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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干的女友(1 / 2)



*



过了三十岁以后,只怕你不敢开口求婚啦!



——十年老友的忠告似乎渐渐成真了。



*



潜水艇结束预定的航海行程,在傍晚时分驶进横须贺港,往潜艇码头靠岸。



办完靠岸后的船上业务之后,第一批上岸人员开始下船。夏木大和中尉这回也幸运地分配到第一批,不过他尚有杂务在身,仍拖拖拉拉地留在船上。



杂务一时之间难以解决,夏木便趁着空档爬上瞭望台。他本想打电话,但是甲板上有警卫站岗,不方便打私人电话。



泛红的天空从升降筒正上方的舱口探出脸来,似乎已经有人先他一步登上了瞭望台。他爬上舷梯,从舱口探出头来一看,原来老友——和夏木同为中尉的冬原正在上部指挥所中讲手机。冬原发现夏木之后,便以视线打声招呼,爬上瞭望台顶端,空出位置让给夏木。



「……嗯,我已经入港了,晚上应该就能回去。不过大概无法赶在孩子就寝前到家。」



冬原平时说话很毒,不过打电话回家时的语气却是判若两人的温柔。



「那我回去之前会再打电话通知你。」



挂断电话之前,冬原又添上几句话。那些是夏木不相信日本男人居然说得出口的甜言蜜语,若是他被刀抵着脖子或许会说,不过他会优先尝试夺刀。



「你也要打电话给女朋友啊?」



冬原合上手机问道,夏木含糊地应了声嗯。



「——我待会儿再打。」



慢着。见夏木转身就要回去,冬原立刻抓住他的衣领,轻轻将他拉回来。



「一到关键时刻就打退堂鼓,是你的坏习惯。我马上自动消息,你现在立刻打。现在不打,得等到回队舍才能打;等回到队舍以后,你又要说时间太晚不打了,对吧?」



不愧是十年的老交情,冬原的预测可信度极高。



「等待的人日子比较难捱,但她们依旧肯等,所以我们得勤快一点,不然可会遭天谴的。」



潜水艇航行中无法与外界联络,在海自各分队里,恋爱难度可说是首屈一指,说不定居陆海空三军之冠。不但认识异性的机会少,维持感情也难。



绝大多数的分手理由都是感情自然淡掉,其次则是航海中女方移情别恋。常有人说与海自队员交往便等于等待,与潜艇水手交往尤以为甚。



手机普及之后,海上船舰要在航海中与外界联络变得容易许多,但潜水艇通常在水中航行,得等到靠岸之后才能对外联络。



恋爱的成败可说完全取决于对方能不能等。纵使对方等不下去,也是要求对方做这种不合理等待的水手理亏,怨不得人。



若是交往对象比自己小五岁,就更不用说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



或许她已经不等了。每回联络前,夏木总会这么想。



冬原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要你管!夏木满脸不悦。



「我不像你手腕那么高明。」



「话说在前头,其实我的手腕并不高明。从前我不够勤快,不知道害聪子掉了几次泪。现在她也常常怪我简讯写得太短。」



「不够勤快会遭天谴」这句话,原来是出自亲身经历啊?



「再说,和聪子相比,小望坚强多了。」



我的老婆是个爱哭鬼。这话表面上是埋怨,其实是炫耀。



「好了,你快打电话让她高兴一下吧!」



说着,冬原便走进升降筒。夏木目送他离去之后,打开手机。女友「森生望」的名字登录在电话簿中最容易叫出的位置。



之所以建在最容易叫出的位置,是因为拨打时最费气力。



要是我现在不打,事后冬原一定又会去告状。夏木对自己找藉口,按下了通话键。冬原与望从以前便是盟友关系,过去曾有几次夏木拖拖拉拉没联络,望经由冬原才得知他们已经回港。生了好久的闷气。当时夏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平息望的怒气。



电话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喂,我是望!」自报姓名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兴奋,令夏木明白她还等着自己,不禁松了口气。



「我是夏木,今天回来了。」



夏木的第一句话总习惯用敬语,接着才又加上一句「好久没联络了」。上一回从港口联络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你还好吗?夏木又问道,望一面在电话彼端表示自己过得很好,一面窃笑起来。



「咦?你笑什么?」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头几句话一定都是这么说。」



「……是吗?你干嘛记这种无聊的事啊?」



「好过分!我是喜欢你才特别记住的耶!」



「别取笑我,混蛋!」



脱口骂了混蛋之后,夏木微微皱起眉头。他们俩不知已经为夏木的口无遮拦争吵过几次了,夏木还说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打从刚相识时,夏木便是如此;当时的望选择暗自饮泣,现在会正面争吵,对夏木而言是种值得庆幸的转变。



望有时会斤斤计较用词,不过这回她心情好,没放在心上。



「这次你可以待多久?」



「大概一个月。」



夏木答得含糊,望也没追问下去。她知道夏木不能说出明确的出入港行程。



「好,那我去订短期套房。」



他们相聚的时间本就不多,加上望又住在家里;因此望在去年提出一个方案——夏木上岸期间,租个短期套房一起生活。



呃,这样不好吧?夏木听了手足无措。一来他刚认识望时,望还是学生;二来他与望的家人也相识,总觉得有点心虚。



你在说什么啊?都几岁人了,在外头过夜还说什么都没做过,谁相信啊——被望这么一说,夏木哑口无言。



坐稳望的男友位置,望又不排斥婚前性行为——要是这样还没发生过关系,那夏木不是不举就是同性恋了。



「什么时候能吃面?」



「这礼拜都是上岸假。」



「……OK,就租每次那一家,从明天开始。我是用你的名字租的,你白天先去拿钥匙,打开门窗通风。我下班以后会直接过去。」



办事利落的女友一面讲电话,一面上网办妥了租赁手续。



夏木想起一年前望提出这个方案时也是这样。当时夏木刚满三十,望则是二十五岁。



*



幸会。



头一次见面,当然说幸会。



夏木与望是因为某个事件相识,而他们的相识又分为两个阶段。起初的望是学生,后来则以防卫厅技师的身份出现于夏木面前。望在这段空白期间内成长为强势又独立的女人,逼着夏木交换联络方式之后,又立刻提出交往要求。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自从重逢之后,夏木便一直处于被动,本来还想着至少这件事要主动开口,如今被望抢先,不由得面露难色。见状,望也鼓起腮帮子。



「像夏木先生这种说话难听、神经大条的人,也只有我会倒追了,居然还犹豫,好过分!」



你这番话就不过分吗?



「好、好,非常感激你愿意纡尊降贵和在下交往!」



夏木一时气恼,又不经大脑地回了句难听话,结果望突然哭了。



「不愿意就算了,对不起。」



话一说完,望便转身离去,教夏木慌了手脚。咦?为什么?生气倒也罢了,为什么突然哭着走掉啊?



他抓住望的手臂。当时他们人在大马路上,虽然情况紧急,夏木依然不敢抱住她,只能口头问答。



「是你先损我的耶!我不过是回敬你而已,你干嘛哭啊!」



夏木是真的不明白才问,连他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可救药。望抽抽噎噎地回答: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情愿啊!」



哦,原来如此。到了这个节骨眼,夏木总算明白了。



望那番话并不是在损他,只是故意使点小性子,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已。倘若真是如此,夏木的反应可谓糟糕透顶。



「对不起。」



要夏木闯口舌之祸轻而易举,但要他狗嘴里吐出象牙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只是希望能主动开口而已,抱歉。我一点也没有不情愿啊!对不起。我非常想和你交往,是我错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原谅我吧!」



说一句道歉一句的战法似乎让望感受到他的诚意,只见望破涕为笑:「真狡猾,这样我怎么好意思继续生气?」



「对不起。」



「天啊!别再道歉了!」



夏木的谢罪似乎点中望的笑穴,她开始捧腹大笑。夏木不期然地成了小丑,不过总比让望哭泣来的好多了。



「拜托你,继续生气。」



夏木恳求,望露出讶异的表情。「一般该说保持笑容吧……?」



「不,你也知道我就是这副德性,说话难听和脸色难看这两点改得了的话,我早就改掉了。」



夏木不愿见望伤心,当然愿意努力改正,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的言行态度变得温和稳重的样子。



「我想我以后还是会说很多不中听的话,为了一些蠢事和你吵架;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生气。与其掉眼泪,我宁愿你生气。」



望之后似乎尽她所能地迎合夏木的期望,当把「刚才的话好过分」、「我生气了」挂在嘴边,与夏木争吵,夏木这才惊觉自己无心的言行居然伤害了望这么多次。



虽然上岸期间不长,但夏木与望能够持续交往三年,全得归功于望。



*



上岸隔天,夏木向队舍提出最大日数的外宿申请,扛着偌大的行李外出。外宿期限到了,他就重新申请一次。在外租屋的队员几乎都是采用这种方式,鲜少回队舍居住。



队长收下申请书后,调侃道:「有时短期同居啊?」如果反应过大,就正中他的下怀,所以夏木只是淡然回答:「嗯,对。」



「为什么你们不结婚啊?虽然这样也和结婚差不多了,可是每次上岸都要搬一堆行李过去,不是很麻烦吗?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



这种神经大条的毛病似乎不只夏木又,而是全队的通病。



「潜艇水手向来晚婚,像我这种年纪还单身的人并不多。」



不光是潜艇水手,许多队员升官之后依然单身住在队舍之中。



「那是因为他们没对象啊!你有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这种歪理哪说得通?」



女友在防卫厅工作就是有这种坏处,来历背景全被摸得一清二楚。有一回望换了部门,居然其他队员比夏木更早知道。从他人口中得知女友消息的感觉很奇妙。



「听说她是个优秀的技师啊?对自卫官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对象啊!你到底对人家有什么不满,一直不结婚啊?」



没有任何不满。我怎么可能对望不满意!



饶了我吧老爹!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暗自叫苦,没想到全显露在表情上了。队长探出身子来,进入说教模式。



「你可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拿乔。小心有一天让她给跑了。你要知道,同一个部门里想追她的人一堆,你又是个潜艇水手,一年当中大半时间不在陆地上。要是太过悠哉,最后哭的是你!」



队长毫不留情地戳着夏木的痛处,最惨的是他完全出于好意,所以更教夏木哭笑不得。我记得询问婚期不也算是性骚扰的一种吗?夏木搬出一知半解的知识,不过这种观念在粗枝大叶的男人之间岂能管用?



「我和女朋友还有约,先失陪了。」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夏木还是拿望当藉口,逃之夭夭。



夏木到办公室领钥匙,打开分配到的房间;或许是由于封闭多时之故,房间里有些许尘埃味。



正当他忙着晒棉被、吸地板时,对讲机响了。有什么手续没办好吗?



「夏木先生,是我,翔。」



原来是望的弟弟。望读高中的时候,他还是小学生。自从与望开始交往,夏木与女友的弟弟便一直维持着良好的交流。



夏木一打开门,翔就把一只行李袋丢进来。



「我替我姐送行李到办公室,管理人说房客已经来了,所以我就上来啦!」



说着,他便自行走进屋里,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个套房了。



「你长高啦?」



夏木觉得翔似乎比上回见面时更高一些。闻言,翔如中年人一般嘿嘿贼笑:



「我还在发育期咧!过不了多久就会追过夏木先生啦!」



翔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夏木扔了罐果汁给他。



「学校呢?」



「今天停课。就算没停课,还是得乖乖替我姐跑腿。」



「没想到望还挺会使唤人的。」



「没想到?夏木先生,你被骗了啦!」



翔瞥了客厅一眼,看见搁在一旁的吸尘器。



「你看,她还不是叫你先来打扫?」



「不,这是我自己要做的。」



这会儿轮到翔面露意外之色。「没想到你还挺勤快的。」



「自卫官当到这个岁数,除了煮饭以外的事大概都会啦!再说你姐不是对灰尘有轻微过敏?」



这是夏木与望开始同居之后才发现的。翔夸张地皱起眉头。



「不用理她啦!她在家里的时候啊,房间都脏到眼睛发痒了还不打扫。对啦,她工作的确是满忙的。」



话说回来——翔又笑着加上一句:



「你还挺疼她的嘛!」



因为我爱她啊!夏木的个性说不出这种话,只能含糊带过。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啊?」



这回轮到你啊?夏木在队舍受到的创伤尚未复原,现在又挨了这一记,整张脸不由得栽到桌面上。



「因为我姐懒?不会煮饭?她煮的菜确实难吃得要人命,不过她也在反省了,从去年开始上烹饪教室。」



「我不是说过了,我对她没有任何不满啦!」



听了这句毫无脉络的「我不是说过了」,翔显得一脸讶异,夏木则是尴尬地别开视线。



「……是不是望说了什么?」



说来可悲,夏木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打探望的心意。谁教他没勇气直接询问本人呢?



「没有啊!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家人才担心啊!不知道她和你的感情到底进展顺不顺利。」



啧啧啧啧啧!仿佛有把隐形的刀子刺进夏木的侧腹。



「你们……很担心吧?」



「是啊!毕竟是一家人嘛!」



「呃,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上不下的,对你们不好交代。」



夏木当真是狗急跳墙,居然和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认真商量起来了。



自从望提出短期同居方案以来,夏木就想过该不该去拜访她的家长;但是一来他们之间对于将来还没有明确的承诺,现在就去拜访家长,似乎操之过急;二来夏木若主动提出登门拜访,又像是逼迫望作出承诺,更教他踌躇不前,最后只能乖乖顺从望的「我家人不反对」的说法,不了了之。



夏木曾表示若有需要,他随时可以登门造访,但望从未拜托过他。



「啊,没关系、没关系啦!我们知道是我姐不让你来的,再说对象是夏木先生,我们很放心。我跟阿姨他们说过了,要是我姐避孕失败,夏木先生死也会负责的。」



哇!这小子说话居然变得这么露骨。一想起翔从前天真无邪的模样,夏木便百感交集。



「反倒是我姐那副德性,个性倔强,刚愎自用。我们还担心找不找得到下一个男人咧!」



望有那么泼辣吗?夏木心中暗暗纳闷,说道:



「——用不着担心,以她的条件,要找几个都没问题。」



夏木的回答显得有点自暴自弃,因为他心里还记挂着队长的那句话——同一个部门里想追望的人一堆。就距离这点,他们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翔不明白夏木为何突然说这种丧气话,显得一脸困惑。



望到了近十点才回来。



听见望在对讲机彼端简短报上名字之后,夏木便打开门。望一见到夏木,就笑容满面地说道:「欢迎回来!」



啊!混账,这句欢迎回来实在太窝心了——你自己还不是累了一天刚回来?



夏木一面点头,一面回了句:「你回来啦!」谁知望却纠正他:「不行,不合格。」



「你要说『我回来了』才对,因为你隔了三个月才回来。」



「好,是!我回来了,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望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屋里,嗅了嗅味道。「是咖喱耶!」



「嗯,我煮的。现在又要出门也很麻烦吧?」



他们本来约好一起出去吃饭,不过望后来传了封简讯表示会晚归。她隔天突然请特休假,得赶在今天之内把工作做完。



「哇!好棒!你煮的咖喱最好吃了!」



夏木觉得望是在刻意捧他。他用的是市面上卖的咖喱块,味道任谁来煮都差不多。望不会煮饭,所以一找到机会就想偷懒。



「捧我也没用,收假以后,饭还是得轮流煮。我比较早回来的时候倒是可以替你煮就是了。」



「咦?我没这个意思啊!再说现在的我可和从前不一样了!」



「哦,听说你去上了烹饪教室?」



夏木顺口问道,望立刻横眉竖目:「谁跟你说的?」问完以后,她才想到情报来源只有一个,又鼓着腮帮子说道:「真是的,谁教他多话了!明明是男人还那么大嘴巴!」



夏木不慎制造姐弟的争端,连忙打圆场: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嘛!」



「我去上烹饪教室的事打算保密的!」



「保密?可是要说你的手艺是自然变好的,未免太牵强了吧?」



「好过分!」



才刚回到家,气氛就变得不对劲了。夏木连忙转移话题。



「你今天穿得和平时不一样耶!」



望穿着亮色系套装,下半身是条及膝裙。平时的望无论私下或上班时都穿裤装,而且大多是较为素雅的色调,因此今天这种鲜艳的颜色令夏木倍感奇怪。



她是不是穿给某个同事看的啊?队舍的诅咒效力仍在,使得夏木不禁产生了这种自卑的念头。



望和白天来访的翔露出相似的——亦即带着中年人味道的贼笑,比了个V手势来掩饰自己的羞怯。



「今天你要回来,所以我特别打扮漂亮一点。高兴吗?」



哇!我真是太差劲了!精神上的全力一击不偏不倚地击中夏木。



「啊,反应平淡。你不高兴啊?」



望的声音中带有玩笑二字不足以解释的低气压。糟了!夏木连忙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说道:



「高兴!这么漂亮的女友为了自己打扮得这么可爱,岂有不高兴之理!」



「一点诚意也没有。再说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会连声称赞我漂亮可爱?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在胡说什么啊!夏木嘴上敷衍,内心暗自焦急。望又继续逼问: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哇!才没一会儿,就跳进可怕的无限循环里啦?「反应平淡」恶化为「看起来不高兴」,正是争执延长的前兆。



「没有啦,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你打扮得太花枝招展了——」



「花枝招展?」



糟了。夏木暗自后悔,但为时已晚。他恨透自己这种老在关键时刻说错话的天性。



「不是啦!是因为你太漂亮了!刚才只是说太快啊,你别想太多!」



「可是你说我花枝招展!一般花枝招展不是什么好意思吧?为什么见到暌违三个月的女友会说出这种负面的字眼啊?」



「没有为什么啦!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把?我真的没有恶意,相信我!」



夏木知道这么说无济于事。望只要一拗起来就没完没了,而夏木偏偏用错词。连他自己都觉得花枝招展这四个字太难听了,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当的字眼。



不知在日期变换之前能不能结束?夏木绝望地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



夏木反应平淡的理由实在太差劲,他怎么也不愿招认,因此又争执了许久。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俩改成坐在客厅里促膝谈判。



望相当执着于夏木为何「看起来不高兴」这一点,而夏木又提不出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导致情况越演越烈,最后望甚至说她这一辈子再也不穿裙子了,夏木连忙劝她打消念头。



望的气势逐渐衰退,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的时间渐渐增多。夏木心知时机到来,偷偷瞄了下时钟,今天已经快过了(要是看时钟看得太明显,又会引发另一场争端)。



也该收场了。



「……欸,我们别再吵了好不好?」



望依然鼓着腮帮子,把头撇向一旁;但她没说话,便是她也想停止争吵的信号。过去的经验告诉夏木,只要别在这时候犯错,就能顺利收场。



「我们难得见面,难道要一直吵下去吗?这样我好难过。」



他略施苦肉计,这招对望应该有效。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逗我开心。」



又是个难题。不过现在的夏木无权抱怨。



「……望既漂亮又可爱,穿裙子当然很合适,今天的裙子也很好看。要是不觉得漂亮,我根本不会提起穿着的事嘛!对不对?」



「我不是要你说这些!」



望的声音闹着别扭。唉,要是我能像冬原一样在这种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爱你,铁定能扭转乾坤吧!夏木努力了片刻,但这时候又没人拿刀抵着他,他哪说得出口?



我努力过了,抱歉,这么说已经是我现在(这是谎言,以后大概也一样)的极限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航海时满脑子都是你。」



夏木询问能不能触碰望,望点了点头,他便轻轻拉过望,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你刚回来,我还跟你吵架。」



望轻声说道,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是在忍着不哭。这件事全是夏木的错,望主动道歉,反而教夏木惭愧;但望道歉的理由及时机却又令夏木怜爱不已。



夏木说过他宁可望生气,也不愿她掉泪;他知道望为了达成他的愿望,吵架时总是拼命忍着不哭,因此更觉得心疼。



已经和好了,没事了。夏木拍了拍望的背,望终于哭出声来。她一面交互说着「对不起」和「我喜欢你」,一面哭泣,教夏木心潮澎湃。



等她不哭了,我要是提议晚饭待会儿再吃,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夏木暗自想道。而他煮好的咖喱果然成了隔天的早饭。



*



刚开始交往时,夏木二十八岁,望二十三岁。



望年轻貌美又积极,而且算是自动送上门来,周围的人都对夏木能有这样的女友感到欣羡不已。过去的夏木就算有缘结识异性,也往往被那张嘴搞砸,向来是被人怜悯的对象。



夏木和冬原一样,自入队以来老是闯祸,在自卫队内外的知名度极高。望不但倒追夏木,还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在横须贺里自然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



据说她读高中时对夏木一见钟情,后来便一心一意爱着夏木——这个谣言与事实大不相同,不过爱做梦的饥渴男人最爱这种情节,所以传得煞有介事。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摇身变为美人再相逢,也是大受好评的戏码。



大半队员对于夏木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友都是又妒又羡,每次一逮到机会就要调侃几句才甘心,对夏木而言是种沉重的负担;唯有冬原有回突然说了一番发人省思的话。



当时夏木与望交往了一年左右,应邀参加学弟的婚礼;婚宴到了后半,宾客开始四处走动,冬原突然问道:



「夏木,你有考虑过和小望结婚吗?」



这个问题若是换作其他人问,夏木只会答一句:「啰唆,要你管!」不过冬原是不会为了挪揄或好奇而问这种问题的。夏木与望相识时冬原也在场,岂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他们的恋情?



「呃,这个嘛……」



夏木见到身穿婚纱的新娘时,的确想到了望。不知望适合和式礼服还是西式礼服?望穿哪种应该都很好看——而夏木当然也很想看。



「假如能够的话,当然……」



夏木答得不干不脆,纯粹只是因为他生性木讷,并不是因为他们俩的感情有任何隐忧。



「你和小望提过这类话题吗?」



「没有。」



他们才交往一年,望也才刚入社会;默然的希望固然是有,不过一下子就要具体谈论婚事,似乎太突然了。再说,水手的恋情多了距离这道枷锁,步调总是特别缓慢;一年当中能够聚首的时间顶多只有数个月,而且还要扣除彼此忙于公事的时间。有些人觉得这种状况危险,便会趁早完成终身大事,可是这种事毕竟不是单方面能够决定的。



「现在还早啦!望才二十四岁。」



「我二十五就结婚了耶!」



「可是嫂子和你同年纪吧?」



「啊,原来你也知道啊?」



知道什么?夏木一头雾水,冬原正色说道:



「我劝你最好趁现在提一下这类话题。不先把底子打好,过了三十岁以后,只怕你不敢开口求婚啦!」



不敢二字听来格外有真实感——或许是因为夏木现在已有这种感觉。



五岁的差距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夏木年近三十,自从风风光光交了个女友之后,长官老师关心他何时结婚。虽然长官只是担心这个情场老是失礼的部下,但带来的压力却是极为沉重。



队舍之中的谏言尤为直接。你身为军官,却老赖在单身队舍里,像什么话?早在夏木尚无对象时,就常有人催促他快点结婚,移居官舍;现在有了对象,炮火就更加猛烈了。



反观望呢?她才二十四岁,对工作还充满干劲、怀抱梦想,今后大有作为,根本用不着急着结婚。



夏木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将望绑在家庭之中?当然,他没打算束缚望,可是一旦结婚,难免会有家庭工作不能两全的时候;望无须急于结婚,若是自己向她求婚,会不会造成她的负担?别的不说,夏木连望究竟有无结婚之意都还不清楚呢!



夏木试着揣测望的心意,回顾自己的条件;说话不中听、不温柔体贴,平时吵架绝大多数的原因都是出在自己身上。老实说,夏木实在不认为自己是个优良的结婚对象。



非但如此——



「我怎么也算不上主流吧?」



在防卫厅及自卫队这种组织之中,只有遵循常规且精明干练的人才方能成为主流;只是和平时期的组织难以避免的趋势。至于夏木与冬原从年轻时起显然就是战时人才,放在平时反而格格不入。



他们这对活宝刚开始实习时,便曾以潜艇受恐怖分子挟持时的反恐训练为名,在未经长官许可的情形之下进入模拟战斗,造成停泊中的船舰内部大乱。当时没被惩戒免职,全得感谢一手提拔他们的舰长高抬贵手。



舰长曾对他们说:你们只要在战时好好表现就好。战时人才确实是军事组织所不可或缺,不过站在主流派的立场,当然希望他们平时乖乖窝在角落,别惹是生非。到了这个年纪,夏木也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是这种定位了。



至于望呢?分发到现在的部门之后,她的能力很快便受到肯定,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主流派。



前途无量的女技师和潜艇舰队首屈一指的闯祸精——他们光是交往就已经让周围跌破眼镜了,更何况是结婚?夏木越想越丧失自信。暗地及明地里一定都有不少人质疑望何必跟夏木这种货色交往。



「小望喜欢的是非主流的你。」



冬原以安慰的口吻说道:



「你的自卑与不安我能懂,不过你可千万别怀疑这一点。」



冬原的口吻格外强烈,教夏木不禁猜测冬原在婚前是否也曾经历过不少风波,不过他终究没机会问清楚。



婚宴赠送的喜饼是新娘强力推荐的西点名店产品,因此夏木便趁着和望见面的时候转送给望。



夏木不讨厌甜食,但也不喜爱;既然要吃,就送给懂得品尝的人吃。这些饼干对夏木而言数量过多,不过望住在家里,对她来说应该刚刚好。



夏木走进咖啡馆,将纸袋递给望;望观看袋中之后,发出欢呼声。



「这家店的饼干很好吃耶!好棒!」