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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你的火箭虽然带领着我抵达星星,却在只剩下半哩就抵达天际之处,把我打了个倒栽葱,让我朝向冰冷的——冰冻的世界坠落。



——史帝夫·汪达<火箭之爱>



星星终于等到了人类来临,因为人类必定会去将其据为已有。



总有一天,大概是料想不到的不久后的将来,人类必然会一跃而到宇宙遥远的空间深处。



——佛兰德林克·布朗《天空的光芒皆为星星》



——警告、警告。



连结至第二阶段的时空切断已经解除。



第三阶段的时间加速到达极限。



必须进行紧急修复以及重新设定。



超光速机动再过二奈秒将超越临界点。



警告、警告。连结至第二阶段的……



……不行,已经撑不下去了。已经没办法了——本机被击……



——侦测到敌弹反应。请立即采取回避行动。侦测到——



……然后他只觉得眼前火花四散,接着——



Ⅰ巡视真空tovacancy



1



——啪!



工藤兵吾的脸颊上完美地发出像是气球爆裂的夸张声音。



「——差劲!你真的是差劲透了!」



兵吾的青梅竹马聪美,自己的脸颊气得比起这个被她赏巴掌的对象还要涨红。



「——唔。」



兵吾一手按着眼冒金星的脑袋。



「……奇怪?」



一瞬间,兵吾搞不清楚对于自己身处何方,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你干嘛……」



「还装什么蒜!」



拧住兵吾的耳朵,聪美大声怒斥。



「兵吾,你没有半点神经吗?那个女生刚刚不是哭得很可怜吗?」



聪美在耳边这么一说,兵吾恍然大悟。



环顾四周,这里是学校的后院,天空染得一片红。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放学后人影渐稀的时间。



「唔……」一边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兵吾终于想起了方才的事。虽然总觉得那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但实际上却还花不到一分钟。



他回头一看,看见了从他面前哭着跑走的女孩子背影,但是在对方绕过了校舍影子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啊——对喔!」



所有的事情,都是始于放在他鞋柜里头的一封信件。



那是一个薄荷绿,画有鳄鱼卡通图案的可爱信封,收件人写着的「工藤兵吾同学收」,那也是用女孩子的圆滚滚字体写的。



兵吾马上就联想到了。



这一定是个陷阱。



(那些家伙……居然使用如此随便的通知方式。)



现在,他跟校内的某些人正有着冲突。虽然他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对方却主动跑来找碴。



如今这种时代还看得到如此传统的情书吗?看着信件的兵吾,要是高兴得大喊「呀呼」,那些家伙一定会马上出现嘲笑他一番的。



尽管如此,兵吾依然故意前往信上所写的地点。



因为他打算把那些家伙痛殴一顿。



虽然干架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会遭到停学处分,但是他对于那些人老是来阴的已经感到非常厌恶。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学校的后院,却只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那里,他先试着询问对方:



「那些家伙在哪里?」



「……」



女孩无言地凝视着他。



「嗳,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我也不是跟他们有什么的怨恨,只是觉得麻烦,这种关系还是快点解决干净才好。那些利用你叫我出来的家伙藏在什么地方?」



他一边质问,一边聚精会神环顾四周。



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让兵吾料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并不是这——呀……」



因为女孩发出压抑的沙哑声音,兵吾重新正眼看着她,女孩双手正紧紧交握。



然后,女孩的双眼却流出了泪水。她哭了。



「……啥?」



兵吾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反应,这让他目瞪口呆。



「你怎么了?沙子跑进眼睛里了吗?」



他才这么一问,女孩就忽然拔腿逃跑了。



就在兵吾对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一脸茫然之际,忽然间,他的青梅竹马稹村聪美从遮蔽物后面冒出来,然后——



啪!



就这样——兵吾被赏了一记耳光。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可是,总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



兵吾静不下心来,依然环视着周围。



这里,果然还是夕阳西下的校舍后方。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懂别人的心!」聪美再度大声说道。



「干嘛啦,稹村——我只是被那些家伙找出来的。」



兵吾正打算说明的时候,聪美却说了句「什么?」接着深深叹气。



「你呀——真是个笨蛋。」



这种十分不留情面的说法,就连兵吾也大感光火。



「搞、搞什么呀!为什么我忽然被你打个巴掌后,还得要你被讲得这么难听?」



但是聪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跑掉的那个女生,对你一定是认真的,对吧?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好好地看过她一眼。」



聪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啥?」



「啥什么啥!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



兵吾试着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长相。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残留一丝丝的印象。



然而,他确实没有察觉有那伙人会冒出来的感觉。而且聪美比起他,又更是跟那伙人合不来,所以她应当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的。



「我说……」



脑袋不管怎么样都昏昏沉沉的。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跄。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虽然似乎是有了严重的误会,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对劲?



「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的脑袋啦!」



「不是啦——我不是在说这个啦!这该怎么说才好……算了,这样就好。」



「一点都不好啦!」



聪美不知道为何的非常生气。



这么一说,兵吾重新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稹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觉得这家伙的出现实在很不寻常。



这样一问,聪美的表情显得有些慌张。



「也、也没有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啦——对了对了,我是碰巧啦!碰巧顺道经过这里的!」



她生气地说。



「你说碰巧,现在放学时间应该早就已经过了吧!」



「就、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碰巧的!你就不用管我啦!」



「一点都不能不管。虽然我很庆幸这次是搞错了,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些家伙找我出来,你不就危险了吗?」



兵吾这么一说完,让聪美目瞪口呆。



那种没有警觉的样子,让兵吾更加厌烦。



「对于这种小事要更有警觉一点啦!不要老是一个人在外闲晃。」



「这……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看到你的鞋柜里头有封信,就一个人兴冲冲跑到这里来了。」



聪美淡淡地说出的话语,让兵吾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鞋柜里头有信的事情?你看到了?看到我拿走那封信了?」



因为,信的事情他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但是这么一追问,聪美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转眼之间就红了起来。



「……」



然后陷入一片静默。



「你……你干嘛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算了——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吗!」



聪美忽然大叫起来。



「什、什么啦!你在生什么气啦?」



兵吾摸不着头绪。说不定聪美是跟踪他,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倘若如此,为什么她不在中途就出声叫他呢?



他与聪美是非常不拘小节的好友,他还以为,彼此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地侃侃而谈……



没来由的,兵吾的心情变得有些落寞。



「总、总之……」



看到兵吾这样的表情,聪美也露出尴尬的表情。



「刚刚那个女生跑去哪里了?你呀,最好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唔……唉,也许是吧……」



但是,两个人东找西找,却已到处都找不着那女孩的身影。



「这样就没办法了,明天要好好跟她道歉喔。」



聪美似乎边叹气边说道。



「可是呀,她该不会真是帮那些家伙把我叫出来的人吧!」



兵吾依然觉得难以释怀。



「是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他们才跑掉的吧?」



「那样的话那个女生就不会哭了。」



「是吗?」



「是呀,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看嘛,你又没有所谓的『女孩子的样子』。」



笑着这么一说,马上又飞过来一个巴掌,打得兵吾脸颊传出响亮的一声。



这让兵吾眼冒金星。



「你这笨蛋——!」



「很痛耶!我又不是在嘲笑你!」



兵吾追上快步走在前头的聪美。



虽然他想尽办法东拉西扯试着缓和气氛,可是聪美却噘着嘴毫无回应。



(哼——搞什么呀!)



兵吾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傻瓜。为什么自己非得要为了一封无聊的信搞得这么人仰马翻?



(明明上面就没有写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打开那封放进鞋柜的信。



但是读到一半时,却让他目瞪口呆。因为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奇怪的字句——



……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



——每个字大概只有两公分大小,而且还连接成了几百、几千行。



(这……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说不出话来,站着动也不动时,聪美回头看着他。



「干嘛啦……你干嘛要把那封信一看再看!」



「你、你看看这个!」



他慌张地把信件交给聪美。



「嗯?」



聪美一脸吃惊地接过去,然后念出信件的内容。



「『……工藤兵吾同学,我有一件事情非得告诉你不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虽然其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愚蠢,但是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这封信到底有什么问题?」



「咦?」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呛。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嗯,没事。谢谢你,我没事……」



他一边这么说,也没有抬起头来。



虽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害怕仰望星空了。



*



「哦……」



有个人影在背后观察这两个人,是个身穿同一所学校制服的女孩子。



而且,那应该是刚刚哭着从兵吾身边跑开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毫无犹豫,方才的泪痕已不复见。



冷酷地,沉静地,望着兵吾与聪美两人沿着夕阳底下通学道路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就是新的『玛帕洛哈雷的核心』吗?可是——似乎还没有完成连结的样子呀。」



少女静静地低声说道。



她认真地拿着学校规定的书包,书包旁边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景濑观叉子」



如此写着。



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着完全意义不清的话语。



「……可是,在玛帕洛哈雷的赛布雷答准备好之前,不能再悠哉等下去——不快点连接完毕,让核心再度启动的话,我们仅存的十架重要夜行者就会失去一架……」



她动也不动,以瞪着人的严肃表情凝视着工藤兵吾。



然后,她把刚刚告诉兵吾的话,清楚地说了出来。在兵吾问她叫我出来的家伙在哪里的时候,她所说过的,正确的话语——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呀……工藤兵吾同学——」



接着,她也跟兵吾一样,抬头仰望星空,然后皱起眉头。



宛如夜空也有可恨的敌人一般。



2



「……尽管警方强力搜索,但是杀害了十五名牺牲者的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犯『青嶋麿之介』,依然下落不名。警视厅对全国发布了通缉令,同时强调或许有帮手在协助青嶋嫌犯逃亡,而且……」



一边听着晨间电视新闻,工藤兵吾的母亲则子一边「唉」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好恐怖呀,最近的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听见母亲说话,不过兵吾正默默大口吃着打上鸡蛋的白饭。



「你也要小心一点喔!因为我总觉得现在呀!大家都说国中生是最危险的。」



「我在那层意义上也是同类。」



兵吾一说完,母亲便哈哈大笑。



「你?你讲得还真好听,明明都被稹村家的聪美妹妹管得死死的。」



「谁被她管呀——」



一边喀吱喀吱咬着腌萝卜乾,兵吾一边像是闹别扭一般嘀咕。但是因为他的口气里有种微妙的无力感,母亲就以一脸「你看吧」的表情看着他。



「你跟聪美妹妹吵架了吗?」



「不是啦。」



兵吾自己打开电锅再添了一碗饭,这次粗鲁地把剩下的味噌汤浇在上面。



「真没规炬,拜托你好好地把饭跟汤分开来吃。」



「吃到嘴巴里还不是都一样——」



对着嘴巴塞满东西在回答的兵吾,母亲再度叹气。因为这句话是父亲长作的口头禅。



「真是的,这对父子老是在奇怪的地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她叹气时,兵吾已经吃完饭,并且从餐桌旁前面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



然后她叫住了准备要去学校的儿子。



「你好好跟聪美妹妹道歉啦!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错的人一定是你。」



「我说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兵吾一面回答,一面走出玄关。



工藤家是在十年前搬到这条街上的住宅区的,稹村聪美则是住在这住宅区的同一栋楼里。那个时候,由于稹村家担任自治管理委员会的干事,所以前来帮忙搬家,聪美那个时候也跟来了。两人的孽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与她一直都是就读公立学校,因为学区相同,两人上下学的路径必然也始终相同。



尽管如此,两个人可是从来不曾有过一起上学的经验。这是因为兵吾骑脚踏车上学,而聪美则是搭乘巴士通学。



但是,这一天,聪美却在住宅区的脚踏车停车场等兵吾。



她板着一张脸,朝着他点头示意。



「你干嘛……」



「关于昨天的事情。」聪美忽然开口。「那个景濑同学,确实是三班的同学。」



「她谁呀?」



听到这种回答,聪美叹了一口气。



「就是写信给你的……那个女生。」



「哦——是喔?」



「所以……你要不要跟她再见面一次?」



「啥?」



「你不是误会她了吗?先不管景濑同学怎么样,可是你也没有特别讨厌她吧,跟她说说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没有所谓的『礼貌』吗?你先前太失礼了吧?」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种事情啦!」



兵吾的声音,逐渐变成连自己都意识得到的带刺语气。



「可是——因为——」



聪美的声音,听起来也跟兵吾一样带刺。



「听好了,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信是给我的,我爱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兵吾的视线一边从聪美身上移开,一边像怒斥般地说。



「哦,是这样呀!那就随便你!」



聪美也怒气冲冲回嘴,然后转身离开了停车场。



牵出脚踏车,兵吾虽然口中不满地念念有辞,但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嘛……真是的……不要跟我开玩笑……其实我……可恶……」



接着他将脚踩上踏板,正想要蹬脚上车,就在那个时候——



「敌人……」



忽然,觉得在耳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兵吾吓得全身僵硬。



「……?」



但是,他回头一看,四周张望,也没瞧见半个人影,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吾再度陷入了头昏脑胀的感觉之中。



他虽然心神不宁,但是原因却不单单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因为总觉得,那个声音说的也不是日文,而且那似乎有种原本就不是人类语言的感觉。尽管如此,他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得懂「敌人」这个辞汇的意思。



*



到学校之后,虽然兵吾半是逞强地亲自到三班去了,但是昨天那个女孩似乎还没来。



他连等都没等,便往自己的班级五班走去。



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的熟识朋友们,出声向他打招呼「唷,工藤,早呀」,他也爽朗地回答,不过这个和善的他,在进入自己的班级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在班上的同学们一瞬间同时看向兵吾,随即视线立刻从他脸上移开。



就像是故意的,每个人随即各自交谈,无视兵吾的存在。



「……」



兵吾已经不会对此表现出声色俱厉的样子,只是安静地就座。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在走路的时候发出脚步声啦,粗暴地拉开椅子啦,坐下时弄出声音啦,这些都是至少会表现出来的举动。



特别是这种无缘无故的举动,总让人觉得是兵吾进入这个学年之后,才出现这种同学企图孤立他的情况。这说不定是从体育课,只有他一个人认真跑马拉松的那个时候开始的;也说不定是从他因为某个原因对女同学大声咆哮的那个时候开始的。然而事到如今,也已经没办法确切了解真正的原因了。



虽然他也尝试过去做些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但是由于同学没什么回应,他也只能莫可奈何。



话虽知此——



偶尔,只要是他叹气,的确是可以听到周围窃笑的声音。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班会或上课的空档不过是短短几十分钟,但是对兵吾而言那段时间却是非常难捱的。



(可恶,这简直就像是刑求……)



到最后,他甚至还有这种念头。



即使如此,他忍受着这一切等到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也只是发呆以对。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是个普通的学生处在这种情况底下,应该会做出相反的举动吧?」这种情况。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念书,但是他因此最近都只能够认真听课,成绩本身倒是越来越好,这真是讽刺。



可是,今天因为介意那个叫做景濑的女孩(其实他更介意的是聪美),让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他又感觉自己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敌人……」



他觉得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啊……)



兵吾度过了直到下课铃响之前的漫长时间。



一到了下课,兵吾马上又朝着三班走去。



「请问,景濑同学在吗?」



他询问身边的学生。



「她没有来上课,今天请假了。」



那个女同学以轻松的口吻回答。虽然思考着为什么明明其他班上的同学就对他很和善,自己班上的同学却不能与他愉快相处,兵吾还是追问:



「为什么?她生病了吗?」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吧。老师也是一副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这样呀,谢谢你。」



「我说,你该不会是那个工藤同学吧?」



那个女孩一脸非常有兴趣的表情,忽然问道。



「是呀,我是工藤没错。」



「先前的球类大赛上,你是投手对吧?我有看到你赢得比赛喔!」



所谓的投手,虽然给人众望所归的感觉,但是在他身上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因为责任重大所以没有人要扛,于是变成了强迫兵吾担任。而且实际上,比赛进行的时候,他甚至连跟捕手都没有好好交谈过,只自顾自地不断送出三振狠狠修理对手,然后还自己打出全垒打,完全没有队友的支援。虽然无心求胜,可是因为真的很不满而死命发泄,结果周围的人反而越发兴高采烈。如果这是一出青春热血剧,这一段剧情应该会是他的奋斗感动了所有人,进而产生出友情吧!可是事情毕竟没有这么顺利。即使,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



「坦样呀,谢谢你的夸奖。」



「你为什么不参加棒球社呢?」



虽然对方以闪闪发亮的眼神凝视着他,但老实说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



「唉……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觉得很麻烦。」



「这真是太浪费人才了!大家都说有你这种人才的话,要进军全国大赛也不是个梦想。」



「不好意思。可是呀,棒球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成功的。」



总算是蒙混过去了,于是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结果,第二天他虽然也去了一次,但景濑观叉子还是请假,而且她第三天也一样没来学校。



这下子就算是兵吾这种人,也越来越在意了。



那件事情之后,因为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也就没跟聪美碰面,这让兵吾一直无法真正冷静下来。本来就让人不愉快的学校,现在变得更沉闷讨厌,让兵吾一点都不想上学。



他查过学生名册后,决定去景濑观叉子家里拜访。他想,有个「探病」的名目在,感觉应该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正要离开学校之际,兵吾却陷入了麻烦。



到了脚踏车停车场,刚打开锁头时——



「喂。」



传了这么个声音,他回头一看,脚踏车忽然就被人往旁边一踢。碰的一声,脚踏车横倒在地。



不过那个人却没有扶起来的打算,兵吾盯着那个出声叫他的家伙。



「你就是工藤兵吾?」



那家伙身高很高,肌肉挺多的,但却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认识这个家伙,他是学校的名人。



「我是篮球社的根津,我有话要跟你说。」



领导校队打进全国大赛前八强的队长,一面语带威吓,一面抓住兵吾的胸口。



「这看起来不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的态度。」



兵吾没有畏惧,可是也没有挥开对方的手,只是如此说道。



「我先前听棒球社田边他们提过你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性格这么扭曲的人。」



根津以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兵吾。



「我是不知道学长听到了些什么……总之,学长一个人来,真的是比那些家伙来得好很多了。」



兵吾悠哉地说。



「别开玩笑了!工藤你这小子,到底想对景濑做什么?」



「啥?」



冒出了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兵吾感到讶异。



「你说的景濑,是景濑观叉子吗?」



似乎对于兵吾那简单称呼景濑的说法感到不满,根津于是更加用力指责兵吾:



「她已经三天没有来学校了!都是你害的吧!」



「请问……学长你跟景濑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是我们社团的经理!」



根津一边脸颊越来越红,一边以有点微妙的大嗓门说道。是喔,兵吾如此一想就懂了。原来是这样。



「学长知道景濑请假的原因吗?」



「你别装傻!」



根津再度加大了力气。



「有人看到你在放学之后找景濑出去。而且那一天之后,景濑就一直请假没来,再加上那段时间里头,你不是好像到处在打听景濑的事情!再说——」



说着,根津松开了一只手,然后用那只手伸向了兵吾胸口的口袋。



他拿出来的那张纸片,上头当然写着兵吾刚刚查到的景濑观叉子的地址。



「你这家伙——这次甚至想要去她家找她!」



兵吾一脸「头好痛」的困扰表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说明前因后果才好。



总之,这个根津看来也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因为他是真心在担心景濑观叉子的。



(可是……当初又不是我找景濑出来的。)



双方存在着这么一个关键的误会,要怎么做才能够解开?兵吾很不擅长这种事情。



「你听好了,不要再去纠缠她了!」



「就算你跟我这样讲……可是我不去跟她道歉的话,稹村会唠叨不停的。」



虽然小声地说,可是好像讲错了话。因为根津朝着兵吾揍了过来。



兵吾轻快地闪开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同时一脚扫向根津。根津是打架的门外汉,所以立刻失去平衡猛力跌了一跤。



但是,就在他的脸眼看着就要猛撞上水泥地的前一瞬间,兵吾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让他摔倒在地上。



「……!」



根津一脸茫然。



「学长呀,我跟你打个商量吧!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景濑家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而且一个人去找她,我心情也很沉重。」



兵吾一边眨眼,一边说道。



3



「工藤……你说的稹村是谁呀?」



一起沿着夕阳底下的道路前进,根津询问牵着脚踏车往前走的兵吾。



「啥?」



「刚刚你不是说过了?那个人是谁?」



「唉……她是个从以前就认识的人。」



「为什么你不跟景濑道歉,那个人就会生气?」



「这我也完全搞不懂呀!」



兵吾又忍不住又混着叹息,低声地抱怨。



然后根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兵吾的睑。



「你说的稹村,是个女孩吗?」



「是呀。」



「那么……难不成……」



根津终于露出一脸「我懂了」的表情。



「那个……景濑,她对你……」



他的领悟力非常高,不愧是担任队长的人,脑袋非常灵光。



「虽然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兵吾想要解释他跟棒球社各自有不同的坚持,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要是景濑真的因为迷上他而送出了那封信,那么也不好把这件事情向根津这种人说。



「是这样吗?没有啦——我好像讲太快讲错话了。」



「你能懂就好。」



兵吾感到不好意思,总觉得心虚。他想要换个话题,于是就随便先开口说话了。



「我、我说呀,根津学长,景濑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唔……唉,该怎么说呢?」



他摇摇头。



「你这么问我,我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他很认真的烦恼,所以兵吾心里颇为后悔。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知道答案,毕竟他能做的事情只有道歉之类而已。



「她是成熟稳重的人吧?」



把情书放到鞋柜里,一见面就哭了出来。这种人,会是成熟稳重的吗?



「也不是啦,——虽然她真的很沉默寡言,可是又跟成熟稳重不一样,该怎么说——」



「她是话不会说清楚的人吗?因为她动作慢吞吞的。」



「她才不是那种人!」忽然,根津大声反驳。发现自己剑拔弩张的样子让兵吾瞪大眼睛,才猛然回神过来。「不——不是啦,所以说……」



「唉,没关系啦!」



两个少年陷入沉默,有气无力地沿着道路前进。



不久,根津渐渐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县大赛决赛时候的事情。我们落后十分,剩下时间不到三分钟,大家都开始放弃了。虽然我很坚持,可是我也很清楚对方占有优势。就在那个时候,在时间要到的那个时候,站在教练旁边的景濑,轻轻地说了些话。然后,我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何地心情就轻松不少。接着我们就投进两个三分球,扳回劣势。」



「景濑说了什么?」



「她说『输给敌人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根津这么一脱口而出,兵吾吓了一大跳。



「敌人——」



再度,又觉得耳边彷佛听见了那个词汇。



「敌人……是吗?」



「就是那样呀,猛然一听,会觉得好像挺恐怖的,对吧?不过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听到,总觉得……总让人觉得这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所以,我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就像是……」



虽然开口说了一半,可是兵吾却立刻闭上了嘴。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他本来是想这样说的:这就像是——像是自己总是在面对「敌人」,进行着绝不能够败北的战斗那样。



联想起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少女因为敌人喷发出来的鲜血而满身黏腻,伫立在荒野之上的身影。脚边堆叠着满坑满谷的敌人尸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她应该跟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



兵吾微微摇着头,想把这颗脑袋里头浮现出来的奇怪想法赶走。



那个女孩哭泣了。



那是为了什么而流的泪水呢?



总觉得,她怎样都不会是个只听人讲话或稍微被男孩子误会就会泪流满面的人。但是,就像是聪美说的一样「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所以怎么也说不准。



想着想着,他们已经到了景濑观叉子的家门口了。



「根津学长来过这里几次?」



「没有啦,只有一次因为太晚了,我曾经送她回来而已……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总之,先按门铃看看。



里面没有反应。



「……」



兵吾与根津面面相觑。



「该不会……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去亲戚家了啊?」



「她好像也已经先跟学校请好假了呀!」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试着再按一次电铃。



里面果然毫无动静。



「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也好啦……」



就在两个人背对着门,想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玄关的门喀的一声打开了。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景濑观叉子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你、你好呀!景濑。」



根津对她说道。



可是景濑不但没有回答,而且也没有看着根津,彷佛眼中只有兵吾,朝着兵吾投射出严苛的视线。



「那、那个——」



虽然兵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先说点什么。



景濑保持沉默,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是要他们进去屋内的意思。



没办法,根津与兵吾只能轻手轻脚,进入了少女家中。



就在两个人穿过玄关的那个时候。



碰的一声,走在后面的景濑关上了大门,然后毫无犹豫地直接拿出事先预藏的手帕,就捣住根津的嘴。



根津当场糊里糊涂就倒了下去。



就跟在电影里头看过的,用哥罗芳迷昏人的场景一模一样。兵吾虽然着急,可是他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景濑立刻把手帕换成事先放在鞋柜上厚刃菜刀,并且把刀刃朝着兵吾。



「你不要叫——你大吵大闹的话可就麻烦了。」



景濑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你、你要干嘛……」



「根津学长只是昏过去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



说到这里,景濑噗哧一声,浅浅地笑了。



「如果要这样说,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呀!」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是手上拿的厚刀菜刀依然不偏不倚地紧紧贴着兵吾的喉咙。



「总而言之,你进来屋子里吧!接下来才是重点。」



「你……你的家人怎么了?」



「我父母两个人都去出差了。我没有杀了他们,你用不着担这种多余的心。」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并不会感觉到她的行动是极度精神错乱之下的产物。



就这样看着刀子向着自己,兵吾与景濑在非常普通的餐桌两边面对面坐下了。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我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是,我跟你道歉。原本我就是想要道歉才来的。」



兵吾一说完,景濑就嗤嗤笑了出来。那真的是很奇怪的笑容。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真的因为要耍我,所以才给我那封信?」



「这说对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就完全搞错了喔!」



「老实说,你介意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你跟曾一直纠缠稹村聪美的棒球社王牌投手吵架,从那之后你们的关系就不太好,这些事情我都没什么兴趣。」



听到对方以干脆的口气说着,兵吾「唔」的一声,欲言又止。



「那么……你有什么目的?」



「在我说明我的目的之前,还有件事情得先说清楚不可。」



逐渐进逼一般的眼眸凝视着兵吾,让他被景濑的气势给压倒。



「是……什么事情?」他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失措。但是,景濑直接了当就脱口而出了。



「我疯了。恐怕,让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看起来,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景濑肯定地说出口,这让兵吾无言以对。尽管如此,景濑依旧以淡然的口吻说:



「我现在正帮助着你,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整顿机体,进行反击或者回避。」



兵吾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说什么东西。



「你……你在帮我?这是,什么意思呀?」



眼前,兵吾正被景濑拿菜刀威胁。别说是帮助了,说是他正在接受攻击还比较对吧?



「正确来说,不是我,而是以『景濑观叉子的生活』作为精神安定机能使用的『里帕克雷齐斯』,正朝着你飞去……可是距离多达七十六亿公里,而且敌人又在中间阻挡。不管怎么着急,以外装域时间来说,也要花上五奈秒,那样就会来不及了。」



即使她说话有条有理,但是不管是字汇还是句子,净是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可是……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兵吾面对着景濑,不会有种「这家伙没救了,真是脑袋坏光光了——」的感觉?



「你——在第一次跟我碰面的时候,哭了。为什么那时候你要哭?」



「那是因为我的本尊那边,遭受到敌人在极为接近的距离击发的子弹,视觉承受了相对应冲击的缘故。因为企图想要和你接触,我与本尊还维持着疑似连接。」



少女冷漠地说道。虽然兵吾不了解意义,可是至少感觉到少女表现出当时的眼泪并非出于伤感的态度。



「你说过……敌人,对吧?」



兵吾认真地望着景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景濑忽然放下厚刃菜刀,摆在餐桌上头。



现在危机解除,变成了剩下的只要兵吾压制住景濑问题就解决了。阻止因为失恋的打击而精神错乱的少女,不要制造牺牲者——虽说眼前有着如此的绝佳机会,但是兵吾却动也不动。



景濑奸笑着。



她甚至还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木制刀鞘,自己主动把菜刀仔细收好。



「敌人是什么——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两者之间关系。但是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



说到这里,景濑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可能要你接受实在是太超出常识的事情。虽然我很想让你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可是也不可能让你修行好几年。因为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没错,虽然说在这个世界里,外装域时间几乎没有在流动,但是外面的『玛帕洛哈雷』剩下的时间,只有勉勉强强的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本来,你也跟我一样——有一个实际在战斗,位在『核心』里头,像是另一个人格的东西;那就是为了不让人类精神被绝对真空里的超绝虚空压垮所准备的『为了让核心不会发狂的妄想』——那就是我们,以及这个世界。可是,现在的你,因为你原本的核心遭受到敌人的攻击,发生精神崩溃之后损坏了。所以,原本应该是隐藏在深处,为了不让孤独压垮核心,而只要过着脚踏实地生活就好了的那个『预备』的你,变成了新的核心……我们必须要这样操作才行。」



即使兵吾莫名其妙,景濑还是径自继续着「说明」。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什么『操作』的——」



「因为替那个取的真正名字太过特殊,所以无法以这个世界的语言说明。所以只能从它的机能简单进行说明——」



兵吾忽然觉得头晕,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对了,就是跟这个女生第一次见面,然后被聪美赏了巴掌的那个时候……



(就是在那个时候……「核心」受到攻击吗?)



尽管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后果,不过兵吾领悟到了这一点。脸颊,再度传来了被聪美甩巴掌的感觉。然后觉得眼前似乎火花金星四散,同时隐约听到了景濑说到那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夜行者』——」



接着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工藤兵吾被扔到了真空的正中央。



4



「敌人……」



没错,那是兵吾还是个小学生时的事。



虽然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展成那个样子的,可是他曾经跟聪美一起讨论过「如果人死了会怎么样」的问题。



「虽然大家都说会去另一个世界,可是『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呀?」



「天堂或是地狱吧!那就像是飘在云上面软绵绵的那种地方。」



「可是云上面是天空吧?天空的上面还有宇宙喔!」



「是不是平流层之类的地方呀?」



「那样的话,开飞机就可以飞到天堂了吧?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那天堂应该就是在宇宙里面了。」



「在宇宙的哪里?」



「总之就是在宇宙啦!因为宇宙可是很大的。所以那里面应该有天堂也有地狱吧。」



「很大是到底有多大?」



「总之是非常大超级大啦!」



「你这样说听起来真是笨啊!」



「你管我那么多!我真的有听说过,在宇宙里面即使用光速飞行,也绝对不会飞到边界的。」



「为什么?」



「因为宇宙就像气球一样,正在不断膨胀。」



「所以不管到哪里,都找不到尽头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样不会让人很烦恼吗?就算去另一个世界了,如果是像那么大的地方,真的有非常大超级大的地方——那去那里的人,不就会分开来了吗?」



「嗯,是吗?也许是吧!」



「怎么办?我不喜欢那样,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在那么大的地方。因为宇宙里头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有星星之类的呀——啊,可是星星与星星之间,好像有大得不得了的空间嗳……」



「我不喜欢那样。如果人一定要去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还是不要有死后的世界比较好。」



聪美全身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颤抖身体。



「敌人……」



兵吾为什么会想起那个时候跟聪美的对话呢?聪美,你说的对——他在内心中点头同意,找到接纳聪美说法的自己。



他的思考中断了,因为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



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完全就如聪美所言,除此之外没有可以加以说明的话语。这样一讲,聪美口中的那个世界还略胜一筹。



「有敌人……」



有个声音慢慢响起。我知道了啦!吵死了!兵吾在脑海中模糊反驳着。再等一下下,又还不能进行完全的连接,而且……可恶,这也太大了吧?四周无边无际都是空空如也,眼前就只有无止尽的空无一物——这里是,第三千七百六十五恒星间空域。这个字数,代表着飞离故乡,遭逢了高达好几千次的失望。不只人们到任何地方也始终找不到第二个、第三个故乡,而且不管到那里都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要逃离什么?



这早就已经决定了。



人真正上升到那里的时候,那个早已在那里久候多时。



「敌人的子弹……」



当作工藤兵吾的精神安定装置所使用的那个物体,在机体全体晃动的剧烈回转之中,实际上花了长达三奈秒的时间后,终于成功启动了备用的控制系统。



接着,始终意识着自己人在景濑观叉子家中的兵吾,忽然之间看见了在眼前展开的,半径七千七百七十七亿七千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的空间。那里空无一物。



宇宙空间中最为司空见惯的世界——无边无际的虚空只是一片汪洋,延展出去。然而紧紧贴着,那应该是充满压倒性的虚无世界边缘——距离仅仅是几公里,正在逼近的是——



『侦测到敌人击发!』



直接回荡在精神之中领航装置的声音,让兵吾瞬间动了一下。



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工藤兵吾了。他的感觉正跟夜行者七号机——恒星间空域专用超光速机动战斗机「玛帕洛哈雷」那全长两百六十公尺的巨大躯体同步,有如跳跃一般地移动着。一但停止,超光速机动就会恢复原状。



(这——)



只能够掠过大约一个行星,有如粉末的涡动破坏能源,已经通过了那仅仅数公尺的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兵吾虽然由于作为核心的部分已经觉醒,已经明白这问题的答案为何,然而他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警告——敌人正准备攻击。本机已遭到瞄准。警告——』



领航装置通知了接下来更多的危机。



*



超光速战斗机夜行者的基本感觉装置,使用的是VL型共鸣器。



这片虚空里理所当然的,不管根据光线反射而作用的视觉,或是根据电波反射而作用的雷射,亦或是根据声音在空间中回音而作用的立体声纳,这些全部都无用武之地——因为机体飞行的速度远超过光速或是电磁波,更不用说传导速度远低于这些的人类感觉器官。



超光速机动又称为「时空切断航行法」,与十架夜行者的母舰微型船使用的是同样的技术。以相克涡动励振原理为基础的这种技术,让船体与外部空间的时间产生流动的差距,于是相对地上突破了牛顿物理空间里原本应该无法跨越的光速高墙。船体本身虽然以约为光速的百分之七十的速度飞行,但是由于时间受到高达七千倍以上的加速,所以在外部看来就像是完成了超光速一般。船体内部的时间加速区分为几个阶段,称为外装部的阶段越靠近外侧的部分,加速就越大,随着进入内部便会逐渐缩小。如果这是微型船,而且上面搭载的移民们是冷冻受精卵或是以完全冬眠状态加以保存的人类,那么光是在作梦,时间就几乎是停滞不前的。



但是夜行者的核心——航空器时代称为驾驶员的部分——也就是操纵者的时间流逝,则会成为对应于战斗的类型。



是的,有必要战斗。



为什么敌人会攻过来?



敌人没有确切的名字。那是什么?持续着长达几千年的战斗,至今依然不明。在不同的地方拥有相异的名字——疯狂战士啦,毁灭使者啦,外星怪物啦,绝对敌性意志啦。



虽然没有个统一的名字,可是在这艘微型船上,是如此称呼的:



潜伏于虚无逐渐袭击而来的「虚空牙」。



(是「虚空牙」吗?)



夜行者玛帕洛哈雷的座舱当中,工藤兵吾的意识了解到该名敌人的黑影。



VL型共鸣器,将广大空间的影像原封不动投影到兵吾的脑海中——所以没有任何色彩。所谓的色彩不过就只是光线的位相反射而已。在超光速的战斗之中,没有那般多彩多姿。尽管如此,影像之中的这个敌人,散发出明显的「光芒」。



接着,那个黑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变成了个人形。但是非常巨大,巨大得不得了,高达了一百公尺。那个人形伸出以手腕一部分变化而成,有如枪枝般的东西,对着兵吾开始攻击。



相较之下,夜行者的模样,也只能说是个怪物:



有如枯萎老树的树干,满是皱纹错综,复杂地扭曲,歪斜地失去平衡的躯体上,长出八只不知是手还是脚,又长又粗的触手——那些既是能切开所有敌人的刀剑,也是能放出三十七种攻击的炮台,是一种连小行星大小的物体都能轻易击碎的武装臂。武装臂的动作明显表现出渴求敌人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讨厌。



要说整体印象的话,该怎么讲呢——感觉就像是「骨骼标本的拼贴画」。各部分满是空隙,鸟类啦恐龙啦人类啦老虎啦蛇啦翼手龙啦——拼凑了各种活着的时候尺寸就是差距甚大的生物骨骼,藉此组合而成的,超级巨大的「骨骼机械」——



敌人与自己,不晓得谁看起来像坏人?兵吾不太愿意思考这问题。



不思考的话,大概会因为烙印的记忆而以反射动作迎击敌人。



武装臂动了,与此同时,将敌人枪口射出的子弹状能源波三发反弹回去。



虽然机体全体都受到冲击,但是兵吾的意识却毫无恐惧,让剩下的五只武装臂全都转向其他方向,然后一口气释放亚空间热线炮。



(我——)



敌人闪过了两发,可是第三发擦过侧边后,失去了平衡。



(我——在这种地方——)



玛帕洛哈雷已经朝着敌人发动三次的攻击了。攻击接连射穿敌人,然后加以击落。兵吾的脑海中,另外部位的记忆正在告诉他,他给与敌人的直接攻击与击坠,是极为少有的优秀战果。因为在平常的情况下,光是要驱离敌人就得大费周章。然而,所谓的「平常」,究竟是起于何时,终于何时呢?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从逐渐无法维持超光速而在远方忽然四散开来的敌人碎片另一边,另一架同是我方的「骨骼机械」——朝着玛帕洛哈雷接近。



那是拚命想要让工藤兵吾这个备用控制线路启动的「利帕克雷齐斯」。而且,里头应该载着直到方才都与他在一起,一起走过夕阳底下的街道,一起坐在平凡家庭餐桌边的景濑观叉子。景濑跟他一样也是夜行者的核心。



「干得漂亮!」



透过共鸣器,那个核心对兵吾发出了赞美。确实是跟景濑相同的感觉没错。



(究竟——我究竟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干什么呀?)



兵吾的意识发出呐喊。



可是尽管在心里呐喊,玛帕洛哈雷本身依然对同伴利帕克雷齐斯看都不看一眼就掉头,继续瞄准下一个敌人发动攻击。



他心中的「焦虑」就那样直接变成了鲁莽的攻击冲动,驱使着超光速的玛帕洛哈雷。



战场上,除了他与利帕克雷齐斯之外,还有三架夜行者与两个敌人。那两个敌人同时转向面对着击坠它们伙伴的玛帕洛哈雷。



敌我的距离约有两百亿到三百亿公里,相对速度是光速的七百倍——虽然对发动攻击来说是处于劣势的位置,不过玛帕洛哈雷不顾这一点,发射了六发消除炸弹。



空间遭到炸弹破坏,一瞬间附近的宇宙逐渐消失了。空间的洞口虽然有如抓住边缘向内紧拉一般迅速恢复,可是将周边的东西卷入了漩涡。倘若这是发生在某处的太阳系之中,那么该颗恒星以及所有的行星都会被卷进去,全部粉身碎骨。



然而两个虚空牙却几乎毫发无伤。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就甭谈造成任何损伤。尽管如此,虚空牙却受到空间弯曲的影响,失去平衡。



玛帕洛哈雷在尚未恢复安定的空间中,主动发动了突袭。



(可是——)



即使兵吾焦虑、混乱、发出惨叫,同时却也异常清醒。



『警告!警告!行进方向的空问座标轴无法设定,请变更路线或停止前进。警告!警告——』



传来领航装置的声音。尽管兵吾也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是「有危险,不要前进」,可是,这依然是种非常遥远的模糊感觉。



因为总觉得像是在玩游戏。虽然虚空牙发射出的波动攻击有如雨下,尽管知道要是被击中了自己就会消灭,但是同时也只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虽然透过了资料明白玛帕洛哈雷的种种武装,每一个拥有的威力都是他以前待着的那个世界中的终极武器原子弹的好几千亿倍,不过他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



没有实感,兵吾在自己破坏的空间乱象中,更进一步不断击发连续粒子弹。连续粒子顺着混乱,被卷入了漩涡,逐渐飞散到四面八方。



接着,卷进漩涡的粒子弹擦过虚空牙。虽然受到虚空牙的亚空间装甲阻挡而没有贯穿,不过有一瞬间的动作,让兵吾清楚知道虚空牙失去了控制。



然后,跟在他后方的利帕克雷齐斯也没有放过这一刻。



作为安定景濑观叉子精神的夜行者,集中精神瞄准发射出亚空间炮,正确无误地贯穿敌人中心部位,敌人随之爆炸开来。



碎片朝着往其进行突击的玛帕洛哈雷而去。尽管机体受到扭曲空间的牵引,兵吾却使其一边逆向一边回转,碎片则被反弹装甲的表面给反弹开来。



接着,立刻重整态势,转为通常机动。已经没有敌人会来袭了。



总之,都结束了——



『敌人已经消灭了。击破率为百分之百,状况解除。阻止了针对微型船九〇八的第二千七百八十三次袭击。在外装域的交战时间为〇.〇〇〇二四五秒。本机没有严重损伤。』



领航装置的声音,以跟战斗当中的『警告!警告!』完全一模一样的声调说着。



没有严重损伤,所以呢?



兵吾差一点笑出来。



在他的面前,控制这架夜行者的「意识」,已经因为战斗的冲击而消失了——也就是死了。然而由于这样的东西会根据预备线路而成功再度启动,所以看来不久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哈啊——呼哈……」



听来急迫的声音,让兵吾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



但是,简单来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视觉与感觉几乎都与夜行者的感受装置同步,所以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听觉好像比较起来残留了较多的自我。这应该是没必要的吧?因为宇宙之中并没有声音。



靠着听到了声音,兵吾好不容易终于想要去了解,在这个驾驶舱里头,并非夜行者而是自己本人,如今的状究竟如何。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头雾水。看样子身体不只是双手,还有手肘、膝盖、股关节,从腰部到背部的全身上下,甚至是到每一个脚指,都正在接触着某种控制杠杆或是开关。



(等等……如果没有听觉,那个领航装置的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想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领航装置是透过设置在他体内的机械,直接把「话语」传达到意识之中的。该机械乃是流动于全身血管中,成千上万的细微生物线路。



身体以外的机械,身体以内的机械。



比起自己,那些感觉起来是更为深沉且切实的存在,就是他此时此刻所身处的地方。



夜行者自动改变了行进方向,朝着母舰微型船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远远地听见有如轻轻掠过的笑声,那是自己的笑声。



微型船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其中塞满了巨大的超光速驱动机关,以及恒星间航行对应管制装置。



当然,还搭载了好几十亿的冷冻人类,或者是以受精卵状态保存的细胞。



那里头拥有一整个世界。



然而……然而那个世界,与它周围的宇宙空间相较,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点罢了。剩下的就只有——无。



空无一物。



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



因为宇宙里头没有任何东西。



星星?



点点灯火,化为大地,生物温暖地居住于其上。像这样的地方——



甚至相信在这片绝对虚空的范围之内,可能会有如此的存在,都是很困难的。



应该真的有吧。如果解除超光速,以肉眼确认外面,应当可以看见点点星光。可是,那些都是几千几万年前的,往日光芒。纵使朝着那发光的方线前进,也无异于是在追逐幻影。



所以微型船的航行管制装置虽然依照预测决定了前进路径,可是该预测究竟正确与否,却没有半个人可以确认——因为没有任何人做得到。过去在旧世纪世界中曾经被人思考过的那种飞越空间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曲速系统(warpsystem),已经被判定并没有办法计算出最后会跑到哪个地方去。如果要到宇宙去,人类即使强行突破光速这个绝对基准,也只能够一步一步,靠着漫长的摸索前进。因为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确实的东西。



假使只有一个确实存在的东西,那也是「敌人」会攻过来这件事情罢了。



「呼、呼、呼、呼……」



感觉到呼吸逐渐紊乱起来。



倘若从战斗的激情醒过来,就只有位在那里的宽阔虚无占据在兵吾的面前。



「呼、呼、呼、呼、呼……」



他冷静下来了。



一切都开始慢慢冷静了。



但是面前却没有他应该降落的地面。



永远的坠落无边无际,这就是恒星间空域的宇宙空间给与人类的一切。



他——



5



兵吾的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



在他的眼前,景濑观叉子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然后所谓的夜行者就是……」



她的这些话正说到一半。



(时间——静止不动了,吗……)



看见兵吾茫然的表情,景濑皱起眉头,然后彷佛了解情况一般地点头。



「这样呀,你已经『去过』又回来了吧?」



「嗯……我也有看到你。」



「那是我的『本体』喔!我,景濑观叉子本身,对另一边的事情只略知二一。」



接着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正在跟另一边「连接」。然后点头,睁开了双眼。



「哦……你赢了呀?而且看来还是战果辉煌呢!很厉害嘛!虽说是预备,但比起先前,不是更进步了吗?」



景濑虽然一脸笑咪咪的,但兵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另一边』里头……我现在,变成怎么样了?」



「你说的『现在』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喔。我们这边跟那边的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在那边要说『现在』这个词,指的就是当你的意识切断的那一瞬间永远持续下去的情况。唔,勉强要说的话,现在你的『本体』交给了夜行者的控制装置操纵,本人则是进入了冻结处理。」



「冻结……呀?」



「没错。然后机体会自动回到微型船去,接受收容与保养,以等待下次的出动——就是这样。」



「还真是莫名其妙……」



兵吾试着环顾周遭。



这里是极为普通的一般家庭里,家人团聚之处。坐着的椅子的触感、眼前少女的体香、窗外正在西沉的阳光,所有的一切都是栩栩如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远比他待到方才的,被关在骨骼机械里头之后又被释放出来的绝对真空,要来得真实许多。



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



「我……疯了吗?」



茫然地说完,景濑便点头。



「如果是,我应该就更异常了吧。」



「为什么应当是预备的你,会知道『那边』的事情?」



「因为……唉,一言难尽啦!就是所谓的个人因素吧!」



景濑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想要说明的意愿。不知为何,这种地方突然出现「女孩子」的感觉,兵吾有些混乱。



「这个世界的,所谓的『人类』……全部都是幻觉吗?」



他看着躺在景濑家沙发上,始终昏迷不醒的根津。



身为学校风云人物的篮球社队长,正在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悠哉打呼。



他也只能这么认为,认为他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活生生的肉体。



景濑也一边看着刚刚由自己迷昏的根津,一边说:



「虽然几乎大部分应该都是跟微型船上的DM型共鸣器连接、正在作梦的冷冻人类,不过也有只不过是程式的仿造人格。这些你本人应该迟早都会碰到吧。」



「DM型是什么?」



「相较于夜行者上认识现实宇宙空间的VL型,DM型共鸣器的目的则是只与人类的精神空间同伴连结,并且让他们作同样的梦。成千上万几亿的人靠着机械梦见制定好的梦境,在梦境当中生活。直到抵达崭新大地的那一天为止。」



「我搞不懂啦……」



刚刚还是夜行者核心的兵吾一头雾水,此时的他,知识与认知能力几乎都已经回到跟以前的他相同的程度。



「我呀,什么都搞不懂啦……」



有如牢骚般的说法,让景濑笑了。



「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而且我也不是个擅长解说的人呀。」



「你能接受『这个』吗?」



兵吾完全不能适应。



「嗯……该怎么说呢?」



「是一场梦吗——如果是梦,我们的『世界』说起来不是也很大一个吗?」



他一面想着遭受同班同学孤立的事情,一面低语。然后景濑哈哈大笑。



「所谓的一场梦,也有各式各样的梦吧?这种『恶梦』一定也是梦。」



这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说法,让兵吾不禁暂时停止呼吸。景濑观叉子就趁机抢话说道。



「可是呀,工藤兵吾同学,你知道吗?在恶梦里头,就算什么好事都没有,不过——人类还是受到威胁的喔!」



*



太阳西下,工藤兵吾一边牵着脚踏车,一边脚步沉重走过一片漆黑的道路。



「唉……」



有个可以走在上头的地面,竟然就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心的事情——兵吾想起那完全真空,极为无依无靠的感觉,再度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为了不让身处在那虚空之中的人类发狂的安全装置。」



兵吾深切感受到了,景濑曾经提过的事情之意义。真的完完全全如她所言。如果一直待在那样的地方,只要那样,人类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踩着无依无靠的脚步,沿着回家的路前进。



脚踏车轮子转动的嘎嘎声,不可思议地残留在耳中。



然后也听到周围传来的各色各样的杂音。



车辆奔驰的声音。



婴儿哭声。



工地在地面上挖洞的声音。



让人焦躁的警笛声。



某人像是在唱卡拉OK的歌声。



每一种都是耳熟的,司空见惯的声音。还有因为是晚餐时间,家家户户开始飘散出的食物香味。



空气虽然没有那么炎热了,不过有些暑气,皮肤稍微出汗。



可是,据说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境之中的事情。



他难以相信这一点,自己要是不去相信也就没事了。反正,即使会有「召唤」,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虽然这像是被打落到虚无的正中央,不过正因为如此,当作恶梦就可以解决了。



那种东西就留在那个时候就好,剩下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当一个普通的学生,悠哉度日就好了。



但是。



但是就算是这样——



就在他死都不把脸抬起来,沿路走着,再一小段路就要到自己家的住宅区时——



对面传来声音,抬头一看发现稹村聪美正看着这边,往这里走过来。



「你没事吧?」



流露出焦急的她逐步进逼。



「你说啥?」



「我听说因为景濑同学是篮球社的经理,所以根津学长来找你。」



语气非常着急,不停地说着。



兵吾一瞬间不知道该对这样的聪美说些什么。



「啊,你说那个呀……」



「你们没有起冲突吧?反正你这个人,要是被揍了就会反击回去吧?你刚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啊,是这样哦……该怎么说才好……」



「你没碰到根津学长吗?」



「不是啦……我们刚刚都还在一起的。」



「咦?那、那他现在人呢?」



「在景濑观叉子家。」



大概还昏迷不醒吧,应该是还没睁开眼睛。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结果都是我们搞错了啦。」



「所以我说——那封信虽然是要找我的,可是实际上是为了要吸引根津学长的注意。然后,根津学长忽然就中计了,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注意到的,内心中对景濑的真正感情,所以要去找景濑把话说清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连自己都觉得,这已经与胡说八道没有两样了。



不过听了以后,聪美那渐渐变成了发愣的表情,看来颇有意思。



「那,结果就是说,你其实是……幌子?」



「我差点就要挨根津学长揍了,真是蠢到爆的呆子。」



即使他哈哈大笑,聪美却依然一脸茫然。



可是,不久之后,聪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料想不到的表情。



虽然以为从聪美的世故性格来看,她本来就会一起大笑才对,但是总觉得聪美似乎慢慢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声音极为低沉。



兵吾慌张起来。



「这、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那两个人可以顺利发展的话就好了呀!对吧?」



「我真是,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道。兵吾感到措手不及。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胡思乱想,没搞清楚状况,还打了你巴掌……可是,就算这样,你却是非常认真的……不过,我就只会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哭,兵吾越来越手足无措了。



「不、不要说这种蠢话啦!实际上那件事情跟棒球社的那群笨蛋又没有关系,对吧?你到最后还是没有错呀。」



「对不起……兵吾。」



聪美低下头去,然后抬起脸。



看到她这副样子,兵吾觉得自己臼齿里头有个蛀牙正在隐隐作痛。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蛀牙,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是痛,轻轻的刺痛感,不如说是虽然想要乱抓,但却是稍微一碰就会流窜全身的剧痛。



「真是够了!随便怎么样都好啦!」



他胡乱地用力挥舞左手,以右手抓着的脚踏车也发出嘎嘎声晃个不停。



这种夸大的态度,让聪美拾起了头。



「你不是三不五时常常都会赏我巴掌的吗?」



聪美虽然瞪大眼睛看着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说着的兵吾,可是不久后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这么一讲,真的是这样呢。」



「唉,我觉得这样被你乒乒乓乓打来打去——搞不好都要养成什么怪癖了。」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啦!是这样喔!那我给你点补偿好了。你想要什么?」



「啊?真的吗?这样的话嘛……」



「我请你吃便利商店的御饭团好了?」



「只有这样子哦!」



「不是啦,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可以啦!」



「嗯,我想想……」兵吾一时之间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聪美。



看着那又白又嫩,以身为男性的他的立场看来,非常细致的双手。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聪美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



「没有啦,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兵吾没有抬头起来,聪美皱起眉头。



「果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没有……那回事啦……」



兵吾的声音,极为微弱。



聪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厉,紧接着下一秒,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兵吾的手,使劲上下摇动。



「不会有问题的啦!知道吗?」



仿佛是想要窥探兵吾的表情一般,几乎是凝视的模样看着兵吾,说道。



「什么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是啦!总之都不会有问题的!提起精神!好不好?」



聪美如此的态度,给人一种非常全力以赴的感觉。



然后,握着兵吾双手的温度,还有用力过头造成的些许疼痛感,成为在兵吾心中,唯一感受到的,确切真实的重量。倘若这不是「真实」,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



「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潜意识里头早已一清二楚。



面对着从绝对真空来袭的敌人,他是驾驶巨大骨骼机械战斗的骑士,而且他败战之时——夜行者的防卫线遭到突破,微型船被击沉之时,这个虚幻的世界,又将再度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



Ⅱ巡视生死underdeath



1



四陷入了苦战。



由于她战斗的对手并不像是相对于夜行者那样有着像虚空牙那种明确存在的敌人,所以尽管明白敌人存在,她却依然无法顺利地予以歼灭。



但就是因为跟虚空牙不同,所以在摸不清对方真面目时会跟着出现像「这真的算是战斗吗」之类的问题,然而在这层意义上来说,她没有任何不安。四正在交战的「敌人」,从这层意义上来看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四是人类所制造的存在,而且是与人类一路在历史上面对的「那个敌人」战斗,老早也就知道对方的底细。



自从微型船离开故乡展开旅途之后,经过了非常长久的时光,那个敌人事先设下的攻击,现在正在攻击身为微型船内部人类世界的守护者的四。



她理所当然对此一清二楚。



因为那个敌人,对人类而言是最为司空见惯的敌人——也就是,人类本身。



*



「呼……」



工藤兵吾再度大大叹了一口气。



时间是午休,地方是校园角落的树荫底下。



独自吃着便当,兵吾的表情显得阴沉。



然后他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发现根津站在眼前。他一边啾啾吸着新鲜屋包装的鲜奶,一边在兵吾身旁坐下。



「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在这种地方吃饭?」



「我跟班上同学处不好。」



兵吾没好气地回答,接着反问:



「根津学长那边怎么样?跟景濑顺不顺利?」



「嗯,唔……该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清楚呀。我忽然就因为贫血昏倒在她家的玄关了,这实在是……」



他对于昏倒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记忆模糊,就是因为这样子得以蒙混过去了。



「那么,事情没有进展吗?难得我这么机灵还提早离开呀。」



「你这家伙也很无情啦,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就丢下我不管先跑掉了。」



「要是我留下你也觉得不爽吧?,就很多方面来说的话。」



「也许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呀……」



根津小声地发着牢骚,兵吾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要笑了啦,你自己咧?那个叫稹村的女生是谁呀?」



如此一反问,这次轮到兵吾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唉……该怎么说呢。」



「搞啥呀,结果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根津取笑着兵吾,不过兵吾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低声说道:



「要是一样的话,就好了……」



「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根津学长——你认识一个叫做『几乃』的人吗?」



「谁呀?」



「那家伙就是问题。」



听聪美提起那个人的事,是在今天早上来学校的时候。



「兵吾,你去找人商量商量吧。」



因为聪美忽然的发言,兵吾吓了一跳。



「你说啥?」



「就是呀,你最近怪怪的。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跟某个人聊聊心情应该会比较好吧!」



「无所谓啦,我很好呀……不是这样子啦。」



「一点都不好!」



「因为呀……」



他的烦恼要是老实说出来,只会被这个世界的人当成「已经疯掉了」。景濑观叉子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么,是要去跟那个家伙商量呢?答案也已经在他的预料中了。



「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哦.反正,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



——回答大概会是这样吧?



「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总觉得你一直在发呆。问你话也没有反应——如果跟我商量也没用吧!」



聪美发出担忧般的语气。



「嗯……」兵吾小声地呻吟着。



「你要我去找人商量,要去找谁?」



「这么问,聪美的脸忽然发出光芒。



「就是去找几乃大师呀!」



「几乃?我们学校有老师叫这个名字的吗?」



「她不是老师啦,她是比老师更聪明的人喔!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架子,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聪美的双眼闪闪发光地说着。那个人到底谁?兵吾心里所抱持警戒感远高过好奇心。



(难不成聪美这家伙,被拉入什么奇怪的研讨会之类的组织了吗……)



越想越觉得在意。



「你是不是……也跟那个家伙……商量过很多事情?」



「咦?没有呀!我没有找她商量过呀,反而是对方曾经问过我事情。」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呀……唔,也许有点奇怪啦,不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喔。」



这种开朗的说法,让兵吾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我知道了啦……我大概会去找那个什么几乃大师谈谈啦。」



但是他没把心里头想着的「然后,我要问问那家伙到底灌输了聪美什么思想」给说出口。



「那我先去跟她连络!」



于是聪美笑咪咪地如此回答。



「我觉得……聪美好像非常信赖那个家伙的样子呢!」



兵吾与根津说明完毕之后,又再度叹气。



「唔……这是不是社团之类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哦……」



根津毫不客气地盯着兵吾猛看。



「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啦,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完全不会对景濑屈服的人。」



「啥?」



「你在担心那个女生吧。」



被这么语重心长一讲,兵吾正在吞进肚子里的香肠突然卡在喉咙里头。



猛力灌了茶之后,总算想办法让香肠通过了食道。



「这、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怎样了?」



虽然兵吾生气了,但是根津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抱怨似的再度点头。



「算了,总之你就去找他谈谈吧。如果发生了要跟你收钱,还是强迫你参加什么团体之类,我也会帮你的。」



「这样子呀,谢谢你了。可是,为什么要帮我?」



「也没什么啦,因为我还欠你个人情嘛。」



「没有啦,你太客气了。」



兵吾连忙摇头,可是根津一脸正经。



「虽然我说不定帮不上忙,不过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你随时有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他果断地这么说。兵吾心想,从这一点来看,根津果然不愧是被大家喜爱的队长。



同时——



(这个人……在「那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变成冰块沉眠吗?或者是维持受精卵的模样,只有精神越过时间得以重现于此?)



同时——兵吾也在思索这件事情。



*



跟随着聪美,来到的地方是栋高达二十楼以上的高级大厦,兵吾对此大吃一惊。



而且这栋大厦的入口处甚至还有警卫。只见聪美毫无畏惧,在设于底下连接各楼层的总机上按下房间号码,与对方联络。



「……哪位?」



模糊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啊,请问是大师吗?是我,稹村。」



「哦,是小美呀。请进请进!」



虽然这个声音透过机器,听起来就是像是小孩般的尖锐,但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因为兵吾原本还以为几乃一定是个男人,此时不免感到讶异,而且……他对于有些松了一口气的自己,感到没来由的一肚子火,这使得他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样被聪美催促着,兵吾通过警卫看不见的正面大门,然后进入了大厅,搭着正好抵达的电梯上楼。



电梯里头的装潢还铺了地毯,十分豪华。



「那位大师住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吗?」



「是呀,这里同时也充当她的工作室。」



「工作?她在做什么呀?」



聪美听了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兵吾。



「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我要知道?」



兵吾感到相当不爽,结果这态度让聪美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兵吾。



「你还好吧?」



「你说什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才没有紧张——」



话说到一半,电梯就停住,电梯门打开了。



聪美快步走出电梯,并且直接沿着通道走去。兵吾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后面。



聪美按下位在不显眼位置而且与装潢化为一体的门铃,她的动作与手法都很流畅,看来她好像已经来过这里好几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吾的表情上已经浮现出了明显的戒心。



聪美继续用对讲机再说了些什么之后,门喀擦一声就自己打开了。看来这似乎是关门时会自动上锁的门。



「好了,进来吧。」



彷佛这里是自己的家似的,聪美招呼兵吾进门。



兵吾的双脚一踏进玄关,立刻哑口无言。



虽然有着难得的高级装潢,还有高雅的灯饰等等,可是里头满出来堆积成山的老旧杂志却糟蹋了一切。而且还全都是漫画周刊。



「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说过啦,这里是工作室。」



「这是在做什么工作啦……」



由于聪美快步朝着屋内走去,兵吾也只好脱了鞋子跟随在后。走到走廊,这次看到的墙上则是贴满了海报。而且种类还乱七八糟,里面混杂着电影明星、慕夏的画作、少年漫画、旅行社的「永远是夏天的关岛」与「吴哥窟的遗迹」、美少女动画等等的海报。



(这个人的兴趣到底是什么……)



不过,里头并没有所谓宗教或是政党之类的海报。



「老师,我们来打扰您了。」



兵吾东张西望之际,聪美正在跟某人打招呼。



「唷,进来进来。」



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感觉十分年轻。刚刚的对讲机对话,不知是不是机械的缘故,听起来真的很像小孩的声音。如此想着的兵吾,从聪美背后窥探着聪美走进的房间之中的情况。



房间内有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好几台电脑。一边则有一架大声嚷嚷,开了之后就放着不管的电视机,正在播报非常适合这个地方的新闻:



「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犯青嶋麿之介依然下落不明。此外,根据警视厅的调查,除了至今确认的十五名被害者之外,关于附近下落不明的三名女子,也极有可能遭到青嶋嫌犯杀害或是绑架,增添了他作案的嫌疑……」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坐在大桌子面前唯一的椅子上。她脸上戴着眼镜,把头发梳成马尾。下半身穿着宽大且颇为褪色的牛仔裤,上半身则是还披着宽松的无花纹衬衫。这是一身便于活动,便于工作的服装。而且有种完全不重流行时尚或是他人眼光的风格。



简而言之,感觉有点土气。



「唷,你就是工藤兵吾同学吗?」



她举起手打招呼。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你、你就是……大师吗?」



发问的时候,兵吾也看到了她背后好几个萤幕上头,那上面画的全都是分割成格子的画作。他看到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她是漫画家啊?」



「是呀。她就是妙谷几乃大师!虽然只跟我差了一岁,可是手上有三部作品在杂志上连载,是个人气漫画家喔!」



「不要再叫我大师了啦,小美。」



那位「大师」一边苦笑,一边轻轻挥手。



「叫我几乃就好了。好了,你今天要跟我说什么好玩的事情?」



说着,她透过略为大了一点的眼镜,凝视着兵吾。



兵吾拉了拉聪美衣服的下摆。



「你怎么会认识漫画家这种人的?」



「『这种人』呀……」几乃嗤嗤地笑。



「你、你这家伙!对大师太没礼貌了吧?」聪美慌张地斥责兵吾。「因为大师是千绘的学姊……你认识吧?她就是我那个同班同学的学姊。」



「因为是朋友的朋友才认识的?」



「就是这么回事。」



妙谷几乃点了点头。那身影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戴眼镜女孩,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住在高级大厦的住户。她实际上应该还只有十几岁吧?



「稹村,你在这里当助手吗?」



「不用了啦!反正我是独行侠。」



兵吾虽然询问着聪美,但是几乃却先一步开口:



「嗯,我的原稿全部都是用机器画的,背景也几乎是外包出去处理的,所以我的漫画不是那种需要很多工夫处理的漫画啦。」



听到这些专业的话题,让兵吾感到一头雾水。



「这房子是你买的?」



「顺便告诉你,是一次付清。」



几乃发出挑衅般的哼声,她很明显觉得自己这种说法还满有意思的。



「你的父母呢?」



听了之后,几乃哈哈大笑。



「你这样子,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要来找人商量了喔。」



「漫画家也兼做人生咨询吗?」



兵吾显然觉得很无力。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诡异宗教,也不像是会敲诈高额咨商费的研习会之流。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他逐渐觉得,聪美或许是被骗了,不过兴致冲冲跑来的自己也像是个蠢蛋。



「一半也兼作是采访,对吧?」



「不过大师可是真心诚意想要听你说的。」



聪美帮忙感觉不太可靠的几乃说话。



(该怎么说呢……)



兵吾忽然觉得很累。



「好了,总之先喝杯茶吧!」



漫画家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房间内的咖啡壶开始倒咖啡分给每个人。



「啊,大师,我来就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



婉拒了聪美之后,几乃询问兵吾「要几颗糖?」。虽然是个人气漫画家,却很平易近人,的确看来不像是个坏人。



「这样不会太打扰你吗?你应该也有截稿日之类的吧?」



兵吾越来越觉得麻烦,只想快点回去。



如果随便把「真正的事情」讲出来的话,这个漫画家好像会在她不相信的地方变得兴味盎然的样子。就算是看她旁边的书架上,那上面也是摆满了一大堆什么《宇宙龙》、《冥王与野兽之舞》之类讲起来很像科幻小说、还有奇幻小说的小说或是漫画单行本。她很明显是个热中此道的人,要是个狂热份子可就不妙了。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刚刚我已经把最后检查的资料送出去了,已经确认完毕,所以到明天之前的行程都很空,时间多着呢!」



漫画家爽朗地哈哈大笑。兵吾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那种熬个通宵后会情绪亢奋起来的人吧?



「而且呀——你没有听过吗?」



「听过什么?」



一边接过咖啡,兵吾一边反问,妙谷几乃则是一脸奸笑。



然后她一边朝镜架伸出手,一边说道:



「你应该也听利帕克雷齐斯的安定装置说过了吧?她不是说过『我们这边跟那边的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的事吗?」



「咦?」



兵吾全身僵硬。



刚刚,这家伙——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玛帕洛哈雷』——」



一边说着,几乃一边摘下了眼镜。



那一瞬间,世界嘎然而止。



2



虽然觉得好像听到了像是「啪咻」的声音,可是实际上应该是寂静无声的吧?



妙谷几乃,她变身了。



一摘下眼镜,她浑身上下的服装就全部换过了。要仔细说的话,那就是从乱糟糟的打扮一变而成为紧贴着身体曲线的,设计让人从未见过的高雅服装。那服装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没有接缝、钮扣、拉链之类的小东西。从手套到靴子,全部看起来都是一体成型的样子。



「你吓到了吗?」



变身之后的她,恶作剧般地问道。



在她的头上,披着让人联想到「小红帽」的斗篷,就只有这个是当作一个别的零件。



斗篷的边缘呈现锯齿状,尖端处全都附着或圆或三角的饰品,那些饰品不只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还轻飘而微妙地漂浮着。



斗篷与套装的颜色全都无法言喻。只能够说是,那是彩虹的颜色。因为那就是许多颜色在表面闪闪发光,不停变化着。套装是一体化的,在那个「衣服」的部分甚至还到处不规则而且密集地黏附着像是七夕时许愿诗笺似的小巧薄片。



这种东西,兵吾之前也在插画里看过。那幅画作有这么个标题:



「未来世界的流行时尚如是也」。



「你吓一跳了吧?嘿嘿。」



几乃的手上还留着刚刚的眼镜,长相也完全相同。但是她给人的印象却彻底不同。虽然很像是「拿掉眼镜后变为大美女」这种通俗剧中常见的情节,不过那些演员可没有光拿下眼镜就变身成未来人类。



还有,产生变化的事物并不单单只有这个女子身上。



兵吾看着站在他身旁的聪美。



聪美动也不动。



或者更应该说是,她完全静止了。



她那刚要转头时微微扬起的头发,就照这样直接固定不动。



虽然兵吾把手放开咖啡杯,但是杯子却停在半空中不会坠地。而且虽然还冒着热气,不过连热气也完全不会飘动。



「你停住时间了,是吗?」



「我希望你能够说,我把系统冻结起来了。」



「系统……呀。」



兵吾试着看看自己的指尖。伸长的指甲,稍微有点脏脏的。污垢微妙地堆积在指纹之间。



「这种真实感是你们特地制造出来的吗?」



兵吾已经明白了。



这个叫做几乃的女子,就是景濑观叉子说的「迟早都会碰到」,那个被叫做「仿造人格」的家伙。那是没有连结到真正人类肉体的「机械」人格,其目的恐怕是……



「因为不是能呈现真实感的真正现实,就没有意义了喔!就是因为以保护无法适应绝对真实这种非现实的人类为目的,所以才会有了这个世界的喔!」



所以她大概就是这个虚幻的世界为了因应世界被外界影响而发生不良情况时所产生的「修理工」吧?



「你的真名是什么?」



妙谷几乃这种带着奇怪古老风格的名字,实在让人想像不到会是眼前这个「未来人」的本名。



「我是fS4.025。四点零二五。不过这太没有意思了,你就叫我『四』吧!记得叫我『小——四』喔。」



虽然她像是谄媚似的一边扭着身体一边说,不过兵吾对这种开玩笑的态度视而不见。



「你为什么要现身?」



带着几乎像是怒目而视的表情,兵吾直盯着四看。



「当然为了要跟你商量烦恼呀,不是吗?」



四看着聪美这么说。



「可爱的小美也拜托过我了呢。」



「你真的是从以前就认识聪美了吗?」



「什么意思?」



「不要装蒜!」



这太完美了。如果是这些家伙创造了世界,那么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那个世界里所有人类的记忆了吗?



但是,四只是「啧啧啧」的,摆动她那闪闪发光的指尖.



「兵吾同学,你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喔?」



「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只有『独自一人』吗?你以为靠着这个漫画家的形式,就可以管理全世界了吗?」



「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有数量十分庞大的四混进了世界各地吧!那个数量大到不管是任何人的朋友的朋友,这些人里头一定会有一个四。



「看来,待在这个工作室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四一说完,手指「啪」的弹了一声之后,四周的光景忽然转变。



他们立刻就从高楼大厦的一个房间,瞬间移动到夕阳时分的港都。



兵吾正以刚刚在漫画家工作室中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直接坐在看得到海,而且气氛挺不错的公园长椅上。



这里的气氛颇佳。不过,这是指如果空中飞舞的海鸥没有静止不动的情况。



公园里头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在稍远的马路上,一定有一大批人潮以正在走路的姿势固定着。



兵吾只是稍微摇头,并没有特别大惊小怪。因为他已经体验过忽然从另一个地方出现的经验了。即使到了外面,那穿着一身闪亮装扮的四依然还是继续对着这样的他提问。



「兵吾同学,你可以用一句话说出,所谓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我不可能说得出来吧!」



「就是这样。所谓的人生——是即使动用到那个在这永远处于变动的宇宙里,一边进行恒星间的观测记录、计算轨道修正状况,同时还控制微型船进行超光速飞行的多层次元集积演算机,都还复杂奇怪到让它不能模拟,而且充满不确定要素的宝物喔!所以说,光是从过去的时代中取得样本,并且加以重现就很耗费心力了。要让各人有各自的人生,也只能让每个人各凭本事了。我们即便有能力加以停止,却无法回到过去。对了对了,如果用『这个时代』的东西来比喻的话,这就像是网路里的线上游戏呀。虽然伺服器是由程式组成,而且也可以加以设定,不过就只有游戏内容是交给玩家各自进行。这样说你懂吗?」



根本一点都不懂。因为兵吾对电脑是一窍不通。但是不管是懂电脑还是不懂,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如果把人生当成游戏的话,不会有太多让人放不下的东西吗?」



「例如『人类的死亡』吗?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实际上就是如此。」四干脆地说道。



「……你说什么?」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里头死亡或是生病的人,『实际上』就真的死了,而且也会得到跟那种疾病相同程度的障碍。」



因为她讲得太简要,反而让兵吾产生混乱。



「等、等一下!他们不是被冷冻起来保管了吗?」「是这样没错呀,生理时间也几乎停滞不前了。但是,就算这样,遇到这样的事情依然是无可奈何呢!」



四耸了耸肩膀。



「虽然我们当然也考虑过可以把人类当成单纯的物质加以保存,可是那样的话,就会连搭乘夜行者的核心人类都消失不见了。所以,光是为了要让那几个人保持正常,就只是为了这点人数就非得让其他几十亿的人类跟他们来往。不过即使是在梦中,如果不让他们生活下去的话,他们还是会死亡的。」



「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所说的话,兵吾连里面一半都无法听懂。



「这大概就像是『人生如梦,梦亦如人生』的感觉吧……」



四看来也没有要兵吾了解的意思,以不在乎的态度继续说着:



「如果这世界上有『真理』之类的东西存在,而那个『真理』以我的立场简单来说,就是『不论用何种方法都不能让死亡消失』吧!就算是在梦中的世界也是一样的。」



「不是已经冷冻了,怎么还会死?」



「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呀!原因?天晓得。可是呀,肉体与精神这些东西,并不是像人类所想的那样是分离开来的东西。精神要是死了,肉体也会跟着死去。没有任何人可以停止这样的现象。」



「那他们的尸体呢?」



「分批慢慢丢到船外面去。因为船上没有空间可以堆积多余的东西。在此同时,我们也一面依序补充事先准备好的冷冻受精卵,不过这些冷冻受精卵迟早也是会用光的。所以当到了某种程度,我们就会重置『时代设定』。让世界回到再次人口稀少的那个时代去。」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兵吾失望地低头。他已经……跟不上这些谈话内容了。



「总之,反正因为所有人类的资料都会事先备份,所以要是我们到达了其他人类可以居住的星球,所有人都可以复活的——是说根据资讯重现的情况真的能够称为『复活』的话啦!」



如果要举例说明,这就像是《圣经》里头所说的「审判降临之时,所有人都会从坟墓中复活等待神的裁定」之类的事情吗?可是……



「要是到达不了呢?」



他已经与虚空牙实际战斗过了。这是指在一边闪避那些恐怖至极的敌人攻击,然后一边去寻找那个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那可以做为新天地的星球吗?



「那一切就结束了。如此而已。」



四冷淡地说道。



「要是你输了,世界就结束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本来情况就岌岌可危,如果再失去一架夜行者,我们就走投无路了。」



兵吾只是在公园的长椅上低头不语。



「你可是例外中的例外喔。」



四在一言不发的兵吾身旁坐下,然后慢慢靠近他,最后紧紧贴着他。



那种触感,无疑是异性那柔软又实在的身体。兵吾即使是身处这种状况中,内心依然忍不住悸动。



「你、你要干嘛啦?」



「你是在原本一切应该已经结束的情况底下所发生的奇迹。」



四的指尖,在兵吾的胸口划着圈圈。



温热的呼气吹上耳朵。



「所以如果我多少给你点特别待遇,你也要对我好一点喔!」



「特、特别……」



「没错,你想做的事情,你所期望的事情……只要是在我身上,这个『妙谷几乃』的身体范围,随便你爱怎么样都行,如何?」



她的指尖缓缓往上栘,逗弄着让兵吾的下颚发痒。



这让兵吾的喉咙传出吞咽唾液的声音。



「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



四那曲线展露无疑的身体,已经几乎要坐到兵吾的大腿上了。



她的脸,慢慢地靠近——



兵吾握住四已经围绕在他背后的手。



但是,他就这样直接把她的手从自己僵硬的身体上拉开。



然后眼神冷漠地睥睨着四。



「为什么?」



兵吾握住四的手所用的力量,对女性来说明显是过重了。



「为什么要给我特别的待遇?」



四脸上的甜美表情消失了。



「这样的话——如果这个世界的目的是让人类过着普通生活,以求安定精神,那么要是我得到了什么特别待遇,不就有可能会破坏现在的『平衡』的恐惧吗?」



「如果只看这一点,确实是如此没错。」



「那,为什么?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夜行者的『核心』,可是大可把那个重新设定,再把我移除不就好了?对这个世界而言,我现在的立场很明显不适合这里。」



「如果只看这个世界,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四叹了一口气,



然后轻轻摇头。



「很痛耶——拜托你放手好吗?」



她静静地说道,兵吾这才松开了手。



四迅速站了起来。



随后立刻往前进了两、三步,然后背对兵吾。



她的背影虽然有些丰腴,但比起男性的兵吾,依然是个纤细而苗条的剪影。



她绑着七彩头巾的头,稍稍往旁边歪,把重心都放到右脚上,双手无力地下垂,摇摇晃晃的。



「……」



兵吾感受到比方才遭受威胁之际,感觉更……该怎么说呢?面对四那让人感到寂寞,消沉而几乎崩溃的身影,他感觉到喉咙深处好像有一股涌上的热流。



「你应该要跟我说明情况吧?快说啦。」



有些焦躁地开口后,四保持背对着他的样子窃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比较希望没有所谓的『特别待遇』吗?说不定,我用一般人的身分,而且还是以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这种身分来强迫你,才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吧?」



「这样子——怎么可能会顺利。」



彷佛撂话一般说完,四哈哈大笑。



然后她转身面对兵吾。真不可思议,清楚看见四的脸后,兵吾剧烈的心跳平稳下来了。



「因为——『原因并不是在这个世界上』。」



「没错,你应该也猜到了……过去,从来没有过夜行者在一次的战斗中击落虚空牙四架之多的例子。充其量就是赶走它们,或是把它们引开微型船后再脱身。可是——你在忽然发生的战斗之中,完全推翻了过去的例子。所以,你是特别的人。」



「景濑——利帕克雷齐斯不是打掉了两架?」



「那是因为你让对手破绽百出才有的结果吧!」



四耸了耸肩膀。



「利帕克雷齐斯,那个景濑观叉子呀,问题太多了,一点都不被杰英罗赛布雷答的期待。」



四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兵吾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景濑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冷漠的少女,虽然看起来远比易怒的兵吾更加安定……



可是四对兵吾的这个疑问毫不在意,轻易带了过去。



「这不关你的事。」



「你还真是无情呢……好歹,我跟她也是念同一所学校的。」



「总之,虽然景濑观叉子并不是直接以核心的身分进行战斗,但你是不同的。因为你可以说是打从人类有历史以来的稀世『战斗天才』喔!你千真万确,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我们。我是想在这件事情上向你道谢——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兵吾不满地「啧」了一声。



「那个在最上面管理的什么杰英罗赛布雷答,是那么善良的家伙吗?」



因为他自己本身也要直接跟虚空牙战斗,所以能够明白——倘若以那个真空的战场为基准,这么感情用事的心态根本就难以融入其中。



「反正你们就是想藉着分析,好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厉害的秘密吧?」



「没错。如果是要做这种事情的话,一定已经进行了好几千次了吧?虽然身为基层单位的我并不清楚。不过——」



四微微一笑。



「如果真有什么成果,应该就不会下令给我了吧?」



「所以这次是用美人计吗?」



「哎呀,可是以我的立场来说,刚刚的感觉我还满喜欢的呢。」



四眨了眨眼睛。



不过兵吾对她撒娇般的态度毫无反应,只是以严峻目光瞪着她。



「哎呀呀……」



四的双手轻轻一摊。



接着,一瞬间,两个人又回到了方才的漫画家工作室了。



刚刚接过来的咖啡杯,还停在半空中。



兵吾以坐在长椅上的姿势直接坐在椅子上,他举起手臂,抓住了杯子。



然后,看了聪美一眼。



她在兵吾与四的中间,正在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因为她的头正在转向兵吾这边方向的途中。



「我可以猜出来,你现在在想什么喔!」



四一边笑咪咪地,一边说道。



「你应该是在想『说不定……』吧?」



「是这样,吗?」



兵吾脸色一沉。



他的视线无法从聪美身上移开。



「谁知道呀!老实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啦!因为负责管理夜行者核心的,是阶级比我更高的战略程式所管辖。我只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并不是持有者。所以——」



四也看着聪美。



「你这个可爱的女朋友,或是你要好的家人,说不定都跟我一样没有活生生的肉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是『为了要安定你的道具』还是什么东西。我只是,负责统一管理全部的这种东西而已。」



「我不觉得他们是假的。」



虽然这些人是要让他的精神保持安定,不过却好像反而较常让他觉得焦虑还有愤怒。



「那么,如果真让你那么想,那他们就是失败作品了。没错吧?」四嘲笑般地说。



「啧!」



兵吾发出不悦的声音。



确实家人或聪美并不可能顺他的心,而且有时也很烦人。但是如果从整体看来,他确实……无法否认这些人的存在,占据了他内心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王八蛋……」



兵吾咬牙切齿。



「总之,你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呀!」



「……」



「呵呵——」



然后,四将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眼镜移到面前,接着以优雅缓慢的动作戴上。



那一瞬间,她的服装又再度立刻恢复成为漫画家装扮,而且兵吾手中的咖啡杯也恢复了重量,聪美已经转身面对着兵吾。



因为时间开始启动了。



「啊,你别太在意。」



聪美忽然对兵吾说道。



「啥?」



「大师这个人呀,有时候会无所谓地在讲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意思。」



看样子,聪美似乎是以为就在时间停止的前一瞬间,四——也就是几乃所说过的「利帕克雷齐斯」之类的专门术语只是漫画的用语,所以才对兵吾「说明」这一点。



「原来如此——」



兵吾伴叹息着,同时点了点头。



3



结果,在那之后,兵吾与几乃,还有聪美,只是在聊着可有可无的闲话。就在聪美兴高采烈询问几乃这次新作品的事情之中,这次的会谈慢慢地结束了。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几乃「唉」的叹了口气,在工作专用的椅子坐下。



确实,工藤兵吾说的没错。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反常的。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个会让人忍不住操心的对象。



「哎呀呀……明明我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



几乃用指尖碰触眼镜往上推,打算要画下一张漫画草稿,拿起了素描本。



就在那个时候,「那件事情」发生了。



光芒迅速一闪,鲜血四溅。



*



「总觉得……好像不怎么有帮上你的忙,对吧?」



在夕阳已经完全西沉的回家路上,聪美问着兵吾。



「没那回事,我的心情已经轻松很多了呀!」



兵吾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哎唷,老实说我学到了非常多啦!」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



「实际上也真的是,很有意思——」



眼看,差点就要忍不住发出大笑了,兵吾赶忙咬牙忍了下来。



聪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有啦——谢啦。我心情好多了,轻松多了。」



或者——该说自己心知肚明只能够这样忽视掉,然后一切看着办了吧!



「我觉得……你看起来不是这样。」



聪美担心地望着他的眼睛。



「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不会呀,我没这种感觉。」



当然,兵吾不能说他不讲话是因为先前已经讲够了。



可是,要是说了,会怎么样?



兵吾忽然之间很想知道这一点。



聪美应该不会相信吧?不过如果他说了,接下来会如何呢?



会嘲笑他?厌恶他?还是说……还是说……会出现其他别的什么样的反应?



「你听我说,聪美——」



「什么事?」



聪美一副「你终于要跟我说话了」的表情,看着兵吾。



「我说——」



「嗯,你说。」



「那个——妙谷大师有没有男朋友呀?」



「什么?」



「没有啦,她不戴眼镜的话,不也是挺漂亮的美女吗?看不出来她有没有男朋友呀,如果是单身的话,我不是还有点机会吗?」



语气轻浮地滔滔不绝。没办法,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聪美露出呆住的表情,随后脸颊慢慢染红。



然后,兵吾的脸颊又是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这一瞬间——



(啊!)



也许又要被丢到了虚空去了——但虽然他的身体僵硬,可是这次平安无事,眼前的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我哪知道这种事!」



聪美大声怒斥,随即直接转身离去。



兵吾只是带着寂寞的眼神目送着她离开,并没有追上去。



「抱歉……」



一个人自言自语小声地说。



那个几乃——也就是四,虽然说他是「旷世天才」,不过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到底哪里是天才了?



一个害怕被女孩子讨厌,所以想讲的话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的丢脸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人类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厉害天才?



「唉……」他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脸。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表情突然改变了。



路上所有的行人,全都静止不动。



原本应该在路上奔驰的轿车、机车、脚踏车,也都紧紧地固定在道路上。



而且——完全寂静无声,连空气也完全没有移动了。



因为时间停止了。



(这是——系统冻结了吗?)



确实,刚刚有过四类似的说明。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发生呢?



时间停止只有这么一瞬短暂的时间,车辆或人们立刻又开始移动,街道再度充满了车水马龙,热闹喧嚣。



平安无事的世界恢复了。



但是——但是兵吾却怎样都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那悸动不已,完全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要停止时间,然后又马上恢复?)



他转身往回走,沿着原本走来的道路——跑向妙谷几乃的公寓。



大厦一片寂静。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事情,但是却有股让他越来越不舒服的感觉。



兵吾在刚刚那栋豪华得让人畏惧的大楼的入口,一边感受着这次原因不明的恐惧,一边走了进去。



刚刚也见过面的警卫,现在一样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请问——」



他向警卫开口。



但是,虽然他在跟警卫极近的距离说话,可是警卫却没有回应。



「喂,我说——」



他把手放到那个警卫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但是警卫却直接往兵吾身上倒过来。



因为那个警卫的背部已经染成一大片红色——而且血迹的中间正插着一把可怕的巨型开山刀。



接着兵吾感觉到,一阵冰冷身体的怪异触感——



「——!」



兵吾忍不住整个人跳开,警卫直接倒向地板。



警卫已经死了。



「为、为什么……」



他想起方才,四所说过的话。



「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呀!」



「不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让死亡消失。」



「没有任何人可以停止这样的现象——」



所以……这个警卫,肯定已经是到「那个世界」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慌慌张张地找寻其他的人。



不过他即使是进到警卫室看,也没瞧见半个人——到处都极不自然地空荡荡的。



但是……四散在地板上的红色斑点——却暗示着这个地方并非是「现在没人在」的事实。



他一转身,然后朝着电梯跑去。



因为时间停止,一定是跟四有关。



按下按钮,电梯几乎是立刻抵达,兵吾冲了进去。



电梯一到了妙谷几乃的房子所在的楼层,他马上就冲出去。



公寓的门没有上锁,只是半掩着而已。



「喂!到底发生什么——」



一面从走廊往工作室走去,一面大吼,但他的声音在途中就冻结了。



妙谷几乃,在房间的正中央躺成了「大」字型。



她头部与颈部的交界处,汩汩流出的红色线条在地板上不断扩散——她已经动也不动然而,房间里还站了一个男人。



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虽然身上穿着警卫制服,可是绝对不可能会是警卫。他的年龄约为二十六岁至二十九岁——年纪不大,但也没有那么年轻。



兵吾认得那个家伙的长相。



虽然不曾直接面对面,可是,现在这个国家里没人不认得这张脸。



「你——是谁?」



男人问兵吾。声音远比预期要来得稳重,稳重得让人觉得错愕。



但是,但是这个家伙,好像每天的新闻都有看到他的照片。这个人就是——



「你是……青嶋——麿之介?」



十五名,不对,因为已经改过了,所以是残忍杀害多达十八名女子,遭到全国通缉,据说现在依然逃亡中的凶狠连续杀人犯,在漫画家——不,是身为管理这个世界的存在终端「四」的房间里……为什么这种人,会在这个地方?



而且,那个四……戴着眼镜的漫画家还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还一动也不动——这是怎么回事!



青嶋仿佛看穿了正在这么想的兵吾的表情。



「哦——」



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家伙」就是杰英罗赛布雷答的终端吧?也就是说你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如此,你就是夜行者核心的安定者其中一人——是吧?」



他流畅而没有中断所说出来的话语,其中的含意就连兵吾也听得懂。



「你、你这家伙——」



这个人是……敌人!



兵吾反射性地往地板一蹬,朝着那家伙跃过去。



与此同时,青嶋也跳了起来,立刻就逃向兵吾的相反方向。



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握着一把巨大的开山刀。



但是,兵吾没有压抑往前跳的力道,直接利用左脚踢了出去。



兵吾的脚尖,重重撞上了刀刃的侧面。



两个人都多少遭受到了反弹,而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青嶋一边把刀子换到左手,一边佩服地吐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不单单只是个安定者,本身也具备了战斗才能。」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兵吾以压抑的声音问道。



刚刚——明明已经直接命中对方的手脚,而且是势均力敌——但却连弹飞对方的刀子做不到。



青嶋笑咪咪地开口。



「你没听这家伙说过吗?微型船的敌人可不是只有虚空牙喔。」



说着,青嶋的下巴朝着倒在地上的几乃点了点。刚刚的攻防战中,由于踢飞了那具已经不会动的尸体,使得尸体移动到房间的角落。



木头地板上,牢牢地沾黏了移动痕迹的红色线条。



「你说什么?」



「我呀,打从微型船自故乡出发之时就一直存在了。我就是所谓的内部敌人。我的目的嘛……简单来说,就是阻止除了自己所属势力以外的其他人早一步抵达其他的天体。大概就是这样吧?」



青嶋——不对,是有着青嶋麿之介这个男人模样的那家伙,平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处在人类这边,却是个敌人?」



没错,要形容的话——这家伙就是来自未来世界的「恐怖份子」。



「用不着这么吃惊。人类本来就不断在重复战争,对手则永远都是人类。虚空牙之所以会出现,不也是基于这层意义吗?就在最近——说是这么说啦,不过从这艘微型船出发之后,以外装时间来说,也是已经过了好几千年了吧。」



恐怖份子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不断在微型船中的许多世界中进行阻碍工作吗?」



「就是这样子呀!在其他人逐渐死去的同时,唯有我因为了解到『这个世界都是虚伪的,人根本就不会死』,所以一直都不会死。」



青嶋点头。



「然后——这次好像成果特别好的样子呀!因为管理程式,还有夜行者核心,我让这两者都受到了伤害呢……!」



青嶋冲了过来。



兵吾逃开,跳到书桌上头。兵吾虽然踢飞摆放在桌上的电脑想要砸向青嶋,但还是被他闪过了。



一边把漫画家的工作室搞得天翻地覆,两个人继续战斗着。



远远地看,虽然这一幕看来只是罪犯与勇敢少年两个人的战斗,不过这却是一场背后牵连到宇宙规模的谋略,以及几十亿单位的人类命运的斗争。



兵吾忍不住想要大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为什么,非得干这种事不可?虽然与虚空牙战斗并不是开玩笑的,可是眼前这家伙……这家伙他本身就是人类呀。



被丢到宇宙里头,不但要遭逢巨大的敌人,为什么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他还非得面对这等蠢事?



人类、人类到达这个宇宙空间的同时,到底是干了些什么?



「混帐东西!」



兵吾挥开刺向自己的开山刀。在那个当下似乎是因为动作太单纯了,使得他的手臂挂了彩,鲜血四溅。



接着,对方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一脚横扫过来。



兵吾翻倒在地。



「可恶——!」



虽然他想要重新站起,但已经太迟。



青嶋立刻坐到他身上,高举刀子。



只要刀子往下一刺,就完了——但是就在那时,两个人旁边的地板上,传来了某个东西喀啦喀啦滑过来的声音。



喀的一声,碰到了桌脚后停下来



——这是眼镜。



是一副女性用的,度数颇高的眼镜。



青嶋与兵吾同时转头。



站在那里的,是「那家伙」。



披着有如小红帽的斗篷,身穿让身体曲线毕露的七彩套装——



「不许动!」



一边朝着兵吾大喊,一边拿起眼镜的妙谷几乃,也就是fS4.025,右手握着有如光线枪的东西,瞄准青嶋开火。



光线枪连射出像是三只有如光箭的物体,刺进了青嶋的胸部,接着穿透过去。爆炸后,青嶋的胸部出现了直径约二十公分左右,空空如也的「通风孔」。



「什——」



兵吾目瞪口呆,然而事情还没就此结束。



青嶋虽然胸口开了个大洞,不过依然一面闪避追向他的光线攻击,一面直接逃进了书桌的阴影处,接着跳出了窗外。



「可恶!」



虽然左手压着颈部的四急着想要追上去,不过就算是她往窗外探出身子,也到处都找不到那个胸口开个大洞的人影。



「又让他给逃走了……吗?」



四放下光线枪,垂头丧气。



兵吾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四的身边走去。



「你、你还活着吗?……你没事吧?」



在四的下巴附近,还明显留着遭到由下往上剌穿的伤痕。不过伤口似乎已经停止流血了。



兵吾扶住四的肩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颤抖个不停。



「嗯,总算是还活着……虽然我可以勉强修复某种程度的伤害,可是这次因为差一点就要受到致命伤,所以花了很多工夫才能够再次启动。如果你再晚来一步,我就会受到致命一击了,即使我在遭到攻击的瞬间停止时间,但那家伙还是可以在停止的空间之中进行攻击——看来,他已经完全侵蚀进入系统管理内部了……」



「如果你的这个『身体』死了,应该会很糟糕吧?对那个程式还是什么东西来说。」



「没错……要是我,死了的话,事情就——」



四的肩膀随着激烈的呼吸起伏着,脸色也一片惨白。的确,这个世界里肉体如果受到如此的危害,那么这个危害本身就会直接化为「真实」了吧!



虽然世界本身会排除像那个恐怖份子般的家伙,但是……



「那把武器是什么?威力真惊人。如果你一开始就拿来用,就不会伤成这样了。」



房间四处都是光线流弹造成的弹孔。弹孔的切口如同镜面平滑,让人感觉到这个切口与其说是被射穿的,不如说是被切开的。



「因为来不及呀,被他逮到了一瞬间的可趁之机……」



她举起手中的光线枪给兵吾看。



「这是消除装置。可以拿来消除这个世界里不恰当的东西,简单的说就是空间的橡皮擦。」



「这种东西有必要吗?」



兵吾心情黯淡地,小声地说道。



「咦?」



「四,我问你——为什么夜行者,非得需要人类核心?」



突如其来的问题。



四面对出乎意料的质问,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可是,兵吾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重提问题。



对他而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就是这样。



比起四这个人,或是据说创造出这个世界的杰英罗赛布雷答,还是拥有强大智慧与知识的机械,在这层意义上还是这个在主观时间上不过是十五岁的小鬼兵吾还知道的比较清楚——对人类的了解上。



为何,人类要被迫战斗?



这实在难以置信。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排除「说不定机械背叛了我们,而且还对我们高举反抗的旗帜」这样的可能性。



那就是科学怪人情结。



这是用来称呼那种无法抛弃「自己会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机器加害」的恐惧与不安,所使用的名词。



兵吾虽然不认识这个词汇本身,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沉痛而切实地感受到其真相。



所以,这个世界上,那个以「青嶋麿之介」为名的恐怖份子,不管他们花几千年,永远都是杀不死的。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知道那家伙的「本尊」位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被冷冻在这艘微型船的某处。然而不管是四或者是赛布雷答,却不能去寻找那个被混杂在大量人群中的家伙。因为对活生生的人类直接下手是被他们的存在原则所禁止的。



所以,就连现在兵吾的问题也正因为与这条存在原则有关,所以她完全无法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在经过伪装的世界中,那家伙是有可能滥用这个为了保护其他人类的设定,而永远的隐藏下去。



就算是把他完全从程式删除(连个碎片都不留把脑袋打飞还不要紧吗),只要那家伙没有真正感觉到「自己这样就死了」,他就会永远,永远——



「真是个吓不了人的故事。」



人类在做什么呢?



掌握了虚幻世界,甚至还到达位于绝对真空的虚空,人类究竟在做什么呀……



事态如此,将会如何发展——



「你还好吧?」



四忧心忡忡地看着兵吾的脸。



「你也受伤了,让我来处理吧。不过很可惜,没办法像我这么快就治好喔!」



「嗯,这我知道。」



在接受四替他进行伤口的消毒与处理时,兵吾却不知道为什么,模糊地想着,不太要紧的事情。



(她说在景濑观叉子身上也有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Ⅲ巡视界限fromborder



1



以超光速,飞过空间——



这种事情,实际感觉起来并不是轻快流畅地前进,而是有如常常遭受来自四面八方不断的压迫,激烈抵抗的行动一般。因为宇宙里头空无一物,或许是由于速度快得不合理,又或许是由于硬是要扭曲时间的流动,所谓的恒星间超光速机动,是种让人觉得是比切开空气或水以便前进的飞机或船舶,都要来得沉重的动作。简直像是——挖掘著名为虚无的黑暗前进的鼹鼠。



一面强行突破这种抗拒,夜行者一面飞行着。



一心一意瞄准敌人,进行突袭。



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出击,工藤兵吾逐渐不再只会陷入恐慌,也开始可以掌握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这次,虽然是他正在上国文课的途中忽然「接到召唤」,但是他马上就进入状况了。



在玛帕洛哈雷的索敌能力范围极边界处,他可以掌握到逐渐逼近的虚空牙形体。敌人的机体有两架。



(可是……真是怪了……)



一边进入战斗姿态,兵吾的脑海中闪过小小的疑问。



虽然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对劲,可是总而言之,他的喉咙好像是有种被东西卡住的感觉。



然而,现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深入思考这件事情。



敌人转眼之间就逼近到只有几亿公里的近距离了。



兵吾大幅翻转夜行者那有如巨大骨骼工艺品般的机体。



一瞬间前机体所占据的空间,正遭到虚空牙的波动攻击贯穿。



极近距离炮弹的冲击使得玛帕洛哈雷剧烈晃动,不过兵吾已经了解到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机体在这种程度下会遭到损害。



所以,他也没有采取特别的反击行动,继续进行突击。



虚空牙接连发动更多攻击。



那是如果不一直移动,就会确实直接被命中的猛烈连续攻击。



可是,即使与那些在几千公里这种极为接近的位置发动的攻击交错而过,兵吾也依然有种感觉。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二架敌机中剩下的那一架,虽然由玛帕洛哈雷以外的三架夜行者迎击,但是夜行者这边也遭到弹如雨下的攻击。这四架夜行者似乎是被这阵弹幕压制而无法进入有效的射程。



(可是——)



兵吾的注意力立刻回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敌人身上。他改变玛帕洛哈雷的移动方式,从像是迂回接近敌人的状态,忽然后退,换成以Z字型的方式迅速移动。



虚空牙的炮击跟不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模式改变,这让它的攻击方向大幅失去偏离。



接着,那仅仅的十奈秒的空隙就成为决定性的关键。兵吾立刻朝目标射出三发亚空间热线炮。由于是勉强在移动中进行的炮击,使得准星稍微有点偏离,包括这个原因所以他射出了三发。



虽然有两发落空了,但是有一发彻底打中化为人形的虚空牙左侧。



虚空牙的左半身被打飞,以盘旋下降的模样,从战斗空域中被弹飞到遥远的彼方。



玛帕洛哈雷也因在勉强的情况下发出炮击而失去了平衡,机体开始产生旋转。



兵吾虽然想要重新修正,但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紧跟在后的利帕克雷齐斯,已经用自己的武装臂牢牢地把玛帕洛哈雷的机体给固定住了。



「真是好险呀,差点就要脱离VL型共鸣器的有效感应区域了。如果再离微型船远一点,就会失去方向,成为永远迷失在宇宙里的小孩了。」



利帕克雷齐斯的核心景濑观叉子的感觉传了过来。



(嗯,我会小心的。)



兵吾在心里回答。因为正在瞬间的缝隙中战斗的情况下,就连出个声音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样就是已经很了不得的「通讯」了。虽然从系统性质来说,应该要称之为「精神共振」才对。



「我们去迎击剩下的敌人吧!」



(收到——)



玛帕洛哈雷与利帕克雷齐斯一起改变了前进方向。



(我问你喔,景濑——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兵吾把从刚刚就感觉到的事情告诉了利帕克雷齐斯。



「我不是景濑观叉子喔!这是安定装置的名字,可以请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吗?」



回答彷佛带刺,冷淡得很。



(别这样嘛,这种事情随便啦!比起这种小事,你不觉得敌人的动作很奇怪吗?)



「不是跟平常一样,都很厉害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现在只剩下两架敌机从射程之外,勉强进行着炮击——



兵吾总觉得好像被人看轻了。可是这并非是在轻视己方,而是有其他的——



「我们跟敌人的距离已经缩短了,散开!」



利帕克雷齐斯离开了玛帕洛哈雷,气息也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