就要另当别论吧?”
看着四季镜那副“嗯,到底是如何呢?”的样子,秋晴再度体会到上流阶级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就算对方是仆人,被一个同年纪的异性看到自己在换衣服,通常不是都会弄得鸡飞狗跳吗?事实上,自己就常常因为这种意外,而闹出各式各样奇怪的谣言……还是说现在是从育科的工作时间,所以没有关系?
既然能看,那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啦——不对不对,虽然很可惜的,但还是不能那样做。现在的确是很后悔没错,但没向本人确定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总之,四季镜,你先去帮瑟妮亚换好衣服。”
“咦?是可以啦,不过既然日野同学回来了,也就不用我来……”
“好啦拜托你就去吧……!换好后再用对讲机告诉我。”
“知道了……”
四季镜仍然露出不解的表情,但她还是回到房间里去。这下秋晴才又跌坐到地上。
自己身处女生宿舍走廊这种让人静不下心的地方,房间里又是个和他颇有来往的美女,还正在换衣服。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特殊,也让时间过得更加缓慢。
他忍住就这样丢下一切逃走的冲动,在地上画起圈圈——
〖那个,我们换好了!〗
“……终于……”
对讲机传来秋晴苦候多时的一句话。他大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简直是老年人才会有的行为,但如果自己的精神年龄到达那种境界,也就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了。
他挥去这些念头,将手伸向门把,像拆除炸弹那样谨慎地转开,并且让自己维持在苗头不对时能立刻关上房门逃跑的状态,往里面看一眼……接着,稍微松了口气。
太好了,里面的人已经穿好睡衣了。先前那幅让大脑受到地毯式轰炸的景象,仿佛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秋晴确定没问题后进入房间,对脸颊呈现红色,坐在床上发呆的瑟妮亚开口:
“呃,嗨,现在感觉如何了?”
“……说来惭愧,并不好。”
对方会这样回答也是当然的,而秋晴也放下心来。刚才衣服换到一半被看到的事情,对方似乎没注意到。
虽然秋晴心中还是饱受罪恶感的苛责,但他决定予以忽略,打开了装水果的塑料袋。
“你看,我带回来好几种水果喔。餐具放在哪里?”
“对面的,架子……!”
瑟妮亚用手指出位置给秋晴看,但她又突然痛苦地皱了一下脸。
她把手贴到额头上吐一口气。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性感。
“……这次,是真的有点严重呢……”
“别硬撑了,好好躺下来吧。水果就由我来削。”
“用不着你来命令……不,好吧……”
她一如往常,像个叛逆期的小孩想闹别扭,但话才说到一半便乖乖躺了下去。看来是真的蛮痛苦的。
总觉得她钻进被单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虚弱……那副模样,让秋晴重新意识到必须好好照顾她才行。
秋晴为自己打气,决定要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上忙。他把手洗干净,再打开瑟妮亚说的架子,拿出一个大小适中的盘子。这玩意儿用看的就觉得很昂贵,不过这种东西就是要拿来用的。
而上育科宿舍不意外地没设厨房,于是他把装水果的袋子撑开放在桌上。
接着他拿起水果刀,熟练地削起苹果,并让果皮刚好落进塑料袋。刀子相当锋利,削起来非常顺手,感觉还蛮不错的。
他转着手中的苹果下刀,并将一口大小的苹果块通通盛进盘子……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秋晴一只手端着切好的苹果,回到瑟妮亚的床边。
“好啦,苹果来了。用叉子会不会比较方便?”
“叉子的话,在之前那个柜子的抽屉…………话说回来……”
“怎么啦,表情突然变了?”
这句话要是在平时说出来,对方八成会生气。但今天对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真想不到,你切得很好嘛。”
“我好歹也是个从育科学生,会做这点事也是当然的啊。”
“呜呜……我就没办法做得那么好……”
四季镜坐在床铺对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那个人啊,在有办法做好之前都不能让她碰刀子,实在是太恐怖了。
秋晴当然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他赶紧陪笑脸:
“啊~你想想看嘛,你从立志成为女仆到现在才不过多久。我则是一直有在做家事,上小学时也多少会做些菜了。”
“那么,我也能很快地变得跟日野同学一样,流畅地削苹果吗?”
“……………………大概——”
“真的吗?哇~好期待接下来的烹饪课啊!”
见到四季镜高兴地快跳起来,秋晴突然说不出之后的话。在“大概”之后,其实还有“不可能”这几个字的。
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不要说出真相,同时拿来小叉子,叉起一块苹果给瑟妮亚。
瑟妮亚爬起上半身无力地接过,端详苹果好一阵子后才送入口中。
“嗯…………这苹果很新鲜,但几乎没有味道。”
那是因为她已经发烧到失去味觉了吧。从先前削皮时闻到的香味判断,这颗苹果应该很甜才对。
瑟妮亚自己大概也很清楚这点,所以接下来并没有再抱怨什么。吃完那块苹果后,她再度躺到床上。
“……我口渴了。秋晴,我要喝红茶。”
“喂喂,你等一下。喝红茶预防感冒是可以啦,不过你既然已经感冒,就别再喝了,必须乖乖补充水分才行。我去倒水来。”
“……矿泉水都喝完啰。”
“这种东西去外面装一下就有了。反正喝太冰的东西对肠胃也不好,会造成反效果。”
“唔……那就没办法了……”
倒是你啊,都感冒了还不忘要喝红茶吗?
秋晴把视线从还想说些什么的瑟妮亚身上移开,对手指放在嘴唇上、盯着苹果看的四季镜出声:
“抱歉,四季镜,可以拜托你跑个腿吗?你去楼下餐厅借个水壶或什么的,装一些水回来。”
“啊,是!交给我来!”
四季镜绽开笑容如此回答,啪嚏啪嚏地走出房间。说老实话,四季镜是负责监视——不,是负责作证的人,应当让她留在房间里才是。但刚才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内走路时,那种冷汗直流的感觉让人很受不了,实在不想再出去一次。
不过是来回房间跟餐厅,再加上装水的时间,五分钟就能解决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只要四季镜别在宿舍里迷路。
……糟糕,其实蛮有可能的呢。
秋晴看着那扇门,很快就后悔了。但现在也已于事无补,因此他不再想下去。
“那么,其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是没有。”
对方的声音相当疲惫,秋晴也就简短回答一句“了解”,看向她的脸庞。
瑟妮亚大概是觉得累而闭起眼睛,额头上还冒出汗水,看起来很难过。
药也已经吃了,若说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就是那个了吧——秋晴独自点了点头。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找毛巾。这种天天都会用到的物品,不用多久就找到了……是没错,但全都是大尺寸的,而且还有相同质料的浴袍混在里面,差点就弄错了。
他又花好几分钟找寻其他地方,仍然没有适合洗脸的大小。
“……就用这个将就一下吧。”
最后,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今天还没用过的手帕。如果有毛巾是最好没错,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秋晴浸湿手帕后,把水拧出来,再折成手掌大小,回到瑟妮亚的床边。
“来——……”
他正要出声叫对方时,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同。
刚才瑟妮亚只是把眼睛闭上,现在则陷入了沉睡。她发出微弱的呼吸声,表情也变得比较安详。
秋晴不忍心把她叫醒,于是默默用湿手帕帮她擦掉脸上的汗珠,再把手帕贴到她额头上。
在没弄醒对方的情况下顺利完成后,他松了口气——接着,才意识到某件天大的事情。
……跟一个睡着的异性共处一室,不会有问题吗……?
不不不,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然而这处境还是很危险。
虽然这之间的差异,只在于瑟妮亚有没有意识。不过这差异之大,可是如同一栋全新建筑,对上仅有外观翻修过的五十年老建筑。
面对才过了几分钟,就产生如此剧变的状况,秋晴不禁流下冷汗……
“我回来了~”
“……?”
悠哉的说话声传来,让他忍不住想欢呼。
他把头转向门口,看见四季镜装完水回到了这里。这时如果告诉对方“我等得好苦啊!”是有些夸张没错,不过先前这位脱线界的女王登场时,他从没有高兴到这种地步过。
四季镜往这里小跑步过来,秋晴也露出笑容,开心地要迎接对方……然而,他全身立刻陷入僵硬。
“让你久等——呀啊!”
“哇啊!”
房间地板上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四季镜踏进来时,脚却滑了一下。
眼见她就要撞上自己,秋晴不选择闪避,而张开双手把她接住。所幸这个意外没造成什么影响,真要说的话,就是伸手接住对方时,包覆住自己右手臂的柔软触感,带来的精神冲击吧。
话说回来,两个人都没有跌倒或受伤,也算是蛮幸运的。四季镜发挥出她的本能,还能以这种程度收场,也可以算是上周特训多少有了成效吧。
——秋晴是这么想的。
引发这个意外的当事者,却一副铸下大错的表情。
“日、日野同学……我竟然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没那么严重啦。除了你差点跌倒,其他没什么…………”
秋晴摆出笑脸要安慰对方时,注意到一个东西——
——四季镜拿在手里的水晶玻璃壶。
装在玻璃壶里的水,几乎一滴也不剩。
他移动视线,要找出那些水到哪里去了——
“………………天哪!”
全都不偏不倚地洒到瑟妮亚身上。
他连忙掀开被单一看,睡衣已经被水浸湿。下层内衣裤虽然逃过一劫,外衣却湿到衣料紧紧贴在肌肤上。
“不、不好了!”
“是啊……啊,喂!四季镜,你要去哪里啊!”
由于他应声时,整副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惨状上。等他注意到对方,早已来不及了。
四季镜慌慌张张地跑出房间,秋晴想抓住她,却扑了个大大的空。
房门很快地打开,不一会儿又轻轻关上……
在这种紧要关头,秋晴再度陷入和瑟妮亚共处的窘境。
“…………别闹了吧……?”
他喃喃说着,把眼睛转回床铺那里。
瑟妮亚明明被水泼湿,却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虽然水没有泼到脸上,但她睡下去都还没过多久耶,未免也睡太熟了吧?
若这人本来就是这种类型倒还不需要担心。可是现在她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休养……可就不能这样下去了。
无论空调怎样调节温度,一旦穿着湿透的衣服,状况就会完全不同。她的身体会逐渐失温,原本的小感冒可能严重恶化。
这种时候非得尽快采取行动才行,偏偏在场没有任何女性人手。深闲说过若发生什么事情得尽快通知,但她从理事长室赶来这里,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现在可没这种闲工夫。
如此一来——
“由我……来做……?”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帮对方换衣服。也就是说——
“…………”
秋晴的视线,黏到那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部上。
那尺寸之大,如果对方来个深呼吸,胸前的扣子搞不好会弹飞出去呢。
……若要帮她换衣服,就得先帮她脱衣服——
曾经因为意外而摸到,甚至曾紧紧贴住的那个东西——
夏天在热海时,对方的泳装不慎脱落,却因为自己距离太远而没看到的那个东西——
如今就要毫无防备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吗——?
“不行不行不行,那真的太夸张了……!”
秋晴的脑袋瞬间变得高热,他赶紧要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知道替换衣物放在哪里。
先前四季镜拿出睡衣的衣柜有个抽屉。他一拉开,果然发现了同样名牌只不过颜色不同的睡衣。
接着他又去拿了条浴巾,如此一来准备工作便告完成。
……除了最重要的心理准备。
“我该怎么做……要叫醒她?到其他房间找人帮忙?还是——”
他绞尽脑汁,思考哪一种方式对自己和瑟妮亚最好。
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嗯…………!”
难道瑟妮亚醒来了吗?不,很可惜对方仍然在熟睡。
然而——那痛苦的声音,那因为发烧而皱起的眉心,在在让秋晴产生被泼一桶冰水的感觉。他用力咬住牙根。
上星期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自己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必须在雪山中脱下湿衣服晾干时,深闲便率先以行动示范。那代表了事有轻重缓急,在紧急状况必须有所取舍。
如今再度发生这种情况,在场能够有所行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了……”
他绝对不想眼睁睁看着感冒的同学病情恶化下去。
不管之后受到瑟妮亚的拳头教训,或是好一段时间不跟自己说话,跟最坏的下场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秋晴做好了觉悟。
没问题的,医生也会脱掉病人的衣服啊。只要心无不轨,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秋晴对自己这么说着,再度来到双人床前。
他看了看瑟妮亚痛苦的样子……吞一口口水。
然后——
“…………好。”
他取下制服上的领带,把眼睛蒙起来。
事到如今还要用这种方式,或许会被别人骂作没种。但突然要做这种事,终究还是勉强了些。那些要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轰那家伙八成会大吼“你未免太浪费了吧!”不过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一片黑暗中,秋晴缓缓把手伸向瑟妮亚。
他蒙上眼睛前,有先看好钮扣的位置,所以眼睛虽然看不到,应该还是有办法才对。要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和想像力。
现在不能浪费太多时间,他像个进行手术的医生,谨慎而迅速地瞄准钮扣——
结果,手指头碰到了触感柔软的物体。
“…………!”
就算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清楚知道那不是钮扣,而是“那个东西”。令他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一开始就发生这样的意外,吓得秋晴那双手动也不能动……不对不对,这是因为柔软的触感让大脑停止运转,绝对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他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往旁边移动。不久之后,小指指甲触碰到坚硬的钮扣。
他松了口气,便要用双手把钮扣解开。
原本以为就算看不到也能轻松达成……可是衣服吸收水分后,变得格外棘手。而且原因不只这样,那无论如何都会碰到的弹性胸部,不断扰乱他的思绪,也让手指动作变得笨拙。
要冷静,要拿出自制力——他不断为自己打气,并且从上依序把钮扣解开。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弄得满头大汗。想必自己受到的精神损伤,已经缩短不少寿命了吧。
好不容易解开最后一颗钮扣后,他大大喘一口气——
“………………嗯……啊……”
“——!”
就是这么刚好。瑟妮亚突然发出怪声,吓得他赶紧闭起嘴巴。
……天啊,心脏差点就要停了。该不会是自己呼气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很痒吧……?
不管怎样,若不快点弄好,下场保证会很惨。
就算瑟妮亚现在醒来,他也不会觉得后悔。只要事情能妥善解决就再好不过了。
秋晴重新调整呼吸,用手边浴巾迅速擦干瑟妮亚的身体。浴巾比睡衣厚上许多,因此没让他太分心。虽然破坏力还是蛮强大的,但至少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擦干被水泼湿的身体后,再换上一套新睡衣便大功告成。
尽管他眼睛看不到,但一个同学半裸着身体,躺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还是会对身心造成莫大伤害。所以他把手伸向睡衣,打算尽快解决一切——
“…………啊。”
来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一件事。
从解开钮扣,敞开衣服,到擦干身体为止并没什么问题,进行得也很顺利。
不过,要在瑟妮亚睡着的状态下换衣服,是不可能的。
不论用什么方法,要脱下衣服换上另一件新的,都得先让瑟妮亚坐起身体。
这件事由一个人来做,难度实在太高,而且瑟妮亚八成也会醒过来。既然如此,趁早叫她起来,想办法说服她换衣服会比较好。可是自己先脱下她的衣服再把她叫醒,怎么想都觉得顺序不太对。
万一她不起来,自己就得抬起她并且支撑住……那样一来,身体就会贴在一起。在身体紧贴的状况下帮她穿脱衣服,外加扣好扣子——而且都要蒙着眼睛进行,绝对是不可能的。
“……糟糕,怎么办……?果然该去找附近的人帮忙吗……!”
秋晴对自己不够深思熟虑感到失望,但焦躁的心情又更加强烈。他就这样拿着干净的睡衣,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己已经脱掉对方衣服了,即使要去找谁帮忙,也得先找一条新毛巾之类的把上面盖住,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回来了!”
突然间,他听到这个声音。
“四季镜吗?你回来得正好!”
他打从心底觉得解脱,肩膀也不再紧绷。
原先还想过事情会变成怎样,现在看来是没问题了。自己会为四季镜的出现高兴成这个样子,可是头一遭喔!虽然罪魁祸首、临阵脱逃的罪人都是她,不过现在通通都无所谓了。赶快把事情处理好比较重要。
他感受到全身再度恢复力气,往门口方向转去——
“……秋晴……同学?你到底在做什么?”
——接着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我想想,如果自己没有听错……那熟悉的声音,是黑心小姐对吧……?
在搞清楚状况之前,房间里明明开着空调,秋晴却感觉空气变得十分凝重。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朋、朋美?那个,你来做什么?”
“是我请她来的!”
“……是的,没有错。我正在准备明天的法语能力检定,四季镜同学就突然来了。”
不知为何,朋美的口气很冰冷。秋晴为此感到不解。
朋美出现是很意外没错,但既然是四季镜带她来的,看到现场应该就会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吧。
那她全身散发出仿佛积压已久的怒气,又是为什么?
“对了……四季镜,你说了些什么?”
“简单说来,我匆忙地叫着‘瑟妮亚小姐因为感冒身体虚弱,在睡觉时被脱下衣服,然后——’”
“……………………”
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事实。
但四季镜也不说是因为谁做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结果就产生如此天大的误会……!
秋晴这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在惊吓中身体开始摇晃。于是他用手撑住后面以免倒下去。
“不对,一定是你搞错了。”
“……喔,是吗?真亏你还说得出那种话呢。”
“所以说是你搞错了啦!仔细看一下就会了解了!”
“…………秋晴同学,你才应该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才对吧?”
“…………?”
经朋美一说,他才重新确认自己目前的处境。
·房间内只有两个人(稍早之前)
·一名因为感冒而在睡觉的女性(半裸)
·一名疑似脱了对方衣服的男性(蒙着眼睛)
——净是些会让自己被判出局的状况。
“还有啊……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摸着瑟妮亚同学的胸部。这是故意的吗……?”
“咦?不、不是,绝对不是!而且这是瑟妮亚的……!”
“好啦别解释了快点把手收回去!真是的,所以才说男生啊……!”
恢复成普通口气的青梅竹马火冒三丈,秋晴这才手忙脚乱地退了下去。
“真受不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就说我…………是,您说的没错。我一点用也没有……”
对方只用一个眼神,就让秋晴把解释的话吞回去,并且乖乖道歉。
此刻,躺在床上的瑟妮亚没有任何不适,正安稳地睡着。
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的朋美,则满是怀疑地往下看着那位男性。
朋美已经坐着了,秋晴的视线却依旧比对方低,是因为他跪坐在地板上。朋美要求他“用态度表示你已经在反省了”,结果自然而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房间铺了地毯,让他跪起来不觉得难过,但朋美的视线却阵阵刺痛他的胸口,连带地背也越来越弯。
四季镜把朋美找来后,现场立刻为之一变,更衣和处理湿透被单的工作皆迅速完成。
瑟妮亚的状况看来是稳定了,可是还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尽管朋美已经明白事情经过,但在那之前她所教训的字字句句,都像钉子插入身体一般,让秋晴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另外,四季镜则已经请她回去了。虽然对她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是不得已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她自己也因为搞砸了事情而陷入低潮中。
——因此,现在房间内有三个人,其中只有两人是醒的。
朋美看向这个房间的主人,开口说道:
“……好啦,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你是认真的?”
她看着瑟妮亚好一会儿,然后说出这句突兀的话。秋晴听了立刻紧张起来。
四季镜已先行离去,要是朋美也离开,就没有人监视他了。
朋美身为一个黑心模范生,应该很清楚从育科男生最好别碰到那情况,那她怎么还会说这种话?
秋晴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对方则一派轻松地回答:
“我不是说过明天就要参加法语检定了吗?我可不希望初试就被刷掉,所以今天要念到通了为止。”
“好吧……那么,另外找个人来吧。”
“没有这个必要。”
朋美一口回绝了秋晴的建议,让他张着嘴发愣,出不了一点声音。
他完全无法理解原因。这时朋美的表情缓和下来,露出苦笑。
“放心,我会替你担保的。所以别再增加人手把这儿弄得闹哄哄的,你就一个人照顾她吧。”
“……那样也好啦……”
听到这里,秋晴当然想问对方先前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至少他现在感觉自己像个被狐狸迷惑的村民。
但他不敢要求朋美说明,因此只用眼神暗示对方。这时朋美又换上另外一种笑脸。
那是个如同恶作剧般的淘气笑容,和黑心小姐非常相称。
“瑟妮亚同学的美貌可是连同性都羡慕不已。她正巧睡着了,在某种程度上能光明正大上下其手的你却把眼睛蒙起来了,这种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那就谢啦。”
朋美没有一点称赞自己的意思,不过秋晴也只能点头同意。
还没释怀的秋晴拨弄着安全别针,朋美则站起身往房门走去。
“那么,你就好好照顾她吧。发生什么事情就打手机来,三分钟内我会赶到。”
“……喔,那就拜托了。”
“考试结束后必须离开房间时,可以请隔壁的凤小姐来接手。她今天人应该在外面,不过有说傍晚会回来。”
“了解,就这样吧。”
“还有,不可以一直盯着她的睡脸,也不可以因为好奇一直盯着她的胸部。”
“——啊~你快回你的房间用功吧!”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对秋晴性骚扰。他大吼回去,但朋美只是挥挥手,丝毫不受影响地离开房间。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他大大叹一口气。
“真是……说什么相信我啊。”
他搔搔后脑勺抱怨。朋美都那样说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夸张的行为。
总觉得这次又彻底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过黑心青梅竹马既然帮了忙,也就不太好意思多说什么。
现在是自己第三次跟瑟妮亚共处一室了。反正接下来不太可能有更大的意外,于是秋晴坐到空出的椅子上。
这并非受到朋美告诫的关系,但是盯着瑟妮亚的脸一直看,还真会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于是他把目光移向窗外——
“…………嗯……啊……?”
“喔,你醒啦?”
他应了一下瑟妮亚发出的声音,果然看到对方刚睁开惺忪的双眼。
再仔细一看,原本发烧呈现红色的脸,已经好转了些;头上虽然在冒汗,不过那在发烧时是个好现象,因为代表体温要下降了。
睡着前还很难过的瑟妮亚,现在表情也缓和许多,印证了秋晴的猜测。
“……秋……晴?为什么,你会在……”
“现在还在考试。这部份的事情还记得吧?”
“…………嗯,虽然有点模糊,还是想起来了。印象中好像还有四季镜。”
“喔,四季镜刚才先走了。她帮你换了衣服跟被单。”
事实上有一半都是朋美做的,但她要求别提起她的名字,所以这点就先保密。“要是随便刺激她,到时候又发烧了也很麻烦吧?”听朋美这么一说,还真的不太能说出口。
秋晴内心的感觉有点复杂,而同一时间,瑟妮亚眨了好几下眼后,意识稍微清楚了些。
“这样啊……之后得跟她说声谢谢才行。”
“我想她会很高兴的。那家伙出了些状况,意志还有点消沉呢。”
不说对方出了什么状况,也算是一种好意吧。反正他也不想多谈,免得到时候多找麻烦,把自己也拖进去了。
为了不让瑟妮亚有发问的机会,秋晴抢在她开口先主动挑起话题。
“虽然还没量过体温,不过烧应该退一些了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不会觉得想吐……只是有点累。”
“没办法,因为现在没有体力嘛。可是你用不了多久就恢复到这种程度,我可是很惊讶呢。”
“当然的啊,我念中学部时天天都会晨跑,现在碰到没有活动的假日时,也一定会运动。”
难怪瑟妮亚总是那么有精神——这下秋晴终于了解了。她平常消耗的热量,比其他白丽陵的大小姐多上一倍,但也从来没看她晕倒过,想必是恢复能力很强的关系吧。
“…………说到这个——”
秋晴仿佛想通一个复杂问题般恍然大悟,而瑟妮亚则带着游移的眼神说道:
“你每天早上都会自我锻炼没错吧?”
“怎么……啊,是有谈过这话题没错。”
拿到搭档卡的那一天,秋晴的确主动说过类似的话。
那又怎样了吗——他正在纳闷时,瑟妮亚露出病人应该不会有的锐利眼神。
“虽然这挺叫人生气的……但我承认你真的很努力。你刚转进来时,我还以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夹着尾巴逃出白丽陵,或因为什么无礼行为而被退学的。”
“喂,你说得真狠啊。”
“看你到现在都还留在从育科,我也很惊讶。你会那么拼命……是有什么原因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提问,秋晴眨着眼睛,看向躺在床上的瑟妮亚。他从来没跟对方谈过这么正经的话题。两个人一开口,不外乎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个没完。
他一面想对方可能是病倒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另一方面又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要无视那个问题吗?或者就算不太好意思,也老老实实回答出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瑟妮亚躺在床上想必也很无聊,然后这又不是什么回答不了的问题。
秋晴得出这个结论后,摸了摸右耳上的安全别针——
“跟其他同学也没什么不同啦。虽然我没打算真的成为一个执事——具体来说是并非真想成为仆人,不过我希望将来能从事帮助别人的工作,所以才转来这里。而且我很清楚自己的程度,为了达到目的,不努力一点是无法赶上别人的。”
“……想帮助别人的话,医生或律师不是比较好吗?”
“医生就算了吧。我的母亲当过护士,听她讲过一些事情后,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那么吃重的职业。律师也是同样道理。”
成为高中生后,也就明白了“合乎身份”这个词的意思。
还有一点。
“不论要当上医生还是律师,都得先付出不少时间和金钱。再加上我自认比较适合小巧型的职业,像女佣那样——最重要的是,我那么刚好能进到这么优秀的职业训练学校,当然要努力了。”
说来惭愧,在技能方面何止是大地,他现在连轰都比不上。虽然他想自己应该有从吊车尾的那一区,进步到班上的平均分数左右……但仍然欠缺许多东西。
秋晴可不是体认到了这一点还有办法悠悠哉哉的人,所以当然会更加努力。他和眼前这位瑟妮亚一样,也有不服输的强烈自觉。
因此,这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夸奖的事。
他不过是有想做的事情,而且不愿意输给别人罢了。
如果是朋美,她一定能够了解的。她不服输的意志相当旺盛,在学校里还装成模范生大小姐,在这方面可说是做得比自己还彻底。
此外——这样说也许不太妥当,但今天多亏了瑟妮亚,秋晴有了新一层的体认。
“反正我也喜欢照顾别人。就算是要照顾小孩子也无所谓,我想找一个意气相投的人,在他身边工作个五年十年。”
不过追根究底,这种工作是采雇用制的,所以也有可能遭到开除打包走人。但如果能在一个家庭里工作,看着小孩逐渐长大成人,那就够了。对秋晴来说,那已经是很幸福的工作了。
……话说回来,心平气和地跟瑟妮亚谈这么正经的话题,感觉还蛮新鲜的。
对方似乎也这么觉得。她的眼神和平常不同,少了喜怒哀乐这些丰富情感,静静地看着这里……
秋晴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其他地方。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看惯对方的美貌,然而瑟妮亚突然露出不同于以往的神情,还是蛮危险的。他还真担心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起来。
再说,一直保持沉默对心脏也很不好。他们平常吵吵闹闹习惯了,现在这样反而叫人不知所措。
他思考着要不要找些理由,去洗手间洗把脸。这时——
“——既然还有时间,在我又睡着前,就先跟你说这句话吧。”
“嗯?什么?”
尽管被对方先一步开口,至少也比两个人默不作声来得好。
秋晴的眼睛转回床边,看到原本躺着的瑟妮亚特别爬起身体。
“喂——”
“这句话是不能躺在床上说的。”
就在秋晴要叫她躺回去时,对方先出声坚决制止。
那语气虽然没什么威吓感,却也让人感受到非照她的话做不可。于是秋晴也就挺直腰杆听她说话。
瑟妮亚的动作看来还是有点辛苦,但她仍然用认真的表情看过来。
接着——
“今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里向你道谢。”
…………秋晴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惊讶。
毕竟那个瑟妮亚居然坦率地说谢谢,而且还对他鞠躬。这是要他如何不惊讶?
不用说,他陷入一阵慌乱——
“呃,那个……不、不需要特地向我道谢吧。倒是我才应该说谢谢才对,毕竟你愿意担任我的考试搭档嘛。”
“就算是那样,也不代表我就不用道谢。秋晴,难不成你去看医生时,会认为医生是在做他的工作,就不表示感谢吗?”
“呃不,我一定会道谢啦……”
“既然这样,我的行为就没有任何不对了吧?恩惠这种东西,是由接受的一方感受的。”
“…………”
经瑟妮亚那样一说,秋晴想起夏天时对方在海里溺水的事。那时她也好好地跟自己说了谢谢。
……啊,没错,瑟妮亚就是这样的人。她的个性单纯又容易感情用事,同时也很懂得讲道理。
视她为一个斗嘴的好伙伴,是最安全的做法……那些可能在无意间缩短彼此距离、缺乏自觉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啊……
秋晴当然很高兴,但心中同时也涌出更多的复杂感受,在胸口形成一个漩涡,而无法好好回应对方的谢意。
瑟妮亚当然不会知道秋晴此刻的心境。她甚至还露出笑容,继续发动攻势。
“之后我会再好好道谢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接受对吧?”
“…………啊,嗯。也没什么理由不接受。”
对于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一句这么不中听的话,秋晴感到相当羞愧。
更惨的是,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小时以上。
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在这房间共处一小时以上……怪了,这明明只是一场考试,怎么突然变得跟拷问一样啦?
……不行,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要是不快点把脑袋清理一下……
“你就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呃……到洗手间去,如果有事就叫一声。”
“也是呢……那么我就听你的话吧。”
瑟妮亚干脆地回答道,而秋晴也内心七上八下地逃进洗手间。
直到关起门来,再也看不见瑟妮亚后——
“…………天啊~这到底是怎样?太犯规了吧!”
他想不开似的抱住头,压低音量发出叫声。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他便一面慢慢等待,一面想着“八成是我多心了吧……”尽量让排解不出去的情感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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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呢……那么我就听你的话吧。”
由于瑟妮亚的疲惫迟迟不消退,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又躺回床上。
她闭起眼睛,听到洗手间门关上的声音。
瑟妮亚很少感冒,所以对这种情形比较不熟悉。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担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就是因为知道有秋晴在吧。
一想起自己道谢时,他那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就不禁想笑。
真不知道该说那个男的别扭呢?还是单纯呢?
他的一举一动时常踩到红线,惹得自己毛毛躁躁。
……然而,有时候也会流露出体贴的一面。
“真是的……我怎么可以生病呢……”
这绝对是自己身体虚弱的关系。
对方明明是个既粗野又任性的庶民——
——自己却会如此在意。
若被问及讨不讨厌对方,瑟妮亚会明确地回答“讨厌”。
可是两人一旦分开,她内心并不会比较自在,反而会有种类似寂寞的感情隐隐作痛。
在此之前,她从未对别人产生这样的心情。
和她对彩京朋美抱持的敌对意识相较,极为相似却又大相迳庭。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自己也无法理解、无法判断。
既然如此——只能自己去弄清楚了。
所幸她还能制造机会。只要时机契合,对方没有理由拒绝才是。
像这样抱着膝盖,磨磨蹭蹭地自寻烦恼,实在太不像自己了。
瑟妮亚下定决心,等感冒一好,就要尽快为这场胜负做好准备……
接着,她又缓缓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