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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恋人们的微笑(2 / 2)




船上载著一名戴面具的男子。



见到一登陆便消失在黑暗巷弄中的面具男子,市民们终于肯定一件事。



「面具工匠」回来了。



同时,他们心中也生起一股恐惧。



畏惧德孟特尔与「面具工匠」会将自己居住的城市燃烧殆尽。



从前压榨奴隶,利用药品掌控城市的「一般人」们——



面对炽烈大火,除了害怕外别无他法。



§



一个小时后  阿法罗府邸



「果然没有结束……事情果真还没了结……」



葛雷德抖动双腿,一边下意识地啃咬拇指的指甲。



他坐在床边,在没有灯光的昏暗房内反覆地自言自语。



一个小时前,葛雷德感觉到市街传来骚动,于是从自己的房间窗户向外望去。



结果,他见到港口方向的夜空染上了些许红色。



如今火势似乎已经平息,城市又恢复夜晚原有的宁静。



仍为那场骚动而全身震颤的葛雷德,并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也会被卷入事件当中。



「很好……非常好……」



他会微微地摇晃身体,是出自对洛特华伦提诺,这个他过去所熟悉的世界正逐渐崩坏一事的期待。



贵族们起初打算静观其变。



个个抱著「既然是德孟特尔和『面具工匠』的抗争,那么只要双方两败俱伤就好」的心态。



但是贵族宅邸也遭袭击一事,令众人的心态为之丕变。



贵族们开始怀疑「对德孟特尔的入侵毫无作为的贵族,会不会也是面具工匠的攻击目标?」因此纷纷雇用私人士兵加强警戒。



可是,在除了港口皆对外封闭的洛特华伦提诺市里,根本不可能有素质优良的佣兵团,顶多只能花钱叫市内游手好闲的人们戒备四周。



因此警备状况可说是漏洞百出——



入侵者甚至能够「轻易闯入遭到软禁的葛雷德房里」。



感觉到一阵风拂过房内,葛雷德不禁浑身发颤。



「……是……是谁?」



他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



在只有窗外月光照亮视野的房内,隐约浮现的一个影子。



出现在双唇不住颤抖的葛雷德面前的,是一名戴著反射月光的白色面具,身穿连帽外套的怪人。



§



三十分钟后  埃斯佩兰萨府邸



走廊上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了己经上床就寝的希薇。



莫名心神不宁的她瞬间清醒,戴上搁在床边桌上的眼镜,又随意套了件上衣就打开房门。



来到走廊上,她看见宅内少数男性仆役之一的管家正在和埃斯佩兰萨说话,另外还有比希薇早醒来的女佣们。



她们全都看著窗户,混在其中的艾尔摩则在注意到希薇醒来后靠了过来。



「啊,你起来啦。抱歉吵醒你了。」



「请……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艾尔摩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地回答一脸不安的希薇:



「你冷静听我说……」



他用平时难得一见的凝重表情开口:



「听说麦沙家失火了。」



「……咦?」



理解话中含意的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视野顿时一片黑。



整个人陷入以心脏为中心,彷佛全身都被紧紧勒住般的错觉中。



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声音:



「你是说……葛雷德的家?」



虽然望向窗外也许就能见到黑烟,但是希薇全身僵硬。别说是动了,她根本无法将视线移向窗户。



艾尔摩低声安慰她:



「一定不会有事。听说没有整间屋子都烧起来,只是一场小火……」



他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神色苦恼的希薇,已经拔腿冲向宅邸的玄关。



「啊,等一下!」



艾尔摩朝她的背影喊道,声音却似乎没有传进她耳里。



「我也要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艾尔摩匆忙追在她身后。



他并不是出于「担心安危」这个理由才试图制止她。



只要确认葛雷德平安无事,她或许就会打从心底露出安心的笑容。艾尔摩非要「看见那瞬间的笑容」不可。



那才是艾尔摩想要她留步,好让自己追上她的动机。



相反的,假如葛雷德死了或受了重伤,她应该会满脸悲伤,远离笑容。届时,艾尔摩必须让她展露笑容才行。



说到底,这才是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这个人的本质。



可是,艾尔摩的两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因为希薇遭到现场聚集的警察和阿法罗家的私人士兵挡住去路,没能进入宅子内。



尽管问了好几次葛雷德是否无恙,但想必是阿法罗家的当家针对希薇下了某种指示,他们始终一言不发,不为所动地将她赶出屋外。



艾尔摩对著她的背影说:



「葛雷德一定没事啦。你露出那种表情,我想葛雷德一定也开心不起来,所以还是保持笑容比较好。来,笑吧笑吧。」



希薇瞪著事到如今却依然故我说出这种话的艾尔摩。她甚至有想赏对方一巴掌的念头,只可惜他不知为何和自己保持一步之距,不愿靠近。



「……?」



艾尔摩对偏头瞪著自己的希薇说:



「啊啊,抱歉抱歉。我担心和你靠得太近,要是被葛雷德从窗户瞧见了,误会你和我之间有暧昧,那就糟糕了。」



真是个爱瞎操心的男人。



若是平时,希薇也许会就这么算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仍然冒著黑烟的屋子前,用一如往常的表情说出那种话的艾尔摩,却让希薇为之悚然。



在她心中,初见他时背后窜起的那股寒意再度复苏,而且增强好几倍向她袭来。



不是坏人,却令人看不透真面目的存在。



这便是艾尔摩这名男子,「长年」深植希薇心中的印象。



§



翌日  海上要塞



「昨晚受害的是圣拉多老爷子的船,和山丘上一间贵族宅邸吗?」



「对。除此之外.并没有获报还有其他火灾。」



夕阳即将西斜的午后港口。



各种药品的焦臭味混杂在海水气味中,扑鼻而来。



原本是圣拉多的「工房」,在大火延烧后已然半毁的船只以横倒的姿态沉入水里,浮在海面上的船体仍到处冒出袅袅烟雾。



「应该没有人丧命吧?」



维克托站在属于海上要塞一部分的甲板上,眺望那样的「事件现场」。



一旁的卡菈回答他的问题。



「是的,所幸昨晚也没有人丧命。虽然圣拉多大人和阿法罗家的次男都受了轻微烧伤……不过圣拉多大人表示会自行治疗,少年则是被送往市内的炼金术师那儿……」



「炼金术师?喔,我明白了,因为这座城市没有教会医院。」



「没错,这里有好几名身兼医师的炼金术师。」



在中世纪的欧洲,由理发厅进行放血等医疗行为的情形十分常见,而在过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这个时代,则是已经出现许多专职的医生。虽然历史上有不少人兼任炼金术师和医生,但是在这个洛特华伦提诺市里,同时学习医术与炼金术的人据说格外众多——一旦有人受伤或生病,泰半都会被送往炼金术师们的工房。



「是哪间工房?」



「是和阿法罗家族有交情的梅耶鲁家。」



「……什么嘛,那不是德孟特尔出资金援的对象吗?」



「是的。由于担任密探的工作,在市内变成这样之后近乎无意义,因此最近几乎都没有让对方活动……」



卡菈一边确认周围没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说:



「不过毕竟他们有接受金援,所以还是有在进行定期联络。在这座城市里,双方主要是以梅耶鲁家的年轻女佣作为联络人……丽所谓的定期联络,也包括出于出资者立场的一般联系。」



「换句话说,只要谈话内容不被听见,还是可以在市民面前大大方方地见面?」



「照理说,德孟特尔掌控这里后已不再需要密探……不过在屡受『面具工匠』袭击的现下,还是有必要请密探侦查市内的情况。」



「……我也和那位密探身边的人……那位小姐打过招呼了……这里的市民似乎全是些混帐东西。既然要来,我真希望自己来到一个像那不勒斯那样开朗的城市。」



卡菈也早已从身为密探的炼金术师口中,得知联络人妮琪这名少女的过去。



由于市民们和妮琪之间从一开始就有距离,因此她并不适合担任密探。不过,担任与同为外来者的德孟特尔家接触的联络人倒是相当合适。



「您的话我大致同意,不过这里还是有正直的人。」



「我知道,糕点店的老板娘感觉是个好人。还有,我也听说贵族和炼金术师中也有正直的家伙,尤其是那个叫埃斯什么的领主,那位妮琪小姐对他可是赞誉有加。不过,那些混帐市民们好像不怎么喜欢领主大人啊。」



从维克托说话的语气,卡菈清楚感觉到他打从心底厌恶市民们。他最近会和来自外地的异国炼金术师们饮酒对酌,也许是因为想尽量不和市民们打交道吧。



正当卡菈如此猜测,维克托乍然表情一缓,喃喃地说:



「虽然众人的评价一致都是『怪人』……我是不是该去见他一回呢?」



「不,那位领主只会对女性打开心房。维克托大人就算去了,对方恐怕也不会给您好脸色看吧。」



「对喔,你之前好像也这么说过。如此说来,他有对你打开心房喽?」



维克托耸肩问道。



卡菈轻轻摇头,苦笑著回答:



「请别捉弄我了。只不过,和维克托大人不同,那位领主对于我的装扮和地位确实是毫无疑问地就接受了。」



「……你讲话很讽刺耶……不过,初次见面时真的是很抱歉。我当时被你按倒在地的事情,不知被露克蕾齐亚挖苦过多少次,真是令人不堪回首啊。」



提起露克蕾齐亚这个名字的同时,或许是想起她了吧,维克托的表情多了几分柔和。



「不过,等到见到这个状况,她大概又要拚命挖苦人了……」



维克托说完,将视线望向远方的海面。



水平线上,并没有引人注目的船影。



然而,他却好比望著水平线更远处一般继续说:



「听说船今天之内会抵达对吧?」



「是的,他们已从前一个停泊处以快马来报。」



「既然这样,坐马车来不是比较快?」



露克蕾齐亚·德孟特尔。



是维克托的雇主,也和他是爱人关系的女贵族。



她即将亲自搭船,来到这个洛特华伦提诺。



维克托得知这个事实,是前几天他请田九郎等人喝酒前几个小时的事情。



他知道这几个月来,那位女贵族人就在洛特华伦提诺附近的别墅区。但他万万没想到,女贵族竟然会直接出面。



「真是的,这下她收不到我这几天写的报告书了啦。」



「不,应该会在途中停靠的港口呈交才对。」



「……难道,是因为我在第一封信上写了很多次『你很寂寞吧?』她才特地来见我……」



对著边说边露出不正经笑容的维克托,卡菈表情漠然地回答:



「我觉得不可能。如果她很寂寞,应该只会找其他人上床。坦白说,姑且不论身为炼金术师的评价如何,我认为在露克蕾齐亚大人心中,维克托大人作为爱人的地位排名很低。」



「你这个人说话真不留情……」



脸颊一阵抽搐后,维克托像是要蒙混过去似的接著说:



「真受不了她,明明西班牙继承战争打得正烈,为什么她还能那样来去自如?德孟特尔家的其他大人物,个个都在为政治急得焦头烂额耶。」



「德孟特尔家的整体意见是,一旦约瑟夫一世去世,卡尔大公即位皇帝,战争应该就会在几年之内结束。至于露克蕾齐亚大人本来就将战争和外交置之度外,应该并不在意政局情势。」



「……说得也是,毕竟她都在战争中对这种『炼金术师的城市』感兴趣了。说到这里,我还是觉得这座城市令人毛骨悚然。明明那不勒斯都被奥地利占领了,邻近的这座城市却好似不知战争为何物。」



也许是内心有许多想法,只见他眯起双眼,喁喁独语似的说:



「取而代之的,这座城市不仅遭到德孟特尔家族这个非国家的权力蹂躏,又因为『面具工匠』与之对抗而闹得天翻地覆,而且市民们几乎都是混帐……这座城市真是烂透了。」



维克托再次眺望水平线,想像尚未出现的船只。



「算了,等她抵达这里,那只露克蕾齐亚(贪心的猫)就由我来保护吧。虽然我打算马上叫她回去就是了。」



「护卫一事请交给我们,维克多大人做好自己的工怍即可。」



维克托对断然拒绝自己的卡菈耸耸肩:



「你不要那么严肃嘛,反正你我都是被那只母猫要著玩的小老鼠啊。」



「我想,她现在一定也正在船上将护卫们耍得团团转吧。」



§



海上  德孟特尔家所有船内



自德盂特尔家的某个领地,前往洛特华伦提诺的航线上。



一艘以船尾和船首为中心缀以华美装饰的船,航行在单调却波光潋灔的海面上。



旗帜与船帆上所描绘的,是以沙漏为主题的德孟特尔家族的徽章。



甲板上,水手们正辛勤工作著,但是汗水与海水交织而成的气味,却被弥漫整艘船的香气所掩盖。



如同从前埃及艳后让玫瑰香气在自己的船上飘散一般,这艘船上也充满香甜的水蜜桃香。另外可能是为了驱虫吧,其中还混杂了些许香草的气味。



船只的整体内装同样也缀满奢华装饰。如果有人只看内部,恐怕会误以为这是某间贵族宅邸的一部分,而非船只的内部。



在那样的船内,一间装饰格外金碧辉煌的房间里——



响起一道小小的喷嚏声。



「真讨厌,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说我闲话。」



「啪」的一声,阖起手中的孔雀羽毛扇,身穿奢华礼服的贵族女子——露克蕾齐亚·德孟特尔一边说道。虽说是礼服,却不是那种现令欧洲所流行,与裙撑或马甲结合的服装,而是以轻薄布料突显身体曲线,并且大胆地露出腿部的设计。那套礼服为德孟特尔家所独创,并未打算对外流通,因此也没有特定的名称。不过造型与数百年后诞生于中国的「旗袍」相似,且上面缀有绚烂的装饰。



与布料贴合的身材线条显而易见,甚至凹凸有致到毋须以马甲修饰。从衣服缝隙间显露出的肌肤也如丝缎般光滑。



女子的年龄约莫不到三十岁,尽管浑身散发妖艳气息,肌肤却比实际年龄看来年轻许多。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应该就快到了吧?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呢。」



不等部下回答,露克蕾齐亚一边发出「嗯……」的娇喘声,同时举起双手,慢慢伸展身子o



「不过,我很期待喔。不晓得为了那些反抗德孟特尔家的坏孩子而头疼的小卡菈和维克托,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的语气虽然黏腻缠人,然而听了她的声音,一旁的护卫们非但不觉得不悦,反倒涌起猥亵的念头。



围绕房间的护卫和佣人里有男女老幼等各种人,其中甚至还有说是孩童也不为过的少年。



露克蕾齐亚坐在舱房内配备的豪奢床铺上,不是特别和他们之中的谁,而是对著整个房间开口。



「在洛特华伦提诺的报告内容中,我最喜欢的就属厕所了。」



「是……厕所吗?」



佣人们面露不解。露克蕾齐亚嘻嘻发笑,接著雀跃地回答:



「没错,就是厕所。那座城市从附近的山中湖泊牵引水道,不仅有污水设施,而且还跟古罗马一样,有非常完善的冲水马桶设备呢。听说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人家,甚至是图书馆等公共设施都有那样的设备,实在太惊人了。」



「您所言甚是。」



「明明其他国家的城市都臭气冲天,唯有宫殿里才有简易马桶(便盆),这种偏僻的港口都市居然有如此完善的污水设施……上次听说有这种设备的地方,就只有小斯特拉斯堡的故乡,那个叫古罗什么的岛屿了。虽然小斯特拉斯堡一直声称他的故乡设备齐全,不过建造这座城市的炼金术师们确实相当努力呢,真了不起。」



露克蕾齐亚不停说著与高贵的室内气氛不搭调的厕所话题。



尽管她大胆裸露双腿的姿态,也与这间舱房及身为「权贵」的地位不符,她却毫不在意。



她并非不懂这些世故道理,而是充分理解之后,才坦荡荡地畅所欲言,做自己想做的打扮。



好比向周遭夸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标准。



结束冗长的厕所话题之后,露克蕾齐亚依旧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佣人们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究竟是她的说话技巧高超,引人入胜,还是众人对她醉心到光是静静聆听就有快感的程度,这一点只有佣人们自己才知道了。



「差不多快到约定时间了吧?」



话题结束在她望向时钟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还只是孩子的年幼佣人恭敬地回答:



「是的,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是吗……真的好期待喔。不晓得小卡菈和维克托会是什么表情?」



她的笑容里,同时存在著傲慢与孩子般纯朴的神情。



既非高高在上的目光,亦非阿谀搴承的笑容。



她以一派自己就是全世界的眼神环视一切,脸上扬起笑意。



犹如疼爱立场对等的恋人一般。



维克托也是「全世界」这名「恋人」的一部分。



对她而言,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正因如此,她才能平等地爱著众多爱人们。



而这一点获得允许,也是她身为「德孟特尔」一员的证明。



虽然,在她接下来即将前往的洛特华伦提诺市里,德孟特尔的权势原本就显赫到足以令她自己都觉得眩目。



§



午后  洛特华伦提诺  第三图书馆



「葛雷德!」



见到大喊一声后朝自己跑近的希薇,坐在床上的青年满脸错愕。



「希……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葛雷德……!」



希薇没有回应青年的话,而是先冲入对方的怀中。



冲击力撞歪了眼镜,夺眶而出的泪水在青年的绷带上晕染开来。



这将近半个月来,每天都想与葛雷德见面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愿会以这种形式实现。



因此她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将自己的喜悦化为冲动,紧抱住青年。



但是葛雷德本人似乎毫无心理准备,在希薇扑进自己怀里的同时露出难受的表情。



「呜喔……」



「啊,对……对不起!」



听见短暂的哀号,希薇这才注意到葛雷德身上缠著绷带。



同时,她的身后传来别人的说话声:



「好了好了好了,不可以这样喔。葛雷德受了烧伤,要是触碰他会刺激到伤……啊!」



一名女性话说到一半忽然跌了一大跤,之后又猛地撞上希薇。



「呜哇啊!」



葛雷德发出比方才更凄惨的叫声。



「葛……葛雷德……!你还好吗?」



希薇急忙抱起他,同时转头望向刚才跌倒的女性。



只见一名和自己同样戴著眼镜的成熟女性正按著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痛死我了……真是不好意思。」



「请……请问你是谁?」



「哎呀,这位是蕾妮老师啦。」



希薇战战兢兢地询问,结果回答她的是芷好从门外进来的艾尔摩。



「她是我的老师,也是在这间图书馆医治伤患的医生。」



「艾尔摩先生……」



由于发生了昨天那件事,希薇至今对艾尔摩仍抱持距离感,但还是姑且接受了他的说明。



她原本最先赶赴的是梅耶鲁家。



白天时,希薇从艾尔摩口中得知葛雷德被送至与阿法罗家有关系的炼金术师那儿接受治疗,于是匆匆忙忙地冲出埃斯佩兰萨的宅邸。



可是,当她抵达梅耶鲁家时,葛雷德已不在那里。后来是在贝格的告知下才来到这个第三图书馆。



「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也感到很庆幸……!希薇,你没事吧?那个领主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咦?啊,关于这件事……」



一方面为了让葛雷德安心,再者也觉得应该早点解开他对领主的误解,于是她开始娓娓道出这十天来发生的事情。



另一方面,艾尔摩则是对「房间深处的另一人」搭话:



「呃……你是菲尔梅特先生对吧?为什么葛雷德会在第三图书馆呢?」



倚墙站在房间暗处的菲尔梅特在嘴角扬起爽朗的笑容,开口回应:



「真是好久不见了,艾尔摩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毕竟这里的医疗设备比梅耶鲁家优良,更何况……」



听见设有医疗设备的房间外传来脚步声,他悠悠地继续说:



「麦沙先生也在这里。」



语落之际门正好开启,气喘吁吁的麦沙从门外现身。



「葛雷德……」



「哥哥!」



「你没事吧?……等等,看你的样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露出安心的笑容后,他旋即收起笑意,正色询问弟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犯人是『面具工匠』吗?」



麦沙将细小的双眼眯得更细,以紧迫盯人的神情追问。



葛雷德轻轻点头,道出事情的始末。



「一个戴面具的家伙忽然进到我房里……朝墙壁扔掷奇怪的圆球。也许是陶器吧……那样东西破掉之后,火就突然烧了起来……」



「可恶……该死的『面具工匠』。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面具工匠』之前一直没现身,现在却突然开始夸示自己,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呢?」



艾尔摩说完,菲尔梅特接著表示自己的看法:



「说不定,连续爆炸事件的犯人和这次的犯案者并非同一人喔。也有可能是对葛雷德先生怀恨的人,企图将罪名推到『面具工匠。身上。」



「这确实不无可能……不过,身为哥哥的我这么说或许有失公允,但是葛雷德不是会遭那种可怕家伙怨恨的人。」



麦沙信心满满地断言。



「怎么会……我不记得自己有被人怨恨啊!」



随后,葛雷德本人也急忙澄清。



「对不起,如果让两位感到不悦,我郑重向你们道歉。我只是觉得,即使葛雷德先生是圣人,犯人也有可能对他心存扭曲的恨意……」



麦沙点头回了句:「这倒是…」之后,自从开始学习炼金术便性情大变的他,眼中难得燃起熊熊怒火。



「可恶……我一定要犯人付出代价……」



「我也是!我绝对饶不了伤害葛雷德的人!」



希薇同样也难得表现出强硬的口气。



她的眼神像是在诉说,当找到犯人时,她也许会让对方遭受与葛雷德相同,甚至是更严重的烧伤。



然而葛雷德却静静地摇头,劝阻两人:



「没关系啦,我反而还想感谢犯人呢。因为他,我才能够见到希薇……更重要的是,被送到图书馆来这件事,有可能给了我一丝机会。」



「……?你在说什么啊,葛雷德?」



葛雷德用坚定的眼砷询问蹙眉不解的麦沙。



「哥哥……你要离开这座城市对吧?搭乘今天抵达港口的亚特威纳·奥伊斯号。」



「!」



菲尔梅特对神情震惊的麦沙低头致歉。



「非常抱歉,我没想到麦沙先生还没向你的家人提起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不,菲尔梅特先生不需要道歉,这件事是隐瞒不说的我不对。」



见到麦沙反过来向菲尔梅特道歉,不明就里的艾尔摩和希薇一脸茫然。



另一方面,已经知情的葛雷德则是态度强硬地追问哥哥:



「你为何只字不提?还是说,你原本打算之后再告诉我?……哥哥,我不会多问你离开这里的原因,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望向希薇。



他注视著她的脸庞,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接著紧握双拳,继续说下去:



「我有一项请求。」



「请求?」



下一个瞬间,葛雷德说出口的话——



正是过去一直坚持等待的他,绞尽全身力气所吐出的「勇气」。



「请让我……让我和希薇也搭上那艘船!」



§



图书馆  特别资料室



「大家好像都没变呢。」



明明还是白天,资料室里却是灯火摇曳,一片昏暗。



一名青年没有面向坐在桌前的达顿,兀自看著手中的书本说道。



「尤其是艾尔摩一点都没变,我想他今后大概也不会改变吧。」



「以他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那你呢?你这一年来有什么改变吗?」



「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变了,至于我本身有没有改变,就任凭达顿老师您判断。」



含笑翻阅书页的青年——修伊·拉弗雷特继续以沉静的态度对恩师达顿说:



「一个人要改变,或许不需要一年那么长的时间。只要一瞬问,人就能轻易舍弃过去的自己。」



「也有人舍弃不了。」



「是啊,从意志坚定、选择不舍弃这条路的人,到因软弱而无法舍弃的人,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说到底,人的善恶本质,不过是只凭一句个人差异就能带过的表面玩意儿。」



「你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听了达顿的话,修伊阖上书本,第一次将脸转向老师:



「反正人顶多也只能谈论自己眼中的他人啊。因为在观察结果中加入自己,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那你追求的答案又是什么?听说你对领主埃斯佩兰萨大人说,你要『寻找莫妮卡』。」



「就如同我所说,我只是想实现与莫妮卡的约定,实现小小的愿望而已。即使牺牲全世界也在所不惜。」



「这样啊。但愿你能找到。」



对于修伊奇怪的言论,达顿似乎已从中察觉他的意图,于是没有再继续追究。达顿没有打算逮捕或责备他,照旧语气淡然地说:



「那么,你今天是为何而来?连艾尔摩都不肯见的你,应该不是特地来向我请安吧?」



「是的,因为我有几件事情想要确认。」



这时,资料室的门被打了开来。



是去医务室查看情况的蕾妮回来了。



「呀啊~~达顿老师你听我说!麦沙先生和葛雷德先生两人不知怎地吵了起来,害我觉得好尴尬,只好回来……咦?你难道是修伊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师我好惊讶喔!」



女炼金术师瞪大双眼走近。



修伊依旧带著柔和的笑容——用藏在右手里的小刀,砍伤她的手。



「咦?……。……?……啊,好痛!你……系做什么啊,修伊同学!反抗期?你正处于反抗期吗?老师觉得又痛又伤心!」



话虽这么说,她的语气却明显与「遭到砍伤」此一事实不符。达顿看著两人的举动后轻叹一声,修伊则是将视线放在蕾妮滴落地板的鲜血上。



数秒之后,只见滴落地板的鲜血滑到蕾妮脚边,接著又滑进裙底下。



大概是沿著腿部往上攀爬吧,红色血珠在衣服上形成红线后旋即消失,不断朝著被刀划破的伤口笔直前进。



不久后,原本滴落的鲜血全都被吸回伤口。同时,利刃造成的伤痕也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消失了。



即使目睹那幅完全违背常理的景象,也不见修伊神色惊慌。他一边收起刀子,一边向噘嘴抗议的蕾妮低头致歉。



「对不起,蕾妮老师。为了表达歉意,我愿意将来成为老师的实验对象。」



「咦?真的吗?哇啊,谢谢你!嗯……该拿你来做什么实验好呢!这样吧,你等我一下,等我决定了再告诉你!」



「好,我会一直等下去。」



除了先前的举动,对话本身一切正常。



修伊重新面向达顿,也对他行了个礼: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我很想亲眼确认事实。」



「你何必砍蕾妮,砍我不就好了吗?」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但是达顿老师让人毫无可乘之机。」



修伊始终面带笑容,教人看不出他的态度有多认真。接著他又继续说:



「不过,我现在有件事想请达顿老师帮忙……」



「什么事?」



在目睹伤口连同流淌的鲜血再生复原,这种违反世间常理的情景之后,青年的脸庞却依然洋溢著沉稳的神情,异常沉静的笑容反而令人感到冰冷。



他将那样的笑容贴覆在脸上,望著达顿桌上的一本名册。



「亚特威纳·奥伊斯号。」



「……」



对著一脸已明白自身意图,沉默不语的达顿,修伊毫无踌躇,坦然说出厚颜冒昧的请求。



「请将我的名字加进那本乘客名册中。」



§



傍晚  洛特华伦提诺  港湾地区



「你们瞧,已经可以看见那艘船了耶。而且明明还在水平线附近,水蜜桃的香味却已经飘到这里来了。」



「连艘护卫船也没有,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那艘船是特制的,是世上最重视速度的船,所以不管是护卫船或敌船都追不上它。虽然有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趟是秘密行动,不过都散播那种香甜气味了,哪里还称得上秘密呢。」



维克托笑著展开双臂,感受混杂在海风中窜入鼻腔的香甜气息。



见他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田九郎、桑克和尼罗分别发表自己的感想。



「哦,你好像很高兴啊,维克托阁下。」



「真是的,简直像个小伙子似的。」



「我就特地开口吧,要是那女人不是好东西,我肯定把她扔进海里。」



直到桑克发言为止,维克托都默默地点头聆听,但是一听见尼罗的话,他立刻连忙按住尼罗的肩膀。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反应?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只是对德孟特尔那群傲慢之徒的猴大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略感兴趣而已。不过她都把你当成爱人了,看来至少可以确定她挑男人的品味很差。」



「看样子,我非得找一天跟你做个了断……」



尼罗对脸颊抽搐的维克托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哦?若是用拳头说话,我很乐意接受。不过,你那细小的手恐怕震动不了我的耳膜。」



「我在初次见面那天曾就近见过你和近卫兵打架。假使那就是你全部的能耐,我可未必会输喔。」



「我就特地开口吧,你少笑死人了。」



「小心我打到你笑不出来。」



看著说完就摆出拳击姿势的维克托,田九郎和桑克低声密语。



(喔……他没有为了初次见面那天相助一事,硬要尼罗阁下心存感激呢。他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过,我想尼罗大概也不把被劝架这回事当成「恩情」,所以才会像这样顶撞对方,将对方的内疚敷衍过去。)



不知两人正在用日文窃窃私语这种事,维克托和尼罗步步逼近对方。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阻止那两人互殴吧,田九郎和桑克完全没育打算介入。



就在周围的人们感觉两人即将开打的剎那——



某样东西在两人的视野末端,发出刺眼的光芒。



有别于即将沉入西方海面的夕阳,一道小小的光源在水平线与港口之间膨胀。



不祥的预感令维克托毛骨悚然。从颈子到背部,所有肌肉不住颤抖的他回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比闪光迟了几秒到来的「声音」撼动港口。



爆炸声。



近两周来,令人听到生厌的声音。



此外,和在市内见过的相同景象,也理所当然地在那里上演了。



爆炸船只猛烈地窜烧。



那是维克托前一刻还愉悦地和田九郎等人谈论,让水蜜桃香气随海风吹来的,德孟特尔家的私用船。



「……啊?」



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一秒后虽然理解了,脑袋却不愿意接受那件事实。



又再过了一秒钟——维克托以肉食动物追捕猎物时的气势冲了出去,跳上停靠在附近的小船甲板。



然后,他对被爆炸吓呆的船员们说:



「快开船……!」



那不是德孟特尔家的船,似乎是某个商人的贸易船。



面对如此紧急事态,他在一瞬间选择「看似能够最快出港的船只」,不顾一切地跳上去。



维克托从怀里掏出手枪,对迟疑的船员们大吼:



「总之快给我开船……拜托快一点!现在还来得及……」



一面用交织著恳求与恫吓的语气喊道,维克托将目光移回海上——



然而下个瞬间,第二次爆炸发生,大型船喷洒著火焰与烟雾,朝海面四散。



「————」



甚至发不出尖叫声。



不仅身在港口内的德孟特尔家的人们是如此,就连原本忙著要让德孟特尔的船只出港的卡菈,也面色铁青地颓然跪倒在船只甲板上。



突发的不幸事件。



任谁都很清楚这座城市处于何种状态。



因此,他们打算等船抵达港口之后,严加保护其不受任何攻击。卡菈甚至预想犯人有可能从港口袭击,于是对所有船只进行监视,禁止任何船只在露克蕾齐亚的船抵达前出港。



她原本预定等船再靠近一点,要在陆地备好御敌用的大炮,并且派出数艘船只前去护航——然而在一叨即将准备完毕这个最坏的时间点,爆炸发生了。



众人万万没料到船会在海上遭受攻击,而且是在周围没有其他船影的情况下,趁著所有人松懈之时,冷不防地发生爆炸。



无法判断是船本身遭逢事故,还是受到某人袭击,港口陷入一片恐慌——但唯有一点是目击爆炸的众人共同的认知。



恐怕没有人能在那场爆炸中生还。



当众人对此现实深感绝望之际——桑克凝望远方,对田九郎二人说:



「烟雾的另一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听了他的话,田九郎和尼罗也望向爆炸四散的船只残骸的后方。



结果——他们发现在天空与大海相交的水平线上,有一个极微小的黑点。



是船影。



从距离来看,应该不是那艘船炮击德孟特尔的私用船。



可是既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最好还是别掉以轻心。



如此暗忖的田九郎定睛遥望,试图看清船影的真面目。



但是观察了一会,随著船只不断从水平线朝这边接近,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几秒钟后,视力远比田九郎要好的桑克所说的话,证实了那股不祥的预感。



桑克沉下原本就严肃的脸孔,低声说:



「……特徵和听说的一致。」



「那恐怕是……亚特威纳·奥伊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