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载著一群吵闹家伙的车子进入休息站，稍做休息。



我去上厕所喔──彩羽说完，像猫咪似地一下子消失无踪。



堇有点累，说要小睡一下后便将椅子向后放倒，把小薄本盖在脸上。



我和乙前往休息站的购物区，补充饮料和点心等物资。



这样一来，就可以继续在车里撑一个小时以上。



我们回到车子上时，不知为何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我寻找堇的身影，发现她正蹲在车子后方，拿著手机，不知在和谁说话。



「……但是，这样太突然──……有事……海──……」



因为堇的声音很小，所以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再说，偷听别人讲电话也不是好事。就装成没听到吧。



「紫式部老师怎么了？」



「她好像在讲电话。感觉很严肃，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乙探头问道。我推著他的后背，让他回到车子前方。



接著我打开宝特瓶瓶盖，大大地喝了一口清凉的饮料，以此润喉。



也许因为刚才和彩羽斗嘴时流了很多汗吧，清凉的液体使我感到通体舒畅。



「话说回来──」



乙喝了口饮料，特意看著与车尾不同的方向，说道：



「都已经放暑假了，工作上的电话还是会毫不客气地打过来，社会人士也真辛苦。」



「可以的话，真不想出社会呢。」



「是说我应该没办法当普通的社会人士吧。有太多无法理解的部分了。」



「……是啊。」



乙不是普通的高中生。就算以天才程式设计师这个头衔，也无法充分说明他的本质。



他看世界的方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住在不同世界的人。



就像淡水鱼无法在海中生活，海水鱼游进河里，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在普通的常识、社会规范中，没有乙的容身之处。



──哎呀，不行不行。不可以严肃。要重置思考。



现在是难得的暑假期间，而且我正与同伴们一起前往海边旅行。在这种时候，就算完全不去想严肃的事，也无所谓吧。



「咦、咦？你你你们，是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回来……你在紧张什么啊？」



「我我我，我才没有紧张！──你们没有听到吧？」



「？？？」



「没、没听到就好。没事没事。」



我讶异地眯起眼睛问道。堇以僵硬的动作，同手同脚地经过我身边，走回驾驶座。



「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真可疑。而且有种紫式部拖稿时的味道。」



「你的嗅觉也太偏某方面了吧……呼啊。」



乙吐槽完，掩著嘴，打了个呵欠。



「想睡了？」



「嗯──最近一直熬夜……」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乙为了能更加正确地得知交通状况，以计算更精准的路线，特别调整了导航系统呢。



「那你就好好睡吧。反正直到下高速公路为止，应该都不用导航。」



「嗯……就这么办……不过，看不到彩羽和你打情骂俏的场面……有点可惜……就是了……」



「就算醒著也看不到，你就放心睡吧。别在这种地方睡著，快上车吧。」



「嗯……呼啊……」



也许真的很想睡吧，乙开始不住点头。



我抱著他的肩膀，让他回到副驾驶座。



「呼──」



「已经睡到不省人事了吗？也太快了吧，喂。」



我让完全失去意识的乙坐在椅子上，帮他系好安全带。



系到一半时，我发现堇正握著方向盘，全身僵直，不停冒汗。



「堇老师，你流了好多汗耶，还好吗？」



「咦？什什什么事！？」



「从刚才起，你的样子就很奇怪喔。怎么了吗？──这个给你用。」



「噫！？」



我说著，将手帕递给她。但是堇不知为何将上半身猛地向后仰。



她以看著中世纪拷问刑具的眼神看著我的手帕，颤声问道：



「你、你要我把切下来的小指放在这里吗？」



「这是给你擦汗用的啦。为什么会你会先联想到那种黑道的行为啊？」



我只是想关心在大太阳底下长时间开车的堇而已。如果她中暑的话就不好了，所以我希望她擦擦汗，喝点饮料。为什么她要那么警戒我啊？



「……啊，一吐槽就忘记用敬语了。」



「没、没关系啦。反正又不是在学校。」



「与其说因为你和我是老师与学生，应该说我想做出长辈与晚辈的区隔……虽然我时常没遵守，不过这是我立下的个人规则，你不用在意啦。」



「呜呜，如此自然地展现自己是好人，更激发了我的罪恶感……」



「你干嘛抱著头扭来扭去啊？」



「没、没事。话说回来，乙马同学睡著了呢。你和彩羽也不必在意我，尽管睡吧──不过要戴保险套喔。」



「你在说哪种睡啊？是说别怂恿学生做不健全的异性交往啦，这个人渣老师。」



「好痛！……啊，不过好凉。」



我以装了冰凉饮料的宝特瓶敲堇的头，接著把饮料交给她。



「让大脑冷静一下，补充点水分，安全地开车吧。」



「谢谢……明，你人真好。」



「我也是知道感恩的。多亏有小堇老师开车，我们才能这么轻松地去海边玩。」



「说、说的也是。去海边、呢。」



「再说……我好歹是冒牌的未婚夫，至少要有这种程度的体贴、嘛。」



说到一半，我觉得这些话太恶了，忍不住别过脸。



「呵呵，你的这部分就和正太一样可爱呢，让人好心动喔。」



「吵死了。就算被你这么说，我也不会高兴啦。」



堇的瞳孔变成爱心状，将胸部朝我压过来。我一面放话，一面闪躲地向后缩起身体。



正当我准备重新坐回后座时，突然感到后颈发凉。



尽管我对正后方发出的气息感到恐惧，但还是缓缓转头。



接著──……



「　别　在　那　放　闪　。　」



「哇────！？」



有如加工后的恶灵说话声在耳畔响起，我忍不住惨叫，身体猛地向上一跳。



出现在我身后的，是一名穿著白色和服，黑色长发的女水鬼──才怪。是笑得很贱的烦人学妹。



「啊哈☆学长超抖的耶──！」



「……又是你！我不是叫你别发出那种声音吗！」



「咦咦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平常明明自称效率厨兼现实主义者，难道说学长其实很怕鬼吗？呼呵呵呵，我发现学长的可爱弱点了～♪」



「虽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不过你的恐怖声线很恐怖啦。不行吗？」



就像那个一样。就算事先说「这是大叔使用变声软体的结果喔。」，还是会觉得※八美肉大叔的声音很可爱。（编注：『虚拟美少女受肉（バーチャル美少女受肉）』，简称『バ美肉（バ音同八）』，指在虚拟世界化身美少女的人们。）



与现实中的真相如何无关，发出恐怖片的声音，就是会让人觉得恐怖。



「当然可以啊。不过这样子很•可•爱•喔。」



「就说不要用那种声音讲话啦！！」



「啊哈哈！太好笑了！！看来可以用这个玩学长好一阵子呢～！！」



「呜！你这家伙……」



看著彩羽捧腹大笑的模样，我的理智终于断线了。



虽然我本来打算留到海边才用的，不过也没办法了。



「恶灵退散！」



「──呼喵！？」



啪！我把一张符纸贴在得意忘形的彩羽额头上。



「这、这是什么啊？我看不到前面了啦！？」



「我在（附近的）据说很灵的神社买的符纸。」



「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



彩羽如僵尸般将双手向前伸直，一面乱划，一面问道。



「每年玩水的季节，都会看到很多发生意外或事故的新闻，不是吗？比如被海浪卷走，或是因贝类而中毒、被鲨鱼吃掉之类的。」



「最后那个我从来没看过喔！」



「国外偶尔有啊──虽然说可能性非常低，但还是有一定的机率被卷进什么意外或事故之中。要是因此受伤或失去生命就不好了。特别是死掉的话，今后就再也无法活动，生产性是零。就效率来说，是最大的损失。」



「不是啊，就算不讲那么多道理，死掉的话，比赛就结束了！为什么要用那种认真的口气解说啊！」



「当然是为了避开各种事故而必须做各种准备。但到头来，『运气』才是一切。所以我准备了许多可以提升运气的装备。」



我说著，拿出各种宗教用的道具一字排开。



符纸、护身符、破魔矢──从恶灵退散到顺产平安符，一应倶全。是完美无缺的布局。



「学长，难道说……你是笨蛋？」



「真没礼貌！这可是希望大家旅途平安才带的喔。所以是用《5楼同盟》的经费买的。」



「这应该不会被核准吧……」



「没问题。我特地低头拜托卷贝老师，让这些东西在《黑羔羊》中出现。所以能确实地申请资料用经费。」



「唔──虽然学长找了一大堆藉口，不过说到底，就是胆小怕鬼嘛……」



「恶灵退散！」



「哇──！居然贴了第二张！我完全看不到前面了啦！」



真是的，竟然把别人讲成胆小鬼。我只是回避危机的能力比其他人高而已，绝对不是怕鬼喔……我说真的！



＊



之后，我们离开休息站，被堇载著，在高速公路上摇晃。



乙一直没有醒。彩羽也许因为长时间移动与一直缠著我而累了，变得很安分。我朝她看去，发现她已经睡著了。



安静下来，稳定前进的车子，是极为舒适的摇篮。我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睡魔的俘虏。



等到再次睁眼时，应该看得到蔚蓝的海洋了吧。



话说回来，彩羽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泳装呢？



真白是不是正忍著对海洋的思念，努力写文呢？



思绪纷至沓来，睡意不断涌上，我深深地、深深地沉入梦乡。



接著──……



等到再次睁眼时，映入我眼中的，不是深蓝色的广大海洋，而是被蓊郁森林包围的，阴沉荒凉的村落。



每当风一吹起，枝叶就会沙沙作响，将野狗的嚎叫声从远处运来。



尽管高挂在天空的太阳，与大都会中的一样灿烂，可是不但感受不到暑热，空气甚至令人觉得凉冷。



村子里零星矗立著独栋的房屋，但是该说很有时代感吗？看起来全都老旧到很危险，似乎随时会垮掉。



就算告诉我，你穿越到江户时代了，我八成也会信吧。



是说，我应该可以吐槽了吧？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深山里啊。



我们明明要前往海水浴场，为什么会来到深山的过疏化村落呢？这太奇怪了，绝对。



四轮驱动车的轮胎上沾满了湿润的腐叶土，车身也到处都是脏污，看得出来走了一大段难以行走的路。是说就算回头，也看不到铺设过的柏油路，真不知道是怎么开到这里的。



「堇老师，不，紫式部？」



「……是。」



「你可以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过疏化村落？海消失到哪里去了？」



「没……」



「没？」



「没办法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堇一点也不在乎弄脏丝袜，毫不犹豫地跪在腐叶土上，额头抵著泥巴地面。



紫式部老师的绝招，二话不说五体投地。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拜托陪我一天！等事情结束，我立刻载你们去海边！」



「在道歉之前，先说明一下情况吧。这是哪？」



「影石村。」



「影石村！？」



「这里是影石一族宗家所在的村子。村里的人几乎全是我的亲戚。」



「呃虽然说世界上确实有这种地方性的大地主，不过连村名都以族名为名，也太超过了吧？世界观是怎么搞的？」



「反正人也不多。」



「过疏到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程度呢。」



从这能将村落尽收眼底的地方放眼望去，就能看出相当寂寥。



尽管村子广大，也有不少建筑物，但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所以呢？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带到你老家？」



「其实……是因为我把自己和你甜甜蜜蜜约会的照片贴到家族LIME群组……」



「呃，难道因此出问题了？」



我想起翠冲来我们班找我发疯的事。



依看的人，可能看成正在进行猥亵行为的那些照片，假如被老家的人看到，因此出言指责的话──……



「不，那部分完全没问题。」



「你老家到底是严格还是宽松，我完全搞不懂了。」



「不过我爷爷说：『既然已经有那么要好的对象了，为什么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问候未来的亲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假如今天之内，你那未婚夫没有来我们这儿露脸打招呼，我就不承认你们的亲事。』」



「啊──」



原来如此。意思是既然真心想结婚，就该去问候对方家长。看样子，影石家的观念真的很传统。



「突然这么说，我很困扰──你可以这样拒绝吧？」



「不行啦！我爷爷超可怕的喔！如果不听他的话，就算距离再远，也会被他咒杀喔！！」



「你爷爷是多强的妖术师啊？是说不要随便乱改世界观好吗？」



就我所知，这个世界是现实中的日本社会。不要说那种以超自然现象为前提的事啦。



这时，我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过你家是教师世家吗？因为世代都是老师，所以你也只能当老师。」



「是啊。」



「但是教师世家的设定，和这种深山的过疏化村落连不起来耶。」



「喔，这个说来话长。其实影石家以教师为职业，可以回溯到江户时代──」



「──那说来话长的故事，可以晚点再说吗？」



「噫！？」



有人拍了拍正准备说明的堇的肩膀。



如幽魂般站在堇身后的，是我的朋友，昵称乙的小日向乙马。



不对，他是乙……吧？嗯，应该是乙没错。虽然身上散发著杀气，和平常不太一样。



「紫式部老师。」



「是、是！」



「我熬夜做的系统和行程表，全被你毁了呢。」



多么冰冷的声音，多么冷漠的眼神，以及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



就连准备杀死猎物的昆虫，眼神应该都比现在的乙温暖。



「我、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啊。可是违背爷爷说的话，下场会很惨──」



「紫式部老师，看来你很想死呢。」



乙完全不听堇的辩解，举起手。



「噫咿咿咿咿！？」



「喂喂，乙。你想在这里制造流血冲突吗？这样有点太──」



我抢身上前，站在簌簌发抖的堇前方，准备挡住乙的手。



但是乙的手没有落下。



「我要骇进紫式部老师的电脑，把所有御姊正太的资料一个不剩地取出，寄给教育委员会。」



「不要啊啊啊啊我会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社会人格会死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好凶残。乙啊，你真的想做到那种地步吗？



残忍无情，泯灭人性的处刑方式，使我背脊发凉。



能让乙做到这种地步，表示真的他非常火大吧。几天来熬夜的辛劳全都化为泡影，也难怪会这样了。我再次扎实地感受到，绝对不能惹这个人生气。



「明照大人救我啊！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乙马同学侵犯的！我的重点部分会被大官们看光光的！」



「紫式部老师……」



我以充满同情的眼神，俯视泪眼汪汪的堇。



「谢谢你过去为我们做的一切。」



「直接放弃我了──！？」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早晚会被抓的。」



「还预设我会直接吃牢饭──！！我可没做出会被警察抓走的事喔！？」



「你敢对神明发誓吗？」



「要发多少誓都行！」



「你敢对岚间同学发誓吗？」



「对不起我是坏女人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堇哭倒在地上。



好像有点欺负过头了。再这样下去堇也挺可怜的，差不多该帮她缓颊了。



我正想开口时，彩羽忽然探出头。



「那个～学长，大家，可以听一下我的意见吗──？」



「才　羽　每　没　！」



「哇脏死了！擦一下鼻水吧，真是的──」



被我和乙责备的堇，如溺水的人看到稻草似地，紧巴著最后的救星彩羽不放。



彩羽苦笑地摸著威严荡然无存的二十五岁女老师的头，装傻地说道：



「虽然我不懂困难的事，不过你们不觉得，这里和学长们你做的游戏的舞台，感觉很像吗？」



「那又怎么样？紫式部老师毁了我的心血的罪，还是无法消除喔？」



「好啦好啦──哥哥你冷静一点。山和海都是旅游常去的地点之一喔。再说，这村子好像可以做为《黑羔羊》的取材地点，也就是所谓的『一举两得』不是吗？」



彩羽说著，以乙和堇看不到的角度，对我眨了眨眼。



「这应该是效率厨学长最喜欢的成语吧。」



──原来如此。要我附和她，藉此安抚乙吗？



不愧是可以在学校装成优等生却完全不穿帮的女人。对人类有很深刻的观察与理解，因此知道该如何针对对方的弱点。



「彩羽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没办法按照预定去海边玩，不过就收集资料或点子，为《5楼同盟》的活动打底的角度来说，这算是不错的取材地点。既然都来了，就一面游玩，一面工作吧。」



「……说的也是。既然明认为这么做不会无谓地浪费时间，我就先收手吧。」



「嗯，就先放过紫式部老师一马吧。」



「OK。我明白了。唉，明你人真是太好了。」



人类的感情与温度逐渐回到乙眼中。



这就是乙的破绽。被彩羽看穿的、哥哥心中的弱点。



因为乙很认同我一直坚持的，以效率至上的方式经营《5楼同盟》的观点，所以只要我认为这件事是有效率的，他就不会有异议。



再说，虽然堇确实耍了白目，不过乙应该不是真心打算从社会的角度抹杀她吧。



「──喔，对了，紫式部老师。」



「是！？」



「没有下次喔？」



我撤回前言。这家伙是来真的。



＊



『幸好你不再生气了。』



『嗯。不过还是一出局了。』



『咦？』



『我已经把紫式部老师的硬碟内容抽出来了。要是下次她又做了什么……你懂吧？』



『我、我会好好管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