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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ray from the Sentiment』(1 / 2)



房间里该带走的东西没有多到会让我很困扰。顶多就是衣服跟一些有纪念性质的东西。



我把自己的生活从应该很欠缺娱乐的房间里一一拆下。刮除住了很久的这个空间的表层,再塞进纸箱里面以后,整个房间里剩下的东西可说是少得可怜。



一坐上今晚会是最后一次躺在上面的床边,脑海里就浮现一些琐碎的回忆。



从岛村家逃回来,把脸埋在枕头上哀号的那一天。



因为想打电话给岛村,就端坐在手机前面苦恼的那段时光。



一想到隔天的行程就睡不著,结果整晚都在毫无意义地不断翻身的那一晚。



……我开始觉得好像也不算琐事了。



脑海里的一切都跟岛村有关。彷佛认识岛村之前的我根本不算真正活在世上。实际上,认识岛村之前跟之后的自己也的确是判若两人,甚至有种出现第二个自己──应该说组成我这个人的结构焕然一新的感觉。照这种说法来解释的话,等于我的实际年龄还很小,而既然还很年幼,那也难免多少会有点黏岛村。难免。



失去生活感的房间墙壁跟天花板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我往后躺,与等同存在空房间里的空气一同躺倒在床上。明明一直到昨天都还很正常地住在这个房间里面,却感觉空气中有很多灰尘。这里已经变成了没有居住痕迹的房间。难道我的心已经抢先搬去新家了吗?



现在是春天占据了镇上七成风景的季节。



我明天要离开这个家,跟岛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跟岛村都已经是大人了。至少以年龄来说是这样。



我们不再穿制服,头发留得比以前更长一点,生活中改换吃上跟以前不同的苦,还变得会喝酒。



不对,记得岛村喝不了酒。



岛村好像是完全喝不了酒的体质。她之前用庆祝成年的名义喝过一次,结果闹得很夸张。



细节就不说了,总之,她当时变成了一只岛村狮子。



『这部分好像是像母亲。』



对自己酒后失控很傻眼的岛村小声笑道。不过,我也觉得岛村的确就像她说的一样,比较像母亲。这从她给人的印象跟措辞都能明显看出来。



个性温和有弹性,拥有很多会让人怀抱好感的特质。



我觉得自己一定也有很多特质是像母亲。只是,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得高兴。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或许有……对,我们或许有再稍微好一点的相处方式。可是现在想再多方法,也没有时间让我们这段已经彻底僵化的关系重新来过了。



(插图009)



「………………………………」



没有时间,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藉口。



如果再说得更简单、更不客气一点,就是我们彼此都会觉得很麻烦。



一想到要经过多少互动才能实现让我们变得感情融洽的梦想,就很提不起劲。



「……我这样说不定有点像岛村。」



明明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高兴,我却觉得有点开心。



接著我先看了一下时钟,才走出房间。我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感觉不出跟高中的时候有什么差异。之前我跟岛村提到这件事,她就说『我还真羡慕你耶!』,但我到现在还是不懂她是对什么部分感到羡慕。



我听到一楼传来声音,就探头看往客厅,结果跟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母亲对上了眼。母亲用视线上下打量过我一遍以后,开口问:



「有要吃晚餐吗?」



「我会在外面吃。」



「喔。」



母亲只有简短回应,随即回头看往前方。我也马上前往玄关。



每个家庭都是这种感觉吗?



岛村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也会很热闹吗?还是会意外严肃?不知道岛村的妹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很像我,那搞不好会哭。如果她很像我,那她搞不好会黏著岛村不放。不知道岛村会怎么应付她?



我总是会马上去想跟岛村有关的事情,把自己家拋在一边。



这个家在我心目中,大概就只占了这样的地位。



在母亲心目中也差不了多少。



她就算有什么想法,应该也不会特地说出口。



当父母的看到小孩子离开家,让家庭环境产生变化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不会有小孩的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吧。浮现我脑海里的所有想法,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逃出家里,庆幸自己走往的某个地方还亮著灯光。



因为我没有事先确认就直接过来,万一店家关门了,说不定就要落得在镇上四处徘徊的下场。



这间店外观上的红色跟黄色依然散发著强烈的存在感,显得跟其他建筑物有点格格不入。不过,这种店搞不好就是要醒目一点才比较刚好。我走过停车场的车子旁边,看往店内。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从正门进去了。



「欢~光临……喔?」



打了一声敷衍招呼的店长似乎在讲到一半时注意到是我,转头看向我这里。



「喔,你今天是来当客人的啊?」



看著我的店长不改双手抱胸的姿势,大步朝著我走来。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但店长给人的感觉完全没有变。连发音有些不标准的部分都还是一样。



「晚安。」



「欢迎光临。」



「店长虽然说『今天』,但我辞掉这里的工作也很久了……」



我是在高中毕业的时候辞掉的,所以也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了。等我搬到外地,又会离这里更远,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店长。我本来就没有特别想吃什么,所以我是用其他理由来决定要去哪里。



「我明天要搬家,所以顺便来简单打声招呼。」



「喔~这样啊。」



店长「嗯」地点了点头。似乎是点完头才发现不对劲,又接著说:「嗯?搬家?」



「你要说再见了吗?」



「嗯。算……是吧。」



「这下会变得寂寞不少呢。」



「……店长真的这么想吗?」



「仔细想想才发现好像也没那么寂寞啦。」



哈哈哈哈──店长口气轻松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我离开这间店的时间已经久到这间店不一定还在,甚至店长是不是还很健康都很难说,所以我其实也稍微松了口气。



「你要吃什么?我们什么都有喔。」



少骗人了。



「请坐~」



我在店长的带领下,来到离入口最近的座位上。我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像这样带客人入座。



我当时穿旗袍的模样……好像大受好评。但我根本不在乎周遭人怎么看我。



除了一个人以外。



「您吸菸吗~?」



「哪有人都带人入座了才问?」



而且,这里根本全店禁菸。



「你还是一样无趣耶。」



「谢谢夸奖。」



我一点完定食,店长就往后场走去。店长走进去后,换另一名看起来是工读生的女生走出来,她很普通地穿著制服,也没有露出多少肤色,跟旗袍相差甚远。我以手托腮,心想是不是现在社会对这方面的态度变严格了。



我个人倒是因为岛村夸奖我穿旗袍很好看,就结果而言还算不错。



到头来,我还是很岛村。不对,我不是岛村,但就是很岛村。



我想著岛村的时间可能比她自己还要久,说不定我的岛村成分比她还要高。



岛村总是脱离不了哲学。



不晓得是不是时间还很早,整间店只有我一个客人。工读生也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我当年没有事做的时候,也是像她那样浪费毫无意义的时光。记得当时还心想──很忙跟很闲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薪资,还真奇怪。



「………………………………」



一闭上双眼,就特别在意那些平时不会闻到的味道。



我决定在外面度过长年在这里生活的最后一晚。我觉得自己不是想逃离家里,而是想找家里没有的某种东西……很像是想到处走走,想办法找出一些我心里几乎不存在的舍不得……感觉很像是这样。



我好像是想沉浸在感伤之中。



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希望自己有那样的情感。



我现在的心境,或许就类似结婚的前一晚。虽然我不曾结过婚。



不过,既然是要认识新的人跟新的环境,应该算满接近结婚的吧。



……还没开始新生活,我就觉得不想跟岛村分道扬镳了。



之后,把我点的定食端过来的并不是工读生,而是店长。这份定食有炒饭、小碗拉面,还有一个勉强能当甜点的色彩缤纷的果冻。摆在边角的盘子上装的炸肉块大到超出托盘的上面跟左边。这份炸肉块就像岩礁一样,很多尖角。虽然很让人怀念,但装了三到四块会很担心吃不完。



「定食本来有这么丰盛的吗?」



「有时候会这么丰盛。」



店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准备走回没有工作要做的时候待的位置。



「记得旗袍要在还能穿的时候多穿几次喔~」



听到店长像是想在最后留给我的这份忠告,就算会很不自然,我还是刻意摆出笑容,微微点头。



还能穿的时候……是吗?



我是觉得年龄不影响穿旗袍,但店长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决定这么想。



吃太多了──我摸著右腹部,走在回程的路上。



端出来的量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符价位,就算想藉著回忆跟氛围吃下肚,还是有极限。最后啃著炸肉块的时候,我已经吃不太出它的味道了。



吃得太饱,脚步也跟著沉重起来。我拨起因为低头而垂下来的头发,仰望夜空。



只有夜空跟空气中的味道,会永远不变。



我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再怀念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人,跟不会再走的路。



有谁能想像到读高中的时候根本不抱任何感情来往的这条路,竟然会通往这样的未来?一想起近在咫尺的这份未来,就不可能会有想回到过去的念头。



「喔,是安达达耶。」



「是达达~」



我听到有人应该是在叫我,一转过头,就发现是日野跟永藤。我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在几年前的哪个地方了,但她们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没有变。



日野扛著钓竿,永藤则是莫名其妙不断转著竖起的食指。接著,她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直接以我为中心绕来绕去……而且仔细一看,才注意到绕著我走的变成三个人了。那个有著神奇水蓝色头发的女生说著「哇~」,加入绕圈子的行列。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这么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被她们耍得团团转。



就在她们绕完五圈左右以后,日野跟永藤笑著退了开来。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那就这样啦,达达,帮我们跟岛村问好~」



「拜啦,达达~」



「要过得好一点喔~」



她们两个离开得很乾脆。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来得及听到我「啊,嗯」这句回应。



这明明搞不好……不对,应该说有很高的机率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们却没有显得依依不舍。不过,也可能代表我跟日野她们的交情就只有这点程度。我是很冷淡的人。



我本质上对其他人毫无兴趣,所以别人一定也不会在乎我。



如果那就是真正的我,那不断追寻岛村的我,又到底是谁?



我有时候会冒出这种想法。



……然后──



「晚安~」



水蓝色的女生还留在我旁边。我一时想不起这个神奇生物叫什么名字。她的打扮也很奇特,穿著应该是鸭嘴兽造型的睡衣。兜帽部分的长长嘴喙非常有存在感。



「晚……晚安。」



「呵呵呵。」



「咦,你不跟过去吗……?」



我指著日野她们已经离很远的背影。「为什么要?」神奇生物表达疑惑。



「我只是看她们在绕圈圈,才加入而已。」



「啊,是喔……」



神奇生物完全不打算离开我旁边。我直盯著她看,同时稍微往前一步。



她也迅速跟著我往前一步。哒、哒、哒──我大步往前走了三步,她也跟著跳了几步过来。而且只要我停下脚步,她就会立刻停下来。感觉很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由于我们都是在跨很大步的状态停下来,看在旁人眼里应该会很蠢。



我困惑地跟她四目相交,她也只是天真无邪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我很不会应付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待人很冷淡,但对小孩子冷淡的时候会有点愧疚,会是出于本能吗?



「你怎么了吗?」



我才想这么问你。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呃……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呢。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的想法会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吧?」



虽然她讲得很轻松,但这段话也让我稍微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好像有道理。」



原来这只鸭嘴兽想得这么深吗……应该没有。我看著鸭嘴兽的嘴喙这么心想。



我搞不好很难得看到这个神奇生物是单独出现。



我记得她总是黏著岛村。



黏著岛村。



我有些不满地盯著她看,神奇生物就面带微笑回答:



「我也喜欢安达小姐喔。」



「咦……呃……谢谢……你?」



很少会有人说喜欢我。除了岛村以外……这说不定是除了岛村以外,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我母亲也不曾面对面说喜欢我。我甚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要实际表达对他人的好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这个能轻松表达好感的小孩子……真的很神奇。



应该说,她也神奇得太过头了。为什么她的头发跟指甲会是这么特别的颜色?



因为岛村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所以我从以前就很难开口提这件事。



「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是很棒的一件事喔。」



「咦,嗯……」



我本来想敷衍地附和,却在途中觉得不太对劲。



我想像岛村如果喜欢每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对任何人都会摆出笑容的岛村。



不论是对我,还是其他人。都是完全同等分量的笑容。



对我露出的笑容没有多任何一点私心。



我打心底不希望她那样。



到头来,我的答案还是会变成这样。



「不,我不这么觉得。」



「这样啊~」



我跟这个不对我的答案表示肯定或否定的神奇生物,并肩走了一段距离。



我有点在意她想去哪里,就开口询问,随后这个神奇生物就用感觉是打心底不在乎的语气回答「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双眼直视著前方。



「反正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走到某个地方。」



然后,用听起来很达观的讲法这么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没错。」



她不知道为什么是用过去式,接著说──



「对了,我们好久没见过面了呢,安达小姐。」



「咦,嗯?」



「应该7199年没见了吧。」



「什么?」



「呵呵呵,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太好了。」



她完全不理会我的疑惑,只是毫无意义地持续挂著平和的笑容。



一回到家,就听到母亲难得语气很激动……不对,是单纯我没听过而已吗?



她好像在跟谁说话。就在我边走边犹豫该不该跟她搭话的途中,她也注意到我回来了。



母亲回过头来,稍微眯细了双眼。



「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我们的对话非常平淡。不过,这或许也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我直接往一旁走去。



「喔,我女儿回来了……什么?为什么?」



母亲跟对方讲了些什么之后,就把电话递给我。



「……有事吗?」



我不禁停下脚步。



「她要你来接电话。」



「是谁?」



母亲叹了口气,像是在表达「你接了就知道」。我走过去,接过电话筒凑到耳边。



我完全想不到有哪个亲戚会想要找我。



「喂?」



『呀呵~安达妹妹。』



「啊,是岛村的……」



我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岛村的母亲。我认识的人之中,很少有人会用这么开朗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的母亲跟岛村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好朋友。岛村好像多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仔细想想,我还没问过她们搭上线的来龙去脉。因为我一见到岛村就会开始东想西想,根本没空问这件事。



先不管这个了。岛村母亲打电话找我,会是要谈跟岛村有关的事情吗?



『我是岛村的母亲A喔!』



「啊……咦?嗯。」



那有岛村的母亲B吗?



『喔~喔~原来如此。』



正当我在疑惑她到底突然懂了什么的时候──



『你冷淡的反应跟语气跟她一模一样呢。』



不需要多问,就知道她是说跟谁一模一样。我偷偷看了跟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一眼。



站在一旁的母亲看起来很不自在,手还扠著腰。



『你今天精神好吗~?』



「很……很好啊。」



我想起以前对岛村摆的那个姿势。她到现在还是偶尔会要我摆那个姿势,害我很难为情。



『是说,安达妹妹你的喜好也满特殊的嘛。』



「……呃?」



『抱月生活能力不是很高,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容易迟到、打扫很随便、煮饭功力只有安慰奖等级。她一件一件列举岛村在各方面的表现。岛村在我眼里看来是个在各方面上都能很从容的人,所以岛村母亲的评语让我感觉到我们的看法有所差异。跟岛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似乎会特别注意到岛村这个人的少数几个小缺点。



而我大概是用比较全面,而且标准比较宽松的视角在看她,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安达妹妹是有好厨艺的Man吗?』



「我不是Man。」



『那就Girl?』



「我不太会做菜。」



因为我对吃没什么兴趣,当然也不可能有好厨艺。



「啊,但是我有做过什锦烧给岛村吃……」



『对啊~说起来真怀念呢。』



「咦?」



『虽然我从没听说过。』



「……这……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